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北方的宝石
尸灰色的月亮刚刚攀到欧尔嘉的高塔顶上，狂欢不息的城市喧哗在塞普柯夫王公的前院回荡，但瓦西娅知道卫兵还在，坎斯坦丁很快就会大声嚷嚷。她必须去警告大公。
瓦西娅正要奔向索拉维的围场，忽然想起他不会在那里。
但她身旁砰的一声，接着传来马蹄踩雪的声响。
瓦西娅如释重负，转头张开双臂就想抱住公马的脖子。
不是索拉维。这马是白色的，而且马上有人。
莫罗兹科从母马背上下来。女孩与霜魔在病恹恹的月光下四目相望。「瓦西娅。」他说。
瓦西娅的皮肤上还沾着澡堂的臭味与血腥味。「所以你之前才会要我今晚逃跑是吧?」她恨恨问道：「免得我看到姊姊过世?」
霜魔没有开口，但两人之间闪出一道火焰，和夏日天空一样蓝。虽然没有柴薪，那火的热却将寒夜推开，包住了她颤抖的皮肤。瓦西娅拒绝感谢。「回答我!」她咬牙猛踏火焰，那火瞬间就灭了，和点燃时一样突然。
「我知道母亲或孩子得死，」莫罗兹科后退一步说：「我是想让妳避开没错，但现在──」
「欧尔嘉把我赶出来了。」
「老实讲，」霜魔冷冷把话说完：「这件事由不得妳。」
他这话有如重拳一般，让瓦西娅肠胃翻腾，喉咙打结。干掉的泪水让她脸黏答答的。
「我是来救妳的，瓦西娅，」莫罗兹科说：「因为──」
悲伤的结打开了，话语冲口而出。「我才不管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为什么要听?你把我当成猎犬一样使唤，要我去这里去那里，却什么也不跟我说。所以，你早就知道欧尔嘉今晚会死吗?还有──你早就知道我父亲会死?死在熊的地盘?你难道不能警告我吗?还有──」她从上衣里抓出蓝宝石举到他面前。「这是什么?卡斯扬说它让我变成你的奴隶，他在说谎吗，莫罗兹科?」
霜魔没有说话。
瓦西娅凑到他面前低声道：「你要是在乎自己曾在夜里亲吻的可怜虫，一丝丝也好，就会告诉我全部的事实。我今晚已经受不了再听到谎言了。」
两人四目相对，在透着银光的黑夜里脸色铁青。「瓦西娅，」他在阴影里低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快走吧，孩子。」
「不要，」她喘息道：「现在就是时候。难道我真的那么幼稚，你必须对我说谎?」
见他依然闭口不答，瓦西娅声音微微沙哑：「求求你。」
莫罗兹科脸颊微微抽搐。「彼得.弗拉迪米洛维奇死去的前一晚，」他语气平平道：「他醒着躺在被火烧成灰烬的村庄旁。月落时，我来到他身边，跟他说谢尔特们变淡了、那位神父散播恐惧，还有熊快挣脱的事。我告诉彼得牺牲自己性命可以解救他的人民。他愿意，心甘情愿。熊被关住那一天，我带着你父亲穿越森林，让他及时来到空地，而后丧命。但我没有杀死他，而是给了他选择。死亡是他选的。我不能妄取人性命，瓦西娅。」
「所以你对我说了谎，」瓦西娅说：「你跟我说我父亲碰巧去了熊的地盘。你还说了哪些谎，莫罗兹科?」
霜魔再次沉默。
「这是什么?」她举起蓝宝石低声问道。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从蓝宝石转到她脸上。「这是我做的，」他说：「用冰亲手做成的。」
「敦娅──」
「她是从妳父亲那边代替妳拿的，我在妳小时候给了彼得。」
瓦西娅一把扯下项链抓在手中，断掉的链子左右摇晃。「为什么?」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开了口：「很久以前，人们想象我有生命，便给了寒冷和黑暗一张脸，让我统治他们。」他目光飘向远处。「可是──时光荏苒，修士带着羊皮纸和墨水、颂歌与圣像而来，我就消失了。如今，我只活在讲给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里。」他看着蓝宝石接着说：「我不会死，但我会消逝，会遗忘和被遗忘。可是──我还没准备好遗忘，所以会找一个家族拥有法力的人类女孩和她连结，她的力量会让我再次强壮。」他浅白眼眸里闪过一道蓝光。「我选了妳，瓦西娅。」
瓦西娅感觉恍如隔世。所以这个才是他们之间的连结，不是共同经历的冒险、莫名的情愫甚至他在她体内燃起的火热，而是这个──东西。这个宝石，这个不神奇之物。她想起谢尔特们的模糊身影，在钟声随处可闻的人类世界逐渐消散，想到自己的手、话语和礼物可以让他们短暂再次真实起来。
「所以你才会带我到你森林里的屋子去?」瓦西娅低声道：「才会对抗我的梦魇，给我礼物?才会在──在夜里吻我?因为你要我成为你的崇拜者?你──你的奴隶?这一切全是你让自己强大的计划?」
「妳不是奴隶，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他怒斥道。
见她没有开口，霜魔语气转柔：「我受够那些了。我需要妳给我的是感受──感觉。」
「是崇拜，」瓦西娅反唇相讥：「可怜的霜魔，你的可怜信徒统统投靠别的神去了，害你只能勾引无知蠢女孩的心。所以你这么常出现，又这么常消失。所以你才要我戴着这个宝石，要我记得你。」
「我救了妳的命，」霜魔口气凶了起来。「两次。妳戴着这个宝石，用妳的力量维系我。难道这样的交换不公平吗?」
瓦西娅气得无言，几乎没在听他讲话。他利用了她。她成了族人的厄运，害家人分崩离析──还有她的心。
「找别人吧，」她说，冷静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找别人戴你的宝石，我没办法。」
「瓦西娅──别这样，妳要听我──」
「我才不要!」瓦西娅吼道：「我不要你任何东西，也不要任何人。天地辽阔，你肯定找得到别人。说不定这回她根本不需要你瞒她。」
「妳如果现在离开我，」他语气漠然。「就会有大危险，那个魔法师会找到妳。」
「那就帮助我，」她说：「告诉我卡斯扬打算做什么。」
「我看不见。他用魔法设了防护，将我阻挡在外。妳最好离开，瓦西娅。」
瓦西娅摇摇头。「也许我会死在这里，和其他人一样，但我不要做你的玩物而死。」
瞬间风起，瓦西娅感觉他们忽然来到雪地上，城市的臭味与轮廓消失无踪，只有她和霜魔伫立在月光下。风声凄厉，在他们四周胡言咆哮，她的辫子却纹风不动。
「让我走，」她说：「我不是你的奴隶。」
她松开手掌，蓝宝石往下掉，被他一手接住。宝石在他手里融化，再也不是宝石，而是一小滩冰冷的清水。
风突然停了，四周变成踩烂的雪与高耸的宫殿。
瓦西娅转身离开霜魔。塞普柯夫王公的前院感觉无比巨大，积雪无比之深。瓦西娅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