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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然而,爪子没能合拢。掠食者没能捕获束手待毙的猎物。
萨布莉尔感到一阵咒契魔法的波动。大门四周,魔法眩光和闪耀的咒印交相辉映,灼成一片炽烈的光海。光辉如此强烈,光亮过后,萨布莉尔视野中仍残留着赤红的余影,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眨了眨眼,只见石墙中穿出一个高大壮硕的人影。来人手执一把和她的长剑一模一样的武器,举手劈向殁地坎的手臂。长剑挟着尖锐的破空声,从殁地坎身上砍下一大块炽燃的腐肉。那人随即回转剑锋,略为收势后递出第二击,又削下一块肉来,那情景仿佛一棵大树正被伐木工砍得七零八落。
殁地坎嚎叫起来——与其说是因为疼痛,倒不如说是出于愤怒。它刚一撤回手臂,陌生人就飞身上前,将自己和他那身盔甲的重量全部压在门上。门关上了。
奇怪的是,盔甲与门相撞时,没有发出一丝铿锵声。锁子甲上的千百枚钢环随那人行动起伏,但运动间居然寂然无声。火光的余影和眼前的黑雾散去后,萨布莉尔随即发现:她的救命恩人根本不是人。他虽然看似实体,实际上每寸肌肤都由游走不定的微小咒印拼缀而成。透过咒印的间隙看去,内部空无一物。
他……不,它,是一个契灵,一个影像。
门外,殁地坎又嚎叫起来,声音仿佛一列蒸汽火车排气时的长鸣。门从外面被撞了一下,整条甬道都震动起来,门轴发出抗议的锐响。门侧木片纷飞,甬道顶上落下一片厚重的灰尘,纷纷扬扬,几乎和门外的雪景毫无二致。影像转过身,面向萨布莉尔,向她伸出手。萨布莉尔拉住它的手,努力撑起自己僵硬无力的双腿,同时抬头望去。在这个距离上,可以看到影像表面流转不定,错综混乱,并不完全像个真人。它没有固定的相貌,那张脸不时改变着,一会儿像是女人,一会儿又像是男子。不过,变化间每副容貌都清晰而完整。它的身形和衣服也时时有些微小的不同。千面万象间,只有两件东西始终不变:一是那件饰有一枚银匙纹章的外套,二是那把散发着咒契法术气息的长剑。
“谢谢你。”萨布莉尔不安地说。殁地坎又撞了一下门,她心中一紧,“那个……你觉得……它能进来吗?”
影像肃穆地点了点头,随后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抬臂向长长的甬道中指去。萨布莉尔转头看去,只见漆黑的甬道向上倾斜,通向更加深邃的黑暗。咒印的辉光照亮了他们立足的一小方空间,光亮散出没多远就被黑暗吞噬。不过,这片黑暗看起来颇为友善,萨布莉尔几乎可以从甬道中尘土飞扬的空气中嗅出咒契法术的气息。
影像更急切地指了指甬道深处。“我得继续前进?”萨布莉尔问道。影像再次颔首,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它身后,门上又是一声巨响,通道内尘落如雨。从声音听来,木门已经摇摇欲坠了。她已经可以闻到殁地坎身上那灼热的腐臭。
守门人脸色一凛,把萨布莉尔向里推了推,仿佛父母在鼓励和自己闹别扭的孩子。萨布莉尔无须它再加催促。虽然天降的援兵让她惊魂稍定,可一旦嗅到殁地坎的气息,恐惧冰冷的感觉便又牢牢攫住了她。萨布莉尔扬起头,疾步向甬道深处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她回头看去,只见守门人横剑当胸,守在门侧。门已经向里崩陷了一大块,箍有铁条的木板支离破碎,其间露出一个餐盘大小的洞。
殁地坎的爪子从洞外探进来,折断洞口周围的木板。木条在它的蛮力面前仿佛一根根脆弱的牙签。现在,它周身都笼罩在熊熊火焰中——看见猎物逃走,它一定怒火中烧。明黄的烈焰夹杂着浓烈的腐臭,从它口中喷薄而出,黑烟如影,为它勾画出第二层深黯的轮廓。随着尖锐的嚎叫,烟云在它身周盘旋流转。
萨布莉尔移开视线,加快脚步,先是疾走,随后小跑起来。她脚步交错,此起彼落。但还没等真正发力狂奔,萨布莉尔就意识到为什么自己脚步如此轻捷——她的背包和雪橇还留在那道门边。有那么一会儿,一阵神经质的冲动攫住了她,敦促她转身回去。她不假思索地摈弃了这个念头,只伸手确认了一下剑和铃带还在身上。触手处金属剑柄的幽凉和木制铃把的温润让她松了一口气。
周围有光。萨布莉尔一边跑,一边留意四周石面上的咒印。那些咒印主宰着光、流变,以及其他不为她所知的意象。它们在壁上游走,如影随形般随她而动。陌生的咒印漫漫不绝,萨布莉尔突然感到,自己曾经以为身为安塞斯蒂尔中学魔法课的优等生,到了古国,也一定算得上咒契师中的翘楚——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了。体味恐惧,正视自身的无知,都是医治盲目自大的良药。
又一声嚎叫从甬道下方传来,穿梭回荡,久久不绝,其间夹杂着兵刃铿锵和碎石纷飞的杂声,以及金属砍中那非人存在时的钝响。不用回头,萨布莉尔也明白,殁地坎已经破门而入,正与守门人缠斗——不,也许它并不恋战,只想快点闯过,追进甬道里来。萨布莉尔对此类影像所知极少,但她知道,守卫影像往往受制于自己的任务,不能轻易离开戍守之地。只要外来生物穿过守卫,向里走上几尺,影像就拿它毫无办法了——而殁地坎只要拼全力向内冲,很快就可以摆脱守门人。
想到这层,她马上加快速度。但萨布莉尔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她的身体其实早已因寒冷和疲乏而虚脱,现在全靠恐惧驱动,就快支持不住了。她双腿僵硬,肌肉随时有抽筋的危险,肺部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黏稠的液体。
前方,向上伸展的甬道仿佛无穷无尽。不过,也许这是因为只有她脚步所到之处才有亮光,也许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也许只要穿过面前这片黑暗……
这个念头刚从她脑中闪过,萨布莉尔就看见一片模糊的光,很快,亮光渐强,甬道尽头,一扇门出现在她面前。萨布莉尔喘着气,禁不住喜极而泣。但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殁地坎可怕的非人尖叫打断了——它已经闯过了守卫。
就在这时,萨布莉尔注意到前方传来一阵隐隐的低鸣。声音如此低沉,如此憋闷,几乎只能算是一阵微弱的震动。与其说是她的耳朵捕捉到那声音,不如说是她的双足感觉到了经由地面传来的颤抖。开始,她还以为那是疾跑时耳中血液的嗡鸣声,是快跑时心脏跳动的节奏。但声音来自——她上方那扇门后。
萨布莉尔觉得那像是门外马路上卡车开过的声音,但她瞬间就记起自己已经身在古国。同时,她也分辨出了那个声音。前方某处,必然有一道巨大的瀑布从悬崖尽头飞流直下。而这意味着,附近会有一条宽阔的河流。
流水!这个意象给萨布莉尔注入了新的希望,她觉得体内瞬间生出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萨布莉尔急跃几步,几乎直撞在门上,随即伸手推门。她摸索着把手或门环,动作略缓了一缓。
刚摸到门环时,门环上凭空出现了另一只手。和守门人一样,这只手也由咒印拼缀而成。她的视线可以穿过影像的手掌,看见致密的木纹和幽青的铁色。
这个影像身材矮小些,看不出是男是女。它套着一身僧侣式的法衣,兜帽罩住头部。那件黝黑的长衣上,前襟后背都饰有银匙的图案。
它鞠了一躬,转动门环。门开了。灿烂的星光从夜空中倾泻而下,夜风新起,追逐着变幻的流云。瀑布的低吼中夹杂着四溅的水声,穿过洞开的门扇扑面而来。萨布莉尔不假思索地举步走出去。
依旧低压着兜帽的守卫也随她走出,随即转身合上门。它掏出一道精致的银色门闩横在门前,然后加扣上一把铁挂锁。这两件东西就那么凭空出现在它手中,萨布莉尔能感觉到其中深蕴的力量,因为它们也是咒契的影像。然而,无论是门、门闩,还是挂锁,都只能减缓殁地坎的速度,而不能阻止它前进。除了湍急的流水或正午的太阳,没有其他事物能将它彻底驱散。
还要过好几小时才有阳光,但流水就在她脚下。萨布莉尔立足之处,是一条河岸边略为突出的小片区域。河至少有四百码宽,在她右侧几步开外急转直下,形成一道壮美煊赫的瀑布。萨布莉尔探出身子,只见瀑布撞击着下方水面,激起一大片激越不绝的白色水花。即使把整个威沃利学院置于那水流之下,估计也只能像只陷在流水中的橡皮鸭子。
瀑布极高的落差和水流澎湃的力量让她一阵眩晕,不得不马上把目光移回河面。她看见,正前方河心处有一座岛。大约足球场那么大,突兀地立在瀑布边沿,将水流一分为二。岛身挺立在喧嚣的水流之上,仿佛一只嶙峋的石雕小船。
岛上立着一周白色石灰石筑成的围墙。墙约莫有六人高,环绕着一座建筑。光线昏暗,建筑看来模糊不清,但她可以分辨出一座笔形高塔拔地而起的侧影,塔顶绯红的瓦折射着初现的晨光。塔下方那一大片幽黑的建筑应该是大厅、厨房、卧室、武器库和储藏室。萨布莉尔突然记起,塔顶有座星象台,从那里可以观星,也可以眺望四野;再向下一层则是书房。
这是阿布霍森的住所。萨布莉尔幼年时来过两三次,关于它的记忆早已模糊了。童年的印象支离破碎,充斥着和旅居者们共处时的回忆:篷车内部的情景,各个不同营地的形象混杂在一起……她甚至不记得这道瀑布。然而,轰鸣的水声到底在她心里唤起了什么,触动了封存在一个四岁女孩心底的记忆。
不巧的是,这些记忆并没有告诉她怎样才能接近那座建筑。她能依靠的,只有来自母亲影像的指示——阿布霍森之桥。
不知不觉间,她把这六个字念出了声。矮小的守卫闻言拉了拉她的袖子,伸手指向河面。萨布莉尔顺势看去,只见河岸边出现一段向下的梯级,直向河水中伸去。
这一次,萨布莉尔没有犹疑。她对守卫颔首,低声道谢,然后踏上石梯。殁地坎的威胁压在她心头,仿佛颈后紧跟着一股让人不快的陌生气息。虽然身后门内的撞击声几乎淹没在河水的咆哮中,但她知道殁地坎已经来到出口边。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梯级并没有止于水面。刚才站在岸上时她没有看见,石梯尽头处,一列踏脚石横越水面,向岛上伸去。萨布莉尔不安地看了看踏脚石,又把目光移向水面。河水深不见底,以让人心惊的速度咆哮而过。踏脚石只略略高过喧腾的流水,虽然石面宽阔,设计成易于踏脚的形状,但它们潮湿溜滑,上面残留着冰霜和雪泥。
一小块浮冰由上游漂来,滑过她身侧。萨布莉尔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像它一样跌下瀑布、在下方水面上摔得粉身碎骨的情景。但马上,她又想到了身后的殁地坎,想到它身后死亡的阴影,想到比死亡更可怖的灵魂的幽禁。
她跃了出去。靴底接触第一块踏脚石时略略一滑,萨布莉尔马上伸出双臂,身体前倾,半蹲下去,终于稳住身体。她不再重新调整平衡,随即向下一块石头上跳去,在飞溅的水花和河水的咆哮声中,继续着这个疯狂的跳远游戏。跳到一半时,她停下脚步,转回身,越过清亮狂暴的水面向岸上望去。
殁地坎已经踏上那片突出的河岸。银色的门闩在它爪下折损崩坏。她看不见守卫的身影,这并不奇怪,一旦被人击败,守卫影像就会马上消散,直到咒契法术自我重组,回复它的形体——这需要几小时,或是几天,甚至经年累月。
那名亡者带着异乎寻常的静默立在原地,但它的目光明显定在萨布莉尔身上。即使是如此强大的造物,也无法越过河水。它甚至根本不打算这么做。事实上,萨布莉尔渐渐觉得,它看起来更乐意原地守株待兔,像站岗般等在她唯一的退路上。或者,它也可能在静候着什么事发生,等待着什么人到来。
萨布莉尔压下一阵颤抖,回身继续向前跃去。天色渐明,时近日出,她看见一道类似栈桥的木制建筑从白色围墙中伸出来。树梢的影子高擎在围墙之上,冬日的严寒已经褪去了它们绿色的衣装。树木和高塔间,小小的鸟儿回旋高翔,寻找充作早餐的草籽。一切都如此平安祥和,仿佛一座安详的避风港。但萨布莉尔无法忘记那只守在岸边的殁地坎,无法忘记它被火焰包围的畸巨身形。
她浑身乏力地跳上最后一级踏脚石,马上瘫软在栈桥的木梯上。她的眼皮仿佛灌铅一般,视野渐渐缩小为面前一线,眼前只有梯级上深色的木纹。她沿着木梯爬到围墙门边,神思恍惚地倚在门上。
一靠之下,门向里敞开,她倒进一方砖石地面的庭院里,躺在一条红砖路的起点上。古老的红砖透出沾满灰尘的苹果般的颜色。小路径直通向建筑正门。天蓝色门扇立在灰白的墙面间,显得光鲜怡人。青铜的狮头形门扣咬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铜环,与门前灯芯草垫上那只缩成一团的白猫相映成趣。
萨布莉尔躺在红砖上,仰头对白猫微笑起来,同时眨着眼睛,以防满眶泪水夺眶而出。小猫惊醒了,略略侧过脑袋,用明亮的绿眼睛看着她。
“你好,小猫。”萨布莉尔哑声道,一边咳嗽,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走去。她一路低声呻吟着,趔趄着走到门前,俯身去拍那只小猫。但是,她的动作一瞬间僵住了——猫抬起头时,她看见它颈间有个项圈,上面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项圈由普通的红色皮革制成,但那皮圈上却烙有她所知所见中最强大、最持久的禁锢法术。另外,那只小铃竟然是撒拉奈斯的小型版。这不是普通的猫。它是由古老的力量塑成的肆行魔法造物。
“阿布霍森,”白猫卷着粉红色的小舌头,喵喵地说,“你也差不多该到了。”
萨布莉尔盯着它愣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呻吟,终于被疲惫和讶异击溃,昏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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