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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当巴格拉将她皮包骨头的手在我手腕上扣紧时,我立刻意识到她和暗主一样,也是一个加乘者。我感觉到同样的确定感涌入体内,接着阳光散发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巴格拉的小屋石壁熠熠生辉。但当她放开我,叫我自行唤起力量时,我就做不到了。她责骂我,好言好语诱导我,甚至有一次还用她的拐杖打了我。
“我应该怎么处理一个不能唤起自己能力的丫头啊?”她对我咆哮道,“这连小孩子都做得到。”
她将手重新放到我的手腕上。我觉得体内的那种感觉再次涌现,挣扎着要突破而出。我追寻着它,摸索着想抓住它,我很确定自己可以感觉到它。接着她放开了手,那股力量立刻从我体内消退了,好像石头一般沉了下去。最后,她厌恶地挥了挥手,把我撵走了。
接下来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上午余下的时间,我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在那里我找到了高高一摞关于格里莎理论和格里莎历史的书,我还得知这只是我阅读书目的一小部分。吃午饭的时候,我去找珍娅,但她并不在。我只好自己在召唤者的桌子旁坐下,身边很快挤满了埃斯里尔基。
我拿起餐具开始吃饭,玛丽和纳蒂亚则一直问我问题,让我感到很烦。她们问起我的第一堂课,问我晚上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去班亚。当她们觉得不能从我这里获得多少信息后,她们转向了其他召唤者,聊起了他们上的课。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当我在巴格拉那里受罪的时候,其他格里莎在学习高等理论、语言、军事策略等。显然,这些都是在为他们明年夏天离开小王宫做准备。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前往黑幕,以及北方或南方的前线,在第二部队中从事被指派的工作。但最高荣誉是与暗主同行,就像伊凡那样。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我的思绪还是一直飘回到我在巴格拉那里进行的灾难性的课上。某一刻我意识到玛丽一定是问了我一个问题,因为她和纳蒂亚都在盯着我看。
“不好意思,刚才说了什么?”我问道。
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去马厩吗?”玛丽问道,“去进行格斗训练?”
格斗训练?我低头看了看珍娅留给我的小行程表。在午饭之后列着的是“格斗训练,博特金,西马厩”。那样这一天真的会变得更糟。
“当然。”我麻木地说,和她们一起站了起来。仆人们上前来将我们的椅子拉开,清走了餐具。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对这种被伺候的方式变得习惯。
“奈布利尼特[1]。”玛丽咯咯笑着说。
“什么?”我问道,十分困惑。
“透千比梯扎巴维奥[2]。”
纳蒂亚也咯咯笑起来:“她是说,‘不要担心,会很有趣的。’这是苏利方言。玛丽和我正在学习,以备我们被派到西边去。”
“啊。”我说道。
“苏利者,亡语也[3]。”走出穹顶大厅时,大步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谢里盖说道:“这是书翰语,‘苏利是一门死语言’的意思。”
玛丽沉下脸来,纳蒂亚咬起了嘴唇。
“谢里盖在学书翰语。”纳蒂亚小声说。
“这个我懂了。”我回答道。
在去马厩的路上,玛丽一直在抱怨谢里盖和其他科波拉尔基,和她们争辩着苏利语胜过书翰语的地方。学习苏利语对于完成西北方的任务是最为合适的。学习书翰语则意味着你会在翻译外交文件中无法脱身。谢里盖就是个白痴,该到科奇去学做贸易才好。她指向班亚的时候稍微中断了一下——那是一个包含蒸气浴和冷却池的精细系统,在小王宫旁的桦树林中半隐半现。接着,她立刻对自私的科波拉尔基每晚过度使用浴室展开了一场痛骂。
也许格斗训练不会太糟。玛丽和纳蒂亚绝对激起了我想暴打某个东西的欲望。
我们正在穿过草坪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我。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人站在路旁,几乎被低矮树丛的阴影遮住了。错不了,看那长长的棕袍子或者肮脏的黑胡子就知道,而且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大教长盯着我的眼中那古怪的亮光。我赶忙追上了玛丽和纳蒂亚,但我感觉到他的眼光在跟着我,当我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他还在那里。
训练室在马厩的隔壁——巨大而空旷,高处的光照耀下来,映衬出满是灰尘的地板,墙上排列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我们的训练师——博特金·尤尔-厄丁,并不是格里莎。他曾是一名书翰雇佣兵,在所有的大陆上都打过仗。只要哪个军队为他特殊的暴力天赋出得起相应的价钱,他便愿意为任何军队卖命。他有着散乱的灰色头发,脖子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疤,看来有人曾试图从那里割开他的喉咙。之后的两个小时,我一直诅咒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割得更准确一些。
博特金从耐力训练开始,他逼迫我们跑步穿过王宫。我尽最大努力跟上队伍,但还是像往常一样虚弱笨拙,结果很快就落后了。
“这就是你在第一部队里学到的东西吗?”他带着浓重的书翰口音嘲讽道,那时我正在踉踉跄跄地上坡。
我实在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法回答。
当我们回到训练室时,其他召唤者正准备两两一组开始进行拳击训练,博特金则坚持要做我的搭档。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在我印象中一片模糊,我只记得不断地受到重拳的痛击。
“挡!”他叫道,将我打得往后退,“要更快些!还是小女孩喜欢被打?”
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是,我们不被允许在训练室使用格里莎的能力,所以至少我不会因为自己无法唤起力量而尴尬羞愧。
当我又累又痛,想干脆躺倒在地任他拳打脚踢的时候,博特金下课了。但在我们出门之前,他叫住了我们:“明天小女孩早点来,和博特金一起训练。”
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忍住呜咽。
等我蹒跚地回到自己的房里,洗完澡之后,我只想躲到被子下面去。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回到了穹顶大厅吃晚餐。
“珍娅在哪里?”我一边问玛丽,一边在召唤者的桌边坐下。
“她在大王宫吃饭。”
“也在那里睡觉。”纳蒂亚补充道,“王后希望她能随叫随到。”
“国王也一样。”
“玛丽!”纳蒂亚抗议道,但她在偷笑。
我张大嘴巴看着她们:“你们是说——”
“这只是谣言啦。”玛丽说。但她和纳蒂亚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我想起了国王湿乎乎的嘴唇和鼻子里破裂的血管,又想起美丽的珍娅,和她的仆人服色。我推开了我的盘子,之前似乎有了一点儿的食欲已经消失无踪了。
晚餐漫长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我喝了一杯茶,忍受着又一轮召唤者间无休无止的闲聊。我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逃回自己的房间去。这时,暗主那张桌子后面的门开了,穹顶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伊凡出现了,他悠闲地走到了召唤者的桌子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格里莎的目光。
我意识到他是在直直地走向我,我内心的恐惧在一点一点地增加。
“斯达科夫,跟我来。”他到达我们这里时说道,接着加上了一个虚情假意的“请”字。
我将我的椅子往后推了一下,站起身,立时觉得腿有些发软。巴格拉有没有告诉暗主我无法胜任?博特金有没有告诉他我在课上多么失败?格里莎们瞪大双眼看着我。纳蒂亚更是瞠目结舌。
我跟着伊凡穿过安静的大厅,走进巨大的黑檀木门。他领着我走过一个门廊,走进了另一扇装饰着暗主标志的门。显而易见,我来到了作战室。屋子没有窗户,墙壁被巨大的拉夫卡地图所覆盖。这些地图是按照旧式方法制作的,用受热的墨水在兽皮上绘制而成。在其他情况下,我可以花好几个小时来研究它们,用手指划过那些凸起的山峦和蜿蜒的河流。但我没有这样做,而是站在那里,手握成拳,掌心湿黏,心脏在胸中怦怦乱跳。
暗主坐在一张长桌的尽头,阅读着一堆文件。他抬眼看见我们进来了,花岗岩般灰色的眼睛在灯光中闪烁。
“阿丽娜,”他说道,“请坐。”他指了指他身边的椅子。
我迟疑了。他听起来并没有发怒。
伊凡走出门去,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我用力咽了咽口水,穿过房间,坐在了暗主要我坐的位置上。
“第一天过得如何?”
我又咽了咽口水。“还好。”我用嘶哑的声音说。
“真的吗?”他问道,但他微微笑着,“即使是巴格拉那里也还好?她可能有点难应付。”
“只是一点点。”我发出了正常的声音。
“你累了吗?”
我点了点头。
“想家吗?”
我耸了耸肩。说我对第一部队的兵营充满乡愁,这让我感觉有点奇怪:“我想有一点吧。”
“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咬住了嘴唇。希望如此,但我不确定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还能熬过几天。
“对你来说会格外艰难。”他说道,“埃斯里尔基很少单独行动:火焰召唤者通常是两两结对,暴风召唤者一般和潮汐召唤者搭档,但你这一类就只有你一个。”
“是啊。”我小心翼翼地说。我并不是很有心情听关于我有多么特别之类的话。
他站了起来,说道:“跟我来。”
我的心再次怦怦乱跳。他领着我走出了作战室,穿过了另一个门廊。
他指着一扇嵌在墙内、几乎看不出来的窄门说:“一直靠右走,这条路会带你回到宿舍。我觉得你可能想要避开主厅。”
我盯着他。“这就结束了?”我脱口而出,“你只是想问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把头偏向一侧:“那你以为会是什么?”
我如释重负,忍不住微微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酷刑?审讯?严厉训斥?”
他眉头微蹙:“我又不是一个怪兽,阿丽娜。不管你听说过些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慌忙说道,“我只是……我不知道应该期待什么。”
“除了期待最糟的那些?”
“这是个老习惯了。”我知道我应该到此为止,但我无法制止自己。也许我对他的想象不太公平。但他对我也一样。
“我为什么不应该怕你?”我问道,“你是暗主。我不是说你要把我扔到什么沟里,或者把我送去兹白亚,但你绝对可以这样做。你可以把人一劈为二。我感到有点害怕是合理的。”
他端详了我半晌,我真希望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但接着,一抹笑容从他的脸上闪过:“你说的也许有点道理。”
我的恐惧消退了几分。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他突然问道。
“哪样做?”
他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觉那奇妙的确定感席卷了我。“用你的拇指滑过手掌。”
“哦。”我紧张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那样做:“只是另一个老习惯罢了。”
他把我的手翻过来,在门廊昏暗的灯光下仔细查看。他用自己的拇指慢慢抚过那道贯穿我手掌的伤疤。我脑子里嗡地一声,那声音还发着颤。
“你怎么会有这道疤的?”他问道。
“我……科尔姆森。”
“你长大的地方?”
“是的。”
“那个追踪手也是个孤儿?”
我猛吸了一口气。读心术是他的另一项能力吗?不过,接着我就想起来,玛尔在格里莎的帐篷里提供过证词。
“是的。”我说道。
“他厉害吗?”
“什么?”我发现自己难以集中注意力。暗主的拇指依然在沿着我手掌上的整道伤疤来回移动。
“在追踪方面,他厉害吗?”
“他是最棒的。”我坦白地说,“科尔姆森的农奴说,他可以从石缝里找出兔子来。”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对自己的天赋究竟了解多少呢?”他沉思道。
随后他放开我的手,打开了门。他往旁边迈了一步,对我微微一躬。
“晚安,阿丽娜。”
“晚安。”我回应道。
我闪身走进了一条狭窄的门廊。片刻之后,我听到了门在我身后关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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