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幸运的少数
他强迫自己不去计算。沙里埋了几千人，陈尸各处，他和维基在有空气的缝隙里只找到了几十名生还者，加起来可能就一百人吧。康诺试着不去计算，专心寻找那些焦急呻吟、他们还有办法救的幸存者。
他在翻倒的浴缸底下找到一个男的，将对方安置好后，他又潜回沙里，跟着姊姊在沙丘底下全速前进。他感觉自己像在飞翔。姊姊给他的这套叛军潜沙衣和头带比他之前穿过的都有威力，被调校到恐怖的程度。面镜的视线传感器看到的每一道紫色或深蓝闪光，都是一团空气，都是一盏希望之灯。康诺滑过尸体和支离破碎的房子，撞破墙壁和完好的窗户，找到生还者之后告诉惊慌的他们闭住呼吸，让他用沙子举起他们重回光明。
他撞进一间完好的房子，发现一家四口，刚要靠近就听见一声尖叫。他脖子上的头灯发着红光，漂沙从他撞开的洞里灌了进来。「不要呼吸。」他告诉他们，不晓得有没有办法一次抬起四个人。两个人就很勉强了。但沙子不断灌进他们家，女孩惊声尖叫，紧紧抓着母亲。维基钻进另一栋楼房里了。康诺需要姊姊，沙子不会给他们时间。
他摘下调节器递给女孩。「妳会用嘴巴呼吸吗?」女孩的母亲说。她要女孩咬住调节器，不要用鼻子呼吸，要她紧跟着康诺。
康诺朝他刚才撞破的窗户点点头。那一家人跟着他爬过不断升高的沙堆，女孩像被潜沙气管拴着似的跟着康诺。康诺见沙子往低处涌来，便一手抱起年纪跟罗伯相仿的男孩，另一手抱住女孩，那一对父母则是抱住了他们。康诺就着淡红灯光又看了他们一眼，只见他们深吸一口气，双颊鼓胀，瞪大的眼睛充满恐惧。沙子不断涌入，康诺松动沙子带着他们朝窗户游去。他使劲往前，太阳穴的脉搏有如铁锤砰砰敲打头骨。他感觉沙子又厚又实，自己就要沉了，但想到维基独力举起整栋楼房，他体内突然涌出一股力量，对世界的怒气。虽然他太专心了，没发现他们有在移动，但还是瞄到上方那片紫色天空，看见它越来越近，随即感觉风和沙粒打在脸上，看见那一家人全身覆满沙子抱在一起，听见他们喘息道谢。
他没时间回礼，只是接过调节器。咬嘴上沾满沙子和获救女孩的唾液。康诺不为所动地咬住调节器，随即钻回沙里。一个大家都说当不了潜沙人的少年，这会儿却在最可怕的情况下成了潜沙人。
「其他人呢?」几小时后，他这么问维基。姐弟俩并肩坐在沙地上，就着同一个水壶喝水。太阳快下山了，两人的气瓶早就空了，被扔在一旁。他们靠着憋气和面镜又潜了几趟，但肾上腺素消耗完了，救到人的频率也降低了。虽然抱歉，但两人的身体都累坏了，需要休息。
「什么其他人?」维基问。她擦擦嘴角，将水壶递给他。
「其他潜沙人。我看到一两个下去救人，但我以为会有几百个才对。」
他感激地喝了一大口水。维基面朝西方，免得沙子吹进眼里。「我在那边有看到他们。」她说：「但我想他们不是去救人的。」
「妳觉得他们是去搜刮东西?」康诺不敢相信。他用领巾擦了擦嘴角。
「打劫。」维基说，而且刻意强调，好像两者意思不一样似的。「其他人都去找另一座被埋的城市了。」她补上一句。
「丹瓦。」
维基点点头。「做这件事，还有做那件事的人……」她指着长城原本所在的地方说道：「跟发现丹瓦的是同一群人，帕尔玛之前跟他们在一起。」她一定见到他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惊慌。「不是跟他们一伙。轰炸跟他无关。他们雇他去潜沙，丹瓦就是帕尔玛发现的。」
康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帕尔玛在沙舟上的模样，感觉就像刚从墓里挖出来的尸体。「他还好吗?」
「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七天，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不过他是爸爸的孩子，天晓得?」
康诺不敢相信他姊姊对弟弟的死活这么淡然，但话说回来──他今天看了那么多尸体，见到被埋的人已经麻木了。虽然他知道问了也没有用，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会有人想干这种事?」所有见过轰炸后景象的人都曾经这么问，从来没有得到答案。教堂里塞满了这些没有得到解答的困惑。
维基耸耸肩，摘下面镜检查头带内面。「干这件事跟放话发现丹瓦的就算是同一群人，我也不意外。这么做可以转移注意力，让人没空来这里救人。」
「唉，这些潜沙人。」康诺说。他抓着靴子舒缓抽筋的小腿。「接下来呢?」
「我们再去一次大楼附近，那里还有几块空气缝隙我们没去。然后我就送你回蜜穴酒吧，看看帕尔玛，接着去罗帕普。」
「罗帕普?」康诺看了看四周，只见人们在沙上吃力走动，在沙浅处救人，照顾疲累或受伤的伙伴。「这里不是需要我们吗?罗帕普有什么?」
「干下这件事的人……」维基说着重新戴上面镜。「帕尔玛说他们会先攻击史普林斯顿。他听到他们交谈，所以知道会出事，但没想到这么……惨。我们尽快赶来这里，一方面找东西吃，一方面警告大家，可惜还是来迟了。」
「妳救了我们。」康诺说。
维基双颊紧绷，咬紧下颚又放松，什么都没说，只是拉起领巾遮住嘴巴和鼻子。
「干下这件事的人在罗帕普?」康诺问：「如果妳是去找他们，那我跟妳去。」
他以为她会反对，但维基只是点点头说：「嗯，我可能会需要你。不过他们不在罗帕普，我猜那里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而且可能比这里更惨。」
康诺又环顾了四周一眼。这里平静了几十年，此刻却风沙恣意横行。他无法想象比这里更惨会有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