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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生日隔天早晨睡得很晚,醒来之后,我摇铃请布蕾克端咖啡来,接着发现黛安娜在我睡觉时出门了。

  「出门?」我说:「去哪?跟谁?」布蕾克行个礼,说她不知道。我向后靠着枕头,从她手中接下咖啡。「她穿什么?」我问。

  「小姐,她穿着绿色的套装,带着皮包。」

  「皮包。这么说,她可能是去卡文迪什俱乐部。她没说她要去俱乐部吗?她没说她何时回来?」

  「不好意思,小姐,她什么都没说。她对我从来不会说这些。妳可以去问胡柏太太……」

  是可以。但胡柏太太有个坏习惯,我躺在床上时,她会偷瞄我,我不喜欢。我说:「算了,不重要。」后来布蕾克弯身清扫壁炉,开始生火,我叹口气。我想起前一晚黛安娜的吻多粗暴。当时我虽然仍在为凯蒂心痛,但她的吻让我兴奋,又让我作恶。我不禁呻吟。布蕾克抬起头时,我随意说了句:「布蕾克,妳服侍雷瑟比夫人不会累吗?」她听到问题,双颊发红。她回头望着壁炉说:「我服侍任何主人都会累,小姐。」

  我说我想也是。后来因为跟她说话很新鲜,再加上黛安娜没叫醒我就出门,我又气又无聊,我说:「所以妳不觉得雷瑟比夫人难伺候?」

  她又脸红了。「每个主人都难伺候,小姐。不然她们怎么会是主人呢?」

  「那妳喜欢这里吗?妳喜欢在这里当女仆吗?」

  「我有自己的房间,那比大多数女仆拥有的更多了。」她站起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而且雷瑟比夫人薪水给得好。」

  我想到她每早都端来咖啡,每晚都会拿脸盆水来。我说:「没有冒犯之意,但……妳钱花在哪?」

  「我都把钱存起来,小姐!」她说:「我想移民。我的朋友说,到殖民地,女生有二十镑就可以在出租公寓当房东,并雇用自己的女仆。」

  「真的吗?」她点点头。「妳想要经营出租公寓?」

  「没错!殖民地永远都会需要出租公寓,因为大家会一直来。」

  「这倒是真的。那妳现在存多少了?」

  她脸又红了。「七镑,小姐。」

  我点点头。后来我想了想又说:「可是殖民地,布蕾克!妳受得了长途跋涉吗?妳必须在船上生活好一段时间……假如遇到暴风雨呢?」

  她拿起煤桶。「噢!我不怕,小姐!」

  我大笑,她也大笑。我们之前不曾轻松聊过天。我后来像黛安娜,习惯直接叫她「布蕾克」。我习惯了她的屈膝礼。我习惯让她看到我邋遢的样子,像现在我眼睛和嘴都还未消肿,被子盖在胸前,底下全裸,脖子上还有黛安娜的吻痕。我已习惯不去看她,甚至完全忽视她。现在她大笑时,我终于好好打量她一阵,望着她红润的双颊和浓密的睫毛,心里惊呼一声噢!──因为她真的非常美。

  我脑中想着这些,我们之间又出现了隔阂。她将煤桶举高一点,然后来拿我的托盘,并问:「还需要什么吗?」我请她帮我准备洗澡水。她行屈膝礼。

  我在浴室泡澡时,听到正门砰一声关上。黛安娜回来了。她来找我。她刚才去了卡文迪什俱乐部,但只是拿封信去找另一个女士签名。

  「我不想吵醒妳。」她说着手伸入水中。

  这时我将布蕾克抛到脑后,也忘了她有多美。

  我真的忘了布蕾克一个多月。黛安娜继续举办晚宴,我继续穿各种服装摆姿势。我们去了俱乐部和玛丽亚在汉普斯特的房子。一切如常。我偶尔会生气,但我们去看歌剧那天晚上,她已找到方法能将我的怒火化为淫荡的动力。最后,我根本不知道我是真的在生气,还是为了满足她的色欲假装生气。有一、两次,我好希望她真的惹恼我。我发现在适当的时机,盛怒中狠狠干她比温柔干她来得刺激。

  总之,我们继续度日。有天晚上,我们因为一件西装吵架。我们打算去玛丽亚家吃饭,但我不想穿她替我选的衣服。「非常好。」她说:「妳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她跳上马车,抛下我自己去汉普斯特了。我把杯子砸到墙上,然后请布蕾克来清理。她进门时,我想起上次和她聊得多开心。我请她坐到我身边,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她计划的事。

  在那之后,黛安娜只要出门,她就会待在我身边一、两分钟。她跟我相处更自在了,我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比较轻松。最后我对她说:「天啊,布蕾克,妳替我倒夜壶超过一年了,我只知道妳的姓,我甚至不知道妳的名字是什么!」

  她露出笑容,再次显得好美。她名字叫泽娜。

  她名字叫泽娜,而她的故事令人哀伤。那年秋天某天早上,她亲口告诉了我。那天我躺在黛安娜床上,她如常端着早餐进门,并到壁炉生火。黛安娜早起出门了。我醒来时发现泽娜在壁炉前,静静换着煤炭,以免吵到我。我在被子下翻身,感觉像鳗鱼一样慵懒。我的阴唇因为一夜激情仍相当湿滑。

  我躺着看她。她伸手抓额头,手放下之后,她脸上留下一抹污痕。因为那道污痕,她的脸更显得苍白清瘦。我说:「泽娜。」她吓了一跳。「是的,小姐?」

  我犹豫一下,然后又说:「泽娜。没有冒犯之意,但这件事我一直在想。黛安娜有次跟我说……嗯,她是从监狱把妳救出来的。那是真的吗?」她转向壁炉,继续往火上放煤炭。但我看到她耳朵变红了。她说:「他们称之为感化院。那不是监狱。」

  「那就说感化院吧。但妳被关在里面是真的吗?」她不答腔。「我不会介意。」我马上补了一句。

  她头一甩说:「不,我现在不介意了,反正……」

  她如果对黛安娜用这种口气说这种话,我想黛安娜会甩她一巴掌。其实她现在望着我时,眼中有点恐惧。但看到她的表情,我皱起眉头。「对不起。」我说:「妳觉得我很没礼貌吗?只是……唉,黛安娜有提到他们为何把妳关进去。她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她乱说的?他们把妳关进去是因为妳……亲了另一个女孩,是真的吗?」

  她双手放到大腿上,重心向后蹲坐着,望着还没点燃的炉栅。她脸转向我,叹口气。

  「我在感化院待了一年。」她说:「那年我十七岁。就我听说,和其他监狱相比,那地方不算辛苦,但我想已经够残忍了。院长是雷瑟比夫人在俱乐部认识的人,她也因此把我带出来。我进感化院,是因为肯迪什镇的一个朋友。我们在那里一起当女仆。」

  「妳来这里之前就是女仆?」

  「我十岁时便被送去当仆人。爸爸非常贫穷。那时我是在帕丁顿的一间房子里工作。我十四岁时,我去了肯迪什镇那里。整体来说,那是更好的地方。我那时负责打扫和整理家中。我跟另一个女孩感情变很好,她叫安涅丝。安涅丝原本有男朋友,她为了我把那男人甩了,小姐。我们感情当时就是这么好……」

  她难过地望着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房内变得安静,我也难过起来。我说:「所以安涅丝坦白之后,害妳被关入感化院吗?」

  她摇摇头。「噢,不是!事情是这样,因为女主人不喜欢她,安涅丝丢了工作。她后来去了杜威治,妳知道,那里离肯迪什镇非常远,但我们星期日还是见得到面,也会寄给彼此短信和包裹。但后来……另一个女生来了。她没有安涅丝人那么好,但她仍非常喜欢我。小姐,我觉得她人有点疯狂。她会偷看我所有东西。当然,她发现了我的信和所有礼物。她要我亲她!最后我因为安涅丝拒绝她。她就去向女主人告密,告诉她我逼她亲我。还说我用特定方式摸她。但其实都是她,是她这样做!女主人不确定要不要相信她时,她拿了我那盒信当证据。」

  「噢!」我说:「贱婊子!」

  她点点头。「她就是个贱婊子。只是我不喜欢骂人。」

  「这么说,女主人后来把妳关进感化院?」

  「对,罪名是侵犯和不当影响他人。她也害安涅丝丢了工作。她们原本要把她跟我都送入监狱,但她非常聪明,她再次跟另一个年轻男生交往。现在她嫁给他了,我听说他对她不好。」

  她摇摇头,我也是。我说:「听起来妳被女人完全击垮了!」

  「就是说啊!」

  我朝她眨个眼。「过来这边,我们抽根烟。」

  她走到床边,我拿了两根烟,我们一起默默抽了会烟,偶尔叹气,发出啧啧声,仍摇着头。

  最后,我看到她望着我,略有所思。我和她四目相交时,她满脸通红转开头。我说:「怎么了?」

  「没事,小姐。」

  「不对,明明就有事。」我笑着说:「妳在想什么?」

  她又抽了一口烟。她抽烟时手会围着烟,像街上的粗汉一样,烟头都快烧到手掌了。这时她说:「唉,妳会觉得我不知分寸。」

  「会吗?」

  「会。但自从我好好看到妳,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想到快疯了。」她深吸口气。「妳以前在音乐厅工作,对不对?妳以前在音乐厅和凯蒂.巴特勒一起表演,自称南.金恩。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妳时,妳让我好惊讶!我从来没当过名人的女仆。」

  我望着香烟烟头,没回答她。她这番话让我有点震惊。我完全没料到这问题。接着我强装笑意说:「妳知道,我现在根本不有名了。那段日子全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没那么久。」她说:「我记得在康登镇见过妳,另一次是在佩克汉宫。那次是跟安涅丝去的。我们笑得好开心!」她声音一沉。「在那之后,我才遇到了麻烦……」

  我清楚记得佩克汉宫的演出,因为我和凯蒂只在那里表演过一次。那是在贝瑞塔尼亚剧院开幕前十二月的某一天,所以离我们自己的麻烦也没多远。我说:「一想到那天,妳和安涅丝坐在那,我和凯蒂.巴特勒在舞台上……」

  她一定听出我的意思,她抬起头望着我说:「妳现在完全不跟巴特勒小姐见面了吗……?」我摇摇头,她看起来心里会意,后来又说:「曾经是舞台上的明星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我叹口气。「我想是吧。可是……」我想到了另一件事。「妳不能让雷瑟比夫人知道。她不大喜欢音乐厅。」

  她点点头。「我想是吧。」这时壁炉上的钟声响起,她听到便赶紧起身,捻熄烟,手在嘴前挥一挥,搧去香烟的气味。「天啊,妳看我!」她大叫:「胡柏太太要骂死我了。」她伸手拿起我喝光的咖啡杯,然后拿起托盘,走去提煤桶。

  这时她转身,脸再次羞红。她说:「还需要什么吗?小姐?」

  我们彼此相视,心怦怦跳着。她额上仍有着煤灰留下的污痕。我在被单下移了移身子,再次感到双腿间的湿滑处。只是现在又更湿了。我每晚干黛安娜已快一年半了。对我来说,做爱渐渐像握手,这代表我能跟任何人做爱,因为那是礼貌。但如果我叫她来床边,泽娜会过来,让我亲她吗?

  我说不上来。我没有叫她。我只说:「谢谢妳,泽娜。暂时没事了。」她提起煤桶走了。

  这种事我还是有一点道德感。

  而且我知道黛安娜一定会勃然大怒。

  如我所说,对话发生在那年秋天。那次和接下来两、三个月我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段时间非常忙碌。我和黛安娜的生活像病人一样,进入发烧期,加速冲向末期。玛丽亚在家里举办了宴会。蒂奇也在船上办了宴会,她租了一艘船,和我们从查令十字区航行到里奇蒙。我们彻夜狂欢,伴着一个全女子乐团,跳舞跳到凌晨四点。圣诞节我们在凯特娜餐厅度过,在私人包厢吃鹅肉。新年则在卡文迪什俱乐部庆祝。我们这桌声音愈来愈大,用语愈来愈粗俗,布鲁斯小姐再次前来,抱怨我们的举止。

  到了一月,黛安娜四十岁生日,她接受众人的提议在幸福广场的家中举办一场扮装宴会,大肆庆祝一番。

  说是宴会,其实没那么盛大。我们只请了一个女人来弹钢琴。至于跳舞的地方,就只把餐厅的地毯卷起而已,非常乏味。但没有人是为了跳华尔兹而来。她们来都是冲着黛安娜和我的名声。她们来都是为了吃饭和喝酒,还有玫瑰滤嘴的烟。她们是为了绯闻而来。

  不过她们一来,果然惊奇不已。

  首先,我们把屋子布置得美轮美奂,在墙上和天花板挂上天鹅绒布和亮片。我们把灯全关了,全部改用蜡烛照明。我们搬走客厅的家具,只留下土耳其地毯,放上软垫。大厅大理石地上,撒上玫瑰花瓣。我们也在火上烧玫瑰,散发熏香。闻了一整天头昏脑胀。宴会上有香槟、白兰地和加了香料的红酒。黛安娜将红酒倒到铜碗,并用酒精灯加热。她请苏法利诺餐厅准备所有食物。他们为她准备了罗马式的冷烤肉,将鹌鹑塞进鸡中,再将鸡塞进火鸡,最后全塞进鹅中。我想鹌鹑之中还塞有松露。餐点还有牡蛎,装在桌上标示着惠斯塔布的冰桶里。但有个女士不会撬壳,她试着用雪茄刀开,结果刀一滑,切得她手指快见骨,血流到冰里之后,就没人要吃了。黛安娜最后请人撤了那道菜。

  卡文迪什俱乐部一半的人都来参加宴会。除了她们,更多女人来了,有人远从法国和德国来,甚至有个人从卡普里岛来。彷佛黛安娜将邀请卡送到世界所有的富人圈。但当然,卡片上都标注着女同限定。那是她最主要的要求。第二个要求,如我所说,就是大家必须扮装前来。

  结果相当混乱。许多女士只觉得这天晚上不需再穿骑装大衣,直接穿上裤子。蒂奇便是如此。她穿着晨礼服,翻领别了一枝紫丁香,称自己为「道林.格雷注40」。不过,其他人的服装更为独具巧心。玛丽亚.杰克斯脸上化了妆,为自己画了一脸胡子,并披着长袍,俨然像个土耳其大官。黛安娜的朋友艾弗琳扮成玛丽.安东妮注41。不过,没多久又来了另一个玛丽.安东妮。过一会又来第三个。那真的是那天晚上的窘境。我看到五个诗人莎芙,全拿着竖琴。而且有六个兰戈伦女士注42,我遇到黛安娜之前甚至不曾听过兰戈伦女士。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打扮更大胆的女士,别人就有可能会认不出来。「我是安妮皇后注43!」我听到有个女士怫然大怒,因为玛丽亚没认出她的打扮。但玛丽亚猜另一个戴王冠的女士为安妮皇后时,那人更生气。原来她是瑞典的克里斯廷娜女王注44。

  黛安娜那天晚上前所未见地美丽。因为她有个希腊名,所以她披着长袍,穿着展现她修长食趾的凉鞋,她头发盘高,插了个新月发簪。她肩膀上背了弓和箭袋,里面装满弓箭。她原说箭是用来射男生的,但后来我听到她说,箭是为了刺穿年轻女孩的心。

  我自己的服装暂时保密,不肯给任何人看。等宾客都到齐后,我才会透露自己的身分,并向黛安娜祝贺。那不是淫荡俗艳的服装。我觉得非常聪明,因为和我买给黛安娜的生日礼物有关。一年前她生日时,我求她给我钱,买给她一个胸针当礼物。我觉得她很喜欢。但今年我觉得我超越了自己。我全靠邮寄,神不知,鬼不觉,买给她罗马随侍安提诺乌斯注45的大理石半身像。我在卡文迪什俱乐部的报纸上看到他的故事,边读边笑,因为我想到自己(只是安提诺乌斯命运比较悲惨,他最后落入尼罗河淹死了)。我早餐时把大理石像送给黛安娜,她一眼就爱上了,并把石像放在客厅的基座上。「谁想得到我家男孩这么聪明!」她后来说:「玛丽亚,一定是妳帮他选的,是不是?」现在,所有女士都到场了,我站在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打扮成安提诺乌斯,在镜子前发抖。我找来一件很暴露的古罗马袍服,衣襬只到我膝盖,并绑上一条罗马腰带,他们称之为环带。我在双颊铺粉,让脸色散发佣懒的气息,并涂上黑色眼影。我头上戴了一顶深棕色的假发,鬈发及肩。我脖子上挂了个莲花圈。我告诉你,一月的伦敦,要弄到莲花圈可不简单。

  我还拿了另一个花圈要给黛安娜,也挂到脖子上,接着走到门口静静听,感觉时机正好,便跑去黛安娜的衣柜,拿出一件她的斗篷,紧紧包住全身,戴上披帽下楼。

  我在大厅遇到玛丽亚。

  「南西,亲爱的孩子!」她大喊。她官老爷的大胡子中,那张嘴又红又湿。「黛安娜派我来找妳。客厅现在挤满女人,她们全都想看妳扮雕像注46!」

  我露出笑容。我现在正想要一群观众。她带着仍披着斗篷的我进到客厅,并让我进到天鹅绒布后的凹室。我露出服装,摆好姿势,我向她低语之后,她拉开流苏绳,天鹅绒布拉开,让我出现在众人面前。接着我走到宾客之间,她们全沉默不语,似乎都知道我扮的是谁,黛安娜正好如我所愿,站在那一小尊安提诺乌斯半身像旁。她惊讶地扬起眉毛。看到我穿着古罗马袍服,配上腰带,女士都发出叹息,低声交谈。

  我让他们品头论足一会,然后走向黛安娜。我从脖子上拿起另一个花圈,放到她脖子上。然后我跪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亲吻。她露出笑容,现场女士再次低语,然后开心地鼓起掌。玛丽亚走向我,手摸了摸我袍服的褶边。

  「妳今晚真是光彩夺目,是不是,黛安娜?我丈夫会多喜欢妳!妳看起来就像同志纲目里的图片!」

  黛安娜大笑说没错。然后她手伸到我下巴,亲吻了我。她吻得好用力,我感到她牙齿压在我柔软的双唇上。

  这时厅里的音乐响起。玛丽亚替我拿了一杯热香料红酒,还从黛安娜特别的盒子中拿了根雪茄。其中一个玛丽.安东妮穿梭人群过来,牵起我的手亲吻。「Enchantée。」她说,意思是法文的「幸会」。这个玛丽.安东妮真的是法国人。「妳的演出太精采了!我在巴黎的沙龙不曾见过这种事……」

  整个晚上如梦幻般美好。其实这一刻可能是我身为黛安娜男孩的生涯顶点。但是,尽管我费尽苦心,服装和布景都到位,我却不感到喜悦。毕竟是黛安娜的生日,而她自己似乎疏远着我,忙着其他事情。我为她献上莲花圈后不过一、两分钟,她便从脖子上拿下来,说那不合她的打扮。她把花圈挂到基座一角,不久马上掉到地上。后来我看到有个女士从上头摘了一朵花,别在自己的翻领上。天晓得,黛安娜曾更狠毒地虐待我,我都能笑着承受!我不懂为何她不重视花园,会让我气成这样。话说回来,屋里无比炎热,气味熏鼻,比起大家,我戴假发又更热了,还教我头皮发痒,但我不能脱,怕会毁了我的打扮。玛丽.安东妮之后,更多女士来找我,告诉我她们多爱我。但她们一个比一个醉,一个比一个下流,我开始感到厌烦。我喝下一杯杯香料酒和香槟,想让自己和他们一样麻痹。但那酒……或可能是我抽的大麻烟,并未让我开心,只让我更愤世嫉俗。有个女士经过我,伸手来摸我大腿,我使劲推开她。「这小畜生!」她开心骂一声。最后我躲到阴影中,揉着太阳穴旁观。胡柏太太在热红酒的桌前,拿长柄勺舀着酒。我看到她朝我望,并露出微笑。泽娜端着盛着点心的托盘,在女士之间游走。但她想和我相视时,我别开头。即使是她,那一夜,我也觉得她离我好远。

  所以后来我很高兴。因为大概十一点钟,宴会的气氛变了,蒂奇叫人拿更多灯来,钢琴前的女生不弹了,所有在场的女人都聚成一团,变得好专注。

  「怎么了?」有个女士大喊:「为什么变这么亮?」

  艾弗琳说:「我们要听蒂奇.雷诺的故事,由医师写的。」

  「医师?她生病了吗?」

  「是她的vie sexuelle!」意思是法文的「性生活」。

  「她的vie sexuelle!」

  「天啊,那我早就听过了,无聊透顶……」这是阴影下,站在我旁边的女人说的,她打扮像个僧侣。我转向她,她打个呵欠,迅速溜出客厅,去找其他乐子。但其他客人都如蒂奇所愿,兴致勃勃望着她。她站在黛安娜身旁,艾弗琳提到的书就在黛安娜手中。那本书文字又小又密,墨迹乌黑,里面没有一张插图。那一点也不像大家平常会给黛安娜收藏的东西。但是她翻着书页,十分着迷。一个女士弯头去看书脊上的书名,然后大喊:「但这本书是拉丁文!蒂奇,这如果这鬼东西是用拉丁文写成,这本淫书还能看吗?」

  蒂奇一本正经。「只有书名是拉丁文。」她回答:「而且,这不是淫书。这是一本非常勇敢的作品。这本书是由一个男人所写,并试图解释我们这类人,让世人能了解我们。」

  一个扮成莎芙的女人把雪茄从嘴边拿下,难以置信地望着蒂奇。她说:「这本书要给大家看,而且内容记载妳的故事?关于妳爱女人的人生故事?蒂奇,妳疯了吗?这人听起来像是最偏门的情色小说家!」

  「她当然用了化名。」艾弗琳说。

  「就算这样,蒂奇,还是很笨啊!」

  「妳误会了。」蒂奇说:「这是全新的尝试。这本书会帮助我们,会宣传我们的存在。」

  客厅所有人一同打个寒颤。拿着雪茄的莎芙摇摇头。「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她说。

  「哼。」蒂奇骄傲地回答:「相信我,妳以后会听到愈来愈多。」

  「让我们现在就来听听!」玛丽亚大喊。另一个人也喊:「对啊,黛安娜,念给我们听,快!」

  于是大家拿了更多蜡烛来举在黛安娜肩上。女子纷纷调整为舒服的姿势,黛安娜开始念出声。

  我现在不记得确切内容了。我只知道如蒂奇所说,书中内容一点也不淫荡。其实非常枯燥。但是,她的故事藉由沉闷的散文,却散发猥亵的气息。黛安娜朗读时,女士会喊出下流的话语。蒂奇的故事说完之后,她们又念了另一个故事,内容更猥亵。接着他们从男士的部分,挑出另一则非常色情的故事。最后现场空气更为沉闷炎热。我即使心情郁闷,也开始因为医师严肃的叙述感到欲火焚身。黛安娜替自己再点根烟时,那本书传到一个个女士手中。这时有个女士说:「这妳一定要问波儿。她在印度待了七年。」黛安娜听了问:「什么?要问她什么?」

  「我们在读这个故事。」那女人大声回答:「里面说有个女人阴蒂跟小男孩的鸡鸡一样大!她说她被印度女仆的病传染了。我说,要是波儿.哈乐黛在有多好,她就能替我们确认,因为她在印度那几年跟印度人关系很好。」

  「应该不是印度女生。」另一个女士这时说:「应该是土耳其女生。她们天生如此,她们在后宫才能用那个自慰。」

  「真的吗?」玛丽亚摸着胡子说。

  「对,真是这样。」

  「但关于我们贫穷女生的事也是真的!」另一人说:「她们一张床都睡二十个人。她们连续摸了那么多年,阴蒂都会变大。这事千真万确。」

  「乱讲话!」拿雪茄的莎芙说。

  「我能跟妳保证不是乱讲。」第一个女士激动地说:「如果我们之中有人来自贫民窟,我马上把她内裤脱下来给妳看!」

  她说完,大家哑然而笑,接着全场一片沉默。我望向黛安娜,这时她缓缓转头望向我。「我在想……」她略有所思,有一、两个女士开始如她一样打量我。我肚子隐隐纠结。我心想,不会吧!我才正想着,刚才都没吭声的一个女士开口:「黛安娜,妳有我们需要的女孩啊!妳的女仆出身贫民窟,不是吗?妳不是把她从监狱还是教养院带回来?妳知道监狱里的女人都在做什么,对不对?我敢说她们一定一直摸个不停,摸到阴蒂像蘑菇一样大!」

  黛安娜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抽了粉红滤嘴的烟一口,然后嫣然一笑。「胡柏太太!」她喊道:「布蕾克在哪?」

  「她在厨房里,夫人。」女管家从红酒碗旁回答。「她在准备托盘。」

  「去叫她来。」

  「是的,夫人。」

  胡柏太太离开了。女士面面相觑,接着望向黛安娜。她站在安提诺乌斯冰冷的半身像旁,沉着冷静。但她将玻璃杯举到唇边时,我看到她手微微颤抖。我移动重心,刚才短暂燃起的欲火全熄灭。不久,胡柏太太带着泽娜回来了。黛安娜叫她时,泽娜眨眼走到客厅中央。女士让开一条路让她通过,然后再站回原位。

  黛安娜说:「我们在好奇妳的事,布蕾克。」

  泽娜又眨了眨眼。「夫人?」

  「我们好奇妳在感化院的生活。」泽娜脸红了。「我们好奇妳没事时都在做什么。我们觉得妳在独立的牢房中,手指头这么闲,一定有稍微做些事。」

  泽娜犹豫一下,然后说:「夫人,您是指缝布袋吗?」

  女士听到,发出哄堂大笑,泽娜听了全身畏缩,满脸通红,一手摸着喉咙。黛安娜慢条斯理地说:「不,孩子,我不是指缝布袋。我的意思是,我们觉得妳一定在妳的小牢房中手淫。妳一定手淫到阴户酸痛。妳手淫一定时间又长又起劲,摸到妳都生出根鸡鸡了。我们觉得妳内裤里一定有根鸡鸡,布蕾克。我们希望妳撩起裙子,让我们看!」

  现在所有女士再次放声大笑。泽娜望着她们,然后再望向黛安娜。「拜托,夫人。」她全身开始发抖。「我不懂您的意思!」

  黛安娜走向她。「我想妳知道。」她说。她拿起蒂奇给她的那本书,翻开书页,拿到泽娜脸前,泽娜吓得再次畏缩。「我们刚才读了一本书,里面全是像妳一样的女孩的故事。」她说。「现在妳在暗示什么?这是雷诺小姐送我的生日礼物,妳是说写这本书的医师是个白痴吗?」

  「不是,夫人!」

  「那好啊。医师说妳有个老二。快撩起妳的裙子!老天啊,小女孩,我们只是想看看妳身体而已!」

  她手伸向泽娜的裙子,我发现其他女士见她动手,也都玩性大起,准备去帮她。那画面让我作恶。我从阴影中走出说:「别闹了,黛安娜!老天啊,妳不要欺负她!」

  客厅马上鸦雀无声。泽娜惊恐地望着我,黛安娜转身,眨了眨眼。她说:「妳想自己撩起裙子吗?」

  「我要妳别闹布蕾克了!去吧,布蕾克。」我朝泽娜点点头。「回去厨房。」

  「妳留在原地。」黛安娜对她大吼。「至于妳。」她瞇起眼,眼珠子乌黑晶亮,恶狠狠盯着我。「妳觉得自己是女主人吗?居然敢命令我的仆人?妳才是仆人!如果我叫我的女仆为我露屁股,干妳什么事?妳不也经常为我露屁股!躲回妳的天鹅绒布幕里!等我们看完小布蕾克,我们再看看要不要换安提诺乌斯上场。」

  我头本来就在痛,她这番话彷佛辗到我头上。我感觉头彷佛玻璃做的一般,应声破碎。我手握住枯萎的花圈,把它从脖子扯下。然后我也扯下我深棕色的假发,扔在地上。我的头发上了油,平贴在头顶,我双颊因为喝酒和生气胀红。我一定看起来很吓人。但我不觉得害怕。我感觉全身充满力量,闪耀光芒。我说:「妳不准跟我这样讲话。妳怎么敢跟我这样讲话!」

  黛安娜身旁的蒂奇翻白眼。「好了啦,黛安娜。」她说:「这好无聊!」

  「好无聊!」我转向她。「看看自己,妳这老母牛,穿着绸缎衬衫,像十七岁的男孩。道林.格雷?妳比较像道林.格雷去了码头几次之后,流血的画像!」

  蒂奇全身抽搐,脸色苍白。好几个女士大笑,其中一人是玛丽亚。「我亲爱的孩子……!」她开口。

  「不要再叫我『亲爱的孩子』,丑婊子!」我对她说:「妳跟她一样烂,穿那鬼土耳其裤。妳是什么东西,在找妳的后宫佳丽吗?如果妳是她们的主人,难怪她们只能用巨大的阴蒂干彼此。妳乱摸我全身已经一年半了。如果真有女孩露出胸部,放到妳手中,妳还必须摇铃叫女仆来,让她教妳怎么办!」

  「够了!」黛安娜开口了。她瞪着我,脸色苍白,怒火中烧,但仍相当冷静。现在她转身向目瞪口呆的女士说话。她说:「南西有时觉得耍脾气能增加情趣,有时当然没错。但今晚不行。今晚恐怕只让人厌倦。」她再次望向我,但仍像对着宾客说话。「她会上楼。」她语气平淡地说:「她会好好反省。然后她会向她冒犯的女士道歉。接下来,我会想要怎么惩罚她。」她瞄一下我身上的服装。「也许配合罗马风格。」

  「罗马?」我回答:「那妳应该知道。妳今年几岁了?妳曾待过哈德良的皇宫,对不对?」

  比起我之前说的,这侮辱不算严重。但如我所说,众人发出窃笑。声音不大,但要说谁最受不了遭人嘲笑,那人肯定是黛安娜。我想她宁可被一枪毙了。听到大家憋笑,她脸色更苍白了。她走向我,伸起手。她动作好快,我只看到她手上有道黑影,接着我脸颊一阵剧痛。

  她这段时间仍拿着蒂奇的书。现在她拿起来打我。

  我尖叫一声,摇摇晃晃向后退开。我手摀着脸,感到鲜血从我鼻子涌出。我眼睛下方也因为被皮革书脊击中,开了道口子。我伸出手,想扶住别人肩膀或手臂。但现在所有女士全从我身旁退开,我差点跌倒。我望了黛安娜一眼。她打完我之后也向后退。但她身旁的艾弗琳手放在她腰上。她没对我说话,我也说不出话来。我想我咳嗽,或哼了一声。见到土耳其地毯上那摊血,旁边的女士又退得更远了,她们表情扭曲,噘着嘴,惊讶又恶心。我转身,跌跌撞撞走出客厅。

  玛丽亚的惠比特犬沙丁在门口,牠看到我便开始吠。玛丽亚把牠留在这,狗项圈两边有两个纸糊的头,代表牠是守卫地狱的三头地狱犬。

  如我所说,大厅大理石地上都有玫瑰花辫。光着脚,头晕目眩,手按在脸上很难顺利穿越。我走到楼梯之后,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砰一声。我转身看到泽娜站在那。在我之后,黛安娜把她赶出客厅,重重关上门。她望着我,手扶住我手臂说:「噢!小姐……」

  当时在我眼中,我把她从黛安娜的疯狂中救出,结果却害她将那股疯狂发泄在我身上,于是我甩开她。「不要碰我!」我咆哮。然后我转身就跑,进到我房间,关上门。

  我凄惨地坐在黑暗中,照料着渗血的脸颊。下方安静几分钟之后,钢琴声传来,接着就是笑声和喊叫。少了我,她们竟继续狂欢!我不敢相信。大家嘲弄泽娜,我辱骂了大家,最后黛安娜动手,当场溅血……一切居然只让这场不可思议的宴会变得更快乐、更不可思议。

  如果黛安娜马上送客就没事了。如果我用枕头盖住头,忘了她们也没事了。如果我因为她们快乐的声音,变得自怨自艾、大发雷霆和怀恨在心……

  如果泽娜没有原谅我在大厅那么凶,没有悄悄来到我门口,问我是不是很痛,并说她愿意来陪我,并希望能做点什么……

  我听到她敲门,我身子缩起。我以为一定是黛安娜,她又来折磨我或来爱抚我(搞不好是这样,谁晓得?),我发现是泽娜时,我瞪大眼睛。

  「小姐。」她说。她手上拿着蜡烛,火焰变小晃动,墙上影子疯狂飞舞。「知道妳受了伤,一直流血,我不能上楼休息……而且全是……噢!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叹口气。「进来吧。」我说:「关上门。」她关门之后,靠近我,我双手掩面呻吟。「噢!泽娜。」我说:「这什么夜晚!什么夜晚啊!」

  她放下蜡烛。「我拿了布来。」她说:「里面有点冰块。只要妳……让我……」我抬起头,她将布放到我脸颊,我脸皱起。「妳这眼睛这下可好了!」她说。接着她换个语气:「那女人真的是恶魔!」她开始擦去我鼻子上凝结的血块。她弯下身子,靠到我身旁的床上,一手扶着我的肩膀。

  但慢慢地,我发觉她全身在颤抖。「是因为冷,小姐。」她说:「只是因为冷,还有,刚才在楼下有点吓到……」但她说着说着,我感到她全身抖得更厉害,并开始哭泣。她流着泪说:「其实,我不敢自己躺在房间,外头那群邪恶的女人走来走去。我怕她们会进来,再捉弄我一次……」

  「好了,好了。」我说。我从她手中接下布,放到地上。然后我把床罩拉过来,披在她肩膀上。「妳就跟我待在这里,那些女士不会找到妳……」我抱住她,她的头靠在我耳旁。她仍戴着女仆的帽子。我抽起别针,替她脱下帽子,她的头发落到肩上。她头发散发着玫瑰熏香,还有红酒的香料味。泽娜靠在我肩上,全身散发温暖,我闻到她的香气,突然感觉比之前都还醉。也许只是因为被黛安娜打,我仍在头晕的关系。

  我吞了吞口水。泽娜拿手帕擦着鼻子,变冷静一些。楼下传来跑步声,钢琴重重敲击,众人又发出尖锐的笑声。

  「妳听她们!」我心里再次燃起怒火。「宴会疯得跟什么似的!她们全忘了我俩悲惨兮兮坐在这里……」

  「噢!我希望她们不要想起来!」

  「她们当然不会想起来。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她们才不在乎!哼!我们可以在这里办自己的宴会!」她擤了鼻子,咯咯笑了。我的头歪一下。我说:「泽娜!我俩为什么不自己办宴会?厨房里有多少瓶香槟?」

  「有一大堆。」

  「那好,妳下楼拿一瓶上来。」

  她咬住嘴唇。「我不知道……」

  「去啊,没人会看到妳。她们全都在客厅,妳可以走仆人的楼梯。如果有人问起,妳可以说是帮我拿的。反正也是实话实说。」

  「可是……」

  「快去!带着蜡烛!」我起身牵住她,拉她起来。她终于受我一股劲感染,又咯咯笑一声,手掩着嘴,蹑手蹑脚走出房。她离开之后,我点了盏灯,但把光调得非常暗。她的帽子留在床上。我拿起来,戴到头上,她五分钟后回来,看到我戴着帽子,不禁大笑。

  她拿了一瓶酒和玻璃杯上来,酒瓶上还凝结着水珠。「妳看到她们了吗?」

  「我看到两个人,但她们没看到我。她们在洗碗室门口,噢!她们在热吻!」

  我想象她躲在阴影中,看着她们。我走向她,拿起酒瓶,剥下瓶颈上的铅箔。「妳已经摇到了。」我说。「打开时会砰一声!」她双手摀住耳朵,闭上眼。我感觉软木塞在瓶中滑动一下,从我手中弹开,我赶紧喊:「快!快!拿酒杯来!」瓶口涌出绵密的白色泡沫,流得我手和腿都是……当然,我仍穿着太小件的白色袍服。泽娜从托盘拿起杯子,伸到流出的香槟下,再次咯咯笑着。

  我们坐到床上,泽娜手中拿着酒杯,我从流着泡沫的酒瓶喝着。她没喝几口,便开始咳嗽。但我再次倒满她手中的酒杯说:「干了!就像楼下那群母牛一样。」她喝了又喝,喝到双颊通红。我每喝一口,也觉得自己更茫,我肿胀的脸上脉搏跳得更大力。最后我说:「噢!好痛!」泽娜放下酒杯,手温柔地放到我脸上。她手放在那里一、两秒,我便牵起她的手,倾身吻她。

  她没有躲开,后来我躺到床上,拉她过来,她才说:「噢!我们不能这样!要是雷瑟比夫人进来怎么办?」

  「她不会来。她现在都不理我,当作惩罚。」我抚摸她的膝盖,然后她的大腿,最后手钻入她一层层裙子。

  「我们不行……」她又说,但这次她声音变模糊了。我拉着她的连身裙说:「来,把这脱了,还是要我扯开扣子?」她醉醺醺笑了一声。「不准!帮我好好脱。」

  她全裸变得非常瘦,皮肤颜色很奇怪。双颊火红,手肘到指尖是暗红色,身体、上臂和大腿苍白,几乎有点泛蓝。但她双腿间的毛发,事先绝对猜不到,竟然是姜黄色。

  我嘴凑上去,她尖叫一声:「噢!怎么这样!」但过一会,她握住我的头向下压。那一刻,她完全不管我鼻子肿了。她只说:「噢!转过来,快转过来,我也要帮妳!」

  接着我将床罩盖到我们身上,我们喝了更多香槟,轮流拿瓶子喝。我手放在她身上。我说:「妳以前在感化院常手淫吗?」她打我一下说:「噢!妳跟楼下的人一样坏!我差点死掉!」她把被子推开,瞇眼望着自己的阴户。「居然觉得我有老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乱七八糟?喔,泽娜,我很希望妳有个老二!我很希望……」我坐起来。「泽娜,我很希望妳戴上黛安娜的假阳具!」

  「那玩意儿?她让妳变淫荡了!要我戴那东西,我会羞愧至死!」她睫毛拍动。

  我说:「妳脸红了!妳有想过,对不对?妳有幻想过那种事,别跟我说没有!」

  「真的没有,我这么乖!」但她脸比之前更红,不敢看我。我抓住她的手,拉她起来。

  「来吧。」我说:「妳让我全身发烫。黛安娜绝不会知道。」

  「噢!」

  我把她拉到门口,望向外头走廊。楼下音乐和笑语变小声了,但仍热情且热烈。泽娜靠着我,手抱着我的腰。然后我们全身赤裸,双手摀着脸,忍着笑,摇摇晃晃跑去黛安娜的会客室。

  到了这里,我们马上打开桌子的秘密抽屉,拿出玫瑰木箱的钥匙,打开箱子。泽娜在旁看着,不时害怕地瞄向门口。但她看到假阳具时,脸又红了,但看得目不转睛。我在醉意中,心里涌上力量和骄傲。「站起来。」我说。我听起来就像黛安娜。「站起来,把扣环扣紧。」

  她扣好之后,我带她到镜子前。我看到自己的脸又红又肿,皱纹仍有不少血迹,不禁皱起眉头。但泽娜望着自己,假阳具从身上突出,她手放到上头,吞了吞口水,并感受到皮革的动静。我注意力马上全放到她身上。最后我转向她,双手扶着她肩膀,把阳具的头塞入双腿间。如果我的阴户有舌头,现在一定灵活滑动着。如果泽娜的阴户有舌头,一定舔着双唇。

  她叫了一声。我们横向倒到床上的丝质床罩上。我的头垂在床外,血全流到我脸上,隐隐作疼。但泽娜的假阳具插在我体内,她开始蠕动和向前顶,我不由自主抬起头亲吻她。

  这时除了床柱的震动和我耳边的脉搏,我听到一个非常清楚的声音。我头向后昂,睁开眼。房门已经打开,我眼前全是一个个女士的脸。她们中间有人脸色气得发白,是黛安娜。

  一时间,我躺在床上,全身僵硬,脑中浮现她看到的画面。箱子打开了,床上两人四肢纠缠,绑着皮带的屁股上下抽动(唉,泽娜紧闭着双眼,即使嗔目切齿的女主人在旁看着,她仍不断向前顶,口中发出娇喘)。后来我双手放到泽娜肩膀,用力抓住她。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人群,吓得尖叫一声。她直觉想起身,全忘了我们汗水淋漓的屁股之间,卡着根假阳具。一瞬间,我们两人手忙脚乱,狼狈万分。她发出紧张的笑声,比起刚才第一声恐惧的尖叫,感觉更突兀。

  最后她扭动身子,现场鸦雀无声中,我们下方发出吸吮的声响,清楚得骇人,简直罪大恶极。她终于起来了。她站在床边,假阳具在她身前晃动。黛安娜身旁的一个女士说:「她果然有根老二!」黛安娜回答:「那是我的老二。这两个小荡妇偷走了!」

  她声音沙哑,可能因为醉了。但我想也因为她无比震惊。我再次望向敞开的木箱。对于这木箱,她一直引以为豪,并受人羡慕,我心里不禁兴起一股满足感,像只小虫在心中蠕动。

  我也想起另一间房间。那是我费尽苦心,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房间。在那房中,无言站在门口的是我,而我的爱人在她的爱人旁边颤抖,满脸通红。看到黛安娜站在我过去的位置,我不禁笑了。

  我想正是那抹笑,终于让她失去理智。「玛丽亚。」她说。玛丽亚、蒂奇和艾弗琳都跟着她来了。也许她们是为了拿一本淫书,才来到她房间。「玛丽亚,叫胡柏太太来。要她把南西的东西拿来。她该走了。再拿件洋装给布蕾克。她们两个都要回到臭水沟,回到我把她们捡来的地方。」她语气冰冷。但她向前一步,声音变得激动。「妳这小荡妇!」她说:「妳小娼货!妓女、贱人、骚货、婊子!」但这些话在她之前激情泄欲时,就骂过我上千次。现在即使充满恨意,却意外毫不伤人。

  但我身旁泽娜开始发抖。她发抖时,假阳具也在晃动。黛安娜看到动静,她大吼一声:「把那玩意儿从妳腰上脱下!」泽娜马上手忙脚乱摸着系带。她的手不断颤抖,几乎抓不住扣环,我走过去帮她。我们正脱着,黛安娜嘴里骂个不停,骂她是白痴、街上的妓女、爱手淫的烂货。门口那群女士继续看好戏,并放声大笑。其中一人,可能是艾弗琳,朝木箱点点头说:「黛安娜,用皮带把她绑起来!」黛安娜嘴一歪。

  「她回到感化院,她们就会把她好好绑起来。」她说。

  泽娜听到这句话,双膝跪地,开始哭泣。黛安娜冷笑,收回脚,以免她的眼泪滴到她的凉鞋。蒂奇脖子上的领结已拉松,翻领上的紫丁香花被压扁并发黄,她说:「我们不能再看她们干一次吗?黛安娜,叫她们干一次,让我们欣赏!」

  但黛安娜摇摇头。她目光扫向我,她眼神冰冷空洞,彷佛熄火的提灯一般。她说:「她们刚才是在我房里最后一次做爱。她们可以像狗一样在街上做爱。」

  另一个女士醉醺醺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很令人兴奋,至少她们还可以从窗口观赏。但我只望着黛安娜,那恐怖的夜晚中,我第一次开始感到害怕。

  玛丽亚带着胡柏太太回来了。胡柏太太一脸亢奋。她拿着我从米尔恩太太家带来,并塞到衣柜角落的旧水手袋,还有一件破旧的黑色洋装,和一双厚底靴。女士全在一旁看着,黛安娜把洋装和靴子扔给泽娜,然后她手伸入水手袋,利落地拿出一件皱巴巴的连身裙和一双鞋,扔到我身上。连身裙是我过去生活穿的,当时觉得够好了。现在衣服冰冷,有点潮湿,缝线都布满一圈圈蛾粉。

  泽娜马上穿上那件不起眼的黑色洋装和靴子。但我将洋装拿在手中,望着黛安娜,吞了吞口水。

  「我不要穿这个。」我说。

  「妳要穿。」她简短回答。「不然我就把妳光着身子撵到幸福广场上。」

  「噢,把她光着身子撵出去,黛安娜!」她身后有个女人说。那女人扮成兰戈伦女士,但没戴高帽。

  「我不要穿。」我又说一次。黛安娜点点头。「很好。」她说:「那我逼妳穿。」我仍惊魂未定,连手都来不及举起,她便穿越房间,夺去我手中衣服,将裙襬套到我头上。我这时身子一扭,双脚开始乱踢。她把我推到床上,一手压住我,一手继续拉着我身上的衣服。我更猛力挣扎,不久裙襬就破了一道。

  黛安娜听到大喊:「帮我压着她,行不行?玛丽亚!胡柏太太!妳,女孩。」她指的是泽娜。「妳想回到那鬼感化院吗?」

  一瞬间,我身上彷佛出现了五十只手,每一只手都拉着洋装,每一只手都捏着我,每一只手都抓着我踢着的腿。她们压着我许久。我盖在层层羊毛下,愈来愈热,愈来愈晕。我肿胀的头被人打到,开始抽搐、发痛。我记得很清楚,有人大拇指按着我大腿上侧,按进我胯下湿滑的洞里。可能是玛丽亚,也可能是女管家胡柏太太。

  最后我穿着洋装,倒在床上,不住喘气。鞋子已套到我脚上,鞋带已绑好。「站起来!」黛安娜说,我站起来之后,她抓住我肩膀,推着我出了房间,穿过会客室,走入黑暗的走廊。女士全跟在我身后,胡柏太太、玛丽亚两人抓着泽娜。我迟疑时,黛安娜用力将我推向前,害我差点跌倒。

  最后我开始哭了。我说:「黛安娜,妳不是认真的!」但她目光冷酷。她抓着我,还不断捏我,要我走快一点。我们全都面红耳赤,不住喘气,每个人都盛装打扮,就这么一行人穿过高大宏伟的屋子中心,循着巨大螺旋楼梯,排列参差下了楼,像是一群罪该万死的人走向地狱的一幅画。我们经过客厅。有几个女士仍懒洋洋躺在软垫上,她们见了便出声问,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其中有个女士回答,黛安娜抓到她的男孩和女仆在她床上,要把她们撵出去。别错过,赶快来看。

  于是我们愈往下,我身后的女士人愈多,笑声和下流话愈响亮。我们走到地下室,气温变很冷。黛安娜打开房子后面从厨房通往花园的门,寒风吹上我噙着泪的双眼,让我眼睛刺痛。我说:「妳不能!妳不能这样做!」寒风一吹,我完全醒了。我眼前浮现我的房间、我的衣柜、我的化妆台、我的衣服、我的香烟盒、我的袖扣、我银头的手杖、我雪白的西装。我的鞋子,它那皮革有多精致美丽,我曾伸出舌头去舔。我的手表,那用皮带系在手腕上的手表。

  黛安娜把我推向前,我转身抓住她手臂。「不要把我赶出去,黛安娜!」我说:「让我留下来!我会乖乖的!让我留下来,我会取悦妳!」但我边哀求,她边推着我,让我一直向后退。最后我们到了花园另一端马车车库旁的高大木门前。木门旁有道小门,黛安娜走过去拉开,后面一片漆黑。她从胡柏太太手中把泽娜拉来,手抓着她脖子。「要是妳敢再出现在幸福广场。」她说:「哪怕有一个字、一件事让我想到妳可悲苟活的存在,我向妳发誓,我会把妳关回监狱,并关到妳在里头腐烂。妳听懂了吗?」泽娜点点头。黛安娜把她推入广场的黑暗之中,泽娜马上被黑暗吞噬。接着黛安娜转向我。

  她说:「妳也一样,妓女。」她把我推向门口,但我紧抓着门哀求她。「拜托,黛安娜!让我拿我的东西就好!」我望向她身后的蒂奇和玛丽亚。她们喝了酒,又才跟到花园里,两人目光茫然又模糊,没有一丝同情。我望着所有在一旁观望、服装迎风飘动的女士。「救救我,好吗?」我向她们大喊。「救救我,拜托!妳们望着我、想要我多少次!妳们称赞我帅,说羡慕黛安娜拥有我多少次!拜托,不要让她把我身无分文扔到街上,扔到黑暗里!噢!如果妳们袖手旁观,妳们他妈全都是一群婊子!」

  于是我哭天喊地,转身用我廉价的连身裙衣袖擦鼻涕。我的双颊感觉肿成两倍大,刚才压到的地方,头发一片凌乱。最后大家渐渐厌烦了,纷纷转开目光。我知道自己完了。我手从门上松开,黛安娜推我一把,我跌入门后的巷子里。紧接着我的水手袋也被扔出来,啪一声落在我脚边的砖石地上。

  我望着水手袋,然后抬起目光,再次望向黛安娜的房子。客厅的窗户散发玫瑰色的光芒,女士已慢慢穿过草坪回屋子里。我看到胡柏太太,看到蒂奇将单片眼镜戴到水汪汪眼睛前。我看到玛丽亚,也看到黛安娜。她几缕乌黑的头发从头上滑落,寒风吹着头发,扫着她的双颊。她的女管家向她说了些话,她放声大笑。接着她关上门,转动钥匙,于是幸福广场的灯光和笑声永远离我而去了。

  注40:王尔德小说《格雷的画像》中的男主角,在小说中原是美男子,由于心地愈来愈丑陋,他的肖像画最后反映了他的内心。

  注41:玛丽.安东妮(Marie Antoinette, 1755-1793)法国革命前最后的法国王后。

  注42:兰戈伦女士(Ladies of Llangollen)分别是爱莉诺.巴特勒(Eleanor Butler, 17391829)和莎拉.庞森比(Sarah Ponsonby, 1755-1831),两人是爱尔兰贵族,并共同生活了五十年,暧昧的关系挑战了当时的社会价值观,也成为后世女同性恋典范。

  注43:安妮皇后(Ann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1665-1714)是英国十八世纪初的女王,她为人心地善良,虽然才智平庸,但笃实虔诚的个性仍让她受人民爱戴,相传女王和闺蜜马尔博罗公爵夫人(Sarah Churchill, 1660-1744)长期有着女同性恋关系。

  注44:克里斯廷娜女王(Christina, Queen of Sweden, 1626-1689)是十七世纪知性的女性代表,热爱阅读、绘画、雕刻,对科学、宗教、哲学、数学都有所涉猎。她打扮中性,终身未婚,在性别和文化认同历史上是个重要的人物。

  注45:安提诺乌斯(Antinous, c.111-130)是古罗马皇帝哈德良最喜爱的男宠。死后受众人神化,有时视为神祗,有时视为英雄。根据哈德良的说法,安提诺乌斯于尼罗河畔伴游时,意外落水身亡。

  注46:原文为pose plastique,这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项流行娱乐活动,由穿着肉色服装的演员模仿知名艺术。此处指的是她们平常要南西摆姿势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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