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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走近烈焰

“胜利!我们屹立于山巅!我们驱逐了敌人!他们的家园成了我们的地盘,他们的土地成了我们的农田!他们将燃烧,就像我们经历过的那样,在某个孤寂虚无的地方。”
——收集于1172年第十月第六周第二天,死前十八秒。死者是一名光眼种老处女,八等光民。
沙兰的恐惧得到了确证。迦熙娜目不转睛地瞪了她一会儿,把禁手垂到身侧,显得十分无奈。“你果然在这儿。”
沙兰吓得直往后缩:“是侍从告诉您的吗?”
“你以为呢,他们会不通知我就让别人进我的壁读台?”在迦熙娜身后,几名仆族在走廊里犹豫不前,人人捧着一大堆书本。
“光明女士寇林,”沙兰说,“我只是——”
“我为你浪费的时间够多了,”迦熙娜怒目道,“达瓦小姐,你必须离开,眼下我不打算再见到你。你听明白了吗?”
沙兰的希望化作碎片。她退缩了。迦熙娜·寇林气势威严,无从违逆,看看这双眼睛就知道。
“抱歉给您添了麻烦。”沙兰小声说完,攥紧提包,尽可能不失尊严地离开。她匆匆沿走廊远去,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几乎抑止不住委屈和失望的泪水。
她来到升降台旁。升降工送迦熙娜上来后已把梯台降回底层,沙兰没有拉铃召唤,只是背靠墙壁,慢慢滑到地上,收紧膝盖抵住胸口,把小包放到腿上。她抱住自己的腿,闲手攥着袖子底下的禁手,就这么默默地坐着。
别人的怒气使她慌乱。她不禁回想起父亲对她大发雷霆的样子,耳中止不住响起那些叫喊、咆哮和抽泣声。与人对质也会慌乱,这是不是说明她没用?她觉得就是如此。
蠢货,笨姑娘。她心想,几只痛灵从她脑袋旁的墙体里钻出来。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办得到?你这辈子离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笨蛋,笨蛋,笨蛋!
她说服兄长们相信她,把希望寄于她荒唐的计划,而她干了些什么?白白浪费六个月,对头们套在家族脖子上的绳索收得更紧了。
“光明女士达瓦?”有个犹豫的声音问。
沙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只顾难受,没看到有侍从走近。对方年纪轻轻,一身全黑制服,胸前没有徽章。不是侍从大师,但也许正在接受培训。
“光明女士寇林想和您谈谈。”年轻人指指身后的走廊。
她教训得还不够吗?沙兰忿忿地想。可迦熙娜那样高贵的女子总能予取予求。沙兰强迫自己停止颤抖,站起来。至少她忍住没哭,所以容妆尚完好。她随侍从返回飓光照亮的壁台,小包横在身前,就像战士的盾牌。
迦熙娜·寇林坐在沙兰用过的椅子上,桌上摆着几堆书。迦熙娜用闲手抚额,魂器在她手背上,烟晶石暗沉无光,已经出现裂痕。虽然显得有些疲惫,但她的坐姿依然完美无瑕,禁手搁在腿上,精美的丝裙披散在地,盖住了脚面。
迦熙娜转头看着沙兰,放下闲手道:“我不该对你如此发怒,达瓦小姐。”她的声音略带倦意:“你只是表现自己的执着,这通常是我赞赏的品质。每当心情平复下来,我常会对自己的固执感到歉疚。有时,别人身上最难接受的品质,往往是我们自己竭力坚持的。我能为自己做的唯一辩解是我最近承受了非同一般的压力。”
沙兰感激地点点头,不过内心尴尬得要命。
迦熙娜扭头望向露台外黑暗的虚空:“我知道别人对我的评价,也希望自己不像某些人说的那么严厉。不过,对女人而言,以不苟言笑出名并不算坏事,甚至能带来不少方便。”
沙兰必须强压住悸动不安的心情。是不是该告辞了?
迦熙娜摇摇头,但沙兰猜不出究竟是什么念头使她作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终于,王女转头对着沙兰,挥手指向桌上的高脚大碗,里面放着十几枚沙兰的润石。
沙兰惊讶地抬起闲手捂嘴,她完全把球币给忘了。她向迦熙娜躬身致谢,匆忙收起润石:“光明女士,我有一事相告。方才我在这里等您时,有一位名叫卡波萨兄弟的虔诚者来这里拜见您,他让我传个口信,希望能与您谈谈。”
“这不意外。”迦熙娜说,“你刚才似乎一脸吃惊,达瓦小姐,我本以为你等在走廊里不走,是为取回这些润石。难道另有原因?”
“不,光明女士,我只是在平复情绪。”
“哦。”
沙兰轻咬下唇。王女似乎过了训人的劲头,或许……“光明女士,”她对迦熙娜凌人的气势还是有些畏惧,“您对我的信有何惠见?”
“信?”
“我……”沙兰瞥了一眼桌台,“在那堆书下面,光明女士。”
一定是仆族没注意到桌上的信纸。一名侍从马上移开书堆,迦熙娜拿起信,扬了扬眉,沙兰赶紧打开提包,把润石放回钱袋。然后,她开始后悔自己动作太快,落得无事可做,只能干巴巴站着等迦熙娜把信读完。
“真的?”迦熙娜从信纸上抬起头,“你全靠自学?”
“是的,光明女士。”
“了不起。”
“谢谢夸奖,光明女士。”
“写这封信是一着妙棋。你猜得没错,我不会对书面请求视而不见。信里展现了你的文字功底,其修辞手法也证明你具备逻辑思考和有效论证的能力。”
“多谢,光明女士。”沙兰心底又涌起一股新的希望,其中混杂着疲惫。她的情绪就像拔河用的绳索,被反复拉扯了太多次。
“你应该留下这封信,然后在我回来之前离开。”
“可那样的话,信就会被埋在书堆底下了。”
迦熙娜冲她扬扬眉毛,似乎想表示她不喜欢被人纠正。“很好,人生阅历和背景确实重要。你的情况不能作为欠缺历史和哲学教育的借口,但可以作为网开一面的理由。我准许你将来再求我一次,这等优待,过去想入我门下的学生从未得到过。等你在这两个学科打下充实的基础,再来找我。如果届时你的水准足够高,我会收你为徒。”
沙兰的情绪再次沉到谷底。迦熙娜的提议确实出于好心,可达到她的要求需要好几年时间。届时,达瓦家族早已万劫不复,家族地产会被债权人瓜分,兄长和她本人都会失去贵族头衔,甚至沦为奴隶。
“非常感谢,光明女士。”沙兰低下头。
迦熙娜点点头,似乎觉得此事已经完结。沙兰告辞离去,静静地走过走廊,拉动铃线召唤升降工。
迦熙娜的表态几乎等于答应以后会收她为徒。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伟大的胜利。得蒙迦熙娜·寇林——被某些人视为当世最杰出的学者——栽培,能保证一个光明的未来。沙兰能嫁入极好的人家,可能是某个轩亲王的子嗣,还能跻身高级社交圈。事实上,如果沙兰能度过一段在迦熙娜门下求学的时光,单凭这份与寇林家族的关系所带来的声威,也许就足以拯救她一家。
但愿吧。
她好不容易找到来时的路,走出大岩宫的洞口。洞口没有门,只有一些石柱耸立在黑黝黝的通道前。她惊讶地发现外面天色已晚。她沿大台阶一路往下,拐入一条较小的、装潢更典雅的侧道,离开了主路。小径两侧的小架子上长着两排观赏性页岩皮木,有几株伸展出扇形卷须,在习习夜风中招展。几只慵懒的生灵——就像一颗颗发出绿光的尘埃——在一株株植物间跳跃。
沙兰背靠一株页岩皮木,它的卷须抽动着躲进壳内。从这个角度,她可以俯瞰卡哈巴兰斯,一片浩瀚的灯火在脚下闪烁,仿佛是一条波光粼粼的火瀑布。她和兄长们的其他选择只有一个:逃跑,放弃在雅克维德的家产,找个地方避难。可能逃到哪去呢?还有哪个父亲的旧盟友没有与他疏远?
他们从父亲书房里找出一套古怪的地图,图中有何含义?他很少向子女吐露自己的计划,就连身边谋臣也所知甚少。长兄赫拉兰知道得多一些,可他一年前失踪了,父亲声称他已经不在人世。
和往常一样,一想到父亲她就觉得难受,胸口闷得发苦。她抬起闲手扶住头,突然觉得家族的处境、自己的责任和心中隐藏的秘密是如此沉重,如影随形,离她只有十次心跳的距离。
“哟,小姐!”有个声音传来。她扭过头,惊讶地看到幺伯站在离大岩宫入口不远的石台上。一群穿守卫制服的人聚在一起,坐在他周围。
“幺伯?”她大为吃惊。他几小时前就该回船上去了。她急忙走到那块突出的石台下,“你怎么还在?”
“噢,”他微微露齿一笑,“我在跟这些体面的绅士,这些正派诚实的守卫玩卡波斯。这些有头有脸、代表法律的官爷当然不可能使诈,所以在等您的时间里,我们友谊第一地玩了几把。”
“可你不必等我。”
“也不必从这些伙计手中赢走八十个齐普,”幺伯笑道,“但我都干了!”
坐在他周围的人看起来精神头差多了。他们的制服是橙色粗呢大衣,白色腰带系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好了,我该送您回船了。”幺伯依依不舍地收起脚旁的一堆润石。这些宝石色泽各异,亮度很小——都只是齐普而已——但还是可观的一笔进账。
幺伯跃下石台,沙兰朝后让了一步。赌伴们抱怨他赢了就开溜,可他指指沙兰道:“难道你们让我放下这位高贵的光眼种女士不管,让她一个人走夜路回去?你们的荣誉感哪儿去了?”
一通抢白叫他们无话可说。
幺伯暗自窃笑,冲沙兰鞠了一躬,带她顺道而下,两眼放光:“飓风之父在上,能从官爷手里赢钱真是太有趣了。接下来几个码头的酒钱都有了着落。”
“你不该赌博,”沙兰说,“揣度未来是不对的。早知你会拿去干这个,我就不该给你钱。”
幺伯笑了:“如果铁定能赢,那就不叫赌博,年轻的小姐。”
“你出千了?”她声音发抖,面露惧色,回头看着那些守卫。他们又坐了下来,接着玩牌,身前的宝石发出幽幽的光芒。
“别那么大声!”幺伯低声说。他似乎非常自得:“一次骗过四名卫兵,这才叫高明把戏。真不敢相信我能办到!”
“我对你感到失望。这种行为不正派。”
“如果您是水手,就会知道没什么正派不正派的。”他耸耸肩,“他们也料到我会出千,一直盯着我,好像我手里把弄的是有毒的飞鳗。咱们玩的其实不是牌——重点在于,他们要设法看破我的把戏,而我要设法蒙混过关,别让他们抓住把柄。我想,要非您及时出现,没准儿我就被剥皮抽筋了!”看起来他对剥皮抽筋也不怎么在意。
通往码头的道路全不似白天那般繁忙,但依旧很热闹。街道以油灯照明——用宝石只会落得被人偷走——但很多行人手提润石提灯,把街道照得如彩虹般绚丽,人也变得五彩斑斓,仿佛精灵一般在街上到处游走。
“那么,年轻的女士,”幺伯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带她在人流中穿行,“您真的想回去吗?我刚说了,送您回去只是帮我脱身的幌子。”
“是的,我真的想回船上,请引路。”
“您的王女大人呢?”
沙兰脸色一沉:“这次会面……算是白来了。”
“她不肯收您?她有病吧?”
“慢性优越症……大概吧。她的人生太优秀了,所以对其他人怀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幺伯皱起眉头,领沙兰绕过一群在街上喝酒狂欢的醉鬼。现在就喝成这样是不是稍早了点儿?一直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幺伯突然转身朝她走来,看着她:“这没道理,小姐,您这么优秀,她还能要求什么?”
“显然她的要求很多。”
“可您是如此完美!请原谅,我一向直来直去。”
“你可是在倒着走呢。”
“那么请原谅我倒着走。不管是直来直去还是颠来倒去,您从任何角度看都很美,小姐。”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托兹贝克的船员对她的评价实在太高。
“您是所有人理想中的学徒,”他接着说,“有教养、可爱、气质好,诸如此类。您对赌博的观念我不敢苟同,可这是理所应当的,体面的女士不责骂一下赌徒倒是不对了。这就好像太阳拒绝升起、大海变成雪白。”
“就好像迦熙娜·寇林露出笑容。”
“太对了!不管怎么说,您很完美。”
“谢谢你这么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两手往后腰一搭,停住脚步,“那么,这就完了?您打算放弃了?”
她凝视着他,表情十分复杂。他站在热闹的街道上,头顶的一盏路灯释放出橙黄色光芒,把他照亮。他两手搭屁股,泰勒拿式的眉毛沿两侧脸颊垂下,上身只穿一件敞开前襟的背心。在她父亲的宅邸中,任何公民,无论地位有多高,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打扮和姿态。
“我反复试过,”沙兰的脸一阵潮红,“我又去过一次,可她又拒绝了。”
“两次,嗯?打牌时,你总要试三手,第三手的赢面最大。”
沙兰蹙眉道:“可那不是真的,概率和统计原理表明——”
“数学那种复杂的东西我不太懂,”幺伯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可我懂得激神。你瞧,激神的意愿是,志在必得者胜。”
激神,那是异端的迷信。当然,迦熙娜把铭守符也视为迷信,所以迷信与否也许只取决于人的观念。
试第三次……再去烦扰迦熙娜会招来什么样的怒火?沙兰想想就发抖。王女一定会收回将来接纳她入门的承诺。
但沙兰本来就无法从中兑现到什么,这就像一枚空空如也的玻璃球,当中没有宝石。好看,但毫无价值。现在把握最后一次机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岂不更好?
可是希望渺茫。迦熙娜说得很清楚,沙兰的教育底子不够。
教育底子不够……
一个念头在沙兰心中一闪。她用禁手捂住胸口,站在路中央沉思。这个想法有点莽撞,没准儿会被迦熙娜叫人逐出城外。
但如果就这么回去,不试尽一切可能,她如何面对兄长?他们全指望着她。此生仅此一回,沙兰被人需要。这份责任使她雀跃,也使她恐惧。
“我要找个书商。”她发现自己又能开口了,不过声音略有颤抖。
幺伯冲她挤了挤眉毛。
“如你所说,第三手的赢面最大。不过到了这个时辰,你还能帮我找到书商吗?”
“卡哈巴兰斯是个大港口,小姐,”他笑道,“店铺很晚关门。您等着吧。”说罢,不待沙兰出言反对,他就冲进夜晚的人群,将她独自撇下。
她叹口气,端端正正地坐在一盏路灯的石基上。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她看到街上有其他光眼种女士来来往往,但她们往往坐在轿子或其他人拉小车里。她甚至偶尔看到几辆货真价实的马车,不过只有非常富裕的阶层才负担得起养马的开销。
几分钟后,幺伯变戏法般从人群里钻出来,招手示意她跟上。沙兰急忙起身朝他走去。
“我们要不要雇个脚夫?”她问。幺伯带她沿一条宽阔的道路前行,这条路横贯城市所在的山坡。她小心地迈着步子,担心长裙被石头划破褶边。裙底是不难更换底边的设计,但沙兰没有太多闲钱,不能把钱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用不着,”幺伯说,“就到了。”他指着下一个交叉路口。那边有一条街全是店铺,沿陡峭的山坡一路往上排,每家门前都挂着招牌,写着“书”这个字的象形对铭,有好些画成类似书本的形状,以免领命而来的仆人不识字、无法辨识。
“同类商号喜欢聚在一起,”幺伯摩挲着下巴说,“我觉得这么做很蠢,但商人大概就像鱼,只要找到一条,你就能找到一群。”
“点子也是一样。”沙兰数了数,一共六家不同的店铺,都有飓光从窗户透出,这是一种均匀的冷光源。
“左起第三家,”幺伯扬手一指,“店主叫亚特迈伦。给我消息的人说,他是这里一等一的店家。”这是个泰勒拿名姓,幺伯大概是找老乡打听,那些人便推荐了这家。
她朝幺伯点点头,两人沿坡而上,来到那家店门前。幺伯没随她进去;她早就发现,很多男人一靠近书本就别扭,哪怕不信沃林教的也是一样。
她推开门——厚实的木框包裹的两块水晶门板——踏入一个温暖的房间,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她从未在店铺买过任何东西:要么派仆人去,要么商人会自己上门。
房里布置非常温馨,火灵在燃烧的木柴周围飞舞,壁炉边放着几把大大的安乐椅,坐上去应该很舒服。地板是一整块木料,可能是通过塑魂术直接用房底的石头变的。真是相当奢侈。
一名女子站在屋子另一侧的柜台边,穿着绣花裙和镶边上衣,而非沙兰身上那种连体无褶丝裙。这是一名暗眼种女子,但显然生活富足。在信仰沃林教的国家,她可能会成为一等或二等暗民。泰勒拿人有自己的等级体系,不过至少还不算彻头彻尾的异端——他们尊重眼睛的颜色,女子也戴手套遮住禁手。
店里的书并不多。柜台上有几本,椅子后的架子上有一本。一面钟在墙上滴答作响,钟下挂着十几枚闪闪的银铃。这里更有家的氛围,而不像店子。
那个女人把一张书签夹到手头的书里,冲沙兰笑笑。那是一种驾轻就熟、带着饥渴的笑,简直像是猎食者见到了猎物。“请坐,光明女士。”她朝椅子一摆手,那对又长又白的泰勒拿眉烫成了卷,悬在脸庞两侧,仿佛两绺刘海。
沙兰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下来。那女人从柜台下取出只铃铛摇了摇。很快,有个胖男人一摇一摆地晃荡进来,身上的马甲仿佛随时会被腰围撑爆。他的头发夹杂着银丝,两道眉毛梳在耳朵后面。
“啊,”他合上肥硕的手掌,“这位年轻女士,您是想在书市里淘一本精彩的小说,适合在闲暇时阅读,以度过爱人辞别后的难熬时光?还是想找一本方志,详细描绘各地风情?”他的语气略带巴结之意,用的是她家乡的魏德纳语。
“我——不,谢谢您,我想要一套内容全面详实的历史书籍和三本哲学书籍。”她开始回想,试图记起迦熙娜提到的那些书名。“普拉西尼、加布拉欣、尤斯塔拉、马纳林或哈斯维斯之女邵喀的著述。”
“对您这样年轻的女士,读这些实在太辛苦了。”他冲那可能是他太太的女人点点头,后者闪进里屋。看来,她可以帮他处理一些与阅读有关的事,哪怕他自己能看书,也不会在客人面前有失礼数。他现在只负责与钱打交道,大部分情况下,做生意是属于男性的营生。
“像您这样娇艳如花的年轻女士,为何想读这类费心费力的书呢?”商人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放松下来,“我可否向您推荐一本精彩的爱情小说?这可是敝店的特色。您瞧,年轻小姐们会从城市另一头慕名而来,我总能给她们找到最好的消遣。”
他的滔滔不绝使她坐立难安。她知道自己是温室里养大的千金小姐,这已经够使她难堪了。真的有必要反复提醒她这点吗?“爱情小说,”她把小包紧紧按在胸前,“嗯,也许是不错。贵店有没有《走近烈焰》?”
商人眨眨眼。《走近烈焰》的主角是一名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饿死、逐渐陷入疯狂的男子。
“您真的想看?”他问,“这有点儿太……呃,太有追求了。”
“年轻女子就不该有点追求吗?”
“哦,不,我不这么认为。”他又笑了——笑得很用力,露出了牙齿,那是生意人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看得出,您是一位口味不凡的女士。”
“没错,”沙兰的声音沉静似水,但心跳有些杂乱。难道她不管遇到谁都要辩上几句?“我确实喜欢用心烹制的美食,我的味蕾相当挑剔。”
“抱歉,我是说您对书本很挑剔。”
“说真的,我一本也没吃过。”
“光明女士,我想您在拿在下开玩笑。”
“哪有的事,我还没真正开始呢。”
“我——”
“刚才,”她说,“你用‘口味’一词,把头脑比做肠胃,这没错。”
“可——”
“有太多人”,她说,“为选择下肚的东西殚精竭虑,而对于读什么、听什么却随便得多,你觉得呢?”
他点点头,也许是觉得开口也会被打断。在意识深处,沙兰知道自己过于放纵了——为了释放面对迦熙娜时郁积的压力和沮丧。
但此时此刻,她不想管这些。“挑剔,”她存心要试试这个世界有多大耐性,“我不知能否认同你的选词。挑剔就是维持偏见,就是排斥某些东西。可不管是摄入食物还是吸收思想,我们有排斥的余地吗?”
“我想肯定是有的,”商人说,“这不正是您刚才的意思吗?”
“我是说,我们该好好想想到底读什么、吃什么,但这不代表要排斥某些东西。请问,如果一个人只吃糖果,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我很清楚,”他说,“我的一位弟媳经常肠胃失调,就是因为这个。”
“瞧,她太挑剔了。人体需要很多种不同食物才能维持健康,思想也需要很多种不同观念才能保持锐利。你同意吗?所以,如果我只看那些傻傻的爱情小说、那些你以为不超出我追求范围的东西,我的思想一定会得病,就像你弟媳的肠胃。是的,我觉得你所用的比喻非常到位,亚特迈伦大人,你真是个聪明人。”
他以微笑作答。
“当然,”她没用微笑回应,“被人用居高临下的口气教训,不管肠胃还是思想都会不舒服。你不仅做了一个绝佳的隐喻,还让我切身体会到了其中深意。你对所有的客人都如此盛情?”
“光明女士……我想您是在挖苦鄙人。”
“有意思。我以为自己说得够直接,也够大声了。”
他涨红了脸站起来,“我去帮一下内人。”说完急忙退入里屋。
她回到座椅,生着闷气。她自知刚才是在使性子,恣意发泄挫折感。女倌们警告过她,年轻女士必须注意言辞。父亲的口无遮拦已给家族带来不少让人懊丧的名声,难道她还要雪上加霜?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享受屋里的暖意,看着火灵的舞姿,直到店主和店主的妻子捧着几摞书回来。店主重新落座,他妻子取出一把凳子,将这些大部头在地上摆开,随着丈夫的说明一本一本拿起演示。
“历史方面,敝店有两套书可供您选择,”店主的语调中不再有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但也不再和蔼可亲,“伦考特的《时代与流逝》,单卷本,涵盖自神权统治以来的柔刹史。”老板娘拿起一本红皮封的书籍,“我和内人说过,推荐如此浅薄的读物也许会惹您不快,但她坚持要拿出来。”
“多谢,”沙兰说,“我没什么不快,但我确实需要一本更详尽的书。”
“那么,也许《永恒之国》能满足您的要求。”说话间,他妻子举起一套蓝灰色的四卷本。“这是一套带有哲学色彩的著述,覆盖的时间段和前一本相同,但专注于五个沃林教王国间的互动。如您所见,叙述非常详尽。”
四本书叠在一起厚度了得。五个沃林教王国?她以为只有四个。雅克维德、阿勒斯卡、卡哈巴兰斯和纳塔纳坦,被同一种宗教团结在一起,它们在光辉骑士变节后一直是坚定的盟友。第五个王国是哪个?
这套书让她心动。“我要了。”
“好极了。”店主眼里略微恢复了一点光彩,“至于您列出的哲学书目,我们这里没有尤斯塔拉的作品。普拉西尼和马纳林各有一本,都是选集,节选自他们最著名的篇章。普拉西尼的那本我听人读过,非常不错。”
沙兰点点头。
“关于加布拉欣,”他说,“店里有四部不同的作品。啊,他真是相当高产!哦,我们还有一本哈斯维斯之女邵喀的书。”他妻子举起一本薄薄的绿册子,“不得不承认,我从未听人读过她的作品。我并不知道深国也有值得一提的哲学家。”
沙兰看着这四部加布拉欣的作品,不知该挑哪一本,于是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指向先前介绍的两本选集和哈斯维斯之女邵喀的单卷本。一个哲学家,居然来自遥远的深国,那个掘土为家、崇拜岩石的国度?近六年前杀死迦熙娜父亲的男子——就此引发了征讨纳塔纳坦的仆族智者的战争——就是深族。人们称他为白衣刺客。
“我要这三部,”沙兰说,“还有那套历史著作。”
“甚好!”店主应承道,“既然买这么多,我就多让点价。十个绿宝石布罗姆怎样?”
沙兰差点发作。绿宝石布罗姆是价值最大的球币,值一千个钻石齐普。十个,这比她来卡哈巴兰斯的路费还多出一大截!
她打开手包看着钱袋。还剩差不多八个绿宝石布罗姆,看来只能少买几本,但怎么取舍呢?
突然间,店门被猛地推开。沙兰跳将起来,惊讶地看着幺伯站在门口,手里抓着帽子,一脸紧张神情。他冲到她落坐的椅子边,单膝跪地。沙兰惊得呆若木鸡。他看起来如此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
“光明女士,”他低着头道,“我的主人请您回去。他重新考虑过了,我们可以接受您开的价格,真的。”
沙兰张大了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幺伯瞟了一眼店主:“光明女士,别买他的东西。他是骗子、奸商。我的主人店里的书比他好得多,而且价格也更公道。”
“这是什么意思?”亚特迈伦起身道,“好大的胆子!你主人是谁?”
“巴梅斯特。”幺伯一脸警惕地回答。
“那个鼠辈,他打发个跑腿的到我店里,想抢走我的贵客?无耻之极!”
“她是先来我们店的!”幺伯说。
沙兰总算恢复了思考能力。飓风之父在上!他可真会演戏。“我不是没给你们机会,”她对幺伯说,“快回去告诉你主人,我可不想当冤大头。我会去城里每一家书店看看,就不信找不到公道的。”
“亚特迈伦才不公道。”幺伯扭头啐了一口。店主气得双目圆睁。
“那得看了。”沙兰说。
“光明女士,”亚特迈伦涨红着脸说,“您定然不会听信这一面之词!”
“你要收她多少钱?”幺伯问。
“十个绿宝石布罗姆,”沙兰说,“买这七本书。”
幺伯笑了,“您居然没有直接站起来走人!您亲耳听我主人说,他开的价比这要实在!光明女士,请随我回去。我们愿意——”
“那只是初步询价,”亚特迈伦说,“本没指望她接受。”他看着沙兰,“当然,八个也——”
幺伯又笑了:“这些书我们肯定有,一模一样的,光明女士。而且我敢打赌,主人只要两个绿宝石布罗姆就肯卖给您。”
亚特迈伦的脸愈发红润了,他嘟囔着说:“光明女士,您自然不会光顾这种人的店,他是如此粗鲁,居然派下人来公然抢客。”
“也许我会,”沙兰说,“至少他没有侮辱我的智慧。”
亚特迈伦的妻子狠狠瞪着丈夫,男人的脸色越来越红,“两绿三蓝,这是我能给出的底价。如果您还嫌贵,就请去巴梅斯特那个无赖的店里买吧,不过他的书没准儿会缺页。”
沙兰犹豫不决地瞥了一眼幺伯;他完全进入了角色,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她读懂了幺伯的眼神,看到他偷偷抬了一下肩膀。
“成交。”她对亚特迈伦说,恼得幺伯一声叹息。他不声不响地走开,亚特迈伦的妻子骂了几句。沙兰起身数出润石,绿宝石布罗姆取自左袖的禁袋。
片刻后,她提着一口沉重的帆布袋走出店门,顺着街道的陡坡而下,见幺伯在一盏路灯旁无所事事地站着。沙兰笑着让他接过袋子。“你怎知道公道的书价是多少?”她问。
“公道价?”他把袋子甩到肩上,“买书?我没概念。我只是认准他会想尽办法捞您的钱,所以在附近转了转,打听到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然后来教他做个公道的商人。”
“我是不是一看就像冤大头?”她红着脸问,两人走出了书店所在的小巷。
幺伯偷笑道:“稍微有一点儿。不管怎么说,对他那种人使诈就跟蒙骗卫兵一样有趣。如果您刚才当真同我走人,过会儿再回去,假装再给他个机会,没准儿还能杀点价。”
“听起来好复杂。”
“我的老奶奶总说商人就像佣兵。唯一的区别是商人会一边杀得你头破血流,一边还装成你的朋友。”
说这句话的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今晚刚在牌局上骗了一群卫兵。“好吧,不管怎么说,我向你表示感谢。”
“不算啥,我乐在其中,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您为这些东西花了这么多钱。这不过是一堆木头,我也可以找些薄木板,刻些滑稽的符号在上面。您肯用亮闪闪的润石跟我换吗?”
“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她一边说一边在包里摸索,取出那张幺伯和脚夫的画来,“但请收下这个,也接受我的谢意。”
幺伯接过画,走到附近的路灯下看个仔细。他笑着晃晃脑袋,咧开了嘴。“飓风之父啊!这可是件宝贝!我就好像看着另一个被封在瓷盘里的自己,千真万确。光明女士,这个我可不能收!”
“请收下,一定要收。”说话间,她又眨眨眼,把幺伯现在的样子化为记忆——站在那儿,一手摸下巴,端详着画中的自己。回头她要重画一张。幺伯为她做了这么多,她非常希望能把他纳入收藏。
幺伯小心翼翼地将画夹在书页当中,扛起袋子继续赶路。他们回到主干道,诺梦——也就是中月——已跃出地平线,城市沐浴在苍蓝色光芒下。受父亲监护时,能在外头待到这么晚对沙兰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优待,但身边的市民们对此却不在意。这座城市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现在回船上去?”幺伯问。
“不,”沙兰深吸一口气,“回大岩宫。”
他抬了抬眉毛,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带着她往回走。到了洞口,她与幺伯作别,特别要他把画带走。他照办了,然后祝她好运,急匆匆地走了,可能是怕碰见那些着过他道儿的卫兵。
沙兰招来一名侍从帮她扛书,沿走廊一路回到浣纱厅。刚跨过那扇雕饰华丽的铁门,她就向一名侍从大师示意。
“能为您效劳吗,光明女士?”他问。大部分壁读台现在都没了光亮,任劳任怨的侍从们正将一本本大部头搬回水晶墙后的藏书处。
沙兰驱走体内的疲惫,强打精神,一层层往上数。迦熙娜的壁读台还亮着灯。“我要用那边的壁读台。”她指着紧挨迦熙娜的一座露台说。
“请问您有入场石片吗?”
“恐怕没有。”
“这样的话,如果您想长期使用,就必须把这座壁读台租下来,租金是两个天马克。”
这个价格令沙兰面露难色。她掏出对应的润石付了款。钱袋看起来瘪瘪的,叫人沮丧。她让仆族升降工送自己到相应的楼层,静悄悄地走进壁台,然后取出余下的所有润石,放进高脚灯盏。这灯盏实在太大了,为得到足够的照明,她不得不将九种颜色、三种尺寸的润石混在一起用,所以光线五颜六色,亮度也不均匀。
沙兰探头朝隔壁露台张望了一眼。迦熙娜坐在那儿看书,完全忘了时间,高脚杯盏里满满的清一色钻石布罗姆。这是最好的照明用润石,但并非最好的塑魂石,所以价值不算太高。
沙兰闪了回来。这座露台桌子的最边角处有个位置,被墙挡着,不会被迦熙娜看到,于是她在那儿坐下。她本可选别层的壁台,不过她想盯着那个女人,知道对方的动向。但愿迦熙娜会在这里搞上几周的研究,足以让沙兰拼命死记硬背一点东西。她记忆图画和场景的能力对文字不那么奏效,但对表单和数据的记忆速度曾令导师吃惊。
她摆好坐姿,从袋子里取出书本,在桌上一本本放好。然后她揉了揉眼睛,现在真的很晚了,可时间不容浪费。迦熙娜一言既出,沙兰只要填补好知识上的缺陷,就能再次请求入门。好,她计划用前无古人的速度填平这些沟堑,再次造访——她打算在迦熙娜准备离开卡哈巴兰斯时这么做。
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希望,如此脆弱,仿佛一阵风就有可能倾覆。沙兰做了个深呼吸,翻开第一本历史书。
“我永远也不可能摆脱你,是吗?”一个柔和的、富于女人味的声音问。
沙兰蹦了起来,风也似地朝走廊冲去,差点把书堆撞翻。迦熙娜·寇林就站在门前,深蓝色衣服上绣着银丝,光洁的丝绸表面反射着沙兰的润石发出的光芒,一只无指缝的黑手套遮住了魂器,也挡住了宝石的明光。
“光明女士,”沙兰带着尴尬的红晕行了屈膝礼,“我并不想打搅到您,我——”
迦熙娜摆手示意她收声,往边上让了一步,一个仆族将一把椅子搬进沙兰的壁台。他把椅子放在沙兰的桌旁,迦熙娜侧身而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沙兰想揣摩一下迦熙娜的情绪,但这位有点年纪的女人喜怒不形于色,“我真没想要打搅您。”
“我给了侍从一点小费,让他们一见你回浣纱厅就通知我。”迦熙娜无精打采地说,随手拿起一本沙兰的书,看了看标题,“我不想再被人骚扰。”
“我——”沙兰看着自己的脚尖,脸颊烫得要命。
“你不用道歉,”迦熙娜似乎累了,比沙兰所想的还累。她把桌上的书一本本拿起来看,“都是好书,你挑得不错。”
“选择的余地并不多,”沙兰说,“书商只有这些书。”
“我猜,你是打算突击学习,尽快掌握这些书的内容?”迦熙娜若有所思,“想在我离开卡哈巴兰斯之前作最后一次尝试?”
沙兰犹豫片刻,接着点点头。
“聪明。我本应给你的下一次申请机会加上时间限制。”她从头到脚打量沙兰,“你的决心非常坚定,这是好事。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顾一切想当我的学徒。”
沙兰心头一凛。她早就知道?
“你的家族树敌颇多,”迦熙娜续道,“你父亲又避不见人。如果不建立一个明智的同盟,你很难有好婚姻。”
沙兰松了一口气,但努力不露痕迹。
“让我看看你的包。”迦熙娜说。
沙兰蹙额,本能地想护住包,但好不容易忍住了,“光明女士?”
迦熙娜伸出手,“你还记得我对重复自己的话是什么态度吗?”
沙兰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上包。迦熙娜小心地取出包里的物品,将毛笔、炭笔、细头硬笔、封胶罐、墨水和溶剂整整齐齐码在桌上,将一叠叠画纸、笔记本和完成的画作排成一排。然后,她取出沙兰的钱袋,发现已经空了。她看了一眼高脚灯盏,数了数里面的宝石,冷眉随之一挑。
她开始一幅一幅地品鉴沙兰的画作。先是那些画在活页笔记本的素描,随后,当看到沙兰所画的自己,她的视线停留逡巡。沙兰看着那女人的脸。她高兴吗?吃惊吗?会不会对沙兰画那么多水手和女仆感到不悦?
最后,迦熙娜看到了画满动植物的素描本,这是沙兰一路上观察的结晶。迦熙娜看这本素描所花的时间最久,阅读了每一条旁注。“你为什么要画这些?”看完后,迦熙娜问。
“您问为什么,光明女士?嗯,因为我想画。”话刚出口她就乍了乍舌。是不是该说些更深刻的话呢?
迦熙娜徐徐颔首,起身道:“我在大岩宫里有自己的房间,是国王钦赐的。收拾好东西过去,你看起来非常疲劳。”
“光明女士?”沙兰直起身子,浑身因激动而颤栗。
迦熙娜在走廊里停步:“初次见面时,我以为你是个乡下来的投机者,只想借我的名气发财。”
“您改变想法了吗?”
“不,”迦熙娜说,“毫无疑问,这是你的部分意图。但我们每个人都是多面的,而从一个人随身带的物品里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那本笔记本能证明,你会在空闲时为学术而学术,这一点让人欣慰。也许,这是你能为自己拿出的最有力的论证。
“如果我摆脱不了你,不如拿你派点用场。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早起,你要合理分配自己的时间,一方面接受教育,一方面协助我研究。”
话毕,迦熙娜离开了。
沙兰坐下来,茫然地眨着困倦的双眼。她抽出一张纸,写了一段简短的致谢祷词,准备改天烧掉。然后,她忙不迭地收好书本,去找侍从把“风之愉悦”号上的行李搬来。
这真是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天。但她赢了。计划的第一步已然达成。
真正的使命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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