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镜中世界Ⅲ:命运纱线> 走了

走了

  是的,这正是他向画家描述的那座修道院,这正是他见过的那条河。来开门的修女穿

  着黑色的修女服,她一见到卡米恩,脸上便流露出了惯有的厌恶。这没有缘由的恨意。那

  个被派来监视他们的巴瓦利亚军官打听起孩子的下落,修女的恨意中夹杂着恐惧。那蠢货

  是想给他们时间把他的儿子藏起来吗?有可能。或许他们早就把他转移走了。

  卡米恩不再确定他亲自前来的决定是否明智。两次针对他列车的袭击,望着他吐口水

  的农夫,画十字的女人,像看骇人的魔鬼一般望着他离去的孩子——谁知道人们对卡米恩

  和他的军队的恐惧对他的儿子而言,究竟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危险。亨茨奥说得对,巴瓦

  利亚人渴望回到那个在市集广场上烧死石人的时代,并且他们毫不掩饰这种渴望。现在他

  只能期望亨茨奥关于陷阱的说法不要成真,期望孩子依然活着。

  修女说的是一种卡米恩听不懂的方言,他让那名巴瓦利亚军官为他翻译。那人的石人

  语还不错,可当他向卡米恩复述修女的话时,那柔软的人类嘴唇忽然间仿佛在无声翕动。

  卡米恩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响亮,仿佛忽然独自置身于一个空旷的房间。

  她走了。

  卡米恩掉转马头。

  他的手下惊讶地望着他。那个军官想要拦住他。他的一名贴身护卫抓住了他的缰绳,

  卡米恩推开了那人,策马离开。他不顾身后的叫喊声,策马穿过了河岸边的树林。他是个

  优秀的骑手,他们拦不住他。

  他终于停了下来,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敌国,那又如何?对一个石人而言,到处都是敌国。

  他只知道她走了。

  一片空虚中,他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太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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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女妖杀手

  黑女妖如一片落叶般无声倒下。内尔隆挣扎着起身。他以为会发生什么?她会像一个

  普通人那样死去?瞧瞧他自己!活像一只布满斑点的甲虫。他浑身发痛,像是被该死的镜

  鬼烤过一般。虽然十六号竭力想把他变成一堆白银,可“杂种”还活着。

  这是对你们那些赤杨精主子的一个警告!他们回来的时候,最好别招惹石人!内尔

  隆一面想着,一面用爪子抠下脸上的白银。

  那头雄鹿依然试图挣脱黑女妖捆住它的藤蔓。她似乎并不想要得救。该死的,那鹿是

  头怪兽!内尔隆从未见过比它更大的鹿,威尔却视若无睹地从这头打着响鼻的怪兽身旁走

  过,他的眼里只有那具一动不动躺在马车旁的躯体。他如今只是一个迷惘的少年,仅此而

  已。不对,内尔隆。他有了一个崭新的头衔:黑女妖屠夫。

  飞蛾如同失去了蜂王的蜂群一般,漫无目的地聚集在她的躯体上。它们没有攻击威

  尔,只有一只一直扑打着他的脸,威尔却没有驱赶它。内尔隆走到他的身边。黑女妖睁着

  眼睛躺在那儿。如果永生者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威尔的手里依然握着杀死黑女妖的武器。

  那只蜗牛皮般柔软的手。

  威尔已经没有了镜鬼的保护,内尔隆本可以打死他。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

  十七号完全僵死了。内尔隆很高兴看到他布满树皮的脸上那惊恐的表情。他的胳膊上

  长满了叶片,其中有一些是银和玻璃做的。

  十六号还能动弹。她低声呼唤着威尔的名字,声音宛如耳语。威尔转身向她看去,他

  惊讶的表情和她已经变成了木头的弟弟别无二致。他扔下十字弓,宛如扔下一件破烂的玩

  具,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曾经是女孩的镜鬼。十六号跪在地上,不过和十七号不同,她依

  然还维持着人形,甚至有一只胳膊还能动,然而另一只已经成了木头。威尔抚摸着她的

  脸。她竭力让自己的脸至少还有一点人类的样子,然而她的皮肤上映出了渐浓的夜色。威

  尔还是亲吻了她。爱上一个玻璃姑娘,真是太感人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内尔隆捡起了那张十字弓。

  究竟是输是赢?

  这结局并非完全如内尔隆所愿,可倒也不坏,除了黑女妖之死。那头雄鹿快要挣脱束

  缚了。小心,内尔隆。有十字弓在手,还会被鹿角顶穿?为什么不趁现在换个口味,试

  试用十字弓来射杀动物?所有雄鹿都会随它一起死去吗?管他呢。“杂种”可不会挂念什么

  雄鹿。箭从黑女妖的胸口滑了出来,内尔隆感觉像是从水中拔出了箭。赶紧的,“杂

  种” 。

  雄鹿挣脱了最后一些藤蔓,猛地直起身来。

  好大的鹿角啊!那怪物低下头准备进攻,可它没去管十字弓和正用弓箭瞄准它的石

  人。真是意外惊喜!它是冲着威尔去的!

  很好。为什么不呢?就让这头雄鹿结果了那个小兔崽子吧!内尔隆很喜欢借刀杀人,

  而且雄鹿肯定不会反对他把威尔的人头送去给雅各布·雷克里斯。

  威尔依然跪在那个曾经是玻璃和白银组成的女孩身旁。

  他甚至都没有朝四周看一看!

  内尔隆咒骂一声,举起了十字弓。

  虽然他的手指疼得仿佛在酸液里泡过,可他还是拉开了玻璃弓弦。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那个自豪于永远只想着自己的“杂种”竟然扮演起了保护者的角色!而且这一回他甚至

  连个借口都找不到!

  雄鹿的眼里只有威尔,或许这是十字弓的缘故。许多魔法武器都会让目标失去对危险

  的感知。

  内尔隆趁它跃起的当儿,把箭射入了它毫无防备的侧面。雄鹿依然踉跄着朝威尔扑出

  了一步——它可真够顽强的——随后,它发出一声仿佛人类的哀嚎,倒下了。如果是黑玛

  瑙石人,肯定不会放过那对鹿角,可“杂种”对搜刮猎物没有兴趣。他手里的十字弓比他记

  忆中要轻。上一次,他用十字弓射中了雅各布,比这一次更让他自得。他在地上找到了那

  只障眼袋,把十字弓装了进去。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内尔隆。

  威尔正忙着把树皮从十六号的身体上剥下来。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挖掘一件宝

  物。玉做的少年与玻璃做的少女,听起来可真像个童话。是时候给这个童话一个糟糕的结

  局了。

  没错。谁说他没有充分的理由保护威尔不受雄鹿的伤害?为什么要把他筹划已久的亲

  手复仇的机会让给一头巨兽?内尔隆不知道,如今他是为了雅各布·雷克里斯带给他的屈

  辱而复仇,还是为了被背叛的玉战士。不,他其实知道答案。

  该死的,他只要朝威尔看上一眼,就会失望到作呕。他想用威尔那身粉嫩的人皮做一

  双手套,把他那两个保镖当木柴生起火来,把威尔架到火上烤。玉战士永远变回了蜗牛

  皮!内尔隆觉得这该死的世界如黑女妖的眼睛般空虚,如那头雄鹿般死气沉沉。应该禁止

  对孩子们讲童话故事,每个这么做的人都应该被割下舌头!

  他走到威尔身后,拔出了手枪。

  “别管她了!”他说着,用枪瞄准了威尔那俊美而愚蠢的脑袋,“我们走吧。你以为她

  为什么对你青睐有加?因为她知道,一旦她离黑女妖太近,会发生什么事。不然你以为她

  为什么需要你?我很好奇,他们和他们的赤杨精父亲有什么共同点。显然有很多。”

  威尔转过身来,仿佛有什么异样。

  别做梦了,内尔隆。

  “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儿。她还活着。”

  “活着?我可不确定能不能说她曾经活过。你看见她的眼睛了吗?或许我们应该把她

  的眼睛切开,这样你就会相信我了。”

  没错,没错,它出现了,淡绿的颜色就仿佛皇家堡垒里那古老的神庙。无论地上还是

  地下,再没有比它更美的事物了。一种强烈的幸福感贯穿了内尔隆,他上一次有这种感

  觉,还是童年的时候。

  曾经有一个玉战士。不,玉战士又回来了。

  威尔是玉战士中的一员,仍然是,永远是。多亏了黑女妖!威尔眼中的愤怒闪烁着石

  人特有的金光。

  “要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吗?”

  内尔隆用枪指着威尔那玉绿色的光洁额头。

  “你白白杀死了黑女妖,对不对?蠢货!好像这件事跟你有关似的。我很确定,你完

  全按照你那位玻璃女朋友的主人的意愿完成了任务,你也可以这么说我。结局好,一切都

  好。行了,你是自愿上马,还是要我向你证明,石人的子弹就连玉石皮肤也能穿透?”

  十六号呻吟着站了起来。她直起佝偻的背,疼得把嘴唇咬出了血。

  威尔扶住了她的胳膊。

  “我会找到他的!”威尔愤怒地喊道,“他骗了我,骗了我和她。”

  没错,这听起来是石人的愤怒。

  “‘他’?”别问了,内尔隆。你不想知道关于“他” 的事。

  “是的,他。无论他是什么,无论他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他的。”

  玉石让威尔的话显得威慑力十足。

  内尔隆却还是扣住了扳机。“很感人。”他说,“真的。可我们唯一要找的人是卡米

  恩。现在上马。”

  威尔一动不动。

  现在的他是玉战士,是黑女妖杀手。

  “如果你放我走,我就让你看那面镜子。你一直想要见一见它,不是吗?”

  哦,不。不,内尔隆。他已经有了十字弓,他已经有了玉战士,贪得无厌是没有好

  下场的。而且十七号的警告已经很明确了。

  十六号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威尔。内尔隆说不出自己在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看到是

  什么。她看起来……很内疚,是的。不过这个表情没有持续多久。

  “你找他做什么?为了你的女朋友?你没法唤醒她,除非‘演员’愿意。”

  威尔退回到她的面前,仿佛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了一条毒蛇。

  “你还是不明白,对吗?”十六号试着弯曲僵硬的胳膊,痛得呻吟了起来,“女妖连看

  一眼镜子都不可能!纺锤沉睡咒怎么可能是她们下的?”

  威尔凝视着她,仿佛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他被利用了,像棋盘上被推动的棋子,却不

  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这滋味不好受,对吧?内尔隆想冲他大吼。上一个

  给我这种感觉的人,是你的哥哥。

  十六号想用牙齿把树皮从皮肤上咬下来,她疼得叫了起来。“‘演员’对这一切筹划了

  很久,比你想象的久。”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被树皮堵住了声带,“幕后主使一直是他。他

  先是派我去见了你哥哥,然后去见了你的女朋友。随后的那个晚上,他在医院门口等着

  你。”

  威尔站在原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打在他脸上的耳光。

  “我哥哥?”

  十六号望向内尔隆。你什么都不知道,石人。她用眼神警告道。

  “别担心。”她说,“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

  内尔隆想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雅各布·雷克里斯现在已经成了一尊银像,装点

  着某片森林。他把手枪塞回腰带里。他还要自欺欺人吗?威尔不会跟他走的,杀了他对谁

  有好处?

  “‘演员’。”威尔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仿佛要把他脸上所有无助的愤怒都投射到这个

  名字上。

  “好吧。”内尔隆说,“我放你走,你带我去看那面镜子。有一个条件:我不想掺和

  与‘演员’——不管他叫什么——有关的任何事。这是你自己的战斗。”

  十六号露出了一丝微笑。如果她连脸都快没有了,要露出笑容可并不容易。

  “你想如何避免遇到他,石头脸?威尔要给你看的那面镜子可是属于‘演员’的。”

  从威尔看她的眼神来判断,他也不知道这件事,然而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这样更好。”威尔说着,把目光转回到黑女妖身上,“通过镜子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他也在等着你。这是个愚蠢的主意。”十六号蜷起变成了木头的手指,还有几根依然

  是玻璃做的,“还有其他的。”

  “其他的什么?”不,内尔隆不相信她。即使威尔的脸成了玉石,也看得出他同样不相

  信她的话。

  “赤杨精。他们都有镜子,他们把镜子分开藏匿,可是……”十六号试着再度微

  笑,“我和那些镜子是用同一种玻璃造的。”

  她拖着僵硬的腿,一瘸一拐地朝那棵曾经名叫“十七号”的树走去,抚摸着树皮中的那

  张脸。

  “我可以找到那些镜子,”她轻声说,“没错。”

  她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站在废弃马车旁的绿马走去。

  威尔想跟上她,却被内尔隆拦住了去路。

  “你已经违背了一次我们的约定,”内尔隆沉声对他说,“别再违背第二次。如果你了

  结了恩怨之后还活着,就和我走。玉战士曾经对卡米恩许下誓言,‘杂种’会让他兑现承

  诺。”

  威尔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玉石依然没有消失。威尔踏上了征途。

  那些绿马和失去了主人的飞蛾一样迷惘。它们乖乖就擒,然而内尔隆把马交给了十六

  号和威尔,宁愿选择在马车后发现的那匹白马。

  十六号几乎没法上马。威尔帮她上了马,却没有看她。

  你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走,内尔隆?

  他为什么不能停止问为什么?

  或许他会在中途给亨茨奥拍份电报:“杂种有十字弓,还有玉战士。”

  或许会,或许不会。这个世界是他的了。他把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塞到了衬衣里。

  银与金

  狐狸和雅各布用了四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那只蜘蛛用蛛丝呈现出来的河流和山脉。

  可直到他们找到了一条银化的蛇和两个骑手的踪迹,才确定他们来对了地方。他们找到了

  残余的树皮,上面粘着类似液态玻璃的东西。一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了那辆马车。

  狐狸先是找了一条可供逃跑的小溪,然后他们才敢靠近马车。他们对十六号的袭击依

  然心有余悸。

  到处都找不到威尔,也找不到他那两个保镖和“杂种”。

  “你弟弟找到她了。”

  是的。

  他们看到了那具一动不动躺在马车旁的躯体。狐狸握住了雅各布的手。几步远处,草

  地上满是血迹,然而那并不是人类的血。狐狸发现了一头受伤的动物离开时留下的痕迹。

  从蹄印来看,那不是马,而是一头雄鹿。

  追赶威尔的这些天里,狐狸从未想过他们也是在救黑女妖。自从在女妖湖畔等了雅各

  布一年之后,狐狸就恨上了黑女妖和她的红女妖姐姐。她们给她和雅各布带来了太多痛

  苦,狐狸常常梦想看着她们死去。然而当她看到黑女妖如一只被射杀的野兽般躺在她的马

  车旁时,狐狸仿佛觉得躺在那里的是她自己。

  如果他们能及时赶到就好了。站在那具了无生机的躯体旁的雅各布一定也持同样的想

  法。如果他爸爸没有偷走飞毯就好了,如果奥兰多早点告诉他们蜘蛛萨满的事就好了。

  如果……

  雅各布试着从这些线索中找到那个他在竹女处寻找的答案,然而就连狐狸也没法从中

  判断出他弟弟是否又有了玉石皮肤。他们只能看出,威尔骑马出发的时候,有两个同伴。

  狐狸愿意拿她的天鹅人羽毛打赌,其中一个同伴是“杂种”,不过她猜不出第二个人是谁。

  从足迹上判断,那个人的体重更轻,可能是个女人。她似乎受了伤,在她足迹开始的地

  方,草地上遍布着树皮碎片,上面清晰地粘着树脂状的物质,和他们之前在树皮残余物上

  发现的一样。

  要不是白银和玻璃构成的叶片,他们可能注意不到那株赤杨树。狐狸犹豫地朝那棵树

  走去。她曾经见过那张树皮形成的脸,不过那可怕的瞬间只是一闪而过。

  雅各布担忧地左右四顾。

  他们都知道他在找什么。

  “我想,她和你弟弟一起走了。”狐狸说,“她和‘杂种’。”

  雅各布站在原地,望着那张僵硬的树皮脸,仿佛希望它能告诉自己,他弟弟是不是自

  愿和他们走的,如果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危险的同伴。

  为了抛开心中升起的恐惧,狐狸环抱住雅各布,亲吻了他。她只想感受幸福,依然是

  如此幸福。

  你拥有了你梦寐以求的一切,狐狸,一切。

  即使有黑女妖。

  即使有威尔。

  即使有等着雅各布还债的赤杨精。

  “即使”真是个好词,充满了自由、勇气和希望。

  “赤杨精已经如愿以偿,”雅各布对她耳语道,“可能暂时不会打扰我们,可我还是不

  放心。我保证,我会找到某种能保护你不受他伤害的魔法。”

  “不,”狐狸轻声答道,“是‘我们’。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雅各布把脸埋进她的秀发里。他亲吻着她,仿佛这样能让他忘记死去的黑女妖,忘记

  威尔、他的父亲和那个如愿以偿的赤杨精。

  “让我们给夏努特和西尔万一个惊喜。”他说,“我们可以在他们上船之前到达堪察

  加。”

  这听起来很棒,就像那些在噬童女巫马厩里和牧羊人小屋里的偷来的美好时光,又像

  他们在阿尔比恩沉船事件中死里逃生后,在那个沙滩上的珍贵时光。他们携手到处去偷时

  间。可她不允许雅各布逃避,逃避不适合他。

  “你觉得你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她问,“明天?后天?谁知道呢,说不定你甚至能

  坚持上三天,然后你就会问我,尽管威尔先走了,我还能不能找到他的踪迹。”

  雅各布沉默了,他用这种方式承认狐狸说得没错。永远不要让对方忘记他是谁,爱情

  亦如此。

  离黑女妖不远处,一只飞蛾离开其他同类,在上一场雨留在草地上的一道水流上拍打

  着翅膀。水面上有什么东西正闪闪发光。狐狸弯下腰,把那东西从绊住了它的潮湿草茎上

  捡了起来。

  那是一条金色的纱线。

  也许黑女妖真的找到了织女。

  狐狸把那条潮湿的纱线绑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那只飞蛾落到了她的肩膀上,黑色的翅

  膀上微光闪烁,仿佛涂了金粉。

  雅各布站在黑女妖身旁。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于是她想要杀了他。可她也把他的弟弟

  还给了他,在血色婚礼上救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循着威尔的踪迹前行,那只飞蛾跟在他们身后。狐狸不忍心赶走它。

  得非所愿

  其他人道过一句谢吗?有哪怕一个人说“‘演员’,你是对的”吗?当然没有。“武士”“邮

  差”和阿保罗都是些帮倒忙的家伙……他们都忙着筹划回归。是谁找到威尔·雷克里斯的?

  是谁把镜外世界的技术与赤杨精的魔法相结合,让他们至少能把自己人送过镜子去的?吉

  斯蒙德是他的主意吗?不是!是因为“武士”想要派一名骑士过去!一名骑士!谁说永生者

  里没有蠢货?阿保罗招募了探险队,“邮差”找了个教皇的间谍,更别提他们的拥趸这几百

  年来贿赂的侏儒妖、拇指人和噬童女巫了。太落后了,他们的想法和美梦都落后得无可救

  药。不过他不会让他们忘记是谁结束了这场流亡,绝对不会。

  此刻的“演员”十分紧张。这真是太荒谬了。其他人也同样紧张吗?他甚至都不知道是

  否已经有人回去了。他们都像对待自己的真身一样,对各自镜子的所在地严格保密。每个

  人当然都试图找到其他人的镜子,不过通常都不会成功。“邮差”八成有一面镜子在弗

  龙,“武士”藏了一面在扶桑。

  “演员”自己则选择了他手头最古老的那面镜子作为回归的通道。那面镜子是用他们从

  女妖那儿偷的第一批水制成的,她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演员”用手指抚摸着精巧的镜框。上面的百合花栩栩如生,经常有迷路的昆虫落到花

  萼上。他们再也找不到弗伦德那样有天赋的银匠了。他的结局很悲惨,这个世界根本不适

  合他。

  镶在完美银色花朵之间的玻璃映照出“演员”真实的身影。他们只能以真身穿过镜子,

  这是个很大的缺陷。虽然他们尝试过改变,却没有成功。其他人还幼稚地坚持要“演员”把

  他的脸给十七号,作为对他一意孤行的惩罚。不过至少“武士”把他的脸给了十六号。很遗

  憾失去了十六号和十七号,不过“演员”一直认为他们在这次任务中存活下来的概率极低。

  八百年的流亡。在一个错误的世界里待了八百年。

  他抬起手。

  这个世界对他很好,镜子那边的世界可就难说了。

  在这个他苦苦渴望了许久的时刻,所有令人不快的事物仿佛都集结在了镜子玻璃后

  面:被遗忘的失败、宿敌、等待着他的落后时代、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恐不安……

  不,“演员” 。

  他把手按到了玻璃上。

  回家……

  他闭上眼睛,刹那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感觉到周围空间的宽度和深度起了

  变化。空气中散发着失去的时间、失败以及被遗忘太久而索然无味的往事的气息,以及水

  和土这两种女妖元素的气味。他不喜欢这些气味。

  “演员”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因为离开多年,这景象已有了陌生的感觉。流

  放最残忍的地方在于,它会将故乡变为美梦,美化并过滤其中不好的部分。然而他返回的

  并不是他营造了数百年的那个梦境,而是和美梦相比显得千疮百孔的现实世界。他看到了

  银柱、阳台、吊灯、玻璃地面……一切都积满了灰尘,一切都过时落伍。还有比“昨日”更

  残酷无情的词吗?

  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他曾经无比自豪于这座宫殿,可它很难与那些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相提并论。

  “演员”停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是什么?

  他左边眉毛上的皮肤仿佛擦破了,他的手指摸到了树皮般粗糙的痂斑。不,那不是痂

  斑。

  他急忙从口袋里取出他的“玻璃眼”圆盒,看到黑女妖依然躺在那儿,美丽的身躯已经

  开始分解成鲜花。现在赶紧让我看看她的姐妹!在那儿,那片湖泊。树木枯萎,死去的百

  合花让水面变得浑浊。没有生命的迹象。难道说女妖诅咒消逝得比女妖慢?是的,一定是

  这样。

  “演员”把圆盒放回到马甲口袋里——他已经很习惯穿另一个世界的衣服了——望着自

  己的右手,只见手背上正长出细小的痂斑。

  “不!”“演员”高声喊道。

  空荡荡的宫殿里散发着水和土这两种女妖元素的气味,如此沉闷,如此沉重,伴随着

  他的怒火和源源不绝的失望。

  最后的漏网之鱼……有没有这个可能,女妖族留下了最后的漏网之鱼?

  他摸索着自己的脸、脖子……什么都没有。症状还没有出现。镇定。女妖诅咒已经

  被破解了,“演员” ,否则你早就成了一棵树了。

  可女妖族一定有什么东西幸存了下来。如果这最后的星星之火找到了庇护者怎么办?

  某个死去的情人,某个对女妖毫无抵抗力的人族懦夫。

  他再次取出了圆盒,可它展示给他的只有她那正在分解的躯体和他已经看过的那些画

  面。

  不。

  不!

  他是不会回去的。

  无论她们留下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他都会找到它的。

  他会创造出更好的新型生物:永生不死,不知疲倦,比曾经在这个世界里狩猎过的任

  何东西都要可怕。

  哦,他可不喜欢自己失去耐心。
  童话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它们会长久萦绕在读者心间。但正因为如此,它们才会那

  么迷人和令人难忘,就像一面面来自过去的镜子,既照出了人类自己,又照出了掩藏在人

  性背后的黑暗真相。

  ——柯奈莉亚·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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