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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这样?」拉冈虽这么问,语气却很平淡,「伊葛,你该不会喝了酒吧?」

  「出发的时候他可还很清醒,」卡佛驳斥这说法,「除非是在路上他居然......」

  「值勤之中喝酒?」拉冈也没气愤的意思。

  「而且他身上没有酒味啊。」柏尼弗低声说。

  躺在地上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伊葛心里很尴尬,而且先前觉得等待着自己摔落的石头也确实扎着背。他蠕动一下,用手肘撑着身子,其他人伸手帮忙他起来。

  「你怎么了吗?」最后卡佛问道。

  伊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没打算详细对大家解释刚才这事件的来龙去脉。「我不记得,」他尽量挤扁自己的声音,「印象只有骑马走到一半,忽然眼睛就模糊了,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地上。」

  另外四人面面相觑。

  「听来不妙,」拉冈说,「找时间去看个病吧。」

  伊葛没回话,强忍着战栗爬回马背。他们继续夜巡,可是直到清晨几名伙伴都不时投以怀疑眼神,彷佛等着看伊葛再度坠马。

  几天之后,终于要出城演习了。

  依据当地风俗,护城军远行前有盛大庆典,还要先游行,所以几乎全克斐隆人都会聚集在河堤上,此外每个有头有脸的家族都会准备带有族徽的小军旗别在出鞘的剑上,如乐队指挥棒那样子摇晃挥舞。城主穿上披风,绣有许多猛兽纹章,已经报名护城军但年龄还没满的男童们列队来回先开道,领头的已经十五岁,垫底的则才三岁,却已经套上制服、腰间插了一把小刀。这些未来护城军每个人脚步大小不一,过没多久就看见那小娃儿猛喘气,跌倒几次还被肩带缠住。但他不吭半声,看似也能理解今天站在这儿是多大殊荣。

  重头戏当然是今天的主角入场。总队长率领庄严肃穆的卫队成员驱马走过大街,马匹打理得整齐漂亮,每个人都以右手高举长剑行礼。比较大胆的女孩子会从人群里冲出,找到靠近的马匹、朝上面那位骑士的剑身抛出紫罗兰花冠,代表她们的似水柔情与真挚心意。获得最多花冠的人理所当然是总队长,不过即便伊葛今天面色苍白、身体不适,还是得到多数。其他观众也会洒花瓣、丢帽子致意,并且不断追着队伍移动,乍看之下以为护城军即将远征抗敌,实际上大家心里都知道不消三天这些军人就会悄悄归来,而且根本不会有什么大意外。

  平民的庆祝活动持续很久,但卫队穿过城门以后就沿着一条大路行军至一周前便安置好的营区。

  终于有些春天的感觉,可是马鞍上的伊葛垂头丧气并不因为道路左右的美好晴日风光而有一丝振奋。夜里他根本没睡,因为还没午夜他就又作了恶梦,于是找烛台换上新蜡烛,一直在火光陪伴下撑到天亮没阖眼。本以为游行之后会振作一些,但他发现没什么帮助,反倒察觉了新的病征:如今看见出鞘的兵器,伊葛内心就会一阵慌乱。老天保佑!无论就他擅长剑艺或者喜欢决斗的性子而言,闪着寒光的剑刃应当带来抚慰,但今天居然无法激发出他追求名望与胜利的渴求,却在注视到锋锐的瞬间联想到削皮锉骨、血肉横飞然后撒手人寰的凄惨场面。

  比较熟的同袍们一直偷偷打量他。他们对外宣称伊葛为情所伤,于是有些人讨论起究竟哪名女子有这么大魔力,脑筋转得快的人自然都想到有惊人美貌的朵莉亚,也就是被伊葛杀死了未婚夫的那位小姐。卡佛却都没参与这些闲言闲语,静静地从角落观察。

  之后军队转弯,行进到一条深壑的边缘,马蹄震得一堆泥巴土石松动、直坠谷底。总队长高声下令,伊葛身子紧绷,看见士兵搬着圆木过来。木柱打磨得非常光滑,没有任何凹凸粗糙的地方,长度正好足够连接山谷两端。

  曾经有一年,伊葛走上木桥以后,在中间跳起舞。底下就是山壑最深的地方,他的脚每次踏在滑溜的桥面时,灵魂都涌出与危险共存、为自己勇气感到骄傲的欣喜若狂。自己跳完了还不满足,他会叫其他人也依样画葫芦,还利用自己身为队长、以及大家对「胆小鬼」这三个字的抗拒,安排卫队众人在原木上面比武。后来有人摔到谷底、跌断一条腿,伊葛不记得那倒楣鬼是谁,只知道那人后来连路都走不稳,只好退出护城军。

  一秒内千头万绪涌入脑海,随着总队长的吆喝,大家都下马走到独木桥前面。

  一干卫兵排好队,总队长要求最年轻、没有经验的新人到旁边去,同时负责训练他们的卓恩队长开始解释这项考验的意义与价值。这段时间总队长也不打算浪费,直接要求其余人开始穿越山谷。

  这项演练很单纯,就是从木柱抵达对面,等待同袍会合。那些年纪还不到的小剑士们无须参与,只负责将马匹牵回营地安置。伊葛将缰绳递给一个少年,自己脑袋空白,对方却满脸倾慕。

  总队长疾言厉色,大伙儿赶快排好了开始跨越面前的障碍,有些人胆量大、有些人勉强掩饰着紧张、有些人能用跑的、有些人小心翼翼。伊葛站在队列的最后,望着每个人的靴底踏在光滑的圆木上,一直无法压抑胸口那股窒闷以及膝盖发软发疼的奇怪感受。

  从前的他面对危险时也不曾感受过真正的恐惧,所以无法立刻明白这只是单纯的害怕,怕到腿软了、怕到肚子翻搅不停。

  这一头的士兵越来越少,初次通过这考验的新人们在对岸欢欣鼓舞,朝着还在木桥上的同伴鼓励打气。快要轮到伊葛,先前负责牵马的扈从都回来了,他们兴高采烈要看梭尔队长今年又会想出什么把戏。

  倒数第二个是卡佛,他踏上圆木,一开始走得好像很轻松、甚至显得轻心了,在中间脚滑了一下,双手在半空挥了挥,但很快到了对面。若是以前的伊葛,绝对不会放过机会奚落朋友一番,但此时此刻该自己上桥的伊葛却用力深呼吸起来。

  对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起疑惑地望着伊葛。

  他逼自己踏上去,但是心里不停问着上苍:为什么我的膝盖会晃成这样?

  靴底落在木头上却一点儿也不稳,这样子怎么可能走得到对面呢。圆木非常平整,一定会滑倒啊,运气好的话可能只是重心偏了边、运气差一点就......

  对于等着看好戏的人来说,伊葛今年玩耍的开端已经非常吸引目光。

  他舔舔干唇,再踏出一步、脚却蹒跚起来,双手在空中乱甩。对岸大伙儿笑了,以为伊葛是故意装得这么笨拙。

  第三步之后他看见底下山谷有多深、石头有多尖,脑海中出现自己肢残肉碎、死无全尸的惨况。

  伊葛抬起头,哀怨的眼睛不愿再注视面前这条通往深渊的不归路,当下作了个决定。

  他飞快地往后跳,戏剧化地用力摀着自己胸口,整个身体扭曲抽搐好像发起羊癫疯,摇摆之中却灵巧地下了圆木,彷佛死了般倒在地上。

  在去年的枯叶上面继续痉挛的时候,伊葛回想自己听说过的惧高重症症状,佯作自己无法控制身体。要是嘴角能有些白沫会更相似,但这时候嘴可是干得像一口弃井。为了演得逼真些,他只好加入一些旁人看了会心惊的夸张抖动。

  对面众人一开始看呆了、接着哈哈大笑、但随即大惊失色。第一个赶到他旁边的竟是适才为他牵马的那位小朋友。老天......伊葛羞愧得耳根发烫,不过已无后路可退,他继续像条离水的鱼翻来覆去、呼吸得上气不接下气,总队长、卡佛与卓恩随后赶到,围在他身边,花了十分钟时间想帮他回复神智,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伊葛咬着牙、眼珠子翻得快要嵌进头骨里,煞费苦心扮演好濒死之人这个角色,唯一戏味不足的地方就是快要断气的人应该通体冰凉、肤色苍白,但他却因为自惭形秽而浑身又红又热。

  看梭尔队长这病况太特异难料,总队长决定要他立刻回城去,甚至本想亲自护送,不过伊葛努力婉拒了。在总队长看来,伊葛即使自己病成这样还坚持自己回去就好,也是种难得的勇气表现。

  回家以后伊葛的父亲关切之情不下总队长。他才刚脱下靴子躺上长椅,就传来虽不重但却持续不断的敲门声,随即父亲带着一位矮小单薄、套着工作衫遮掩到脚踝的人出现在门槛外,是个大夫。

  无计可施的伊葛只好随口说了自己的状况,然后接受大夫检查。

  大夫拿着小槌子敲了所有关节,又戳又听甚至几乎将他全身上下都嗅了一遍,最后疑惑地凝望伊葛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为了看清楚瞳孔还拨开下眼睑。伊葛咬紧牙关回答那些太过仔细的问题,其中一些令人面红耳赤:没有不适、不会、清楚、每天早上都有。受伤嘛?......一些小擦伤吧。脸上伤痕?就出了个意外,没什么大碍才对。

  父亲非常紧张,一直搓着双掌,旁人看了都担心他会搓出血来。大夫又要看看伊葛的咽喉,用的手法差一点没将他的舌头给拔出,然后在一条雪白布巾将手擦干净、长叹一口气,提出医者们苦无对策时的最后手段:放血疗法(注)。

  注:古人相信放血可以散出体内秽物达到治病强身之效。

  一会儿以后下人拿了铜盆进来,大夫也打开他的黑色包袱,取出手术用的刀与针放在干净桌布上,金属闪闪发光如外面晴朗的春日。小包包里面还有些瓶罐哐啷响,老管家端着纱布。

  单是看着他们准备过程,伊葛就满脑子晦暗焦虑,开始后悔没有留在营地那儿。父亲积极地想要协助为恶疾所苦的儿子,上前为他取下外衣。

  准备就绪,伊葛看见大夫拿着刀一脸无情冰冷的模样,深切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放血。

  「儿子啊!」父亲一头雾水低声问,「我的天......你真的病得不轻。」

  伊葛提着一盏烛台缩在角落,呼吸变得极度沉重:「不要碰我!你们走开!」

  老管家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还有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外面色发青,是他的母亲。

  大夫再次打量着他,伊葛打着赤膊、结实肌肉线条明显,绷得皮肤很紧。最后,大夫耸耸肩:「我没办法了,两位先生。」

  他把工具都收拾好,父亲则追问着想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伊葛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吗?

  讵料整理完毕的医者又看了伊葛一眼以后摇摇头,看似对壁挂的斗猪图案还更有兴趣一些:「嗯哼......年轻先生他非常健康。你没听错,先生,这位年轻人的问题并不是医学所能解决啊,请您体谅。这不是我们大夫能帮上忙的事。」

  老天爷!斗士之神卡尔斯在上,您怎可容忍此事?

  护城军伊葛•梭尔队长伤势惨重,他那脆弱的自我正在乞怜,伤他尊严最重并非外界,而是内心。

  他站在镜子前面整整一个钟头,为自己作些诊断。倒影中的伊葛看来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淡蓝色眼睛、金色头发加上刚留下来的伤。他以手指摸摸那道疤,心想恐怕不会褪去了,也就是说以后伊葛•梭尔必须背负这道伤痕活下去。幸好对男人而言,这谈不上破相、而是辉煌的纪录。

  他朝着镜面吐一口气,在那团白雾上画了一个圆圈。现在放弃还太早,假如一切都是某种怪病作祟,伊葛认为自己知道如何医治最妥当。

  脱下布衫、换上丝绸华服,不听沮丧父亲的劝阻,他就这么出门去了。

  护城军所有人都耳闻过总队长的美丽妻子蒂里亚对伊葛•梭尔也另眼看待,反倒是总队长自己似乎浑然不觉才令人感到讶异。

  与蒂里亚幽会对伊葛而言有两重享受:除了投身美女怀抱的喜悦之外,更有惊险刺激的试胆乐趣。尤其每当听见总队长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越来越接近,他就爱偷吻蒂里亚几下。伊葛心里很清楚一旦被总队长捉奸在床会是什么后果,他虽然脾气好但性子可嫉妒得很,不过蒂里亚可也是个强悍的女性,老是忙于勤务的丈夫一回家就疑神疑鬼来敲门,她可从不露出马脚,伊葛则会一边笑着一边从壁炉旁边铁钩上抓了衣服就窜出窗外逃走。手脚灵巧的他好比是个怪盗,从来没有在蒂里亚房间里留下扣子之类的小东西,从窗台溜出去时也未曾发出过声音。于是总队长夫人老是一耳听着窗外悉窣、另一耳注意老公踏着沉重脚步准备上她的床。奇怪的是平常警觉心极强的总队长,居然也都没察觉床上有过另一个男人的气味。

  每次偷偷会见蒂里亚就使伊葛心情大好,因此他决定再过去一趟,看看枕着美女的乳房会不会就医好这怪病。

  太阳下山、天色昏暗,伊葛看见阴影又开始不安,所幸想着接下来的春宵良辰能够勉强抑制那份恐惧。总队长家里的女仆被收买了,蒂里亚的身材在蕾丝晚衣下若隐若现,她看见是伊葛来访瞪大眼睛。

  「嗯,你们不是去演习了吗?」

  嘴上这么说,那份震惊随即被柔情与肉欲兼具的笑容给覆盖过去。她当然觉得风光,竟有男人为了见自己一面偷偷溜出军营呢!

  女仆用盘子端酒瓶上桌,盛满水果的小碗以孔雀羽毛装饰,那是激情的象征。蒂里亚愉悦地躺在床上,四肢伸展开来,像只慵懒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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