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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经过卡莱瓦,烽火的大片烟雾就扑面而来。那火是敌人的信号,意味着我们已进入对方视野,无论何时,如果一名撒克逊人看见一缕这样的烟,他就会奉命废弃土地:清空粮仓,烧毁房屋,赶走家畜。阿尔总是后撤,驻扎在我们前方一日路程之处,诱惑我们进入废土。每当道路通向林地,它总会被树木挡住,有时,当我们的人辛苦拖着倒下的树干,清理出通路时,一支箭或长枪会从树叶间蹿出,夺去一条性命,或者一条巨大的撒克逊战犬会从灌木丛中跳出,流着口水;但这些是阿尔发起的全部攻击,我们从没见到过他的盾墙。他越往后退,我们则越往前进,每天敌人的长枪或恶狗都会夺去一两条性命。

  但对我们来说,更大的伤害来自疾病。在勒格溪谷战前我们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况,每次大军集结,诸神总会降下瘟疫。病人极大地拖累了我们,他们不能进军,只能被安置在安全之处,还必须有士兵保护其免受潜行于我们两翼的撒克逊军队的伤害。我们白日里能看见这些敌人遥远、衣着破烂的身影,到了夜里,他们的营火就闪烁在我们的地平线。然而我们行进缓慢的最大原因并不是病人,而是调动这么多人行动本身。这对我来说是个谜,我不明白为何三十名枪兵可以在一天里轻松行走二十英里,但二十倍人数的军队,即使再努力,能走上八九英里就算是运气不错了。我们的依据是放置在路沿用来标记到伦敦英里数的罗马石头,一阵子之后,我拒绝再看它们,害怕它们所代表的那令人沮丧的含义。

  牛车亦拖慢了我们。我们配备有四十辆宽敞的农车,上面载有我们的食物和多余的武器,那些补给车以蜗牛般的速度颠簸行驶在军队的后方。莫里格王子奉命守护后军,他焦虑地行进在牛车周围,偏执地点着它们,一直抱怨前方的枪兵走得太快。

  亚瑟著名的骑兵引领着军队。队伍如今有五十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那些马是在德莫尼亚的国土腹地培育出来的。其余骑兵没有穿着亚瑟部队的鱼鳞甲,骑马前行充当斥候,有时那些人没能归来,但我们会在前行的路上发现他们被砍下的头颅。

  军队的主力由五百名枪兵组成。亚瑟决定不带民兵,因为这样征来的农民几乎没有合适的武器,所以我们都是许过誓的战士,都携带长枪和盾,大多数也拥有剑。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负担一把剑,然而亚瑟发布命令,整个德莫尼亚境内,若家中有剑又没有参军之人,必须交出这武器,就这样收集来八十把利剑,分发给了他军中之人。一些人——有几个——带着俘获来的撒克逊战斧,尽管其他人,包括我,都不喜欢这种武器的笨拙。

  如何支付所有这些?如何支付这些剑、新枪、新盾、车、牛、面粉、靴子、旗帜、马笼头、煮锅、头盔、斗篷、匕首、马掌和腌肉?我问亚瑟时,他大笑起来。“那倒是要谢谢基督徒,德瓦。”他说。

  “他们上交了更多钱?”我问,“我以为那乳房已经干涸。”

  “现在真是干了,”他一脸严肃,“但当我们打算让教堂的守卫者殉道时,他们能拿出的钱可是你难以想象的,而且我们答应回馈给他们的财富也更加夸张。”

  “我们后来报答过桑森主教吗?”我问。他位于怀君岛的修道院曾经提供过收买阿尔的财富,那场秋日的进军最终结束于勒格溪谷。

  亚瑟摇头。“他还一直提醒我那件事呢。”

  “主教,”我谨慎开口,“似乎交上了一些新朋友。”

  亚瑟对于我不太成功的圆滑哈哈大笑。“他现在是兰斯洛特的王室牧师。我们亲爱的主教,似乎没法保持低调。就像是水桶中的一颗苹果,他又就这么浮上来了。”

  “他还与您的夫人和解了。”我说出自己的观察结果。

  “我乐于见到人们解决争端,”他说得委婉,“但桑森主教这些日子确实拥有了一些出人意料的盟友。格温薇儿忍受他,兰斯洛特提拔他,莫甘维护他。吃惊吧?连莫甘都这样!”他喜爱他的姐姐,对于她与梅林的疏远,他很痛心。她以雷霆手腕统治着怀君岛,仿佛是在向梅林展示,比起妮慕,她是一位更适合的伴侣,但莫甘早就输掉了争夺梅林首席女祭司之战。梅林肯定她的价值,亚瑟说,不过她想要被爱。亚瑟悲伤地问我,可谁又能去爱一个被火灼伤得如此残破、颤抖、丑陋的女人呢?“梅林从不曾是她的爱人,”亚瑟告诉我,“即使她假装他是,他也不在意装成如此,因为越多人认为他奇怪,他就越开心,事实上他却不能忍受看见莫甘不戴面具的脸。她很寂寞,德瓦。”正因如此,亚瑟自然为他残废的姐姐和桑森主教之间的友谊而感到高兴。然而我却不明白,为何德莫尼亚基督教中最强势的拥护者会与拥有人所周知力量的异教徒女祭司莫甘成为朋友。耗子神,我想,如同一只蜘蛛结出了一张奇异的网。他的上一张网试图抓住亚瑟,但却失败,所以现在桑森又在忙于为何人织网呢?

  在最后一支同盟军加入之后,我们就再也听不到德莫尼亚的音讯了。我们现在被孤立,被撒克逊人包围,不过最后一条来自家乡的消息是鼓舞人心的:策尔迪克没有向兰斯洛特的军队采取任何行动,据说也没有东进支援阿尔。最后一支加入我们的部队来自康沃尔,他们的统帅是一位旧友,他纵马飞驰过队列来找我,下马时绊了一跤,摔倒在我的脚边。那是崔斯坦,康沃尔的王子及王储。他站起身,掸去披风上的尘土,然后拥抱我。“你能休息了,德瓦,”他说,“康沃尔的战士们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大笑。“你看上去精神不错,王子殿下。”他也笑了。

  “摆脱我父亲了,”他解释道,“他把我从笼子里放出来了。他大概是希望一个撒克逊人能在我的头骨里埋下一柄斧头。”他模仿死人做了个滑稽鬼脸,我啐了一口。

  崔斯坦是一名英俊、健壮的男人,有着一头黑发、分叉的髭和长长的颏须。他皮肤发黄,一张时常看来忧伤的面容今天却充满着喜悦。他曾违背父命,率领一支小队前来勒格溪谷,我们听说因为这个举动,他整个冬季都被幽禁于康沃尔北海岸的一座偏远城堡中,不过马克国王如今让步了,释放自己的儿子前来这场战役。“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崔斯坦解释道。

  “家人?”

  “我亲爱的父王,”他语带讥讽,“娶了位新妻子。布罗塞利昂的艾尔。”布罗塞利昂是阿莫里凯现存的不列颠王国,它由凯姆伦之子布蒂克统治,亚瑟的姐姐安娜是他的王后,所以艾尔其实是亚瑟的外甥女。

  “这是,”我问,“你的第六任继母?”

  “第七任,”崔斯坦说,“她只有十五岁,父王起码都五十了。我都已经三十了!”他郁郁地补充道。

  “而且未婚?”

  “是啊。但我父王结婚的次数都够算上我们俩的份儿了。可怜的艾尔。估计四年吧,德瓦,她就会像其他人那样死去了。现下他是高兴了。他正在消耗她,就像他消耗其他那些新娘。”他伸出手臂钩住我的肩膀,“我听说你结婚了?”

  “没有结婚,但也一样被套牢了。”

  “而对象是那传说中的夏汶!”他大笑,“干得漂亮,我的朋友,干得好。有一天我也会找到我的夏汶。”

  “也许很快,王子殿下。”

  “必须的!我快老啦!老掉牙啦!那天我看见了一根白毛,就在我胡子这儿。”他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看见了吗?”他焦虑地问。

  “一根?”我逗他,“你看上去像头獾。”黑色中可能有三四根银须,但也就这么多了。

  崔斯坦哈哈大笑,瞥了一眼路边,一名奴隶正沿路奔跑,遛着十几条狗。“应急食物?”他问我。

  “梅林的魔法,他不肯告诉我们是用来干什么的。”德鲁伊的狗是件麻烦事。它们需要我们本就缺乏的食物,它们的号叫让我们夜里不得安睡,如同魔鬼般地和陪伴我们的其他狗打架。

  崔斯坦加入我们之后那天,我们到达了庞蒂斯,那里道路沿一座罗马人建造的宏伟石桥穿越过泰晤士河。我们以为桥会被摧毁,但斥候回报它完整无恙,出乎我们意料,在我们的枪兵到达时它依旧完整。

  那是整个行军过程中最热的一天。亚瑟禁止任何人过桥,直到货车赶上主军。于是我们的人在等待时便分散瘫坐在河边。桥有十一个桥拱,两岸各有两拱,将道路抬高连接至河上的七拱桥身。树桩和其他漂浮碎物堆积于桥的上流,让西面的河水比东面的更宽更深,临时搭建的堤坝让河水在石桩间加速流过,泛起白沫。河对岸有一处罗马式聚居地,残破的土堤将一组石造建筑圈起,在靠近我们这边的桥头,一座塔守卫着从它那坍塌拱门处经过的道路,其上的罗马碑文依旧存在。亚瑟为我翻译,告诉我桥是哈德良皇帝下令建造的。“Imperator,”我向上凝视着石匾,“意思是皇帝?”

  “对。”

  “皇帝比国王地位更高?”我问。

  “皇帝是国王们的主君。”亚瑟说。这座桥让他心情抑郁。他攀上它陆上的拱门,走向塔楼,一手轻放在石块上,盯着石匾。“如果你和我想要建造这样一座桥,”他对我说,“我们会怎么做?”

  我耸肩。“用木材造,殿下。用上好的榆木做桩,剩下的用橡木段。”

  他苦笑。“它会持续至我们曾孙生活的时代吗?”

  “他们可以造他们自己的桥。”我建议道。

  他抚摸着塔楼。“我们无人能如此搭建石块。无人知道如何将石桥墩沉入河床。无人记得该怎么做。德瓦,我们就像坐拥宝藏之人,日复一日,宝藏缩水,我们却不知道如何阻止,或创造更多的财富。”他回望,莫里格的第一辆货车出现在远方。我们的斥候已深入道路两旁的树林探查,回报说没有任何撒克逊人的踪迹,但亚瑟依旧充满怀疑。“如果我是他们,我会让我们的军队过去,然后攻击补给车。”他说,于是决定派一队先遣护卫队过桥,让货车进入废墟腐朽的土墙之中,再让主力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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