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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我的身体痛得让我几乎无法起床。但我还是硬撑着爬了起来,接着重复进行了前一天的所有训练。然后又是一次,接着再一次。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糟糕,更令人沮丧,但我没有停下来。我不能停下来。我不再是一个地图绘制员,如果我不能成功变为一个格里莎,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想着那天晚上暗主在谷仓断梁下说的话:“你是我很长时间以来看到的第一缕希望。”他相信我是太阳召唤者。他相信我可以帮助他摧毁黑幕。而且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将不再有士兵、商人、追踪手去穿越虚海。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艰难度过,这个想法开始显得越来越荒唐。
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巴格拉的小屋里进行呼吸练习,一直保持着痛苦的姿势,巴格拉认为这种姿势可以帮助我提高专注度。她拿书给我看,倒茶给我喝,用她的拐杖反复敲打我,但都没有用。
“我是不是应该割你一下啊,丫头?”她充满挫败感地说出这句话,“我是不是应该找个火焰召唤者来烧一烧你啊?我是不是应该把你扔回黑幕里当那些恶煞的食物啊?”
能和我每天在巴格拉那里的失败相提并论的,只有博特金带给我的折磨。他让我跑过王宫的所有地方,穿过树林,上坡下坡,直到我感觉自己都要散架了。他让我进行拳击训练和摔跤训练,直到我的身体上到处都是瘀伤。我的耳朵也因为他连续不断的抱怨而发痛:太慢了,太弱了,太瘦了。
“博特金不能用这样细小的树枝来盖大房子!”他捏了捏我的上臂,对我吼道,“快吃点东西!”
但我并不饿。穿越黑幕时的死亡阴影过去之后,我的食欲就消失了,所有食物吃起来仿佛都失去了味道。尽管床铺奢华,我还是睡得很不好,感觉每天都是在跌跌撞撞中度过的。珍娅在我身上制造的效果已经看不出来了,我的脸颊再一次变得灰黄,眼圈发黑,头发干枯细软。
巴格拉认为我没有胃口、无法成眠都和没能唤起自己的能力有关。“它能比拴着脚走路或者手捂着嘴说话难多少呢?”她教训道,“你为什么把所有的力气都浪费在打压自己的天性上呢?”
我没有这样做。或者说我不认为我在这样做。我不再对任何事情有确切的把握。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很脆弱、缺少活力,每天都好像要挣扎着度过。如果巴格拉是对的,当我终于能够掌控我的格里莎天赋的时候,一切都会改变。但在那之前,我已经陷入了困局。
我知道其他格里莎在小声议论我。埃斯里尔基喜欢在湖畔一起练习,试验运用风、水、火的新方法。我不能冒这个险,这样会让他们发现我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所以我找了一些借口不去加入他们,他们也最终不再邀请我了。
夜晚时,他们坐在穹顶大厅里,小口喝着茶或卡瓦斯,计划着周末的远足,去巴拉基雷夫或者欧斯奥塔附近的其他村庄。但因为暗主依然担心会有刺杀行为,所以我必须留下。我很高兴能有这个借口。我跟召唤者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有可能被拆穿。
我很少见到暗主,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远远的,他总是进进出出,和伊凡或者国王的军事顾问专心交谈。我从另一个格里莎那里听说,他并不经常在小王宫中,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黑幕和北方边境之间奔波,有时也会去南方,到书翰突击队冬天来临前会袭击的地方。成百上千的格里莎被派驻在拉夫卡全境,而他要对他们所有人负责。
他没对我说任何话,甚至都没有朝我这边看一眼。我确信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没有取得进展,他知道他的太阳召唤者也许终究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当我没有在巴格拉或者博特金手下受苦的时候,便会坐在图书馆里,费力地阅读关于格里莎理论的书籍。我认为自己理解了格里莎所做之事的基本原理(我们所做之事的基本原理,我作了修正)。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能被分解成同样小的部分。看起来像魔法的事情其实是格里莎在物质最基本的层面上操控它们。
玛丽并不创造火。她从我们周围的空气中召唤可燃的成分,而且她依然需要火石来打出火花,引燃那些燃料。格里莎钢的性质并不是魔法赋予的,而是物料能力者的技术造就的,物料能力者无需热量或者原始工具就可以对金属进行处理。
虽然我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情,但我却不清楚我们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小科学的基础原理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但接下来它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奥第纳克沃斯特是一种东西的“此性”,让这种东西和其他东西相同。埃托沃斯特是一种东西的“彼性”,让这种东西和其他东西不同。奥第纳克沃斯特将格里莎和世界联系在一起,而埃托沃斯特则使格里莎对某种物质有吸引力,比如空气,或者血,或者就我而言,那就是光。大概从这里开始,我就晕头转向了。
有一件事情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哲学家形容天生具有格里莎能力的人时,使用的词是奥特卡扎泽亚。它的意思是“被抛弃的”,是孤儿的另一种说法。
一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我正在埋头读着一段描述格里莎帮助商旅的文字。这时,我感觉到身边出现了一个人。我抬眼一看,吓得往椅子里缩了缩。大教长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他扁平的黑色瞳孔发出奇异的亮光。
我扫视了一下整个图书馆。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图书馆内空无一人,尽管阳光从玻璃天花板中倾泻进来,我还是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发霉的长袍带起一阵风,阴森的坟墓气息立刻笼罩了我。我试着用嘴巴来呼吸。
“你学习得愉快吗,阿丽娜·斯达科夫?”
“很愉快。”我撒谎道。
“我很高兴你这样觉得。”他说道,“但我希望你会记得在滋养头脑的同时也要滋养灵魂。我是宫墙内所有人的精神导师。如果你觉得自己心怀焦虑,或者身处困境,我希望你毫不犹豫地来找我。”
“我会的。”我说,“一定会的。”
“那好,那好。”他微笑起来,露出了满口的黄牙,牙龈黑得像狼的牙龈。“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们成为朋友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可以。”
“如果你能接受我的一个礼物,我会很高兴的。”他说着,把手伸到棕色长袍的褶边里,拿出了一本红色皮革封面的小书。
为什么有人要送你礼物,却让你感觉这么00005.jpeg人呢?
我很不情愿地向前靠了靠,从他瘦长的、青筋暴起的手中接过了那本书。封面上有烫金的书名:伊斯托连·桑恰伊。
“《圣人生平》?”
他点了点头:“曾有过一段时间,所有的格里莎孩子在小王宫的学校上学时,都会得到这本书。”
“谢谢你。”我说道,心中迷惑不解。
“农民爱他们的圣人。他们渴望奇迹。不过他们并不爱格里莎。你认为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有想过。”我说道。我打开了书。有人把我的名字写在了封面内侧。我翻了几页。圣人波列夫诺的彼得。锁链中的圣人伊利亚。圣人莱莎贝塔。每一章都由一幅全页插图开头,插图用亮色墨水精美着色。
“我认为那是因为格里莎不像圣人那样受苦,不像人民那样受苦。”
“也许。”我心不在焉地说。
“但你受过苦,对吗,阿丽娜·斯达科夫?而且我认为……是的。我认为你将受更多的苦。”
我猛然抬起头来。我想他可能是在威胁我,但他的眼中充满了奇怪的同情,而这更加令人恐惧。
我重新去看摊在腿上的书。我的手指停在了一张圣人莱莎贝塔的插图上,画的是她死去之后,在一片玫瑰之中被拉拽成四块。花瓣之间,血流成河。我猛地合上书,跳了起来。“我得走了。”
大教长站起了身,我以为他要试图阻止我。“你不喜欢你收到的礼物吗?”
“不是的,不是的。它很好,谢谢你。我只是不想迟到。”我含含糊糊地说。
我飞快地跑过他身边,冲出了图书馆的门,直到回到自己房中,我才松了一口气。我把那本关于圣人的书扔进了梳妆台的底层抽屉,接着用力关上了抽屉。
大教长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他说的话意在威胁我吗?又或者是某种警告?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阵疲惫和疑惑向我袭来。我想念起文档营轻松的节奏来,还有我作为地图绘制员时令人安心的单调生活,那时除了画几幅图和保持整洁的工作台外,没有人指望我做更多的事情。我想念墨水纸张那熟悉的气息。我最想念的,其实是玛尔。
我每周给他写信,由我们的兵团转交,但我没有收到任何回音。我知道邮递员可能靠不住,而且他的小队可能从黑幕离开了,甚至可能到了西拉夫卡,但我依然希望能够快点收到他的信。我已经不再奢望他能来小王宫看我了。我有多想念他,就有多无法忍受这个想法:他会知道,对于我的新生活,我适应得和适应之前的生活一样“好”。
每天晚上,在我度过了没有意义的、痛苦的一天,爬着通向我房间的楼梯的时候,我会想象一封信也许正在我的梳妆台上等着我,于是我就会加快自己的脚步。但过去了好多天,还是没有信来。
今天也一切照旧。我用手抚过空荡荡的桌面。
“你在哪里呢,玛尔?”我低声说,但没有人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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