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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离古国界墙三里开外的地方,远眺界墙外的安塞斯蒂尔,那里恰当正午,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然而,此处却正值日暮。层云压顶,一场单调绵长的大雨刚刚拉开序幕。雨来得很突然,人们还来不及支好帐篷,雨水就已倾盆而下。
产婆耸耸肩,将斗篷领口提高一些,向躺在帐篷中的女人俯下身。雨滴从她鼻尖滑落,溅在女人脸上。产婆的呼气聚成一片白色的雾霭。她的护理对象默然静卧,气息全无。
产婆叹口气,缓缓直起身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告诉旁观者:这个踉跄着走进他们林中营帐的女人已经死了。她努力维系着将熄的生命之火,在弥留之际把火种传给了自己的骨肉。但是,产婆刚从死去的母亲身侧抱起那个小得可怜的婴儿,婴儿便在简陋的襁褓中抽搐了一下,随即一动不动了。
“这孩子,也……?”旁边一个人问道。他的前额上,刚用草木灰画出的咒契清晰可辨,“那就没有举行浸礼的必要了。”
他抬起手,正准备从额上擦去印记,斜刺里突然探出一只苍白冰凉的手,干脆利落地扣住他的手,阻断了他的动作。
“别怕!”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我没有恶意。”
说话的人撤回惨白的手,移步走入篝火的光圈。周围的人戒备着,阴郁地看着他。有的人正从额上抹去咒契,有的人却已手搭弓弦或剑欲出鞘。
那男子径直走向两具尸体,打量了一会儿,侧过头面向看护们,揭开兜帽,露出一张死一般灰白的脸,它的主人显然在黑暗中行走经年,久未承受阳光恩泽。
“我叫阿布霍森,”他的话仿佛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在人群中掀起一浪不安的唏嘘,“今夜,浸礼将如常进行。”
咒契师看了看产婆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道:“孩子已经死了,阿布霍森。作为野地旅居者,我们熟悉死亡。生活一向待我们不厚,大人。”
“死亡与我渊源更深。”阿布霍森微笑着答道,苍白如纸的脸上现出几道笑纹。他的牙齿和肤色一样森然惨白,“听我说,这孩子还活着。”
咒契师强迫自己直视阿布霍森的眼睛,但很快便在后者的注视下畏缩了。他移开视线,扫视自己的同伴。人们站在原地,沉默地僵立。最后,一个女人开口道:“那事情就好办了。给孩子赐印吧,阿里尼尔。我们先去李奥维滩建新营区,你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跟过来。”
咒契师微微颔首,接受了她的建议。其他人缓缓散去,开始打点行装,分拆刚搭好一半的营帐。他们显然不愿即刻拔营而去,但他们更不愿留在阿布霍森身边。这个姓氏萦绕着太多玄虚而无法言喻的恐惧。
产婆放下孩子,准备转身离开。阿布霍森叫住她:“等一等。你得留下来帮忙。”
产婆低头看那婴儿,是个女孩。如果没有那种反常的僵直和静默,她看上去像在恬然沉睡。产婆对阿布霍森曾有耳闻。如果他说这孩子还有希望……她小心翼翼地抱好孩子,将婴儿递给咒契师。
“如果咒契不能——”咒契师刚开口,阿布霍森就举起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让我们静待咒契的选择吧。”
咒契师又看了孩子一眼,叹口气,从衣袋中掏出一只小瓶,将它高擎过顶,开始长声吟唱。这段咒文诵读着各种各样的人生:有人间碌碌浮生,也有曾居留红尘的过客和将重返世间的逝者。随着他的吟诵,瓶中燃起一簇不断律动的光亮。施咒者随即缄口,俯身用小瓶碰了碰地面,再将它贴到自己额前草木灰画出的印记上。然后,他在婴儿上方翻过手腕,将瓶子倒过来。
闪烁生辉的液体洒在婴儿头上,一阵夺目的流光刹那间照亮了这一小方林地。咒契师高声念道:“以统合万物的咒契之名,我等为汝赐名——”
通常情况下,婴儿的父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孩子的名字。此刻,开口的人是阿布霍森。“萨布莉尔。”他说道。
话音未落,咒契师额上的咒印消失了,孩子前额上缓缓浮现出同样的印记。这表明:咒契认可了这次浸礼。
“但……但她明明死了!”咒契师吃惊地说。他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草木灰痕迹的的确确已经消退。
没人回应他的话。产婆站在篝火另一侧,盯着阿布霍森。后者眼中一片虚无,双瞳倒映着跃动的火焰。
一阵刺骨的寒雾缓缓从阿布霍森身侧升起,向缩在篝火另一侧的咒契师和产婆弥漫而去。他们想抽身逃走,但惧意却让他们举步维艰。
他能听见孩子的哭声——这是个好兆头。如果她已经穿过第一道门,那就必须精心准备才能将她追回,追回之后,她的心智也会遭到重大打击。
水流湍急。不过他对冥水的这条支流了如指掌。他绕过不怀好意的潜潭和旋涡,迂回前行。水流吮吸着他的灵魂,但他牢牢把持着自己的意识。激荡的冥水可以洗褪他肌肤的颜色,却无法危及他的存在。
他驻足聆听,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下去。他赶紧加快脚步,也许她就快穿过第一道门了。
第一道门是一层迷离的雾幛。雾中隐隐显出一道深暗的豁口,河水通过这道豁口流入雾后的幽寂。阿布霍森向豁口快步涉去,但他随即停步。孩子还没有漂过门去,什么东西半途截住她,将她抱了起来。那东西看起来仿佛一簇影子,立在茫茫黑水中,比门本身更幽邃,更黑暗。
影子比阿布霍森高好几英尺。原应是眼睛的地方,燃烧着两团苍白的磷火,周身散发着腐肉逼人的恶臭。河水中翻涌的寒意遇上这灼热的臭气,一时竟也相形见绌。
阿布霍森慢慢移近他。影子曲起一条黑色的手臂,漫不经心地托着婴儿。后者在那东西怀里不安地扭着身子,侧向他,似乎在寻找母亲的乳房。黑影将她抱开一些,仿佛她会灼伤他、蚀痛他似的。
阿布霍森小心地从挂在自己胸前的铃带的囊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银摇铃。他刚抬腕欲摇,那影状生物就高高举起婴儿,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飘忽而干涩,仿佛一条蛇从沙地上爬过。
“她是你灵魂的传承,阿布霍森。只要她在我手上,你就不能对我施术。她母亲已经渡过了这道门,让她也随我去吧。”
阿布霍森皱皱眉,将银铃放回原处。他认出了自己眼前的怪物:“不错,又换了副新形象,凯瑞格。你现在居然冲到第一道门外面来了,这次是哪个蠢货助了你一臂之力?”
凯瑞格张开嘴大笑起来,阿布霍森瞥见他喉咙里有火焰在燃烧。
“一个法力平平的普通角色而已,”黑影嘶声答道,“他完全没意识到,引我回来是要以他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可惜光靠他的生命还不足以助我穿过最后一道门。好在你来了,正好可以帮我一把。”
“我?别忘了把你锁闭在第七道门之后的就是我?”
“没错。”凯瑞格低声道,“我想你已经感受到这件事的讽刺意味了。但既然你想要这个孩子……”
他作势将婴儿向河中抛去。孩子被这个动作弄醒了,发出响亮的哭声,伸出小手,猛地抓住构成凯瑞格身形的影子,仿佛揪住一领袍子似的。凯瑞格失声痛叫,想把她甩开。但她的小手抓得很牢,凯瑞格使出浑身力气,终于摆脱了她。孩子放声大哭,直向冥水中坠去,眼看就要沉入黑水。凯瑞格伸出手,正想把她抓回来,但阿布霍森疾步上前,抢先捞起了她。
阿布霍森后退几步,单手掏出银铃,摇了两摇。铃声仿佛被一层奇异的幔帐罩着,并不响亮,但清晰有力,宛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久久回荡,锐利如锋。凯瑞格骇然后退,坠入了门后那片黑暗中。
“还会有其他蠢货带我回来的!到那时……”他咆哮着,但冥水很快吞没了他。水流激荡回旋,汩汩低语,随即复归平静。
阿布霍森伫立良久,看着那道门。然后,他叹息一声,将银铃装回铃囊,低头打量臂弯中的婴儿。婴儿也用和他一样的深色眼睛回望着他。河水已经洗去了她肌肤上红润的色泽。阿布霍森伸手覆在她额前的印记上,紧张地摸索着她灵魂的脉动。冥水本应将她的生命冲刷殆尽;但咒契的印记护住了精魂。刚才,正是她的生命力灼伤了凯瑞格。
她冲他咯咯一笑。阿布霍森发觉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挑了起来。他微笑着,转回身逆流而上,和她一起穿过重返现世之门。
阿布霍森睁开双眼前,孩子已经开始发出嘤嘤的啼哭。产婆急忙绕过暗淡将熄的篝火,想上前抱起她来。漫盖着地面的冰霜在她脚下咔嚓作响。阿布霍森拂去自己鼻尖上垂下的霜柱,急切地俯身看那婴儿,仿佛一位刚迎来新生孩子的慈父。
“孩子怎么样?”他问道。产婆回视他的眼神中满是欣喜。刚才了无声息的孩子现在哭声阵阵,生气十足。但和他一样,孩子的皮肤呈现出一片死白色。
“你听,大人。”产婆答道,“她好得不能再好啦。不过她可能有点冷——”
他冲篝火做了个手势,念出一个词。篝火立刻重新熊熊燃烧起来。地上的冰霜融化了,火圈内的雨水蒸腾汽化,发出咝咝声。
“这火会一直烧到明天早晨。”阿布霍森说道,“我要带她回家。你愿意跟来照顾她吗?”
产婆犹豫着扫了咒契师一眼。后者依旧立在篝火另一侧,站得远远的,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她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怀中啼哭的婴儿。
“你是……你是个……”产婆低语道。
“一个役亡师?”阿布霍森接口道,“不完全是。躺在这里的女人曾经是我的爱人,萨布莉尔是我们的孩子,你能看出我们是一家人吗?”
产婆看着他俯身从自己怀里接过萨布莉尔,将她抱在胸前轻轻摇晃。孩子很快静下来,不一会儿就安然入睡了。
“好吧,”产婆答道,“我愿意跟你去照顾萨布莉尔,但她需要一个乳母……”
“她将拥有的东西远不止此。”阿布霍森若有所思地说,“但我的住所并非——”
咒契师从篝火那边走过来,清了清嗓子道:“如果您需要一个略通咒契之道的侍者,我可以为您效劳。”他犹豫着说,“虽然离开同伴非我所愿,但我却有幸见识了您驾驭咒契的力量,大人。”
“也许你不必离开自己的同伴。”阿布霍森心中一动,微笑着答道,“我想你们的头领也许不介意收纳两个新伙伴。因为工作原因,我必须四处游历,古国境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战场。”
“您的工作?”虽然周围已经暖意融融,咒契师发问时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颤抖。
“是的,”阿布霍森道,“我的确是个役亡师,但我与普通役亡者不同。其他人精通唤起死者的技艺,而我主要是引导他们重归安眠。我尽一己之力,禁锢那些不愿安息的逝者。我是阿布霍森……”
他转眼注视着婴儿,几近突兀地补充道:“萨布莉尔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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