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灭顶或游泳
我的双腿在头上用力左右摇晃，我的手臂连连拍打，彷佛它们并不属于我，我的身躯往后弯，我想我的脖子会断掉。我手忙脚乱，不知方向地乱游。我感觉到海草的砂砾擦过我的皮肤，我不晓得哪个方向才是往上。
我命令自己不要动，让身体自然地往上漂浮，直到我的肺都快从我胸膛爆炸开来，才开始死命游泳，用力踢脚。
「啊啊啊啊啊!」我沮丧万分地破水面而出，猛吸口气。我的身体痉挛，海水灌进我的嘴巴，我想我会窒息。
「救命!救救我!」
是凯斯。
他的声音在我左边不远处。我用力深吸三口气，盲目地到处游，然后大叫：「你在哪?」
但浪花掩盖了我的叫声。我和浪花以及白浪搏斗，改变方向，往凯斯的尖叫声那边游，但他的声音愈来愈微弱。「撑住!」我大叫，「我这就过去──」
我的手臂打到某种坚硬的东西。
那是亚莉，面朝下浮在水里。我把她的头拉起来，但她一动也不动，眼睛翻白。我把她拉过来，让她的背抵着我的胸膛，接着用力按压她的肚子。她没有动静。
我将她转过来，把双唇按在她嘴巴上，尽可能用力吸气，然后吐气，抽送氧气到她体内。
她的身体膨胀起来，整个往后一抖，拚命咳嗽，吐出一大口海水和消化已久的鹌鹑。
马可的声音突然从我右方冒出。「她没事吧?」
「我不知道。」他正往我们这边游过来，手臂用力劈开猛烈的海水。
「我来抓她，」马可说，「你去救凯斯。」
他将亚莉拉开时，我尝试扫瞄整个海域。大雨似乎水平地下着，直直灌进我的眼睛。「凯斯，你在哪?说话啊!」
我只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我拚命向前游，直到我看见海水表面出现一个黑色物体。我往下伸出手，抓到一条手臂。
凯斯的头往上摇动，他虚弱地喷溅唾沫，但他还活着。「抓紧我，我会把你拉过来!」我说。翻到背部，抓住凯斯的手。
「亚莉……」他呻吟，「她……」
「马可抓到她了!」我说。
凯斯试图叫些什么，但我听不懂。
「我在这!」马可在黑暗中狂叫，「跟着我的声音走!我们游到岸上去!」
「海岸在哪?」我也大叫。
「我不知道!」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们死定了。左、右、前、后，看起来都完全一样。马可拉着亚莉，猜着该往哪里游，他几乎已经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的泳技尚可，但不是游泳健将，而且我已经吞了很多海水。
闪电划开天际，雷声几乎立即轰隆响起。闪电愈来愈接近了，我希望闪电的瞬间白光能为我们指引陆地在哪，但我环顾四周，能看到的只有大雨和白浪。
凯斯越抓越紧，他还在呻吟。「治……疗……」
「什么?」我连忙问。
「亚莉……」他说，「错过她的……治疗……」
我懂他的意思了，亚莉不是晕船。有事不对劲，她的生病和她错过治疗有关。
我的双手伸进海草丛生的海水中。我试图测量划水的力道，好保持体力，但我的手指力量越来越微弱，凯斯快滑走了。我马上看出来他不会游泳，他疯狂地拍打海水，几乎快要窒息。
「我快……死了……」他说。
我的肺部饱胀，身体感觉起来好像沉重的铅块。我沮丧地伸手抓紧凯斯的手腕。
他的腿乱挥，从下面踢上来。
不对，那不可能是他的腿。有某种东西在下面，浓厚平滑，往上推起我的脚丫。它正在将我和凯斯抬起来。
凯斯的手松开。我们两个现在都滑到一边去。
鲨鱼。
我试图游开，但我的力气全用尽了。那东西划破水面，在暴风雨下皮肤显得黝黑，它大得不可能是鲨鱼，一定是头鲸鱼，就像那头被冲上岸的。我气急败坏地四处摸索，寻找凯斯。
他几乎已经沉下去了，我能看到的只有他满怀恐惧的眼白。
「游泳啊!」我大叫，「动动你的腿和手臂!你办得到的!」
「不，」他叫回来，「杰克，你看──灯光!」
我转身面对那个海底侵入者。它的影子现在变成坚实的船身，皮肤是闪耀的金属。在它的一端，有道灯光在一间长方形小屋里闪烁不已。它往上窜起时，我可以看见印在船身上的字。
字母K和I，在它们之间还有颗星星。
*
「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她本来都只有半小时可活。」当贝格德教授从潜水艇驾驶室的舱口冒出来时，他说，「医生让她稳定下来了，她现在正在接受治疗，当我们靠港时仍会继续。」他踏入小房间，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们。「我想，只要你们不再耍花招的话。」
「谢谢你。」我全身颤抖地说。
尽管这里是热带气候，但当我们在暴风雨的大海中挣扎时，体温全都降低了。我全身湿透，裹着一条过大的KI浴巾频频发抖。我坐在凯斯和马可对面的木头长椅上，我们的膝盖可以碰触到彼此。小潜水艇里面很拥挤，但那股干燥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地舒服。我的手臂不停地颤抖，只能缓慢地小口啜饮一杯热巧克力。
「这都是我的错，贝P──我是说，教授。」马可说，「我筹划整个计画，组织整场逃亡──」
「你是位优秀的运动员，马可，但不是个演员。」贝格德教授说。他就坐在我旁边，脸色阴沉难看。「你不必为你的朋友脱罪。我发现你们都还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我愤怒地瞪着他。这难道是另一场他精心策划的救援，就像那只奇迹猴子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亚莉破坏了监视系统，他不可能看见我们。「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不如问，为什么我得找到你们?」他回嘴，「你们了解你们刚才尝试的逃亡有多愚蠢吗?还有你们可能必须面对的后果?你们剥夺亚莉的治疗机会，差点害死她。」
「抱歉，我们真的很蠢。」凯斯虚弱地说。
贝格德教授刷地转身面对他。「愚蠢还太轻描淡写，你们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鲁莽。想想万一你们成功了，发生在亚莉身上的事也会发生在你们身上。手术已经开启你们的G7W大门，救了你们一命，但那道大门很不稳定，可能会失败。代谢途径太过微弱，那就像座水坝，慢慢打开它，它就会有效地灌溉良田，若是炸开它就会导致淹水。你们的力量会让身体招架不住，因而害死你们。我们已经研发出能够调整能量流的治疗，这样才能让你们存活下去，但你们却决定搭上一艘玩具船，在暴风雨中航进诡谲多变的海域?看在伟大的卡拉妮份上，这不是愚蠢，而是疯狂。这简直是自杀!」
我知道我该被贝格德教授的话感动万分。他救了我们一命，但他斥骂我们的腔调非常愤怒，彷佛我们刚泼了咖啡在他最喜欢的科学设备上。
「我们是很感激你，教授。」我说，「但这事会发生，部分要归咎于你。你期待什么呢?不管你是将人关在地下碉堡或热带村庄里都没差，你就是在关人。救人一命是很棒，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如果你不这样的话，也许还能帮助数百名也有G7W的小孩──」
「保密是有很好的理由的。」贝格德教授说。
「亚特兰提斯!」我脱口而出，眼睛直直瞪着他。「你想把我们变成超能力奴隶，这样我们才会为你找到亚特兰提斯。」
我的控诉不自在地盘旋在潮湿的房间里。
贝格德教授的眼神抹上一股哀伤，显得很遥远，他的脸因潜水艇的湿气而泛红。他顿了顿，将起雾的眼镜擦干净，然后戴上眼镜，看着我。「杰克，你做完手术后昏迷了两天。我们全天候监控你，你在沉睡中说了不少事，都是些有关爆炸和地震的事。一只红色的飞翔怪兽、一只长得像猪的美洲豹。我想，你叫牠神兽。」
凯斯剎时哽住，马可看起来惊愕万分。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杰克，你从有记忆以来就有这些梦。」贝格德教授继续说，「它们听起来很熟悉吗，马可?」
马可紧张地吞咽口水。「他在骗你，杰克，那些是我的梦。你想把我们搞糊涂，贝P。」
「不，他是对的，我是有那些梦。」我说，「我常梦到牠们。」
「我也是。」凯斯大声说。
「这太荒谬了吧。」我说，「怎么可能会有三个人做完全一样的梦呢?」
「是四个，」贝格德教授说，「亚莉也有这种梦。同样的事件，同样的地点，那是你们四个都熟悉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是科学家呢，贝P。」马可困惑地大笑，然后说，「我不需要博士学位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们知道『似曾相识』这个名词吗?」贝格德教授说，「即使你们知道你们没去过，但还是有那种古怪的我来过这里的感觉?那种感觉也被视为幻觉，但我们的研究显示，似曾相识其实和真实事物有关，比如某种没得到解答的过去事件。举例说，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在拜访巴黎时，觉得一家小咖啡馆似曾相识。这很有可能是，你的曾曾曾曾祖父曾在那陷入爱河，却从此没再见到那个女人，或他曾被一位陌生人攻击，后来警察始终没抓到犯人。」
「所以似曾相识就像死人的记忆吗?」凯斯问，「是记忆的鬼魂?」
「它们是真实事件的场景。」贝格德教授说，「我们并未假装我们完全了解这个现象，但这些场景是存在的，储存在那个神秘的地窖里，也就是赛勒萨体。你们曾目睹过亚特兰提斯的毁灭，那些场景是当它的力量来源遭到窃取，因而扰乱存在了千古的平衡时所发生的事。我们相信那股力量被分装入几个容器里，藏了起来。」
「我们能在哪里找到它们?」马可说，「古董店吗?」
「为什么是我们?」我插嘴，「为什么我们有这些梦呢?而G7W标记在这些事情中又扮演哪种角色?我们又为什么是这些该去找到……容器的人?」
「它们叫做『魔球』。」贝格德教授温和地说。他思考片刻，然后深吸口气。「等你们全部恢复后，我还得告诉你们很多事。总而言之，目前我们不是唯一想找到魔球的人，还有另一个组织，而我们得抢在他们之前找到。」
地板上的舱口打开，我们立刻听到一阵有规律的机械哔哔声。一位银发医生从舱口探出头来，对贝格德教授比了比竖起的大拇指。
「生命迹象稳定。」她宣布，「病人恢复意识。」
「有没有造成任何永久性伤害，布瑞德医生?」贝格德教授问。
医生搔搔头。「她第一句对我说的话是：『我们不是在堪萨斯州了，托托。』」
「《绿野仙踪》电影[1]里的台词。」凯斯解释，「那表示她没事了。」
「嗯，她需要一整天好好睡个觉休息。」医生回答，「也许他们全部都需要。」
贝格德教授点点头，他的眼睛轮流打量着凯斯、马可和我。「我没有力气再回答你们的问题了。」他说。他看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你们的训练在整整二十四小时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