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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风雪并没有扫过雪松丛林镇,气象预报终于对了一次。不过这并不表示天气好转了,清晨的气温骤降至零下十三度,这样的低温在卡斯卡德郡算是颇冷的,却仍然阻止不了观众排队等着旁听第三天的听证会。崔西穿着黑色外套和裙子,这是她出庭的固定装扮,高跟鞋在公事包里,她打算进了法庭,立刻脱掉雪靴换上。

  气象报告表示这场预期中的暴风雪仍然在附近地区打转横行,梅尔法官似乎更坚决地想抢时间让听证程序往前推动。他人还没碰到椅子就发话:「奥莱利律师,请传唤你的证人。」「辩方传唤崔西.克罗斯怀特。」丹说。

  崔西感觉到艾德蒙.豪斯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穿过栏杆门,朝证人席走去,直到她站上台宣誓。想到自己是他重获自由的最佳筹码,就令她一阵反感。她又想起安娜贝儿的父亲曾到过丹的办公室,丹告诉她乔治.邦飞前来警告艾德蒙.豪斯是有暴力倾向的危险人物,世上唯一适合这种人的地方就是监狱。崔西完全认同邦飞的话,但这场听证会争议的重点并不在豪斯身上。

  丹以几个例行性问题和缓地引导她进入状况,梅尔法官似乎察觉到证人在情感上较为敏感,并没有催促丹。

  经过背景相关问题的暖身后,丹提问:「别人都说妳们形影不离,是吧?」

  「嗯,她似乎老是黏着我。」

  丹朝窗户走去,阴沉沉的天空中,卷须状的乌云又开始落下点点白雪。「请描述妳们姊妹俩小时候卧房的具体位置。」

  克拉克起身抗议。丹诘问崔西时,他起身抗议的频率明显多过丹诘问其他证人时,显然企图破坏崔西作证的流畅性,似乎非常担心丹会趁隙放出对检方不利的线索。「抗议,庭上,无意义询问。」

  「这是为接下来的证词做铺陈。」丹说。

  「抗议无效。但是律师,请不要浪费时间。」

  「莎拉的卧房就在我隔壁,走廊里面那间,但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赖在我床上,她怕黑。」

  「妳们共用一间浴室吗?」

  「对,浴室就在我们两人的卧房中间。」

  「妳们会借用彼此的物品吗?」

  「经常,虽然我不太喜欢。」崔西随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和莎拉的身材相仿,妆扮上的品味也差不多。」

  「包括挑选首饰的品味?」

  「对。」

  「克罗斯怀特探员,请妳向庭上描述,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一日当天的事情经过。」

  崔西突然感觉内心一阵翻腾,她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我和莎拉去参加华盛顿州单动式击发冠军赛。」她说,「我们两个的成绩很接近,旗鼓相当,最后决赛时要两手各握一把枪,左右交换,连续击倒十个靶子。我漏掉一个枪靶,完赛时间被罚加五秒,所以基本上我已经输了。」

  「那么莎拉赢了?」

  「没有,莎拉漏掉了两个枪靶。」崔西轻轻一笑,「她已经连续两年没有遗漏两个枪靶了,更别提在赛场上。」

  「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晚上我的男朋友班要来接我,一起去我们最爱的餐厅,他计划在那里向我求婚。」

  崔西停了一下,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再把水杯放回椅子旁边的桌上,「我很气莎拉故意让我赢,愤怒蒙蔽了理智,降低我的判断力。」

  「怎么说?」

  「气象预报说那天晚上天气会变坏,会有大雷雨,但班来赛场接我去餐厅,我们在那里有预约。」崔西感觉这些话黏在喉咙上。

  丹帮她把话说出来,「所以莎拉要一个人开车回家。」

  「我应该坚持她跟我们去餐厅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丹停下来,尊重她的感觉。一会儿后,他才问:「赢的人有任何奖赏吗?」

  崔西点点头,「一个镀银的奖章。」

  丹从证据展示桌上拿起白镴色的奖章,递给崔西,同时喊出它的证据编号,「法医人类学家证称,她在墓穴中的莎拉遗骨旁找到这枚奖章。既然那天是妳赢了奖章,它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我把奖章给了莎拉。」

  「妳为什么把奖章给她?」

  「因为是莎拉故意让我赢的,所以我在走之前,把奖章交给她。」

  「那是妳最后一次看到那枚奖章?」

  崔西点点头。她完全没想到那天莫名回头,从挡风玻璃瞥了莎拉一眼,看见莎拉戴着自己的黑色牛仔帽站在雨中,那一幕居然是妹妹最后的留影。这么多年来,崔西不断回想那一幕,只觉得生命的无常总在瞬间发生,令人猝不及防。她好后悔,那天下午不应该因为妹妹故意让她而生气。她任由自尊心作祟,哪里知道莎拉那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她因为拿到第二名而带着沮丧的心情去赴约,那天可是她的大日子。

  她硬是忍住不想哭,但眼泪还是从眼角逃了出去。她从桌上的面纸盒抽了一张出来,擦掉泪水。旁听席上也有人在擦眼泪,擤鼻涕。丹假装回到律师桌找资料,让崔西有时间平复下来。一会儿后,他又回到证人席前问:「克罗斯怀特探员,请告诉庭上,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一日,妳最后一次看到妳妹妹时,她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克拉克出乎意料地起身,走出律师桌,「抗议。这个问题的答案完全依赖证人的印象,没有事实凭据,不足采信。」

  丹也走到法官席,「这个抗议太莽撞了,庭上。检方当然可以针对不寻常的问题提出异议,若是检方不放心,大可以针对探员的回忆进行诘问,不能无凭无据地封杀她的证词。」

  克拉克似乎被激怒了,「恕我直言,虽然我尊重庭上有权决定是否剔除这类证词,但检方担心上诉纪录中,会出现臆测和假设这种模棱两可的内容。」

  「检方可以随时提出异议来保护上诉纪录的明确性。」丹说。

  「我同意,奥莱利律师。」法官说,「但我们都知道,这几天的听证内容在媒体上的曝光率远远超出我所乐见的程度,不过我倒是满感激检方考虑到上诉纪录的明确性。」

  克拉克趁机补上一拳,「庭上,检方请求预先审查证人,以确定证词是否有根据,并且不是依据听证会上所揭示的证据推测出来的,以及确定证人真的在二十多年以后,能想起妹妹在一九九三年八月的某一天,穿的是哪些衣服。」

  法官在椅子里前后摇晃,阴郁地瞇起了眼睛。崔西猜到了他会说:「我允许检方预先审查证人。」

  根据多年经验,她知道只要法官察觉到听证会的结果正朝着上诉法院而去时,法官的作风便会转趋保守,以缩小最终裁决核准上诉的可能性。而同意让克拉克先检验崔西的记忆力,就能堵住克拉克的口,让检方未来无法以此为借口,向上诉法院投诉梅尔法官的裁决正确性,同时也降低这案子被发回到他手上重审的机率。

  丹坐回到豪斯身旁的座位上,豪斯倾身过去低语了几句,但丹没有任何回应。

  克拉克抚顺鳟鱼图纹的领带,走了过来,「克罗斯怀特小姐,妳想得起来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一日那天,妳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我可以根据习惯推测一下。」

  「推测?」克拉克朝法官瞥了一眼。

  「我很迷信。比赛时都固定打上红色领巾和蓝绿色饰扣绳式领带,再戴上我的黑色牛仔帽,我还会穿仿麂皮长外套。」

  「了解。妳妹妹也迷信吗?」

  「莎拉太厉害了,不需要依靠迷信。」

  「因此我们不能根据习惯,推测她那天穿的衣服了吧?」

  「不过她在比赛时,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比所有人出色。」

  旁听席上有几个人露出了微笑。

  「但她没有固定的出赛服吧?」

  崔西说:「她都穿史考利的衬衫,那是一家衬衫品牌,她喜欢他们的刺绣图纹。」

  「她有几件史考利衬衫?」

  「大约十件吧。」

  「十件,」克拉克说,「没有特定的靴子或帽子吗?」

  「她有好几双靴子,我记得大约有六顶帽子。」

  克拉克转向陪审团席,看到席上空无一人,才领悟到这次没有陪审团看他表演,于是又走到分隔旁听席的栏杆附近,「所以妳没有任何凭据,可以确实证明妳妹妹在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一日那天的穿著,只能凭着二十年后的推测来作证?或是根据妳在听证会上听到的线索来猜测,对吧?」

  「不,不对。」

  克拉克露出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样子。梅尔法官又开始前后摇晃,让椅子叽歪叽歪叫着,他全神贯注地旁观接下来的发展,旁听席也静悄一片。克拉克朝证人席走去,他当然是在权衡接下来该怎么做,每一位律师在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时,都会仔细评量是否要接着提问,这么做会不会打开潘朵拉的盒子,却对盒内的东西一无所知,又或者应该跳过去,移到下一个话题。崔西从多次出庭为凶杀案作证的经验得知,克拉克所面临的问题是,他已经亲手揭开了一个关键话题,这表示就算他不问,丹也会提问。克拉克缓缓地、谨慎地试探着,「妳一定不记得她那天穿了什么。」

  「对,我不是很确定。」

  「我们讨论过她没有迷信任何服装。」

  「她是没有。」

  「那还有别的可能……」克拉克突然打住。

  崔西没有等他决定是否要把话问完,自顾自地说:「一张照片。」

  克拉克愣住,「一定不是那天的照片。」

  「就是那天的照片。」崔西平静地说。

  「他们用拍立得拍了前三名的照片,莎拉是第二名。」

  克拉克清清喉咙,「而妳刚好保存了这张照片二十年?」

  「我当然会保存这张照片,这是莎拉最后的一张照片。」

  崔西在那天早上和卡洛威碰面、一起检视她的蓝色福特货卡后,就把放在枪架推车里的照片拿走了,所以照片并没有被列入证物明细,也从来没出现在警方的笔录中。

  克拉克看着法官说:「庭上,检方要求到办公室会谈。」

  「驳回。你的预先审查证人结束了吗?」

  「庭上,检方异议,这案子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张照片存在。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奥莱利律师?」梅尔法官问。

  丹起身回答:「就我所知,庭上,检方说得没错。这张照片不属于被告,就算有人要求辩方交出,本方也交不出来。不过,检方显然可以透过克罗斯怀特探员,取得照片来佐证。」

  「异议无效。」梅尔法官说,「奥莱利律师,请进行诘问。」

  丹再一次接近证人席,「克罗斯怀特探员,请问那张照片妳今天带在身上吗?」

  崔西伸手到公事包里拿出相框。旁听席躁动起来,梅尔法官拿起小木槌用力敲着。照片被标记并登录后,丹请崔西描述照片中莎拉的穿著,崔西照做了。接着,丹说:「请描述照片中妳妹妹所戴的耳环和项链。」

  「耳环是翡翠的,泪珠形状。项链是银炼。」

  「妳认得这些首饰吗?」丹递给她罗莎在莎拉墓穴内找到的翡翠耳环证物袋。

  「认得,它们就是照片中莎拉戴的耳环。」

  丹拿起豪斯初审时的证物──微型手枪耳环,旁听席又骚动起来。「那么这对耳环,」他念出它们的编号,「妳认得吗?」

  「认得,那也是莎拉的。」

  「她失踪那天戴的是这对耳环吗?」

  克拉克弹起,「抗议,庭上。证人刚才说过她不能确定她妹妹那天的穿著。这位证人只能指证耳环是否符合照片里所戴的款式。」

  「我收回问题,」丹说,「克罗斯怀特探员,这对耳环是照片中妳妹妹所戴的吗?」

  「不是,」崔西说,「它们不是。」

  丹把耳环放回到证物桌上,然后回到座位上坐下。旁听席上的低语已经累积到让法官又敲起了小木槌。「我要提醒旁听席注意法庭秩序,第一天听证会开场时,我就说得很清楚了。」

  克拉克起身朝证人席走去,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说话的口气也充满挑衅,「妳刚才提到妳妹妹很讲究打扮,不是吗?」

  「没错。」

  「妳说她参加比赛时的服装并不固定,会从多件衬衫、裤子和帽子之中挑选搭配,对吧?」

  「对。」

  「她会多带一套衣服去赛场吗?曾经在赛场上改变心意换装过吗?」

  「有时候不只换一次,」崔西说,「她这个习惯让我很抓狂。」

  「也包括换首饰吗?」克拉克说。

  「我记得她在一些场合会这么做,尤其是超过一天的赛程。」

  「谢谢。」克拉克似乎松了一口气,快步回到座位坐下。

  丹起身,「我很快,庭上。」他朝证人席走去,「克罗斯怀特探员,妳的妹妹在那些场合更换首饰时,妳有印象她曾经换上那对在豪斯初审时的呈堂证物耳环吗?也就是那对手枪耳环,证物编号三十四A和三十四B?」

  「我从没看她换上这对耳环。」

  丹指着克拉克问:「检方刚才的提问,暗示她换上这对耳环的可能性很大,有这个可能吗?」

  克拉克抗议,「同样的问题,诱导证人做推测性陈述。证人只能根据那张照片回答。」

  「奥莱利律师,你的问题确实在引导证人做推测。」法官说。

  「请庭上通融一次,克罗斯怀特探员会证明我们不是在推测。」

  「我就通融一次,但动作要快。」

  「妳妹妹有可能戴上这对手枪耳环吗?」丹问。

  「不可能。」

  「妳为何如此肯定,妳刚才也提到了妳妹妹很善变?」

  「手枪耳环和项链是莎拉十七岁时,赢得华盛顿州单动式击发冠军赛,我父亲送给她的礼物。那年是一九九二年,耳环背面刻有年份。莎拉戴过一次,却造成耳垂严重感染。她只能戴24K金或纯银的耳环,而我父亲以为那是纯银的,结果不是;莎拉不希望他尴尬,所以没告诉他。就我所知,莎拉再也没有戴过那对耳环。」

  「她把耳环收藏在哪里?」

  「她卧房梳妆台上的一个首饰盒里。」

  梅尔法官敲击的小木槌停下来,旁听席也静默下来。窗外迷离的黑手指更往下探,雪势加大了。

  「谢谢。」丹说完,立刻转身走回座位上。

  克拉克将食指按在嘴唇上,于此同时崔西离开了证人席。她的高跟鞋叩叩地敲着大理石地板,跟随着她穿过应讯处,朝旁听席走去。一阵狂风骤然扑来,震得窗户砰砰作响,坐在靠窗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有个女人甚至被吓得倒抽口气。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有动静,就连穿着圣约翰皇家蓝长裤套装,一身光鲜亮丽的玛丽亚.樊佩儿也愣愣地坐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只有一个人全程享受这个上午的攻防战,一副很过瘾的模样。艾德蒙.豪斯躺靠在椅背上,翘起椅子前脚,连人带椅前后摆动,脸上还挂着笑容,彷佛刚在一家美食餐厅填饱了肚子,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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