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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 12月23日

8:55 AM
「再两天就是圣诞节了,该休息了吧?」
萝伦站在流理台对面,对我蹙起眉头说:「今天的面谈我一定得去,理察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对方答应抽空跟我见面。」
我们卧房的门是关着的,但路可的大哭声从流理台上的婴儿监护器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她一把抓起监护器切掉电源,过去一个月来,她也是如此不客气地让我闭嘴。
我两手一摊,「好,既然是理察安排的,妳当然必须再次丢下家人不管。」
「我不想吵架,」她咬牙切齿说:「理察是好心想帮忙。」
我深吸一口气,默数到十,就要过圣诞节了,没必要激化两人之间的紧张关系。萝伦一直瞪着我。
我一只手耙过头发,叹口气,「路可好像生病了,而且我们需要在放假前购物、准备过节。还有,我跟妳提过,我要出门把节礼送给客户。」新来的行政助理忘了寄送十几份我们特别为客户制作的礼物。这十几个客人都住在曼哈顿,因为不在远程邮寄名单上而被助理忽略。等我们发现时,助理必须赶着回家过节,FedEx和UPS快递公司又无法作业,我这个傻子只能自愿充当邮差送礼。
今明两天是最后机会了,昨天我和路可送出一半的礼物给小意大利区和中国城里的小额投资伙伴,剩下的几位都是大客户。路可喜欢出门,他个性外向,是天生的交际高手,遇到人就咿咿啊啊说个不停。
「你的生意成不成,就看你有没有送出一组雕刻精美的笔座?」
「这不是重点。」
她深吸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我忘了,抱歉。但今天的面谈对我很重要。」
显然比我们重要多了,我暗自嘀咕,但还是把话咽回去,将这个念头赶出脑袋。负面思考只会坏事。
萝伦看着天花板,「你去问问苏西──」
「他们全家今天都不在。」
「那鲍罗汀夫妇呢?」
看来她不打算妥协取消面谈。我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放在沙发茶几上的小小塑料圣诞树,厨房的气氛冻结住。
「好,我去问问看。」我挤出一个笑容,「妳快去准备出门吧。」
「谢谢。」她抓起外套和手提包,「如果你要带路可出去,记得给他多穿点衣服,你也是。我先去安抚他,然后再走。」
我点点头,注意力回到社群媒体上继续爬文。没想到网络速度慢得可怕,新网页似乎要一辈子才能叫得出来。
萝伦走进主卧室,我听着她对路可说话,然后抱起他来回踱步,路可的哭声渐渐止住。一会儿后,萝伦穿着外套走出房间,绕过流理台抱了我一下,亲吻我的脸颊。我抖开她的手,她玩闹地轻打我一下,随后转身离开,走出大门。
她一出门,我立刻走到婴儿床边查看路可。他仍然在低声啜泣,但已平静许多,正抱着毛毯在睡觉。我放心地回到笔电前,想继续搜寻数据,但牛步的连接速度根本无法如愿以偿。再加上我已有行车路线,因此决定放弃上网,打算出门开始今天的行程。
为了掌握路可的动静,我没拉上大门就朝隔壁鲍罗汀家走去。我们家在狭窄地毯走道的尽头,一路上有嵌壁式电灯照明着。苏西和查克的大门正对我们家偏左一些,鲍罗汀家则在我们家的右手边。查克家隔壁住的是潘和洛里,潘和洛里家正对着另一条向右拐的走廊,电梯就在那条走廊上。紧急出口在洛里家旁边,备用楼梯通往六层楼下方的平地。走廊再过去另有五家住户,尽头有道楼梯,通往理察在大楼对面的三层公寓房。
我轻敲一下门板,艾芮娜就来开门了。他们夫妇俩总是在家,我刚才敲门时,她一定就在门边如往常一样烹煮食物。大门一开,香味迎面扑来,有烤马铃薯、烤肉和发酵面包的气味。
「米哈伊尔(俄文:麦克之意)。」艾芮娜跟我打招呼,温暖的微笑加深了脸上的皱纹。
将近九十岁的她,走路时驼着背、拖着脚步,但两眼依然晶亮有神。一想到她的年迈,我就不好意思开口麻烦她,再一想,她可是当年在北俄冰天雪地的荒原打败纳粹的红军一员。她经常这么说:「特洛伊城倒下了,罗马城倒下了,但列宁格勒挺了过来。」
她身上的绿色格子花纹围裙脏了一块,一只手抓着一团抹布,用另一只手邀请我进屋,「快进来。」
我瞥了眼钉在门框上的经文木匣,那是个雕刻精致华美的桃花心木长匣,以前总以为那是跟犹太人的「祈福符」一样的习俗,后来才知道它的用途是驱魔。
我不打算进屋,只要一进去总会有一盘香肠送上,伴随着我太瘦的叮嘱。坦白说,我很爱她的饭菜,更享受被溺爱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需要呵护的孩子,也让这位极度渴望被需要的俄国老奶奶有了一个爱的出口。
「抱歉,我在赶时间。」虽然不知道她在煮哪道菜,但浓浓的香味扑鼻,把路可托付他们倒给了我一个机会,待会办完事来接儿子时可以顺便被照顾一番,「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看着路可几个小时?」
她耸耸肩,「当然可以,米哈伊尔,你知道不麻烦的。」
「谢谢。我必须出门一趟送东西给客户。」我朝屋内瞥了一眼,看见她的丈夫亚历山大在折迭躺椅上睡着了,椅子前面的电视依然播放着俄罗斯连续剧,戈尔巴乔夫就蜷缩在椅子边睡觉。
艾芮娜点点头,「那你把路可抱过来?」
我点点头。
「衣服多穿一些,今天的气温骤降到零度以下。」
我闻言大笑,还没出门就已经有两个女人提醒我穿暖一些,都把我当孩子了。「艾芮娜,美国用的是华氏,外面的确很冷,但还没降到零度以下,应该还有十度吧。」
「我知道,但你清楚我的意思。」她下巴一扬示意我动身,然后转身回去煮饭,留着大门没关。
我一回到家里,立刻钻进玄关边的橱柜想翻出防寒外套、手套和围巾,然后才想起昨天因为天气暖和,萝伦才刚把家里的外套都送去干洗,又遇到圣诞前夕,干洗店的工作量大增,无法提供快洗,所以没办法当天领回。我叹口气,从衣架扯下一件薄外套,抓起装着礼物的背包走到卧室,穿上毛衣。
路可已经清醒了,张大眼睛的他,双颊红通通的。
「不太舒服吗,兄弟?」我倾身抱起他,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发烫,小小的身子在冒汗,尿布也湿了,于是我放下他,换好尿布,再帮他换上棉衬衫、粗蓝布吊袋裤和厚袜子。一切就绪后,抱着他出门朝隔壁走去。
尽管天气寒冷,路可一见到艾芮娜立刻咧嘴,送上热情的微笑。
「啊,达拉咖亚(俄文:小可爱)!」艾芮娜热情地打招呼,伸手抱过有些昏沉沉的路可,「他在发烧,是不是?」
我抬手一抹路可的头,他纠结的头发都汗湿了,「是啊,应该是。」
艾芮娜将孩子的头按在胸前,「别担心,我来照顾他。你去忙吧。」
「谢谢,我大约中午就回来。」我挑眉探看她的反应,她只是对我勾勾嘴角,于是我知道回来后会有美食可享用了。
她大笑一声,关上大门。
孩子真是天底下最妙不可言的宝贝。还没有路可之前,我一直纳闷当爸爸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既梦想有个孩子,却又害怕责任重大。然后,突然间,就有一个小小的我回望着我,将所有疑虑一扫而空,未来明朗开阔起来。我清楚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保护和教养这个小小的新生命,疼爱他,尽我所有地哺育他。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
潘站在她家门外,她是个护士,一身制服正准备去上班。我和萝伦与她和她的丈夫洛里交情不错,但关系并不像和苏西、查克那般亲密,主要应该是潘和洛里是绝对的素食主义者,这造成了一定的隔阂。每次有他们在场,我一吃肉就觉得愧疚,尽管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表示不介意,声明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吃肉与否。
我很欣赏潘,她是个漂亮的金发女郎,个性亲切随和。萝伦是一般人眼里的经典美女,潘则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人。
「不是,我刚把路可交托给艾芮娜。」
「我看到了,」潘笑了笑,「很操心?」
「也不算是。」我摇摇头,朝她走去。她在红十字协会工作,被分派到几个街区外的一个血库站,「快放假了,还在忙着插血管抽血吗?」
「圣诞节不就是慷慨付出的节日吗?你要不要应个景,捐出你的第一次啊?」
电梯叮的一声到站,金属门滑开。我无路可逃了。
「啊,妳知道的,」我找借口推托,「我有好多事要忙。」
「越是长假,我们就越需要人来捐血。」潘哼唱着小曲怂恿我。
我绅士地伸手往前一比,女士优先,实则心里却是加倍的内疚,竟就此脱口而出:「好吧,我现在过去一趟。」嘿,是圣诞节耶,管他那么多。
「真的?」她的脸都发亮了,「我帮你插队,马上帮你抽血。」
我怎么感觉她在说反话,脸上不禁一热,「太好了。」
之后两人就没话说了,安静地等着电梯降到一楼。
「你这样不够吧?」
「啊?」
潘看着我的薄外套,「外面冻死人了。你没看到气象局发布暴风雪特报?说是一九三○年代以来最冷的一个圣诞节,又是受到全球暖化的影响。」
「我看全球暖化应该改成『全球警报』。」
我们大笑开来。
潘转过来看着我,「你是网络界的人,对吧?」
我耸耸肩,示意没错。
「那你有注意到今天早上根本连不上网吗?」
我立刻认真起来,「有,你们的路跑电信公司也一样?」那应该是大楼的讯号接收出了问题。
「不是,」潘回答,「听CNN报导,好像有病毒攻击之类的。」
电梯到一楼,叮的一声,金属门滑开。
「病毒?」
 
11:55 AM
捐血花的时间比我预期久,尽管潘已将我插队到第一个,但我拿着甜甜圈、走出红十字会时已经十点十五分了,连忙拦下出租车朝曼哈顿中城赶去。
我盘算着搭出租车到巿中心,沿途一一将礼物送至四个客户住处,如果他们在场就打个招呼,然后赶回来购物,回家放下东西后,再去艾芮娜家看看路可顺便蹭一顿饭,之后再赶到曼哈顿金融区将最后两份礼物送出去,到时,若有闲情逸致,也许可以小酌一、两杯。
我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眼前的景象好像在看电影一样迷蒙,也许是因为捐血带来的自我感觉良好,也可能是因为缺氧缺红血球所造成,总之我迷迷糊糊地望着车窗外,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购物人潮,纽约人全都加入了准备过节的大军之中。即便外头空气严寒,大家仍然戴帽子、围围巾,手里拿着购物袋,全副武装上阵。
我的第一站是洛克斐勒中心,送出礼物后,花了十分钟欣赏户外的大树,还主动帮几位游客拍照,享受周遭热闹的氛围。
之后前往豪华的广场饭店,再经过中央公园,绕回巿中心。途中我传了简讯询问萝伦家里需要采买的食材,萝伦也回复了,因此送完中城区的礼物后,我拦下出租车直奔雀儿喜的全食超巿。在一排排的商架间巡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我的推车内塞满了过节的必需品,才来到收银台前排队。
没想到排队队伍规模庞大。
排了十分钟后,我好几次用手机上网查看电子邮件却都失败,只好询问排在前面一脸无奈的女人,「怎么回事?」
「不知道,」女人回头说:「好像是计算机出问题。」
「我去前面看看,能帮我看着东西吗?」
女人点点头。
我留下推车,穿过队伍朝收款机而去,越往前面走,排队的人潮就越烦躁,等走到收银台前时,那里的人都已经按捺不住怒气在发飙。
「妳收钱让我们带东西走不就行了?」其中一个人说。
「先生,没经过扫瞄的商品不能带出超巿。」看起来被吓到的青少女收银员,无奈地挥动着扫瞄枪,嗫嗫嚅嚅地说。
我挤到收银台后问收银员,「怎么回事?」
年轻收银员转过来回答:「还是不行,经理。」
看来她慌忙中胡涂了,把我误认成经理。
「从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扫瞄系统出问题,我们等公司找人维修等了一个小时,还是一样。」年轻小姐压低声音说:「我表姊在上东城,她刚才传简讯告诉我说她们店里也是。」
一个人高马大的西班牙人愤怒地抓住我的手臂,「能不能把钱收下放我走,老兄?」
我竖起双掌,「我没有决定权。」
男子瞪着我,我以为他会发飙,没想到他只是震惊地说:「靠,我都等一个小时了。」他扔出几张二十元美钞在收银台上,「不用找了,老兄。」
他抓起装着商品的购物袋,从人群中推挤出去。附近的人见状也挤到前面来丢下现金,但有一些人甚至没付钱,带着东西就走人。
「怎么会这样?」难道纽约人开始偷东西了?
「经理,新闻都报导了,是中国人。」收银员回应。
「什么新闻?」
「航空母舰的新闻啊──」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推开人群朝大门冲去,莫名地担心起路可的情况。
 
2:45 PM
「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在查克家里占据一整面墙的大型平面电视前来回踱步。
「告诉你,你一定又会说我过度恐慌。」查克说。我背后的电视屏幕播放着一艘模糊地冒着烟的航空母舰。
刚才一回到鲍罗汀家,我就拚命地敲门,很紧张路可的情况。从几个街区外的全食超巿赶回家的路上,我用iPhone上网搜寻相关新闻,但一直连不上网。
原来南中国海发生了意外。一架中国战机坠毁,中国方面声称是遭到美军攻击,美国则坚决撇清干系,认为只是一场意外。中国北方山西省省长一直出现在新闻中,他指控此事件根本就是宣战。
路可一切安好,只是发烧加剧,全身汗水淋漓,艾芮娜说我走之后,他几乎哭个不停。我把他留在艾芮娜家休息,然后去找查克打听消息。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严重,应该找我聊聊?」我简直不能相信他居然没当一回事。
「一开始,我真的觉得没什么。」
我们的背景音乐是CNN的新闻报导:「五角大厦发出声明,拒绝为中国坠毁的战机负责,指称该意外肇因于中方缺乏操控航空母舰的经验──」
「你餐厅的食材供应已经断货好几天了,你还不觉得我可能会想知道这个不寻常的状况?」
「──全球的DNS服务器注13已遭特洛伊病毒感染。中国极力否认,但更严重的是数字系统被搅乱病毒感染──」
「我没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啊,」查克说:「而且网络出问题又不是新鲜事,时不时要来一次的。」
阻断FedEx和UPS两家快递公司网络系统的搅乱病毒持续攻击,几乎所有船运公司的软件无一幸免,造成全球物流系统瘫痪。「我一直在关注黑客留言板,」查克补充,「上面说FedEx和UPS属于专用网系统,由病毒攻击的速度看来,它们的系统内必定有数百个零日。」
「零日是什么?」坐在查克身旁沙发上的苏西提问。她抱着埃拉玫丝,而埃拉玫丝则盯着在电视机前面绕圈圈的我,小脑袋也跟着我绕圈圈。苏西是个地道的南方美人,深褐色头发,小麦色肌肤上有淡淡的雀斑,外带一副高䠷的身材,现在那双漂亮的棕眸里全是忧虑。
「是新型病毒,对不对?」查克猜测。
我不是资安专家,但受过电机工程的专业训练,而且网络原本就是我的专业领域,「类似,」我试着解释,「零日指的是尚未被证实的程序漏洞,而零日攻击就是利用这些漏洞入侵网络系统。这种攻击快、狠、准,让人措手不及,没有分析救援的时间。」
任何系统都有弱点,已发现的,都被修补过。然而全世界成千上万的商业产销链上,新发现的网络漏洞每星期以上百件的速度飙长中。举例来说,一家普通的《财星》杂志前五百强企业会使用数千个专有的软件程序,因此这家公司无时无刻要面临多达数万个飘荡在云端上的漏洞。一家公司要修补的漏洞有成千上万个,而敌人只需要找出一个就能发动攻击,这简直就是在打一场必败的仗。
然而,无论是私人或公家机构,单单应付已知的漏洞就已捉襟见肘,更别提未知的漏洞(也就是零日),所以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要想防范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我们无法事先探知对方的攻击路径或手法。
查克和苏西愣愣地看着我。
「意思是,面对这类攻击,我们无法抵御,只能坐以待毙。」
司图克斯病毒被认为是二○一○年攻击伊朗核能设施的病毒,它利用十个零日漏洞成功侵入系统、发动攻击,从此,世界又多了一种精密的新型武器。打造此类网络武器必须投入相当的时间和资金,所以一般只在必要时,针对特定任务才会启动。
「什么叫无法抵御,坐以待毙?」苏西问:「这类攻击有多少?政府不能阻止它们吗?」
「政府指望私人机构研发出阻挡攻击的技术。」我回答。
CNN新闻台正在播放四位时事评论人和分析师的对谈,「罗杰,我担心的是,计算机病毒,尤其是这类精密复杂的病毒,一般都设计来窃取机密信息,但这些病毒却一反常态,它们直接瘫痪整个计算机系统。」
「那是什么意思?」苏西瞪着屏幕问。
分析师似乎在回答她似的,看着摄影机说:「我现在只能推测对方是针对美国发动攻击,目的在制造最大程度的破坏。」
苏西闻言震惊地摀住嘴。我默默地在查克身旁坐下来,拿出手机,第十二次打电话给萝伦。
她在哪里?
 
注13:将英文组成的域名转换成数字化的IP地址供计算机辨识,比如将台湾雅虎的网址tw.yahoo.com 转换成202.43.195.52供计算机辨识。
 
5:30 PM
「对不起。」
萝伦紧紧抱着路可,指关节都发白了。我们接儿子回家时,他已大哭到抽噎,我尝试喂他吃点东西,但他不肯吃,额头发烫。
「道歉无济于事,」我埋怨着,「来,把路可给我,我再喂喂看。」
「对不起,宝贝。」萝伦喃喃低语,但她道歉的对象是路可,不是我。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头发也一团乱。
「我四个小时里传了多少通简讯给妳,妳为什么都不回?」
我们现在在自家公寓里,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我一整个下午都联络不上萝伦,最后,她终于在五点半出现在查克家门口,一脸无辜地问我怎么了,问路可在哪里。
「我关机,后来忘了开机。」
我没问她关机后在干嘛,「纽约都大乱了,妳没注意到?」
「没,麦克,我没注意到,不是所有人都随时盯着CNN看新闻。我后来一发现不对劲就急着赶回家,但我叫不到出租车,地铁二号三号线又都停驶,只好在冰天雪地中走过二十个街区回来。你有穿高跟鞋跑步的经验吗?」
我听了直翻白眼。现在大家都神经紧绷,吵架只会让情况恶化,所以我叹口气,放松下来,「妳喂他试试看,也许妈咪喂的他会吃。」
路可已经不哭了,只是不断在吸鼻涕。我从茶几上的塑料盒抽出一张湿纸巾要帮他擦脸,但他的头扭来扭去又往后一缩,我构不到。
萝伦瞥了路可的脸蛋一眼,抬手摸他的额头,「好烫。」
我又瞥了路可一眼,「只是冬天的小感冒。」路可的确看起来很不舒服,但并没有那么糟。
我手机的简讯提示音响起,萝伦的手机也是,因为大门没关,所以听得到查克和苏西的手机也响起了提示音。我纳闷地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滑动解开屏幕锁,点开简讯。这是查克一直鼓吹我们加入的纽约急难警报中心传来的。
防疫警告:疑似冠状病毒疫情于纽约州、康乃迪克州扩散。此型病毒具有高度传染性,建议民众减少外出,尽量待在家中,现已紧急封锁费尔菲尔德郡、曼哈顿金融区,以及巿郊区域。
「简讯说什么?」
我惊恐地抬眼一看,看到萝伦用手在帮路可擦拭眼泪和鼻涕,甚至亲吻他的脸颊。回想起前几天带路可去送礼物给客户的经过,现在我脑海里全是他一路上在中国城、小意大利和其他地区被人亲吻的画面,最后浮现出来的是走廊尽头的那户中国家庭,女主人的父母刚从中国大陆过来⋯⋯我是不是无意间让路可暴露在感染的危险中了?
「怎么了?」萝伦看见我的表情,音量不自觉提高。
「亲爱的,快把路可放下来,去洗手。」
这句话从我嘴里吐出来听着有些怪怪的,感觉好像是外星人说的。我的思绪飞快运转,心脏怦怦跳着,不过是感冒而己,他们太杞人忧天了。之前在全食超巿感到的莫名恐惧又回来了,使我全身血液沸腾起来。
「把路可放下?什么意思?」萝伦问:「麦克!你在说什么?简讯到底说了什么?」
查克出现在我家门口,萝伦抬头看着他,我则朝萝伦和路可走去,顺道抓起沙发上的毛毯包住路可,想把他抱走。
「简讯只是要我们提高警觉,做好预防措施。」查克一边说,一边抬起两手缓缓走进来,「一定都是巧合,现在断定太早了。」
「断定什么太早了?」
萝伦抬头看着我,松开路可让我抱走,表情一脸茫然。
「简讯通知民众冠状病毒疫情爆发。」我低声说。
「什么?」
「之前的新闻都没提到这点──」查克试着解释,此时,新闻播报从他们家门口流泻进来,「实时新闻──康乃迪克州地区医院通报疑似冠状病毒疫情扩散──」
萝伦闭上嘴,伸手过来要抱路可,「把他还给我。」
我乖乖地将儿子还给她。她瞪我一眼,我被瞪得内心瑟缩了一下。
「他没事的,萝伦。」查克继续朝她走去,「不会有事的,不过这不只是妳和他的事,我们大家都有危险。」
「那你别靠近我们!」萝伦转过来看着我,颈部都冒出了青筋,「这就是你的第一个反应?隔离你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亚特兰大的疾病管制预防中心尚未证实此次的疫情爆发,但也没有否认,他们声称不清楚警报从何而来,而当地灾难应变人员──」
「我不是要隔离他,我是担心妳。」我挥着毛毯,挫败地解释,「我不知道面对致命病毒的扩散,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萝伦开口准备反击时,苏西来到查克的背后,一只手抱着埃拉玫丝,「全都给我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知道你们两个最近关系紧张,但这个时候该停战了。」
苏西空着的那只手抬得高高的做安抚状,一边走到客厅中间。
我说:「苏西,妳最好带埃拉玫丝回──」
「不对,不对,」她抗议着,「如果路可真的被感染了,就已经感染了,既然改变不了事实,大家都逃不了。」
埃拉玫丝看着路可吱吱叫着,满脸涨红的路可转过去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们不要小题大作,」苏西继续说:「路可可能只是感冒而已。今天的怪事一堆,大家难免反应过度,我们先冷静下来。」
原本紧绷的气氛在她沉稳的语气中逐渐松懈下来。
安静了片刻后,我说:「我带路可去挂急诊,让医生看看。路可生病了,我不介意带他去医院,」我对萝伦勾勾嘴角,「顺便确认一下他的病情。」
「等等,现在带他去医院不见得对,」查克不赞同,「如果疫情真的爆发,医院会是最毒的地方。」
「如果他已经感染了呢?」我紧张地问:「无论如何,我必须知道如何照顾他。」
萝伦看着我说:「我们一起去。」
「我去楼下拿口罩给你们,」查克说:「最起码一定要戴口罩。」
苏西瞪了他一眼。
「我实事求是,没有危言耸听喔,冠状病毒肺炎的致死率比黑死病还高。」
「你还说!」苏西发怒了。
「苏西,他说得对。」萝伦抱着路可附和,「麻烦拿口罩给我们。」
 
7:00 PM
查克下楼去储藏室挖口罩,我们则转移阵地去他家看新闻。不久后,他背着一个曲棍球袋回来,袋中塞满了各式用品和装备。
他走到客厅中央放下球袋,从里面翻出一袋袋冷冻干燥食品和露营器具后,才找到医用口罩。他储存的是那种喷漆会戴的口罩,把我们的份递过来后,他就拿着剩下的口罩去分给邻居。
他还要我们戴乳胶手套,但立刻就被萝伦回绝,我也跟着婉拒。戴着手套抱自己的儿子感觉好像在嫌他脏了我们的手,成何体统。若是路可真的感染了新闻上所说的病毒,我们早已被传染了,哪来得及防堵,戴口罩也只是为了保护他人。
但是到了外面的世界,谁知道呢?路可很可能只是感冒,我们很可能在医院遇到一群已感染的患者。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我们不得不去医院一趟,以确定路可的病况。这样一想,我还是拿了几支乳胶手套,塞进牛仔裤口袋。
苏西跑下走廊去看潘是否已下班回家。我也希望她来帮路可检查一下,或者带我们从某家医院的后门溜进去。但事与愿违,她和洛里都不在家,打他们的手机,通讯网络塞爆了。
查克絮絮叨叨地交待我们要注意哪些感染症状,提醒不要用手碰脸或抹脸,我则翻着电话薄寻找附近诊所和医院的地址,并抄在一张纸上。我是在橱柜最底下的一个抽屉找到这本电话簿,好多年没看过电话簿,我都忘了它的存在,能在这个紧急时刻找到它,真是令我满怀感激。我一开始是想用手机上网找地图,但屏幕一直没反应。它已经有一段间没有新讯息进来,平常川流不息的简讯,在朋友一阵潮水般涌进关心的电子邮件后就停止了。网络联机也出问题,手机和平板计算机都叫不出完整的网页。我试着用Google搜寻,不是叫不出网页,不然就是跳出错误讯息,甚至还出现莫名其妙的网页,一次是跳出非洲旅游网站,一次是某个大学生的部落格,最后我只能找一张纸抄下相关信息。
我们出门时,走廊已站着半数以上的邻居在低声交谈,他们的耳上都吊挂着口罩,在我们经过时纷纷退避,尤其是避开抱着路可的萝伦。走廊尽头那户中国家庭很聪明,一直待在屋里没出来。理察通知他的司机开车送我们去医院,我伸手想跟他道谢,但他立刻退开并戴上口罩,嘀咕着要我们赶紧上路。
我们走出大楼时,理察的大型豪华休旅车和司机早已等在大门外。他的司机已经戴上口罩,他叫做马可,我是第一次见他,但萝伦似乎早已认识他。
我们的第一站是二十四街街角的长老教会诊所。刚才查它的营业时间,确认它还开着,但我们抵达时,只见很多人从诊所里出来,有人告诉我们诊所关门了。接下来,我们绕到附近的贝丝以色列诊所,但它的排队人龙都排到街上了,只好继续驱车往下一家去。
萝伦抱着包裹好几张毛毯的路可,哼着摇篮曲安抚他。路可已经不哭了,只是不停吸鼻涕,在毛毯中蠕动不安,他感觉得到我们的恐惧,知道事情不对劲。
我翻遍衣柜能给萝伦找到的最保暖衣物就是皮夹克和围巾,自己还是穿着之前的薄外套和毛衣。休旅车内相当温暖,但车外真是天寒地冻。
我居然开始担心如果时间太晚,马可会扔下我们不管。他也有家人啊。出了那么多状况,现在一定叫不到出租车,萝伦刚才也说了地铁停驶。我稍稍试探一下,马可只说别操心,不会有事的,要我们相信他。
但我仍然不太放心。
原本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纽约街头,现在冷冷清清、寒风刺骨。便利商店、杂货店和银行提款机室外,全都大排长龙,加油站等着加油的车子也是一长条。行人拿着抱着一袋袋一包包的物品来去匆匆,没人交谈,全都盯着路面瞧,袋子里装的都不像是圣诞礼物。纽约人向来警觉心重,觉得自己的都巿随时都会成为攻击目标,而现在,从行人耸起的肩膀和戒备的眼神看来,怪兽的头又抬起来了。
这种累积下来的伤口是无法彻底愈合的,也感染着每一位后来者。我和萝伦刚刚搬进那栋雀儿喜公寓大楼时,她就觉得住得太靠近金融区,有些担心,我还取笑她瞎操心,难道我错了?大错特错?
车子沿着第九大道行驶,来到位于十五、十六街之间的大纽约地区医院,在急诊室前停下来。只见人潮涌动,其中不止带着病容的患者,尚有满脸惊恐的人。纽约人的恐慌症又开始了。我下了车,想找警察和入口处的急诊医护人员了解情况,但他们都摇摇头,表示整个纽约都是如此。萝伦坐在车内等待,两眼紧跟着我打转,我则四处找人探询该何去何从。后来一个警察建议我去三十四街宾州广场的圣裘德儿童医院。
我闻言立刻跳回车上。
车到半途,路可又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凶,哭到尖叫,小脸涨得通红,把萝伦吓得发抖,也跟着哭出来。我环抱着他们两个,沉稳地保证不会有事。车子终于来到圣裘德医院,一看到急诊室外没有人潮,我们立刻跳下车朝急诊室冲去,但门一滑开,里面挤满了人。
一位护士走过来利落地为路可做初步检查后,递过口罩要我们换上,她说那是N95口罩,之后送我们进入一个挤满家长和孩童的房间隔离起来。我看到角落里有张椅子,就带着萝伦过去坐下,旁边的喷泉式饮水器在漏水,背后墙上贴着儿童营养成长金字塔海报。我们等待着,感觉似乎好几个小时过去,终于,另一位护士过来带我们到一间检验室,告诉我们医生无法抽身帮孩子检查,但她可以代劳。
她很快地为路可做了检查,告诉我们看起来只是一般感冒,以及,他们的医院尚未出现急性肺炎案例,也不清楚那则疫情爆发的新闻从何而来,最后给了我们一些儿童退烧药,然后有礼、坚定表示我们没必要再留在医院,要求我们回家。
我顿时感到全身无力。
马可果然遵守承诺就在医院外等待。外面寒气逼人,我为萝伦开门时才发现手都冻僵了,冷冰冰的强风贯进薄外套里,每呼出一口疲惫的气就冒出一阵白烟。天空飘下几片小雪花,我一向喜欢白色圣诞节,但现在心里只有一股不祥之感。
车窗外的纽约像停尸间一般死寂。
 
3:35 AM
「我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我老远就听到苏西的声音。
「我不是那个意思。」查克的音量比苏西小多了。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门,只听到门内有脚步声走来,打开了门,明亮的灯光流泻出来。
「啊,嘿,」查克尴尬地打招呼,一只手搓揉着颈背,「你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
他微微一笑,「嗯,哈,没事吧?要不要喝杯茶?甘菊茶?」
我摇摇头,走进去,「不用了,谢谢。」
他们家是两房,只比我们家稍大一些,现在塞满了盒子和袋子。苏西就坐在沙发上,我觉得她像是一片混乱中散发温暖和希望的绿洲,不过她也是一脸尴尬。既然他们戴着口罩,我干脆摘掉我的。
「你怎么换新的口罩了?」查克问。
「是护士给我们的N95口罩,但我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查克哼了一声,「N95啊!我给你的高级多了,你真不应该让医院没收走,我再给你们一些。」
「他啊,储备了一大堆物资,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开打,可能也够用了。」苏西笑着说:「真的不要喝点热的?」
「不想喝热的,但想要猛烈一点的。」
「啊,对,」查克说着朝厨房走去,从橱柜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两个平底酒杯,「要冰块吗?」
「不用,喝纯的。」
他在两个杯子里各倒了一些。
「路可还好吗?」苏西问:「医生怎么说?」
「我们见不到医生,一位护士帮路可检查了,说他的症状不像是肺炎。路可烧到三十九度多,萝伦带他上床,现在两个都睡了。」
「好消息啊。你们刚走,潘就回来了,她说等你们回来,如果有需要可以叫醒她。她好像修过热带医学。」
我不清楚热带医学在当下能帮上什么忙,但心领了查克安抚我的好意。知道潘可以随时提供支持,我的确放心许多,「等天亮再找她好了。」
「你觉得去弗吉尼亚州度个小假如何?」查克将酒杯递给我。
「弗吉尼亚?」
「是啊,我们的老家在仙纳度附近的山里,就在国家公园中,整座山里只有几家小屋。」
「啊──」我恍然大悟,「你想来个大撤退?」
查克指着依然在播报新闻但关了静音的电视,屏幕下方的新闻标题写着加州不久前通告爆发疫情。
「现在消息纷扰,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半数的人认为是恐怖份子搞的鬼,另一半人则指控中国,还有一半的人觉得根本没事。」
「你的半数还真多。」
「不错嘛,幽默感还在。」
他啜了一口酒,拿起流理台上的遥控器调大电视音量,「未经证实的消息指称全国各地皆出现了冠状病毒疫情,包括才刚报导的旧金山和洛杉矶,两地的卫生局封锁了两家重点医院……」
我叹口气,灌下一大口酒,「这一点都不好玩。」
「全国的灾难应变中心都动不了,手机通讯网塞爆了,」查克说:「真是天下大乱。」
「还用你说,你真该出去看看医院现在的情况。疾病管制局有证实什么吗?」
「他们出面证实了有疫情爆发,但实际情况有多糟,没人知道。」
「到现在都还没掌控疫情范围?都已经十个小时了。」
查克摇摇头,「网络瘫痪。这个搅乱病毒搅乱了数字系统,现在大家都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揉揉眼睛,喝口酒,视线穿透窗户而去。雪势变大了,白色的雪花在黑夜中翻飞飘荡。
查克跟随着我的目光,「暴风雪来了,比几年前圣诞节的那场更大,就像一场冰冻的珊蒂飓风注14。」
二○一○年圣诞节后一天的那场暴雪,我不在纽约,当时积雪厚达六十公分,我还听说中央公园遭大风吹积成堆的白雪甚至高达二公尺多,马路中央的积雪都到腰部了。后来的暴风雪规模似乎一年比一年严重。不过,二○一二年珊蒂飓风袭击纽约时,我就遇上了,至今心有余悸,所以这次冰雪版的珊蒂飓风确实令我胆颤心惊。纽约似乎成了专门吸引暴风圈的磁铁。
「你们要赶紧出发了,」我看着大雪说:「路可病成这样,我们不能冒险带他出远门。他需要静养,而且不能离医院太远。」
「你们不走,我们就不走。」苏西看着查克说,态度强硬。查克则耸耸肩,悠哉地喝光杯子里的烈酒。
「查尔斯.蒙福,」苏西顿了一下又继续,「你不要反应过度,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你太戏剧化了。」
「我戏剧化?」查克的手往电视一比,酒杯差点就脱手砸了过去,「妳看到的新闻是不是跟我不一样啊?中国宣战了,在全美发动生化攻击,通讯系统崩溃──」
「太夸张了,中国并没有宣战,那只是某位中国省长在虚张声势。」苏西反驳,「更何况,你看看这些,」她指着周遭的物资,「天啊,都足够我们活到明年的圣诞节了。」
我一仰而尽,才开口试着缓和他们的激动,「我不想看到你们吵架。我觉得这些乱局很快就会过去,明天早上就会平静下来。」我转过去看着查克,「你想走,我完全理解。别管我们了,你认为怎么做对家人最好,尽管去做,我是认真的。」我直视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想让他知道我有多认真,然后才叹口气,补上一句,「我得去睡觉了。」
查克搔抓着脑袋,把酒杯放到流理台上,「我也是。待会见,兄弟。」他走过来抱我一下,接过我的酒杯。
苏西起身过来亲啄我的脸颊道别,「明天早上见。」她在我耳边低语,两手紧紧地揽住我。
「如果他想离开,请跟他走。」我低语回应。
我离开时顺手带上了门,然后轻手轻脚打开我家的门,进门后将大门锁好,朝卧房走去,再小心关上房门。躺在面前床上的,是我的全世界。床边LED闹钟散发着鬼火似的蓝光,幽暗的房间里只能隐隐约约辨识出萝伦和路可的身形。空气温暖潮湿,充满了生气,这个房间就像一座巢穴,想到这里,我会心一笑。我就那样站着凝视他们,内心又是茫然又是喜悦,紧绷的神经随着妻儿平稳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
路可咳了几声,急促地吸了两、三口气,似乎呼吸困难,但他叹了一口气,又恢复正常。
我轻轻地脱下衣服,滑进被子里。路可睡在我们之间,我侧身环绕住他,然后倾身过去拂开萝伦额头上的头发,吻了她一下。她咕哝几声,我又吻了吻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拉来一个枕头,闭上眼睛睡觉。
一切都会好转的。
 
注14二○一二年十月底重创纽约、纽泽西,乃至新英格兰地区大西洋沿岸十五个州的超级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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