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旅伴
当红胡子的矮人将绷带缠上她受伤的手臂，用力拉紧时，帕瑞瑟斯，这个来自因布图的女
子，疼得扭曲了面容。
“你最好是来这儿告诉我你已经决定交付我们剩余的赏金的。”她对坐在小屋另一端的一名
士兵说道;矮人牧师刚刚把这地方布置成了他的小神殿。长着宽阔的双肩和细碎散乱的金色短
发，她的相貌令这话语更具威胁。而那些曾有幸目睹帕瑞瑟斯挥舞阔剑的人们，会证实她的威
胁绝非虚言。
这个男人有浓密的黑发和胡子，常年的日照令他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相貌中自带着某种
狂放不羁的英俊。他看上去被这话逗乐了。
“笑什么笑，戴维斯·英格。”帕瑞瑟斯的同行女伴斥道。她是个半精灵，身材比帕瑞瑟斯
要娇小得多。
她眯起双眸，然后突然杏目圆睁——的确，这双眼眸曾在无数的敌人心中烙下深深的畏惧。
带着近乎深灰色的浅蓝，卡莉哀的这双眼睛是她不少敌手在他们一生中最后见到的景象。这是
怎样的一双眼!如此炽烈的目光，令人们几乎忘记了她右颊上的狰狞伤痕。海盗的手钩差点扯
掉了她的整张脸，最终在她的颊侧留下一道参差狞厉的伤疤，沿着她刻薄的双唇削过，划至下
颌中央。如瀑的黑发和得自精灵血统的轮廓分明的面孔令她的双眸愈显犀利;若非这道伤痕，
那张脸无疑只能用绝美来加以形容。
戴维斯·英格轻笑出声。“你怎么看，派特克斯?”他询问着矮人牧师，“是不是只有巨人
才能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那么丑的小伤痕啊?”
“那绝对是巨人的耳朵!”帕瑞瑟斯冲他怒吼起来。
“对巨人而言未免也太小了。”戴维斯·英格答道。他在腰包里翻了一阵，摸出那只被砍下
的耳朵，拿在眼前细细打量着。“我看就算是对食人魔而言也小点了。不过你们可以试着说服我
支付一个食人魔的价钱。”
“或者我也可以直接从你那把钱抢过来。
”
“连抓带咬地抢，我猜?”士兵答道，矮人大笑起来。
帕瑞瑟斯朝他脑袋上甩了一巴掌，而这令他笑得更开心了。
“每隔十天这相同的闹剧都要重新上演一番。”派特克斯发话。这次连卡莉哀都忍不住轻笑
了起来。
这话倒是不假。每隔十天，当支付赏金的日子到来时，戴维斯·英格、她，和帕瑞瑟斯就
会重复这场闹剧，就这对赏金猎人呈交到瓦萨之门的耳朵数目争论不休——那其中包括地精、
兽人、熊地精、大地精，甚至是巨人们的耳朵。5
“还不是因为某人总想侵吞爱莱莉付的赏钱。”卡莉哀说道。
“指挥官爱莱莉。”戴维斯纠正她，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5 瓦萨之门坐落于血石之径的北端，长约半英里，高六十尺，厚达三十尺。此地驻扎了 500 名血石军守卫。
某些生物的耳朵可以向当地政府换取赏金。举例而言，地精耳朵每只 2 金币，兽人耳朵每只 3 金币，巨人
耳朵每只则从 50 金币到 100 金币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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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就是因为某人他不识数。”帕瑞瑟斯说;当矮人绑紧绷带的时候她再次呻吟出声。
“或者看不出食人魔和巨人的区别。是了，我猜肯定就是这个原因了，毕竟他都有好久年不曾
见识过达马拉之外的世界了。”
“我也曾参加过战斗。”男人争辩道。
“在巫王之战中?”帕瑞瑟斯尖锐地回嘴，“那时你不过还是个毛小子罢了。”
“现在的瓦萨可远比不上巫王刚陨殁之时那么荒蛮危险。”戴维斯·英格说道，“我刚参加
血石军的时候，山峦间充斥满了形形色色的怪物。不用怀疑，若是那时候盖洛斯陛下就愿意为
赏金猎人们付钱的话，他的国库早就被洗劫一空啦。”
“你杀过巨人么?”卡莉哀问道，引来男子的怒目而视，“你确定你杀的不是食人魔?或者
甚至是地精?”
这话令派特克斯再次大笑起来。
“哈哈，某个人根本看不出东西的大小。”帕瑞瑟斯添道，“在铁头酒馆和泥靴与血刃里，
人们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我觉得这家伙还总是出尔反尔，前后标准不统一;否则的话，若是他
用他年轻时的标准来判断我们现在猎得的耳朵大小，他一定会觉得我们给他的是泰坦的耳朵啦!
”
派特克斯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狠扯了一下绷带，帕瑞瑟斯的话立即变成了一声尖叫。
卡莉哀也在笑着，而片刻之后甚至连戴维斯·英格也笑了起来。唇枪舌战倒最后，总是他
输给这两个女子。
“那我就当它是个巨人吧，
”他举手投降，“一个巨人婴儿
..。
”
“我可没在赏金表单上看见关于年龄的说明。”戴维斯·英格点数金币的时候，卡莉哀提醒
着他。
“杀了就是杀了。”戴维斯·英格赞同道。
“近来你总是特别留意我们的收获。”卡莉哀说道，“有什么原因么?”
派特克斯笑了起来，两个女子心领神会。帕瑞瑟斯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回，瞪视着他。“你知
道些什么?”
派特克斯望向戴维斯·英格，后者同样笑着，点了点头。
“你的朋友已经超过埃索格特了。”矮人牧师解释道，回头向卡莉哀投去一瞥，“再过上个
几十天他就该回来啦，若得知了他的离开竟令卡莉哀得到的赏金份额领先于他，他想必会很不
高兴吧。”
帕瑞瑟斯和卡莉哀对视一眼，目光中更多是担忧而非自豪。考虑到埃索格特的脾性，以及
他与刺客要塞之间众所周知的关系，那种荣誉真的是她们想要的么?
“还有你，帕瑞瑟斯，你已经直逼那个矮人了。
”戴维斯·英格又补上一句。
戴维斯·英格将一小袋银币抛向卡莉哀，说道：“他回来之后恐怕会气得七窍生烟上蹿下跳
吧。他将为你们两个赋上几行愚蠢的歪诗，再冲出去把瓦萨原野上徘徊的怪物屠去一半，好令
你们两个跌回原来的排位。他大概得雇辆马车与他随行，否则抗不回来那些耳朵。
”
两个女子谁都笑不出声。
“哈，就算那样，这两个也能和埃索格特并驾齐驱。”派特克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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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斯·英格和卡莉哀都笑了起来，而帕瑞瑟斯紧跟着也发出一阵大笑。真的有人可以和
埃索格特并驾齐驱么?
“他胸膛中燃烧着一团烈火，我从来未曾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卡莉哀坦言承认，“而且，
就算是有一百名敌人挡在面前，他的速度也绝不会放慢半点。
”
“但我们就紧跟在他身后。而我，一定要超越他。”帕瑞瑟斯说道，终于将她的傲气流露了
出来，“当其他赏金猎人望向铁头酒馆外的榜单时，他们将看见帕瑞瑟斯和卡莉哀的名字稳居众
人之上!”
“卡莉哀和帕瑞瑟斯。”半精灵纠正道。
戴维斯·英格和派特克斯爆出一阵大笑。
“还不是因为这次我们比较慷慨。
”戴维斯·英格说道。
“那是一只巨人!”两名女子异口同声。
“撇开那个不谈，”士兵答道，“要不是指挥官爱莱莉及时冲了出去，你们两个早在抵达城
墙之前就已经一命呜呼啦。单是这事就足以抵消你们的赏金了。”
“尽管在那儿胡说八道吧，你这满嘴瞎话的家伙!”卡莉哀轻蔑地吼道，“我们清理干净了
所有地精。需要爱莱莉拯救的根本是你那个一心想要战斗的同伴。”
“指挥官爱莱莉。”门口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四人不约而同转头，目视这位尊贵的女士走进
房间。
派特克斯想要表现得严肃恭敬一些，但他拉紧帕瑞瑟斯手臂上的绷带时，还是忍不住笑出
了声来。
“指挥官爱莱莉，”卡莉哀顺从地改口，同时浅鞠一躬以表歉意，“一个名副其实的头衔，
尽管我很少把别人的头衔说出口来。我恳请您的原谅，指挥官爱莱莉，龙魇女士。
”
“以现在的场合看来，你的轻率冒言无伤大雅。”爱莱莉说道，努力不要因对方致敬式地使
用自己的姓氏而脸红。龙魇，是血石全境最为尊贵的姓氏。实际上，爱莱莉的家姓应该是佩多
派亚，而龙魇则是缀于之前的名号。半精灵却使用了其中更为显赫的姓氏，这无疑已经是爱莱
莉所能收到的最高敬意了。她身材高颀苗条，但看上去绝不柔弱。她曾经历过无数战争，自幼
就开始挥舞着那柄沉重的战斧。明亮的蓝色双眼间距离很宽，饱经日晒的皮肤依然娇嫩。鼻梁
间点缀的雀斑非但并未有损于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充满威严和力量的面容添上了一丝少女的娇
柔。“我想在赏金上加上这个。”她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袋，将之抛给卡莉哀，
“这是血石军为
你们的英勇工作所付的额外报偿。
”
“我们在讨论埃索格特回来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呢。
”戴维斯·英格说道，爱莱莉闻言不禁
一笑。
“我猜，他可不会像马利亚布朗当初面对他的跃升时那样欣然接受自己退居第二的事实吧。
”
“我这么说毫无对埃索格特不敬的意思，”帕瑞瑟斯说道，“但恐怕漂泊者马利亚布朗在瓦
萨杀死的怪物恐怕比我们三个加起来还多。”
“这点毋庸置疑，虽然游侠既不收取赏金也不接受大家的赞颂。”戴维斯·英格说道，直接
道出面前的两个女子与漂泊者马利亚布朗——达玛拉的传奇之名——之间的差异。
“在征异刚刚陨殁后的几年间，马利亚布朗已经赢取了他的名声和财富。”爱莱莉添道，
“盖洛斯陛下注意到他并将之封爵之后，马利亚布朗就没必要再争夺瓦萨的赏金了。也许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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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朋友，还有埃索格特，很快也会得到相同的荣誉吧。”
“埃索格特被盖洛斯陛下封爵?”戴维斯·英格问道;想象着那样的一幅场景，派特克斯
忍笑忍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差点就仰面翻倒过去。
“好吧，也许轮不到那家伙。”令所有人都倍感有趣的是，爱莱莉最终也这么承认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闻起来不对劲儿。
二十多年的艰辛和征战在他的脸上刻下风霜，但他依然称得上英俊。一头棕色长发披落肩
头，胡须不修边幅地散乱着。他明亮的浅褐色的双眼中闪烁着小他一半年纪的年轻人眼中才拥
有的光彩，唇边的微笑带着一丝俏皮，却又不失威严。这笑容能令女子对他一见倾心，而这位
流浪的战士一向善用自己的微笑。巫王之战期间，他在血石军里节节攀升;而战后他解除公职
时，更多的封赏被加诸其身，但他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些有形的荣誉。
漂泊者马利亚布朗——人们这样称呼他——是一个达马拉的男女妇孺尽人皆知的名字，是
一个令瓦萨的怪物们憎恨和畏惧的名字。从血石军退役后，他转而投效国王盖洛斯麾下，为被
统称为血石大地的两国居民效力。血石之径横穿巍然伫立的方铅山脉，将瓦萨和达马拉连接在
一起。而马利亚布朗就奔走在这条通路的北段，不知倦怠地守护着那些修筑了宏伟的瓦萨之门
的工人。漂泊者马利亚布朗比任何人付出的都要更多——甚至超过了国王盖洛斯身边的男男女
女——只为驯服瓦萨这块荒蛮的土地。
但进展蔚为缓慢，如此缓慢，缓慢到连马利亚布朗都不禁怀疑，他是否能在有生之年亲眼
目睹瓦萨真正文明而开化的一日。但他不会因此放慢他的脚步。就算不能结束这个世界上的全
部苦难，他至少可以帮助他的同伴们踏上通向那个目标的道路。
然而现在，却有什么闻起来不对劲了。空气中充斥满奇怪的气息，游侠的第六感告诉他，
巨大的磨难就要降临了。
一定是威汉姆在召唤他，但那个老半兽人似乎从未召唤过任何人。一切和威汉姆有关的事
——怪异的威汉姆，人们如此称呼他，而他也如此骄傲地称呼着自己——就算并未激起邪恶种
族的疑心，也总会激起人们的好奇。但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马利亚布朗暗忖着。那随风
飘荡的是什么气息，竟使阴霾遮蔽了瓦萨的天空?他所见到的又是什么灾难的前兆，即使在不
经意间他也不能无视?
“你老了，变懦弱了。”他斥责着自己。
马利亚布朗经常自言自语着，因为他经常孤身一人。他的狩猎和他的人生都不需要同伴，
除非是罗裙红帐下、温香暖玉间的一夕流连。肩头的重任令他抛却了自身的欲望。整个国家所
希冀的，决定了他所关注和向往的事情，而一己私欲并不在其中。
游侠轻叹一声，抬手遮掩着朝阳的光芒望向东方，将晨光中泥泞不堪的瓦萨平原尽收眼底。
夏天已经降临到这片荒土之上，但抚上皮肤的微风依然冰凉刺骨。多数较为残暴的怪物——例
如巨人和食人魔——早已迁徙至北方狩猎鹿群去了;而这些可怕的敌人们不再徘徊出没之后，
较小的类人种族——大多是兽人和地精——也隐没在深谷之内或是高巉之间，从人们的视野当
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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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亚布朗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投往左侧，望向南方和被称为瓦萨之门的巨型城墙式堡
垒。
她巨大的铁栅吊闸已经升起，冒险者们已经开始了早上的狩猎，游侠可以远远看见他们黑
点般的身影。
怪物的数量正在减少，赏金猎人们难以赚取足够的金银，早已有人提出应在大门之北再建
设一座更坚固的防御工事。
万事皆如国王盖洛斯所计划和希冀的那般展开着。瓦萨的土地将会被一寸寸地驯服，两个
独立的国家将会合二为一，成为血石大地上一个新的政权实体。
但现在，有什么东西却马利亚布朗感到紧张不安。在他脑海深处，一种奇特的感觉正在警
告着他，告诉他黑暗尚未被从瓦萨蛮荒的土地上根除。
“威汉姆的召唤就是全部。
”他下定决心，回到栖身的谷地开始收拾行囊。
不久之后，指挥官爱莱莉徘徊在瓦萨之门宏伟的城墙顶端。那两名女子，卡莉哀和帕瑞瑟
斯，如此迅速地在赏金猎人的榜单上攀至高位，但她并不了解她们。实际上，爱莱莉不怎么喜
欢其中身材较为娇小的那个，卡莉哀。爱莱莉知道，这个半精灵的秉性就如同她原本美貌的面
颊一般，伤痕累累。尽管如此，卡莉哀依旧能与最好的战士们在瓦萨之门并肩作战，或是同他
们在酒馆中开怀畅饮。但爱莱莉不得不承认——至少是对自己承认——看到一个女人能在赏金
榜上攀至如此高位，她不由得暗自欣喜。
他们一直在取笑着埃索格特可能的反应，但爱莱莉知道那决不仅仅是玩笑而已。她对那矮
人再了解不过，尽管他们之间的互惠联盟很少为外人所知。她知道，无论那矮人究竟为什么一
直粗鲁地大笑着，他都不会轻易接受被别人超越的事实。
但这位盖洛斯·龙魇的侄女还是为卡莉哀所取得的成绩而高兴——以及帕瑞瑟斯将要取得
的成绩。不管她对那个小个子的女子有什么看法——实际上就爱莱莉看来，那个大个子女人也
略嫌粗鲁——无论是她、埃索格特，还是瓦萨之门的其他人，都不得不承认她们的能力。卡莉
哀和帕瑞瑟斯是出色的战士，更是优秀的猎手。瓦萨之门的怪物数量早已不多，但她们两个似
乎总是能找到更多的地精和兽人，将之屠杀殆尽。卡莉哀和帕瑞瑟斯离开城堡后总是能带回满
满一袋子的耳朵。
而的确，在瓦萨之门位数不多的女性当中，能看到一对女子取得如此成就，爱莱莉不由得
为之欣喜。自身的经历让她再清楚不过，一个女性，甚至是一位女性矮人，想要在男权控制下
的战士阶级上攀至如此高位有多么不易——无论是像赏金猎人这样的业余战士，还是血石军这
样的正规士兵。一场场战争，一次次争辩，爱莱莉终于赢来了指挥官的头衔。每一次晋升和每
一项艰巨的任务，都由她力争而来。她从一只食人魔手中夺下她现在所使用的那把强大战斧，
她用一次次实绩——也全凭实绩——换来了头盔上的翎羽。
但总有一些话，依旧在她背后窃窃私语着。人们暗自腹诽着她的地位，坚持认为是她的血
统，以及特兰斯和龙魇这两个高贵的姓氏，才促成了这位女子的晋升。
爱莱莉走向宏伟城墙的北缘，手扶石栏眺望着瓦萨的荒原。在血石军里，她曾在不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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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服役，而他们所见过的战争甚至及不上她所经历和战胜的战争的一半;她曾在不少男人手
下服役，而他们甚至不懂得如何带领军士巡逻，不懂得如何在夜晚扎营时设立合适的岗哨和合
环形防线;她曾在不少男人手下服役，而他们却竟然能因为计划不周而令军队的粮草时常短缺。
尽管如此，人们对她的质疑之声仍不停歇。那声音在她脑内低喃着，在她的胸中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