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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离开水渠的庇护范围可不像进入市区时那么让人愉快。山谷北门外是一条废弃已久的街道。空荡荡的废屋鳞次栉比地沿街而立。街道蜿蜒着向城市北面的小山上延伸。
北部拱门下有六个守卫。比起通向码头的拱门前那些漫不经心的看守,他们显然警觉和精干得多。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到达门口时,发现有九个人先他们一步来到拱门前。这帮人全副武装,有的挂着匕首,有的手执宽刃战斧,言谈举止中透着凶狠霸道的神气。他们中大部分人的背包上都挂着绷得紧紧的短弓。
“这些是什么人?”萨布莉尔问道,“为什么要到亡者控制的城区去?”
“他们是‘鬣狗’,”塔齐斯顿答道,“昨天晚上和我聊天的人提起过他们。亡者入侵的时候人们走得很急,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带走。他们靠掠夺这些遗留物为生。我觉得这真是铤而走险……”
萨布莉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视线移回那些人身上。“鬣狗”们三三两两地在拱门墙边或蹲或坐,有几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萨布莉尔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发现了她藏在斗篷下的摇铃,认出她是个役亡师,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他们大约把她和塔齐斯顿当成了和他们抢生意的另一伙“鬣狗”。毕竟,除了“鬣狗”,没人会离开水渠的保护范围。萨布莉尔觉得,说自己像只倒霉的落水狗倒也不算过分:虽然浑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但她的衣服和盔甲可算不上舒适怡人。它们洗过浆过,还没有彻底晾干,没有一处不是潮乎乎的。至于那件斗篷,更是介于潮乎乎和湿漉漉之间。让人略觉宽慰的是,这些衣物无一不散发着柠檬的清香——三只柠檬旅店的洗衣工用的洗衣皂也是柠檬味的。
萨布莉尔原以为“鬣狗”们在等守卫放他们出城,但事实并非如此。或蹲或坐的“鬣狗”们忽然一起望向她身后某处,然后嘴里怨言不断地站起来,稀稀拉拉地站成一列。
萨布莉尔转头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两个男人带着二十来个年龄在六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孩子向拱门边走来。两个男人的装束和其他“鬣狗”一模一样,手中拿着四尾鞭。孩子们的小腿上扣着铁镣,而所有铁镣都被系在一条粗大的铁链上。一个男人拉着铁链一头,牵着孩子们向这边走来。另一个走在最后,在孩子们头顶将四尾鞭甩得啪啪作响。鞭子那暴虐的四条毒舌不时从孩子们耳际和发梢掠过。
“那些人也跟我说起过这个。”塔齐斯顿向萨布莉尔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他的手滑到剑柄上,“我昨天还以为那是他们酒醉时的胡话。‘鬣狗’用小孩当诱饵,转移亡者的注意力。他们把孩子们扔下供亡者捕猎,然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搜索其他地区了。”
“这……这太无耻了!”萨布莉尔愤怒地说,“卑鄙!他们简直是奴隶贩子!我要阻止他们!”
一个咒契法术渐渐在她脑中成型。她向前走去,准备迷住“鬣狗”们的眼睛,让他们陷于慌乱之中,但就在这时,她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萨布莉尔停下脚步。骑在她肩上的莫格刚把爪子从她脖子上收回去,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白猫在她耳边嘶嘶地说:“住手!你背后还有九个‘鬣狗’,六个守卫。如果你死在这些人手里,对那些孩子和其他人一点好处也没有!亡者才是这一切邪恶的源头。阿布霍森应该全力对抗亡者!”
萨布莉尔僵住了。她浑身颤抖,愤怒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没有再踏出一步。队伍在拱门前停下来。孩子们仿佛早就断绝了一切希望,在一片听天由命的鸦雀无声中默然呆立。他们安安静静地拖着冰冷的镣铐,低着头,直到“鬣狗”手中的鞭子再次在他们头顶炸响,他们才又无精打采地拖着脚向拱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出了拱门,向废弃的街道中走去。“鬣狗”们排成一队,跟在他们身后。阳光洒在街心的鹅卵石上,照耀着“鬣狗”们的盔甲和武器。一个金发男孩的脑袋在阳光下泛着明亮的光泽。不久,队伍向右一转,朝铸币山方向走去,消失在他们视野外。
萨布莉尔、塔齐斯顿和莫格在守卫那里多花了十分钟才走出门去。一开始,守卫领队——一个胸甲上沾满油渍的大个子——想看他们的“官方清道资格证”。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索要贿赂的又一名目而已。经过艰苦的讨价还价,双方终于就通行费数额达成共识: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每人两银角,随身宠物一银角。这种算法真奇怪,萨布莉尔想。但让她高兴的是,莫格乖乖地待着,一声不吭,没有对自己低廉的身价表示不满。
一走出水渠的保护范围,萨布莉尔马上感觉到亡者的存在。准确地说,它们无处不在。无论是弃屋中,还是酒窖和下水道里,阳光触及范围之外全是他们的天下。现在,它们静静地蛰伏着,一心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从很多方面看来,拜里塞尔的亡者和“鬣狗”并没有什么不同。“鬣狗”趁白天大肆劫掠,亡者们则在夜色掩蔽下攫取生命。这里有很多亡者,但它们软弱无力,卑怯懦弱,满腹猜忌,它们每天都要吞噬大量生命以维持存在,但猎物数量比起亡者数量来少之又少。因此,每天早晨都有数以百计的亡者重新坠入冥界。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亡者在这里聚集。
“这里有成千上万的敌人,”萨布莉尔一边左右扫视街道一边说,“大部分都很虚弱,但——数量太多了!”
“我们直接去水窖吗?”塔齐斯顿问道。萨布莉尔知道他的意思——他们应不应该先救那些孩子?或者说,他们能不能安全地把孩子们救出来?
萨布莉尔看了看天空。如果没有云,四小时内阳光还能起作用。但他们时间本来就很紧张。就算能顺利打败“鬣狗”,今天也来不及救她父亲了。每过一天,他的灵魂顺利回到体内的可能性就减少一分。没有他的帮助,他们不可能打败凯瑞格。而只要凯瑞格还在,修复咒契石的希望就极其渺茫。他也不可能听凭他们驱散王国内的亡者……
“直接去水窖。”萨布莉尔沉重地说。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为眼前闪回的视觉片段心痛:那男孩金发上的阳光,那些拖过地面的小脚……
“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在回来的路上救他们。”
塔齐斯顿保持着和路边房屋的距离,在阳光下一路向前,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他们在空荡荡的街道中走了约莫一小时,四周只有靴底踏在鹅卵石上的轻响。没有鸟,没有动物,连飞虫也销声匿迹。衰败与凋敝就是这个城区的全部。
最后,他们来到环绕宫殿山脚的公园前。公园四周围着一圈铁栅。山顶上,早先是皇家宫殿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
“最后一任摄政王把宫殿付之一炬。”三人抬头望向废墟时,莫格开口说道,“虽然以前那些阿布霍森来访时曾在宫殿四周设下无数防护法术,但二十年前,亡者们还是占领了这个地方。人们说,摄政王失去了理智,想用火把他们逼出来。”
“他自己后来怎么样了?”萨布莉尔问道。
“准确说来应该是‘她’,”莫格答道,“有人说她和宫殿同归于尽了,也有人说亡者杀了她。无论如何,自那以后,王国失去了统治者。”
“以前这是一幢非常漂亮的建筑,”塔齐斯顿沉湎在对过去的追忆中,“从那里可以眺望整个塞尔环海。屋顶很高,通风设施和光照系统设计精巧。屋内光线充足,空气中飘浮着海风的味道。宫中总少不了歌舞。仲夏时人们点燃熏香蜡烛,在花园屋顶上野餐……”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公园铁栅上的一个豁口。
“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去。水窖的入口中,有一个就在公园山洞里。从这里到水窖的楼梯只有五十级。如果从宫殿里的入口进去,我们要下一百五十级楼梯才能到水窖。”
“是一百五十六级,”莫格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塔齐斯顿耸了耸肩,带头从豁口钻进去。虽然周围没有任何可见的威胁,但一踏上公园松软的草地,他立即拔出长剑。附近有不少高大的树木,在地面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萨布莉尔紧随其后,钻了进去。莫格从她肩头一跃而下,一边四下转悠,一边嗅着空气的味道。萨布莉尔也拔剑在手,但没有碰铃带。她能感觉到亡者的存在,但它们都不在附近,公园里的阳光对它们来说太强了。
五分钟后,他们走过一个肮脏的喷水池,来到塔齐斯顿说的山洞前。喷水池中立着七尊人头鱼尾、拖着长须的雕像。过去,清澈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雕像口中流出,但现在,喷水口处落满腐叶,池中只剩下一层黄绿色的淤泥。
三个洞口并排立在山壁前。塔齐斯顿引他们走向中间那个最大的洞口。可以看见一小截大理石楼梯斜斜地向下伸进黑暗,同样材质的大理石柱拔地而起,支撑着洞顶。
“这条通道会向山体内部延伸四十步左右。”塔齐斯顿解释说。他们在洞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潮湿的空气中顿时混入刺鼻的硫磺气息,“夏天天气最热时,人们会在这里举行野餐。前面还有一扇门,门后就是向下的楼梯。那扇门可能上了锁,不过我们可以用咒契法术开门。楼梯很窄,周围没有光源。”
“到时候我走第一个,”萨布莉尔用不容争辩的语气说,她刻意忽略自己发软的双腿和一阵阵发虚的胃,“虽然现在我感觉不到亡者的存在,但不能排除遇见它们的可能。”
“好吧。”塔齐斯顿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答道。
“你其实不必和我一起来的。”萨布莉尔忽然突兀地说。他们站在洞前的阳光下,摇曳的烛焰在阳光下显得微不足道。塔齐斯顿的脸色苍白得异乎寻常,像被冥水洗去了生气的役亡师。可以看出,他很害怕。萨布莉尔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要保护他。他曾经在水窖见过骇人的景象,那个可怖的梦魇让他万分恐惧。尽管他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但萨布莉尔觉得那场灾难完全不是他的错。
“我当然要去。”塔齐斯顿回答道,他紧张地咬着下唇,“我必须去。否则我将永远无法摆脱自己的过去。我要用崭新的、更好的记忆冲淡过去的梦魇。我需要……救赎。再说,我现在还是个皇家卫兵。这是我当仁不让的义务。”
“好吧,”萨布莉尔说道,“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在这里。”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很高兴你在这里。”塔齐斯顿说着,露出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
“我可不高兴‘在这里’。”莫格生硬地插嘴道,“要干就赶紧吧,再耽搁的话,阳光就下去了。”
第二道门的确上了锁,不过萨布莉尔用法术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将手放在锁眼上,主宰解锁与启封的咒契符文从她脑中游走到指尖。虽然法术成功了,但她觉得施法过程相当艰难。很明显,崩坏的咒契石对咒契魔法的抑制作用已经波及这个区域。
微弱的烛光中,潮湿的梯级一路向下探去。没有起伏,没有转弯,笔直的石梯连接着他们身后的阳光和身前的黑暗。
萨布莉尔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下挪去。沉重的靴子落在风化的梯级上时,石阶上碎石纷落。她每踏出一步都要先试探一下。这种情况大大延缓了他们的下行速度。塔齐斯顿手擎蜡烛,紧跟在她身后。烛光把萨布莉尔的影子投在前方石梯上。她看见自己悠长如泣的身影曲曲折折地向黑暗中伸去。
下到第三十九级石梯时,她嗅到了水窖的味道。一阵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充斥她的鼻腔和肺叶。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片清冷的开阔水域。
石梯尽头有一道门。门后是一个石柱林立的巨大房间。屋顶高悬在她头顶三十多米处。石砌地面在门口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冷如冰、平滑如镜的开阔水面。墙边,苍白暗淡的阳光从高处直落在水面上,形成一圈与石柱平行的光柱,在水面上投下圆形的光斑。水窖四周有光照的部分光影交织,明暗交错;而光照范围外的水窖中心区域则笼罩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
萨布莉尔感到塔齐斯顿拍了拍她的肩头,对她低声道:“水大概齐腰深。进去吧,声音越小越好。来,把蜡烛给我。”
萨布莉尔点点头,把蜡烛递给他。她还剑入鞘,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坐下,缓缓滑进水里。
水很冷,但还不至于无法忍受。虽然萨布莉尔尽可能放轻动作,但细碎的水花泼溅声还是在水面上回荡开去。她身边荡起一圈圈涟漪,水波在一片黑暗中泛着银色微光。碰到池底时,一阵战栗突然裹住她全身,萨布莉尔拼尽全力才没有惊呼出声。倒不是因为水温,而是她突然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两块高等咒契石的存在。一阵急性溃疡般的剧痛瞬间击中了她。萨布莉尔胃里剧烈抽搐,头晕目眩,冷汗涔涔而下。她弯下身,伏在第一级台阶上,待第一波痛楚渐渐平复,胃里只剩下一阵隐隐的钝痛,才缓缓直起身来。比起裂冠和耐斯托的低等咒契石,高等咒契石崩坏造成的影响要严重得多。
“怎么了?”塔齐斯顿低声道。
“哦……是石头的影响。”萨布莉尔嗫嚅着说,她深吸一口气,“我还顶得住。你下来时小心点。”
她拔出剑,从塔齐斯顿手里接过蜡烛。虽然已经提前警告过他,萨布莉尔还是清楚地看见,双脚接触池底的一瞬间,塔齐斯顿瑟缩了一下,前额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又一波银色的涟漪从两人身边漫开。
考虑到莫格一贯毫不掩饰自己对塔齐斯顿的轻蔑,萨布莉尔原以为他会跳到自己肩上来。因此,见莫格向塔齐斯顿跳过去时,她不禁吃了一惊。塔齐斯顿显然也有些讶异,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莫格伏在塔齐斯顿颈后,对他喵喵地说道:“尽量沿着边走。越靠近水池正中,那朽坏的——崩坏的——东西影响力就越强。”
萨布莉尔举了举剑,表示她也赞成莫格的意见,然后带头沿着水池左岸走去。虽然她竭力避免扰动平静的水面,但涉水时的响声在水面上回荡不已,震动着水窖中的空气,听起来颇为刺耳。除了这声音,偌大的水窖中只有从窖顶上坠下的水珠落入水中的扑通声,以及水珠从石柱上滑入水面时温和的轻响。
萨布莉尔感觉不到任何亡者的气息,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崩坏的咒契石麻木了自己的感官。她头疼欲裂,脑中回荡着久久不绝的隆隆巨响,胃里不住痉挛,嘴里一直漾着一股呛人的苦味。
他们走到西北角,正好在一道光柱下面。这时,那道光突然暗淡下去。整个水窖顷刻间变黑了。只有微弱的烛火跳跃着,发出柔和的微光。
“是云,”塔齐斯顿轻声道,“一会儿云就会飘过去。”
他们屏息凝视,抬头紧盯着那道朦胧的光线,直到阳光重新射入水窖,大家才松口气,如释重负地继续向前涉去。但是,他们的心很快又悬了起来。他们上方,高远的天幕下,又一片云遮住了阳光。云越来越密。最后,水窖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中,黯淡的光柱偶尔在他们面前闪现,但片刻之后便重归黑暗。
阳光消失后,水窖里更冷了。萨布莉尔浑身发冷,没来由地恐慌起来:他们可能已经在地下停顿太久,外面等待着他们的说不定已经是一片夜色,以及其中蠢蠢欲动、贪婪饥渴的亡者。塔齐斯顿也在与寒意搏斗着,两百年前的记忆让他彻骨生寒。当时,他就是在这片冰水中目睹了女王和公主们遇害,经历了咒契石崩坏的冲击。他似乎仍然能看见水面上依稀的血色,那可怖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他的记忆中,成为他无法遣散的梦魇。
黑暗让他们恐惧,但同时也助了他们一臂之力。黑暗中,萨布莉尔发现自己右方靠近水窖中心处有一片模糊的亮光,立即遮住烛光向那边望去,同时向塔齐斯顿示意。
“那里有东西。”塔齐斯顿点头道,声音几不可闻,“但要到那里去至少要向中心走四十步。”
萨布莉尔没有答话。那星微弱的光亮带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父亲的影像出现在学校时自己心中那阵微弱的悸动。她离开墙壁,向水窖中心涉去,一道曲折的水波从她身后漾开。塔齐斯顿又看了看那亮光,压抑下骨髓深处泛起的一波波眩晕,也向那边走去。他头昏脑涨,晕头转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走出大约三十步后,痛楚和眩晕感愈发严重起来。萨布莉尔突然停下脚步,僵在水中。塔齐斯顿举着剑和蜡烛准备迎敌,但周围并没有敌人的踪影。他们看见的亮光来自一个菱形保护法阵。法阵四角的主咒印和菱形的四条边线在水下熠熠闪烁。
法阵中心站着一个人。他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仿佛仍举着早已不在的武器。他腰际的水面上结了一道冰环,满头满身的寒霜模糊了他的五官,但萨布莉尔非常清楚这个人是谁。
“爸爸。”她低语道。这两个字在一片黑水上回荡,夹杂着水窖中永无休止的滴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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