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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她父亲认为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女孩啜泣着问。

  卢亚尔悲伤地微笑:「我想他是害怕……我未卜先知的名气已经很响亮……」

  「什么!?」他的听众同声追问。

  卢亚尔笑得更悲哀,毫不胆怯地执起女孩的手,摊开她的手掌朝上。

  「你看!真没想到!」他高声说,同时果决地不让女孩把手抽回去。「原来您也为爱情所苦!」

  厨娘惊呼一声,女孩同时问道:「您怎么知道?」

  卢亚尔尽其所能地露出凄楚的微笑:「我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看到您的爱人在附近,但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看到──你们之间的阻碍……看到一个吻……不久前,是的!噢,多么温柔的吻!」

  女孩脸红到耳根,立刻抽回手。

  厨娘瞪大眼睛,张大嘴站着。

  如果不是阴沉如乌云一般的主人打开门、站在门槛上,这一幕不知会如何收场。

  「什么玩意!好了,去睡觉!」他对女儿大喊。她急忙起身,微弯着腰跑回房。「你在这里干嘛?」主人转向卢亚尔接着说,「滚!」

  卢亚尔没有和他争辩,效法女孩跑了出去。离开时他听到主人在训斥厨娘。

  工人们在黎明前爬起──个个睡眼惺忪、闷闷不乐。他们走出板棚,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无精打采地斗嘴。卢亚尔钻进空出来的温暖铺位,又多睡了几小时。

  阳光终于驱散乌云,透过许许多多的缝隙射进板棚,唤醒了卢亚尔。他满足地微笑,伸个懒腰,抖掉身上的草梗,走出板棚。

  令他惊讶的是,工人们并没有四处奔忙着,反倒聚集在主屋的台阶下,大声地厘清些什么。然后他看到主人站在台阶上。主人也瞧见他──不友善地冷笑一下。

  「好啊,过来这里,你……」

  卢亚尔走近。工人们让出一条路,彷佛看到鼠疫患者一样。

  「你怎么啦,」主人语带威吓地轻声说,「你忘了规矩吗?不在留宿的地方偷东西?」

  「怎么回事?」卢亚尔心头一紧,悄声问。

  主人走下台阶,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你不知道,混账?架子上放着两毛钱!」

  他朝卢亚尔脸上吐出污浊不洁的气息。一双小眼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牺牲品。

  「一定搞错了,」卢亚尔试图从容地说,「我没有看到什么两毛钱!」

  主人用力推开他,卢亚尔差点倒在后面的小伙子身上。

  「啊你这个贼!就算现在把你吊死在第一棵树上,大家也只会感谢我!」

  有人抓住卢亚尔的肩膀,粗暴地摇晃并把他甩向前。他在阶梯上绊了一下,脸朝下摔在地上。金色蜥蜴痛苦地扎进他胸口。

  「给我仔细搜!」主人命令。

  黄金蜥蜴笼罩在致命的危险中。某人麻利的手开始在卢亚尔的衣服里游走,伸进他的怀里掏摸……

  卢亚尔猛地跳起来,使劲挣开抓住他的那两人,短暂获得自由──但旋即再度摔倒,被压制在地上。他的脖子被套上绳索。

  「哎呀,父亲!您在做什么?」突然间一个女生的声音紧张地尖声说话,「他不是小偷,真的不是!」

  工人们暂时停下来,但仍然紧抓着卢亚尔。

  「他能未卜先知……」厨娘加入谈话,「主人,您先问问……谁偷走您的钱,又乱扔……」

  惊讶的工人们让卢亚尔起身。

  「而且我没有口袋。」卢亚尔用颤抖的双唇说。

  主人在台阶上鄙夷地皱眉,不耐地对女儿摆摆手,而她仍激动地低声说些什么。厨娘在一旁帮腔。

  「当然他没有口袋……他穿的是我丈夫的衣服,丈夫讨厌口袋……」

  卢亚尔的心脏为了藏在怀中的蜥蜴剧烈跳动。

  「未卜先知……」主人愤怒地嘟囔,「那钱是自己溜走的吗,啊?它们长脚了不成?未卜先知,这狗养的……那先知,你知道谁偷了钱?」

  厨娘欣喜地点点头。工人们喧哗起来。而卢亚尔揉一揉满是伤痕的手,对着一旁说:「这很容易……」

  大桌上摆着十二个装满水的玻璃杯。紧张的工人们沿着墙壁一字排开,大声吵嚷。卢亚尔的雀斑熟识尖声干笑。黑发帅哥不时把汗湿的手擦在裤子上,他紧张得不得了──主人女儿从桌子对面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主人就站在那里,把沉甸甸的大手放在苍白儿子削瘦的肩膀上。厨娘双手叉腰,鼓励地看着卢亚尔微笑。

  「这里有十二个玻璃杯,」卢亚尔大胆地说,「里面的水已经施过法。房里每个人拿一杯水在手上──包括我,才不会有疑虑……」

  「那这样我就拿吧……」厨娘善良地低声说。

  「我会念个咒语,」卢亚尔接着说,「小偷手里的杯子会摔在地上。谁的玻璃杯摔破──就是那人偷了两毛钱。这就证据确凿了,因为魔法是不会撒谎的。明白吗?」

  雀斑男子因为紧张笑得更加大声,旁边的人轮流搥他一下。黑发男人脸色苍白如牛奶,猛搓着颤抖的双手。

  「嗯哼……」主人不情愿地应声。

  「开始吧!」卢亚尔第一个从桌上拿起玻璃杯。厨娘拿起第二个杯子。

  工人们踌躇不决、面面相觑,轮流走向桌边。不一会儿桌面空无一物。

  主人的女儿专注地望向黑发男子,但他们的眼神没有交会。黑发男人低下视线,几乎无法控制颤抖的手。

  弥漫一阵紧张的沉默。在寂静中卢亚尔开始:

  黑暗与光明,陆地与海洋!

  此时秘密即将公开!

  他令人不安地拖长句子低声说:

  此刻秘密即将公开,

  在这个独一无二……

  他压低声音,只剩喃喃自语。众人拿着玻璃杯的手开始激烈颤动。

  这唯一的一回!

  「回」字一出口,就像鞭子的一击。主人女儿大叫一声,然后再度安静。所有人看着黑发男子。水从他手上滴下──啪、啪……帅气青年的玻璃杯摔成碎片。

  「哎呀,老天……」厨娘悄声说。

  「原来如此……」主人轻声,近乎和善地说,「原来如此,亲爱的老兄……」

  「我没拿!」黑发男子哀叫。他被推到门边。主人女儿嚎啕大哭起来,全身颤抖地跑出去,差点把弟弟撞倒。

  「老天爷……」厨娘随后追上去。

  卢亚尔背靠着墙站着,喝一口自己杯里的水,呛到咳起来。众人把黑发男子围起来,不理会他辩驳无罪的哭叫和泪水,把他拖到院子。卢亚尔彷佛被带着走,不加思索地跟出去。他们把黑发男子的衣服剥光,某人啪哒啪哒地鞭打他。

  主人把想挣脱的儿子拉近自己,不时赞许地吆喝着:「没什么好逃避的……看,这对你也是一种本事……」

  黑发青年脸朝下倒在草地上,四个人分别抓住他的手脚。魁梧的年轻人发狂似地抽打。

  卢亚尔想离开──但他走不了,双脚不听使唤。

  主人愉快地判决:「按照小偷的恶行来处置!来吧!继续!」

  「放了他!不!」主人女儿从台阶上猛力一扑。赶上来的厨娘把女孩抱在怀里,无助地想把她拖回房子里。

  女孩克制不住地大喊:「不!他不会!」

  主人蹙眉转身。

  厨娘把女孩强拖回屋,满脸泪水地试着安慰她。

  从砰一声关上的门后传来绝望的叫喊:「这群禽兽!」

  卢亚尔觉得很难受。他靠墙站着,咬着自己的手,舌头尝到血的味道。

  皮鞭疯狂残暴地落在身上,在各处留下伤痕。把巴尔特压在地上的四个人几乎不必出力了。剩下的工人表情僵硬、脸色苍白地紧挨着站在一起。

  「爸─爸!」主人的男孩突然像受伤的动物般大叫,「爸爸,原谅他!放了巴尔特!别这样!」

  他跪在父亲面前,手中掉出两枚铜币滚到草丛里。

  周遭一片寂静──没有鞭打的呼啸声,而巴尔特的呻吟声早已停止,只有男孩抽噎大哭的声音:「他没偷……是我……原谅我……」

  主人麻木地看着儿子,双唇无声颤动。

  接着,所有人都看向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的卢亚尔,除了趴在草地上无生命迹象的青年之外。

  卢亚尔被揍得不成人形。

  一开始他们用鞭子疯狂抽打。

  接着厨娘含泪用棍子搥打他的背:「哪!给你一记!卑鄙的先知,恶毒的蛇!」

  然后主人用靴子使劲踹他的肚子:「赏你的,流浪汉!给你的,狗!」

  工人们全都一起大声咒骂,不但发狠揍他、狂扯头发,还吐口水在他脸上,直到卢亚尔失去意识。

  奄奄一息的他被丢到流淌着融冰水的沟里。冰冷的沟水使他恢复知觉。苏醒后他听到声音传来:

  「难道他还没死?」

  「像是死了……不过先知……」

  「那你把他的头埋在水里,以防万一……」

  「想弄脏手吗……」

  声音渐行渐远。

  卢亚尔的手抽筋似地猛然挥动──还是摸到怀里的东西奇迹般的保存在仅存的衣服包里。

  卢亚尔躺在大路旁的水沟里,眼前是左右扭动的蚯蚓试着钻进潮湿的粘土。牠黏滑的环状身体不时抽动,围成一圈。卢亚尔透过粉色皮肤仔细观察牠深紫色的内脏。

  卢亚尔在污浊的水洼中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就像几乎被辗碎的蠕虫──恶劣且毫无用处。他瑟缩成一团,盼望自己可鄙的死亡来到。

  * * *

  「你听着,亲爱的,」在造访市政厅的第二天,拉特说,「我再次确信你在重要事情上能提供有效的帮助,就像用火钳抓跳蚤一样。所以,今晚你负责看守我们的房间。」

  我无话可反驳,只能可怜地从旁观察,他如何将一把金币倒入钱包,准备在卡拉市搜寻神话般第三元力的神秘踪迹。

  在关上门之前,他回过头漫不经心地说:「不许跨过门槛,就算整栋旅馆都着火也一样!」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困在一个狭窄的石制牢狱,被围绕的舒适和奢华排场嘲笑。

  对面的塔钟敲响早上十一点的钟声。在房间闲晃一阵后,我坐在窗台上好奇地观看行人。现在对我而言,他们都很陌生,而且是一群毫无价值、极度愚蠢自大的人。我没看到任何一位有吸引力的女性,她们都像瘦巴巴的鼬鼠。我伤心地叹气,想起家乡,想起让我记账喝酒的小酒馆老板,还有我钟爱的姑娘丹娜,她总以为我是「魔法师学徒」。玻璃上爬着一只苍蝇──我残酷地对付牠。

  当内心正脆弱的时候,我听到敲门声。这令人不快的惊吓使我僵住了。敲门声再度响起,这回尽管声音不大,但比较清楚。

  我害怕打开门的风险:当拉特在场时假装成魔法师是一回事,而独自一人时装作法力强大则完全不同。脑中浮现一个怯懦的想法,不如躲起来。

  然而,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我悄悄靠近门口,边试着编造出极有说服力的巫师行事准则。

  「您要干嘛?」我打开门大喊。

  是一个穿戴着包发帽和围裙的迷人女服务生,她错愕地眨着浅蓝色眼睛,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我暗叫一声。

  「魔法师大人……」这只小鸟用尖细的声音颤抖地说,「不好意思……客房清洁……对不起……」然后她屈膝至地,行了一个不熟练的请安礼。

  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我后退到房间里面。女孩稍微振作起来,把水桶和长柄刷拿进房间。

  她可能满十六岁了。身高大约到我的肩膀,而我的身材并不高大。从上浆的包发帽下缘露出浅红棕色的头发。抹着胭脂的圆鼓鼓小脸上显露一种极逗趣的决心──要完成打扫魔法师房间这件困难又危险的任务。

  命运终究还是同情我,决定在市长晚宴的绝大挫败后给我一点鼓励。

  女孩开始工作──把滴着水的毛茸茸抹布从水桶里捞出来,灵巧地缠在长柄刷上,伸进扶手椅底下,而我立刻抬起脚。浅蓝色眼睛一本正经地低下视线,努力不看我。

  「妳叫什么名字?」我随口问

  「米莲娜……」蓝眼睛端庄地回答。

  我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中。女孩拿着抹布在地板来回爬动,连衣裙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她的帽子滑到额前,后面露出一绺棕红色鬈发垂在脖子上。

  她工作效率不如我,我之前擦地动作又快又干净。我必须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教她如何用抹布清洁。然后她挺直腰,用手背拨开掉在眼前的一绺头发──刚好跟我视线相遇,她玫瑰色的小脸变得红通通。

  「亲切的魔法师大人,能不能……」她含糊地说,「请您的侍从,因为窗檐……」

  她停顿一下。

  「什么,亲爱的?」我亲切地反问。

  「窗檐……要擦干净……」她小声说,「太高了我构不到……」

  我终于明白──她打算清干净窗户上方窗檐的灰尘,但那个高度对她而言像爬到天上一样。

  「但我的懒鬼不在……」我抱歉地说,「妳瞧,我打发他去办重要的事。这可怎么办?」

  她咬咬嘴唇,然后果决地摇摇头,爬上窗台。

  如果她的手再长一点,踮起脚尖,大概可以勉强构到窗檐。我观察她绝望的杂技练习,然后走到身后,扶住她的腰,把她举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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