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凯莎初见黎恩尼德的时候，正和红毛在索具上。黎恩尼德正如波武所形容的;看起来不真实，很像织锦画或歌谣里的东西。海中冒出黑色的峭壁，上面有积雪的田野。田野中立着岩柱，岩柱上是一座城市。城市熠熠生辉，凯莎最初深信那是黄金做的。
船驶近时，她发现她没有错得离谱。城里的建筑是由褐色砂岩、黄色大理石和映着水色天光的白石英石建成。建筑结构中立于最上方、探向天际的圆顶和塔楼其实是金的──那是卢尔的城堡，波武幼时的家园。圆顶和塔楼如此宏伟闪亮，凯莎挂在索具上看得合不拢嘴。红毛取笑着她，向下方的派奇喊着，说终于有东西能让公主殿下不再乱攀爬了。
「陆地!」接着他叫道。甲板上下一阵欢呼。红毛滑了下去，但凯莎待在索具上，注视着眼前的卢尔城愈来愈大。她看得到由岩柱蜿蜒上城市的路，还有用细到她眼睛分辨不出的绳索由田野拉上城市的平台。船绕过黎恩尼德的东南缘向北去，她则旋身，视线追着那座城，直到城市隐去。卢尔城，看得她几乎眼睛发痛;她一点也不意外波武是来自如此璀璨的地方。
她也不意外波武来自的那片土地美得令人惊艳。船绕过岛国，北航后向西，凯莎看得目不转睛。她所见的白色海滩有的覆着白沙，有的覆着白雪。山峦隐入暴风云层中。建于岩石上的石头村庄融入石中，悬于海上。崖上有树，光秃无叶，黑色树影衬着冬日天空。
「那是波武树。」当她指向那些树，派奇对她说：「我们的王子没告诉您吗?秋天时树叶会变银、变金。两个月前很美。」
「现在也很美。」
「大概吧。不过黎恩尼德在冬天是一片灰，其他季节则色彩缤纷。公主殿下，您会看到的。」
凯莎诧异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纳闷着自己为何大惊小怪。她在这儿待够久就会看到，而她很可能会在这儿待上好一段时间。她们到波武城堡之后的计画很模糊。她会探索那座城堡，找出藏身处，强化城堡防御。她要用那里能找到的一切人员组织守卫。她会想出个计画，等着收到波武或列克的只字片语。就像她强化城堡的防御一样，她也会强化自己的心智，以防听到夹带列克谎言之毒的消息。
「公主殿下，我知道您要我们做什么。」派奇在她身旁说。
这下她真的诧异了。他严肃地望着树木靠近、远去。
「法恩船长跟我说了。」他说，「她跟一些人说过──只有几个。等到该告诉其他人的时候，她希望有人站在她那边。」
「那你站在她那边吗?」凯莎问道。
「她终究说服我了。」
「幸好。」凯莎说，「我很抱歉。」
「公主殿下，这不是您的错，是成为孟汐王的那个怪物的错。」
一阵细雪开始落下，凯莎伸手去接。
「公主殿下，您觉得他出了什么问题?」派奇问道。
凯莎用手掌心接住一片雪花。「他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为什么以伤人为乐?」
凯莎耸耸肩。「他的恩典让他能轻而易举伤人。」
「可是人人或多或少都有能力伤人。」派奇说，「这不代表他们就会伤人。」
「不知道呢。」凯莎说着，想到朗达、莫冈、其他国王，以及他们的愚行。「我觉得不少人乐于利用自己的力量做残酷的事，而没有谁的力量比列克更强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我们得阻止他。」
「您觉得列克知道您在哪里吗，公主殿下?」
凯莎看着雪花融入海中，叹了气。
「我们离开孟汐后，路上很少遇到人。﹂她说：﹁搭上这艘船之前，也不曾向人提过目的地。可是──派奇，他看见了我们，我和波武，而且当然认出我们了。我们能藏这孩子的地方很有限，他终究会来这里找她。我得找个地方躲，躲在城堡或这片土地上，甚至在黎恩尼德的野地找个地方。」
「公主殿下，春天来临前，气候会很严酷。」
「是啊。不过呢，我或许不能让她舒服，但至少能让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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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武说过他的城堡很小，不像城堡，倒像幢大房子。不过看过卢尔的城堡盖过天际的样子后，凯莎怀疑波武判断的尺度或许和一般人不同。朗达的城堡很大，卢尔的则大得惊人。波武的是大是小，还是未知。
她终于看到波武的城堡时，开心得很。城堡很小，至少她从船上索具上的位置仰望时看来很小。城堡全由刷白的石头筑成，阳台和窗框配合天空漆成蓝色，唯有后方立着的一座方塔看得出那不仅是栋民房。
当然，城堡的位置一点也不平凡，而且比那平凡外观更令凯莎欣喜。峭壁由海中拔起探出，城堡刚巧平衡在崖边，看似随时可能往前翻滚而下，似乎只要风在地基裂隙找到着力点，然后推一下，城堡就会嘎吱尖叫着滚出崖边，落入海中。有几座阳台悬在空中，她终于了解阳台在冬日为何危险了。
城堡下，波涛纵身扑向崖底。而岩石上有块角落，有处水湾，海浪碎岸，浪花涌上沙滩。沙滩上有道阶梯沿崖边而上，呈之字形忽隐忽现，最后攀上城堡边，连上其中一座令人晕眩的阳台。
「我们会在哪里停泊?」她爬下甲板后，向船长发问。
「沙滩后面，这块耸立的岩石另一侧有个海湾，我们会在那里停泊。海湾上有道阶梯爬向和城堡相反的方向。公主殿下，您会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不过阶梯后来会折回来，带您爬上一座高丘直达城堡前。或许会下雪，不过步道会保持畅通，为随时可能回来的王子做好准备。」
「听妳说的，妳好像很了解。」
「公主殿下，几年前我在一艘小一点的船当船长，那是艘补给船。黎恩尼德的城堡都在风景秀丽之处，不过相信我，为那些城堡补给可都不容易，通往门口的路可陡了。」
「他的城堡有多少人员?」
「公主殿下，我想非常少。而且我得提醒您，虽然您一直说那是他的城堡、他的仆人，但现在那都是您的了。」
对，她知道;这也是她并不期待与城堡里的人初次见面的原因之一。米德伦的凯莎小姐，知名的暴徒，持着波武的戒指现身，胡诌着列克和亚珊的荒谬悲剧故事;接着还打算将城堡变成要塞，切断与外界的连系。凯莎有预感事情可不会多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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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一如法恩船长的描述，地势陡峭，山脊有堆堆积雪，但更大的问题是碧塔蓝习惯航行的腿。她在陆地走路的样子，几乎和她初次登船时一样踉跄，凯莎得扶着她爬向波武前门。风由身后阵阵吹来，像要把她们吹上山。
由这角度看，这城堡不太像城堡，而像山坡上的一栋大白屋，一棵棵大树遮蔽了庭院，在好天气时应该很宜人;树木后方立了一座高塔;塔上有高高的窗户和高高的屋顶，至少有条扶手走道;一侧有马厩，另一侧有座冰封的花园;只要听不到波浪拍岸声，就看不出屋后是直落海滨的断崖。
她们爬到山丘顶，一阵风将她们推向院子缤纷的铺石地。碧塔蓝终于踩上平地，安心地叹了口气。她们走向房子，凯莎举起拳头要敲波武的木头大门。她还没敲下，门就打开了，一阵暖风迎面而来。一个年长的黎恩尼德男人站在她面前，身穿褐色长袍作仆人打扮。
「两位好，请进来接待室。」他仓促的招呼令凯莎大感意外，站着没动，男人又说：「快点，免得让热气散掉了。」
男人领着她们进到一间昏暗大厅。凯莎一眼扫过，看到高高的天花板、一座楼梯通向上面的扶手走道，大厅里至少有三座在燃烧的火炉。碧塔蓝撑着凯莎的手臂，稳住身子。
「我是米德伦的凯莎小姐。」凯莎开口。但男人只挥手示意她们往一扇双开门走去。他说道：「这边走。主人在等候妳们。」凯莎惊讶得合不拢嘴，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你的主人!你是说他在这里吗?怎么可能?他在哪?」
仆人说：「小姐，拜托，往这边走。全家都在接待室了。」
「全家!」
男人一手挥向正前方的门。凯莎望向碧塔蓝，明白女孩吃惊的表情想必和自己相仿。凯莎和碧塔蓝在山里待了几百年，波武当然有时间返家。但以他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做到?他又是怎么离开藏身处，不被发现呢?为什么，又是怎么──
男人嘘声赶着她们走向门边，凯莎努力想出问题，任何问题都好。
她问道：「王子到多久了?」
男人说：「诸位王子才刚抵达。」她还来不及问他此话是什么意思，他便打开了门。
「太好了。」门里有个声音说：「欢迎，我的朋友!坐上您荣耀的位置，加入我们开心的圈子吧。」
那个声音十分耳熟，碧塔蓝喘着气要倒下，凯莎连忙抓住女孩，把女孩搂在身边。她抬头看着一群陌生人坐在长形房间的墙边，而在房间尾端张着独眼微笑打量她们的，正是孟汐王列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