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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垂死者含沙哀号

  萝丝纸上一行数字道出了坏消息。减的比加的多。只要能打平,萝丝就开心了,反正赚来的也是要花掉。但收支很少打平。如果是零和游戏,至少还有输有赢,但她做这行的只下不上(真的是这样),其他人则是钱多得堆到天堂。钱就像沙子,只往一个方向流。而且对西边的人来说,这两样东西流向还正好相反,简直就是雪上加霜。穷人把钱送到东边,换了一堆沙子回来。

  都是该死的水价。公升水价这一年几乎涨了一倍,换句话说,啤酒的价钱也涨了将近一倍。而且「走廊上的女士们」还是得洗澡。不是为了顾客,那些家伙自己臭得要命,哪里闻得出奶香奶臭,而是为了女士们。萝丝已经撑得够久了。她得再次提高酒钱和房租才行。不管是酒钱或房租上涨,都会有人抱怨或哀号,好像她靠剥削他们的乐子捞钱一样。其实要是再不涨价,这地方再过一个月就要关门大吉了。

  她背后门里闹哄哄的,是客人在花钱,让她略感宽慰。发现丹瓦的消息让潜沙人为之鼓噪,连领主都兴致勃勃,已经开始抬出资格争夺所有权,拿着古地图争执不休,洒得图上都是啤酒。萝丝之前就见过这种场面。先是拿自己以为能捞到的宝藏大肆挥霍,孰料事与愿违,这些赌徒只好勒紧裤带,四处借钱或赊账。天堂地狱只在一念之间,感觉就像醉汉爬沙丘,有些人东绕西拐了一千步,有些人十步就到了。

  然而,萝丝明白就算稳稳往上爬也可能摔得很重。她嫁的男人生平最恨这种铺张挥霍。他从小时候替人填充气瓶到学会潜沙,替领主找水泉,到拥有自己的水泉并努力捍卫,始终一点一滴积攒财富。她记得他年轻时身材细瘦,连胡子都长不出来。她看着丈夫攀着恶名缓缓往上爬,直到地位高如长城,又看着他瞬间跌落谷底。他原本能留给她的一切,都被那群恶棍抢走了。那些人自封为王,以为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袍子就能当皇帝了。萝丝得到的只有蜜穴,还是她丈夫玩骰子赢来的。

  蜜穴原本是她和小孩被赶出来临时过夜的地方,现在却成了生意,成了她唯一的收入来源。她照顾那些女孩,经营酒吧,在屋顶种了些蔬菜,只要能让供水继续她什么都做,但她手头还是越来越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找过买主,可是有谁想买下一个入不敷出的地方?她总是确保员工都拿到工资,连早上替她扫地换酒喝的醉鬼赚得都比她多。光是小孩的学费,加上购买帕尔玛和维基占稳地盘需要的潜沙装备,萝丝就一毛也不剩了,根本没钱帮孩子独当一面、自立门户或在市场租个摊位,什么都不行,只有支出不断增加。大把的钱化成大把的怨恨,让萝丝恨她丈夫那天夜里不告而别,留下一顶帐篷和一间妓院让她选。

  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满足酒吧客的需要,只解他们嘴巴的渴。但担心手头太紧的时间一久,有意无意的试探一多,虽然客人说完总是哈哈一笑,却不忘使出金钱攻势。「嘿,萝丝,给妳五十块钱,咱们上楼吧。」「嘿,萝丝,我出一百块,我刚在罗帕普赚了一大票。」「嘿,萝丝。」「嘿,萝丝。」「嘿,萝丝。」

  有一天,一百二十枚钱币就成交了。这就是代价。一百二十枚钱币就刺穿了萝丝的硬壳,跨越了她发誓绝不会退让的底线。但她的壳是被经年累月的萧条一点一滴磨掉的,薄到只要说对话就能戳穿。

  这个价钱是一位熟客开的。要是他们在酒吧遇到,不管时间地点,也不管哪一间酒吧,两人是可能看对眼的。她会免费跟他上床,就像一般有尊严的女人那样。然而,她却让他付钱了,而且感觉还不坏。他会在乎,会问她感觉好不好,对她百般殷勤,没有揍她、打她屁股或问能不能轻轻掐她,完事后甚至会用上衣替她擦拭干净。她是愿意免费跟他做的。他将几迭钱币放在梳妆台上时,她还差一点要阻止他。那些钱币是那么脆弱、摇摇欲坠,跟东边的大楼一模一样。

  男人返回酒吧后,萝丝坐在床边,望着放在丈夫送她的梳妆台上的几大迭钱币。从此走出这扇门的再也不是那个萝丝了。她知道自己会活下来,只是不会再是过去的她,而是另一个女人,带着前一个自己的记忆生活下去,将那个她的微小回音深埋在头颅里,那个曾经是她的声音。

  隔天,帕尔玛来找她帮点小忙,一切都不同了。他那时十四岁,萝丝觉得他应该感觉得出来。她觉得他知道了。她就是晓得。帕尔玛虽然还是要十枚钱币,感觉却突然像一万枚钱币那么重。他收得太干脆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然而这笔钱挣得太辛苦,不可能一笑置之,说忘就忘。她和孩子间的裂痕从此出现,不是在她张开双腿的那一天,而是张开双手的那天。她告诉自己别无选择,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靠她仅存的方式谋生,不这么做的代价只会越来越高。

  她的小孩迟早会发现。男人不仅爱聊,更爱吹嘘,买春更是吹得厉害,而所有事情都逃不过小孩的耳朵。比起从学校带大道理回家,小孩更喜欢将他们从大人那里听到的带去学校。父亲的吹嘘成了霸凌同学的利器,于是她三个儿子都从最糟的消息来源得知了她的新工作。

  不对,不能这么说,因为维基的消息来源比学校里的男孩子更糟,是她的恩客,一个年轻小伙子。那家伙竟然在激情时刻公然比较,说女儿比老妈还带劲,以为这是恭维。

  维基从此再也不踏进蜜穴半步,连靠近都不愿意,就算约在其他地方,她也不见萝丝,整整三年。于是,她和儿女的关系开始凋零,一如屋顶的蔬菜因为洗澡和酿酒优先而枯萎。就算她深埋心底的小小声音不时反抗,就算她继续拿出赚来的辛苦钱,早晨醒来枕头总被无声的啜泣沾湿了一半,就算不小心流出的泪水怎么也流不干,他们对待萝丝还是像她死了一样,而她对他们也是如此。

  这一切和其他都在她丈夫远走高飞的那一天被夺走了。这一切和其他都被那家伙偷走了。但她会活下来的。萝丝望着那行减多于加的数字,一边这么告诉自己。有人敲门。她看了看表,她的六点钟到了。

  是啊,她会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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