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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做个什么样的人是你自己的抉择,要有什么样的名声也是你自己的抉择。要杀的话,何不找个和你一样拿过剑的女人呢?或者十岁小孩儿也无妨?他们说不定都比上一个被你杀害的人要多出几分胜算。」

  伊葛一时语塞,茫然中他转头望向卡佛,但一向能说善道的朋友竟不明所以地陷入沉默。酒馆内无论酒客或者躲到厨房门口的老板、里面个子矮小总留着鼻涕的洗碗工,每个人都低着头,好似感应到即将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伊葛瞪着对方那双大而澄清的眼睛,愤恨地挤出声音,「为什么一直挑衅我,希望我拔剑呢?」

  一如方才,这旅人干燥修长的唇弯曲为冷笑,眼神更是冰寒。

  「我也有把剑,但看起来你比较喜欢没有兵器的对手,是不是呢,梭尔?」

  他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将握紧的拳头打开,指头缠上剑柄。

  「你都挑好对付的人吧?」旅人语调矫情,「那些发自内心恐惧的被害者?掌握生杀大权的滋味真的很甜美,是不是呢,梭尔?」

  「这家伙是疯子,」卡佛终于静静地开口,但语气很迷惘,「伊葛,别理他,好吗?」

  伊葛深呼吸一口气。这旅人所说的话深深刺进他心里,那股痛远超过他所愿意承受。「算你走运,」他又费了很大意志力才能开口,「看你都已经可以当我祖父了吧,我才不和老头子吵架,听懂没?」

  「当然听懂了。」对方举起了酒杯,对着伊葛、又对着卡佛、然后是所有凝息聆听两人对话的围观者大声道,「我要敬梭尔队长一杯,恭贺他躲在勇气的假象后面成为懦弱的化身。」

  那杯酒根本没喝下去,因为伊葛的兵器已经唰地一声飞出剑鞘将杯子从那旅人手中拨掉。银杯在石头地板弹滚之后停在深红色酒汁上。

  「真厉害,」旅人很得意地将沾湿的手指在餐巾上抹了抹,本就显大的鼻孔更撑开了些,「那你有没有胆量再更进一步呢?」

  伊葛剑尖下指,吱吱嘎嘎刮擦地板,画了条弯弯的线在对方跟前。

  「很好。」头发花白的旅人语气更是欣喜了,然而眼神却依旧无动于衷,「但我可不想在人家的店里闹事,你说个时间地点吧。」

  「城门外的那条桥,」伊葛压抑着情绪,「明天日出。」

  奇异的旅人掏出钱包,取了硬币搁在被酒沾脏的餐巾旁边,朝着老板点头示意以后就往门口走去。伊葛连忙转身朝着他的背影喊话:「要谁给你当辅手?」

  旅人在门口停下来,头稍稍撇过来道:「我不需要辅手,你可以带没关系。」

  低头钻过门楣后那旅人出去了,厚重木门关上。

  克斐隆有超过一半的决斗都约在城门外那条桥边,选择这儿很有道理:从主干道走几步路便能抵达,但附近几无人居,又有一片云杉林将往来人车也遮掩了,加上若约在清晨则无论道路或桥梁本身都很少有人使用,乍看之下就像废墟般。

  决斗时刻来临,两人几乎同时抵达,伊葛略微早些就定位,等候时视线落在河道的黑水上。

  春天时这河很混浊,夹杂吸了水膨胀的木头、一团团的水草、去年秋天还没冲走的落叶等等。岩石边有些小漩涡,伊葛总喜欢看进它们的最深处,那景象能使他尝到冒险的感受。桥栏杆早就腐朽,伊葛却全身倚着,好似考验自己的命运。

  旅人总算踏上桥,在伊葛看来他似乎喘不大过气,而且忽然觉得对方真的老了,应该比自己的父亲要大吧。他很错愕,真要这样子决斗?不过对方眼神却依旧冷澈如冰,于是那份犹豫又抛在脑后。

  「你的朋友呢?」旅人问。

  伊葛非常坚决要求卡佛不得跟来。决斗习俗允许双方带辅手,但若对方放弃,自己又怎会需要?

  「要是我忽然使出什么下流手段偷袭你,又要怎么办?」那面容苍老的旅人视线没有离开过伊葛。

  伊葛嗤之以鼻,暗忖自己一点儿也不怕个装模作样的糟老头,就算对方使什么卑鄙招数又如何。他不想浪费时间空口胡言、自己在这短短人生早就不知击败多少人。但最后他省了口水,只是在心里这么得意地想着罢了。

  接着双方不发一语离开步道,伊葛走在前面,背部大剌剌亮出空门给对方看,心想这是给对手难堪、象征自己无惧于任何龌龊伎俩。穿过云杉林子以后他们走入一片圆形空地,看来就是决斗场,已经被克斐隆一代又一代的决斗者给踏得很干净。

  离河不远,湿气很重,伊葛褪下军服外套以及缝紧了的肩章,感慨着今年春天不知为何冷了这么久,原本计画后天出游大概也得再延后,直到暖起来为止。露水压得野草弯腰、也在树干上凝结成大颗水珠滑落,彷佛为谁而哭泣。他那双上好质料的靴子也覆盖着露珠。

  两人面对面站好,伊葛这才惊觉一件事:这是他第一次与一个除外表以外一无所知的人对战。但这并不令他挂心,反正接下来就要认识对方最重要的特质了。

  他们都拔出剑,伊葛的动作慵懒、旅人态度仍是淡漠疏离。对方并未急着出手,站在原地凝望伊葛眼睛,但剑尖同样瞄准伊葛双目。那气势强烈、严肃,从他的站姿,伊葛立刻意识到这一回恐怕护身十七式得全数施展开来。

  伊葛想试试旅人的实力,先攻了一剑,被对手轻描淡写拨开了。他再出一招,串起几个不同动作,最后那剑颇为狡猾,却也被旅人巧妙挡下。

  「佩服,」伊葛低声说,「以你的年纪而言相当不错。」他更认真地挥洒出一片剑幕,但头发已经斑白的旅人仍能不动声色全部格开。

  碰上值得一战的对手,伊葛内心振奋起来,或许想要取胜不容易,但却更有价值了,反倒灵魂深处冒出了懊恼,怎么没有观众在场目睹自己精彩的剑艺、灵巧的招式呢。他这么分心的时候,旅人出手了。

  结果伊葛用了全力才保住一命。什么护身十七式全部拿出来了不停换着用,然而旅人的剑从四面八方不可思议的角度探向他,刁钻、古怪、恶毒至极。他防守得怒火燃起,银光窜至面前不只一次。

  但忽然间旅人又停下动作,还退后一步,并且将伊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伊葛大口喘气,汗水沾湿头发黏在额侧,颈背一条冷汗流过,持剑手臂像铜钟般传来阵阵激荡感。

  「高明,」他吐了口气,望进对方澄目中,「哼,你还没解释过自己的来历呢,难不成是个告老还乡的剑术大师?」

  话声方落伊葛身影已经窜出,若一旁有人见证此战,必然毫不保留盛赞这是他剑手生涯的颠峰,以前未曾有过如此凌厉绝顶的攻势。

  伊葛如蟋蟀般飞跳,看似同时既左且右、断上阻下。他每一招都包含着接下来二十回的变化,无论速度或角度都精湛完美,这是剑术的极致展现─但他依旧无法击中对手,连轻轻擦过也办不到。

  这感觉彷佛每一剑都砍在石墙上,初生野犊撞上橡树或许正是这般感受。他串连起来的剑蛇咬不到肉就被对手断了头,宛若旅人掌握了伊葛的每个心念,无论什么奇招都起不了作用、反而遭到还击。胸口、腹部、脸颊都被旅人的剑锋轻轻点过,伊葛这才意识到他与学子玩的猫捉老鼠游戏在自己身上重演,一条小命死十次也不够,却不知为什么还能苟活。

  「真有趣......」他呼了口气、退开两步道,「不知道你把灵魂卖给什么东西,才能换到这......」

  「你怕了吗?」开战之后,旅人首次出声。

  伊葛望着剑术绝伦的老人,注视他脸上的线条以及没有睫毛带着寒气的眼睛,发现旅人连气也没喘一下,呼吸与声音、目光同样平淡。

  「你怕了吗?」

  「有什么好怕。」伊葛回答得轻蔑,他以天为证,自己绝无虚言。尽管穷途末路,他绝对不退缩。

  老旅人似乎也明白了,嘴唇像在酒馆时那样往旁边展开:「好吧......」

  铿锵一声,双剑互击,旅人的兵刃却在剎那间微妙地甩了个圈,伊葛手腕痛得往后一拗、口里惨叫,手指不由得松开,家传古剑在灰蒙蒙的天空画了个弧之后插进去年堆积的落叶后消失无踪。

  他抓着受伤的手腕退开,眼神不再与敌手交会,心里满满的震惊。原来这老人的道行高到能够在剑锋接触的第一时间以这样玄之又玄的招式卸下自己的武器,也就是说前面的难堪打斗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一局未战先输的死棋。

  旅人淡淡望着他,却没有开口讲话。

  「你打算就这样站着?」伊葛怒火中烧却依旧无惧,「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旅人还是没说话,伊葛意识到能够以自己的勇气、对死亡的无畏来嘲弄对手。

  「来吧,快点杀了我啊!」他冷笑,「不然你还能拿我怎么办?我可不是窝囊的学子,贪生怕死得会浑身发抖。不相信吗?那你就挥剑试试看!」

  老旅人面部有了什么改变,而且踏步上前,伊葛讶异地明白对方真的要杀死自己。

  在他看来,杀害手无寸铁的人是最恶劣的罪行之一,因而更是笑得轻蔑。胜出决斗的老者举起了剑,可是伊葛不转头,坚忍盯着逼到自己面前的剑锋。

  「要动手了吗?」

  老旅人挥了剑。

  伊葛看得见钢刃切开了风,光影如扇旋来,他等着那致命一击,但却只等到脸颊一阵刺痛。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本能举起手拍了脸,发现一道温暖液体滑至下巴。衣领立刻沾了血,伊葛暗忖幸好自己先脱了军服,否则又多毁了一件。

  他抬起头望向旅人,却只看到背影。老人已经将剑收进鞘内,漫不经心地走远。

  「喂!」伊葛连忙傻瓜似地爬起来,「你不吭一声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太自以为是了吧!」

  不过那老旅人头也不回就这么离开了。

  伊葛抽出一条手帕压在脸上,捡回家传宝剑、制服披在肩头,这下子反倒庆幸没有带着卡佛一起来,输得很难看是事实,尽管对手的剑术也真的与斗士守护神卡尔斯不相上下吧。话说回来他倒不可能是卡尔斯的化身,因为斗士之神重视传统,不可能以这么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一场决斗。

  他拖着脚步到河岸边,趴下望向泛着涟漪的幽深河水。河水如镜映照出伊葛•梭尔脸颊上自颧骨延伸至下巴那条又深又长的伤痕,倒影难以置信噘起了嘴唇,几滴温热红色液体滴落,消散在冰冷水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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