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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骗子

  欧尔嘉已经知道狄米崔的人马回到城里。她很难不听见。钟声震得她房间地板摇动,还有随之而来的呼声:「狄米崔.伊凡诺维奇!艾列克桑德.佩列斯维特!」

  听见弟弟的名字,让不得已纠结在她心里的痛楚再次平息下来,感觉如释重负。但欧尔嘉没有露出半点迹象。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而且也没有时间。谢肉节就快到了,准备工作占去她全部心力。

  谢肉节又名太阳神祭,为期三天,是莫斯科公国最古老的节日之一,比标志这个节日的大钟和十字架还古老,过去曾是异教节日,只是如今披了基督教的外衣。明日谢肉节就要开始,今天是所有人能吃肉的最后一天,之后必须捱到复活节。欧尔嘉的丈夫弗拉基米尔还在塞普柯夫,但她依然准备了大餐,包括野猪、炖兔肉和野鸡,还有鱼。

  谢肉节之后,他们还有几天可以吃奶油、猪油、奶酪及其他油脂,因此厨房正在拚命制作奶油蛋糕,做了好几百个,够众人大快朵颐好几天。

  欧尔嘉的作坊里挤满了女人。她们穿着面纱与罩袍,一边缝缝补补一边吃喝聊天,温暖的身躯与言语让作坊飘着愉悦的气氛。街上的兴奋情绪似乎飘了上来,渗入高塔的平淡中。

  马雅在作坊里叫嚷跑来跑去。欧尔嘉不论忙碌或空闲,总在担心这个女儿。自从鬼故事那一晚,马雅夜里就常尖叫,把保母吵醒。

  欧尔嘉暂时搁下手边的忙活在炉灶旁稍坐片刻,一边跟左右寒暄,一边叫马雅过来让她瞧瞧。达琳卡坐在炉灶另一边,嘴巴讲个不停,欧尔嘉希望自己的头能不痛一点。

  「我去找了坎士坦丁神父告解,」达琳卡大声说道,声音和拥挤作坊里的低声交谈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之后他就去修道院静修了。坎斯坦丁神父就是那个金发修士。因为他感觉很圣洁,也的确叫我要行义。他告诉我许多关于女巫的事。」

  没有人抬头。女眷们对手上的针黹活儿有了新的急切。狂欢过节这一周,莫斯科将会如新娘般光彩夺目,所有女人都必须上教堂,不是一次,是许多次,不仅要盛装华服,还得配戴面纱,只能隔着面纱东张西望。再说,这也不是达琳卡头一回讲起那位圣人。

  马雅听过神父的事,加上受不了母亲烦她,便挣脱怀抱跑走了。

  「他说女巫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生来便是女巫,」达琳卡接着说,完全不受没有人听她说话所困扰。「等我们发现就太晚了。他说女巫会诅咒好基督徒,诅咒他们,让他们看见不存在的东西或听见古怪的声音,恶魔的声音──」

  欧尔嘉听人提过那位神父痛恨女巫,令她很不安。就他知道瓦西娅……

  够了,欧尔嘉对自己说,瓦西娅死了,坎斯坦丁神父也去了修道院,就让事情过去吧。但她很感谢过节的忙乱,让女眷们的心思不会被一名英俊神父的胡言乱语牵着走。

  瓦伐拉悄悄走进作坊,马雅气喘吁吁跟在她脚边。但这位奴隶侍女还没开口,小女孩已经大声嚷道:「沙夏舅舅来了!」她见母亲皱起眉头,立刻改口说道:「艾列克桑德修士来了。」接着忍不住又说:「他还带了一个男生,两个人一起来见妳。」

  欧尔嘉眉头深锁。女儿丝帽歪了,萨拉凡连身裙也扯破了。该换保母了。「知道了,」欧尔嘉说道:「立刻让他们过来。坐下,马莎。」

  马雅的保母这时才气喘吁吁走进作坊。马雅恶毒瞪了她一眼,吓得保母身子往后一缩。「我想看舅舅。」女孩对母亲说。

  「他还带了一个男生,马莎,」欧尔嘉疲惫地说:「妳是大女孩了,最好不要。」

  马雅一脸愤怒。

  欧尔嘉目光疲惫望着炉灶边的女眷们说:「瓦伐拉,带我们的访客到我房间,记得准备热酒。不行,马莎,听保母的话。妳晚点才能见舅舅。」

  欧尔嘉的闺房平日没有拥挤的作坊那么温暖,但好处是安静。由于床铺有帘子隔着,因此邀请访客稍坐很正常。欧尔嘉刚坐定就听见脚步声,不久他风尘仆仆的弟弟就出现在门口。

  欧尔嘉吃力起身。「沙夏,」她说:「你杀光盗匪了吗?」

  「是的,」沙夏说:「不会再有村庄焚毁了。」

  「谢主恩典。」欧尔嘉说着在胸前划了十字,和弟弟拥抱。

  接着沙夏用无比严肃的口吻说:「欧莉亚。」随即站到一旁。

  只见在他身后,一名纤瘦的绿眼男孩站在门口。他穿着兜帽和斗篷,披着软皮和狼裘,肩膀上扛着两只鞍袋,见到欧尔嘉立刻脸色发白,鞍袋啪的掉在地上。

  「是谁?」欧尔嘉随口问道,随即惊呼一声。

  男孩嘴里嗫嚅,一双大眼闪闪发亮。「欧莉亚,」她低声说:「我是瓦西娅。」

  瓦西娅?不可能,瓦西娅死了。他是男的,不是瓦西娅。再说,瓦西娅鼻子很塌。可是,可是……欧尔嘉又看了一眼。那双绿色的眼眸……「瓦西娅?」欧尔嘉膝盖发软,低声喘息道。

  沙夏扶她坐到椅子上,欧尔嘉弯身向前,双肘支着膝盖。男孩在门口踟蹰不安。「妳过来,」欧尔嘉镇定下来:「瓦西娅。我真不敢相信。」

  男孩将门关上,背对哥哥和姊姊,举起颤抖的手笨拙地解开兜帽。

  一条乌黑的辫子落了出来。她再次转身面对炉灶。没了帽子,欧尔嘉总算看出她这个长大的妹妹,那个古怪难缠的女孩已经变成了古怪难缠的女人。没有死,还活着,就在她的眼前……欧尔嘉觉得呼吸困难。

  「欧莉亚,」瓦西娅说道:「欧莉亚,对不起,妳脸色好白,妳还好吗?哎!」她的晶绿眼眸忽然一亮,紧握两手说:「妳快要生小孩了。什么时候──?」

  「瓦西娅!」欧尔嘉总算找回了声音,张口喊道:「瓦西娅,妳还活着。妳怎么会跑来这里?而且穿得这么……弟弟,坐下来,还有妳也是,瓦西娅。到有光的地方来,我要看看妳。」

  沙夏这回乖乖听话,找地方坐下。

  「妳也坐下,」欧尔嘉对瓦西娅说:「不是,那里。」

  女孩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恐惧,坐到姊姊手指的矮凳上,动作优雅而利落。

  欧尔嘉托起女孩的下巴,让她的脸对着光。她真的是瓦西娅吗?她妹妹一直其貌不扬,但眼前这个女人并不丑,尽管轮廓太深,称不上美丽:宽嘴、大眼、手指修长,看上去太像坎斯坦丁描述的那个女巫女孩。

  女孩的翠绿眼眸充满了悲伤、勇气与无比的脆弱。欧尔嘉永远忘不了妹妹的眼眸。

  瓦西娅怯生生说:「欧莉亚?」

  欧尔嘉.弗拉基米洛娃发现自己在笑。「真高兴见到妳,瓦西娅。」

  瓦西娅跪在地上,像个孩子哭倒在欧尔嘉怀里。「我好、好想妳,」她结结巴巴说:「我真的好想妳。」

  「嘘,」欧尔嘉说:「嘘,我也想妳,妹妹。」她轻抚妹妹的头发,发现自己也在掉泪。

  最后瓦西娅抬起头来,颤抖双唇擦干泛泪的眼睛,吸了口气握住姊姊的手。「欧莉亚,」她对欧尔嘉说:「欧莉亚,爸爸死了。」

  欧莉亚心底一寒,心冷的感觉愈扩愈大,对这个冲动的女孩又气又爱。她没有说话。

  「欧莉亚,」瓦西娅说:「妳有听到吗?爸爸死了。」

  「我知道,」欧尔嘉说。她在胸前划了十字,无法抹去语气里的冷漠。沙夏皱眉看了她一眼。「愿他安息。坎斯坦丁神父都告诉我了。他说妳逃走了,还说妳已经死了。我也以为妳死了,为妳哭了一场。妳怎么会到莫斯科来,而且穿成──这样?」她一脸绝望看着妹妹,再次打量她乌黑凌乱的辫子、靴子、绑腿与外套,看着她狂野而令人不安的优雅。

  「妳交代吧,瓦西娅。」沙夏说。

  瓦西娅没有理会他俩的问题与命令。她撑着僵硬的双腿猛然起身。「他在这里?人呢?他在做什么?坎斯坦丁神父跟妳说了什么?」

  欧尔嘉小心拣选字眼:「他说父亲为了救妳而死,不让妳被熊杀害。他说妳──喔,瓦西娅,最好别要我再说下去了。回答我,妳怎么会到这里来?」

  瓦西娅顿了一下,接着彷佛气力尽失,一屁股坐回矮凳上。「死的应该是我,」她低声说道:「结果却是他。欧莉亚,我不是……」她咽了咽喉咙。「别听那个神父胡说,他是──」

  「够了,瓦西娅,」欧尔嘉断然说道,接着语带愠怒补了一句:「妳是着了什么魔,竟然离家出走,小姑娘?」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之后,欧尔嘉这么问弟弟。两人来到她的小教堂,那里低声交谈较不奇怪,也较不会被人听见。瓦西娅被他们支开,由瓦伐拉遮遮掩掩带去洗澡。「神父说的和她几乎一样,但又不尽然。我当时实在不大相信他。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她发疯了吗?」

  「没有,」沙夏疲惫说道。欧尔嘉教堂里的圣幛十分细致,雕琢华美的耶稣和圣人们低头俯瞰着他。「她发生了某件事,我想其中有些细节妳和我都不知道,但她就是不告诉我。我不相信她疯了。这小妞虽然莽撞,桀骜不驯,有时让我为她的灵魂担忧,但她就是这个样子,她没有发疯。」

  欧尔嘉咬着唇点了点头。「要不是她,父亲就不会过世了,」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还有母亲也是──」

  「妳这句话,」沙夏厉声说道:「就伤人了。我们不能骤下结论,姊姊。我会去问神父,或许他会交代妹妹不肯说的部分。」

  欧尔嘉仰头凝视圣幛。「我们现在该怎么处置她?替她挑一件萨拉凡,找个丈夫嫁了?」接着她想到另一件事:「我们的妹妹是一路打扮成男孩骑马来这里的吗?你是怎么跟狄米崔.伊凡诺维奇解释?」

  尴尬沉默。

  欧尔嘉瞇眼看着沙夏。

  「我、呃……」她弟弟怯懦说道:「狄米崔.伊凡诺维奇认为她是我弟弟,瓦西里。」

  「什么?」欧尔嘉喝斥道,语气完全不适合祷告。

  沙夏强自镇定说:「她跟他说她叫瓦西里,我觉得最好将错就错。」

  「拜托!为什么?」欧尔嘉压低声音反驳道:「你应该告诉狄米崔,说她是个可怜的疯小孩,是圣愚者,脑袋坏掉了,然后立刻秘密带她来找我。」

  「圣愚者会骑马带着三个救来的小女孩杀进三一修道院吗?」沙夏答道:「还把我们找了两周都找不到的盗匪赶出巢穴?发生这些事之后,我要怎么道歉,然后把她藏起来?」

  他说完愕然发现这正是谢尔盖问过他的问题,现在却由自己嘴里说出来。

  「对,」欧尔嘉疲惫说道:「你在莫斯科不够久,所以不了解。没关系,木已成舟,但你弟弟瓦西里必须立刻离开。我会将瓦西娅藏在特伦里,直到所有人忘记这件事。之后我会替她安排婚事,不会是名门贵族,虽然这么做帮助有限,但她绝不能引起大公注意。」

  沙夏发现自己坐立难安,这又是一个反常。他在千百蜡烛形成的光影之间走来走去,烛光洒在他头发上,跟欧尔嘉和瓦西娅一样的黑发,这是他们过世的母亲给他们的礼物。「妳还不能把她留在特伦里。」他努力停下脚步说。

  欧尔嘉双手交叉放在便便大腹上。「为什么?」

  「路上发生这些事,让狄米崔.伊凡诺维奇很欣赏她,」沙夏小心翼翼地说:「瓦西娅帮了他大忙,找到那群盗匪。他答应给她头衔与马匹,还要在宫廷替她安排一个位置。谢肉节之前,瓦西娅不能消失,否则一定会恼怒大公。」

  「恼怒?」欧尔嘉喝斥道,再次失去教堂里该有的自制。她凑到他面前说:「你觉得大公要是发现这个勇敢少年其实是女孩子,结果会怎样?」

  「很惨,」沙夏语气平平地说:「我们不能让他知道。」

  「而我必须──将错就错,看着自己的小妹跟着狄米崔手下那群波亚在莫斯科饮酒作乐,四处狂欢?」

  「妳别看就好。」沙夏提议道。欧尔嘉沉默不语。她十五岁结婚以来,天天都在舞弄权谋,甚至比沙夏还久。她不得不,因为她儿女的死活全在王公贵族的一念之间。她和弟弟都惹不起狄米崔.伊凡诺维奇。但要是大公发现瓦西娅──

  沙夏柔声道:「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妳和我都得努力保守瓦西娅的秘密,直到谢肉节后。」

  「瓦西娅小时候,我就该派人去接她来的,」欧尔嘉激动地说:「我很久以前就该去接她。我们的继母没有把她教好。」

  沙夏嘲讽道:「我现在感觉没有人做得到。好了,我耽搁太久,得去修道院打听消息了。我会找神父谈谈。让瓦西娅好好休息。小弟瓦西里.彼得洛维奇白天在姊姊家,这没什么奇怪的,但他晚上必须去大公的宫殿。」

  「打扮成男孩?」欧尔嘉问道。

  她弟弟下颚一紧,说:「打扮成男孩。」

  「还有,」欧尔嘉又问:「我该怎么跟我丈夫说?」

  「这个嘛,」沙夏转身朝门口走去。「完全由妳决定。他如果回来,我强烈建议妳让他知道得愈少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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