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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柏原先预期的是企业私有的喷射机,俐落又快速,有皮革座椅、头靠垫上附有超立体电视。「那可不行,库柏先生,」机长大笑,「美国友善的女士、先生们来访时无法这么做,所有的私人飞行器都禁飞,只有载运重要货物的货机才可以放行,有些带种的走私者敢飞,但很有可能会被击落,因此艾普斯坦先生建议了这个方案。」

  「这个方案」指的是波音七三七型货机,没有座位,窗户被封住,机身一边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十字架。库柏看着它,耸耸肩。「所以我该坐哪里?」

  「嗯,你可以挑任何你喜欢的木箱,」机长咧嘴笑,「但在三万呎高空时可能会有点冷喔。」

  「好吧,那我坐副机长座。」他系好安全带,准备大干一场。

  三小时后,他们还在跑道上干等。库柏又抱怨又咒骂,但机长只是耸耸肩,没办法。他指出:他们能在这里等待起飞,就已经够幸运了。

  等到他们真的能起飞时,库柏透过窗户看见底下的军队,觉得胃往下一沉,听到有多少军力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一长列的军队部署冲着特区的心脏地带而来,快速搭起的军营和机库,一排又一排的重装备,一团蚂蚁般的小人移动着。他离开军队已经快十年了,还是可以想象地面上的那些活动,每个人胸膛愈来愈紧绷,紧张的气氛让你希望最糟糕的事快点发生,省得你煎熬等待。

  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士兵们看起来很小,但这是个幻觉,其实他才是渺小的那个。才离开病床没多久,就要在一个有三亿人口的国家中搜寻一个不想被找到的天才,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徒劳无功的捉迷藏吧。

  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开始干正事吧?

  他打开软式平板,开始阅读。

  艾普斯坦最不缺的就是资讯,库柏试着吸收关于伊森.帕克的所有资讯时,时间过得飞快。他的父母、童年、学术经历、对表观遗传学的研究、他和考赞博士的关系,这家伙显然是个杰出的科学家,但在库柏看来,他比较像是那种启发、带领他人的角色,而不是领导者。他是一个催化剂、一名门生,注定要与伟大成就如此接近却擦身而过。这资讯很管用,伊森这种人和能获得诺贝尔奖的人差别就在于是否有膨胀的自我意识,这是预测他行为时的重要变数。

  同时,某个念头骚扰着他。有一条线索,是他还没拼凑起的一块资料拼图。他知道不要强求比较好,只要承认它的存在,放手让思绪运转,并不断灌入有如燃料般让他天赋运作的一笔笔资料。

  得知伊森.帕克也在跑路,库柏不惊讶,但也不是很开心。好消息是虽然应变部探员拜访过伊森,但应该不是他离家的原因,看起来是被克里夫兰的情势逼得离开城市。这是很冒险的举动,但库柏也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一趟艰困的旅程总好过在原处等到无路可逃。对新手爸爸来说,这是个很困难的决定,库柏发现自己很佩服这家伙的大胆。

  机长对着头戴对讲机说话,他准备好开始降落——

  等等,有应变部探员拜访过帕克,为什么?

  应变部应该可以和你一样很快看穿考赞被绑架是假的,但为何应变部会注意到一起绑架案呢?除非……

  他们知道考赞在研究什么,他消失无踪之后,负责的探员便采取了合理的下一步,和你现在采取的一样。

  他去追捕伊森.帕克了。

  ——景色改变。

  「狗娘养的。」库柏说。

  「先生?」

  那个骚扰着他的念头忽然变得再清晰不过。真难以相信。在他知道上哪去找答案之前,答案就已经摆在他眼前了。他和老搭档出去喝啤酒的那晚,答案就已经摆在他眼前了。

  「什么时候会落地?」

  「三分钟左右。」

  「好。」库柏试着动动还包扎着绷带的右手,手掌感觉好像快要裂开一样,手指上一阵阵火烧般的感觉,他咬牙,还是比出两根手指。「我需要两样东西。」

  「尽管开口吧!艾普斯坦先生说,一切都照你的意思。」

  「第一,降落后我立刻需要安全的电话。」

  「第二呢?」

  「一辆速度超快的车。」

  他们降落在俄亥俄州艾克隆一座库柏从没听过的小机场,距离新迦南有一千五百哩远,一位穿着连身工作服的男人快步穿越停机坪,手中拿着一支巨大的电话,飞机引擎甚至还没完全熄火。

  库柏解开副驾驶座位的安全带,在飞机外的阶梯与那男人碰面,伸出右手想拿电话,但他及时阻止自己。「这真的安全吗?」

  「是的,库柏先生,艾普斯坦企业决策阶级的加密。」

  也许比任何应变部有的东西都还安全。库柏看着机长,直到对方说:「对,我这就滚。」他关上舱门。

  库柏拨号,他记得的少数几组电话号码之一。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每天要拨这支电话十几次,响了两次、三次,库柏心想,快呀,快点接起来。然后出现了接通声,以及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昆恩。」

  「巴比,是我,」

  静默,持续很久。然后,昆恩的语气凌厉了一点,他说:「不管你是谁,最好知道我已经启动了追踪演算法,不管你现在在玩什么可爱小把戏,都好好享受吧,因为几秒钟之后,等我找到你时,我会下令无人侦察机攻击你。」

  什么?喔,难怪。

  「巴比,我没死。艾瑞克.艾普斯坦变了个小魔术,非法的新科技手术,救了我的命。」

  「继续说啊,浑帐,你觉得你的加密程式对上应变部能撑多久?」

  库柏叹道:「你离婚了,你女儿叫玛姬。三个月前,你、我和雪伦在华盛顿市中心把彼得斯局长给推下屋顶。」

  停顿。「库柏和我不久前曾经出去喝一杯,我们去了哪里?」

  「酒吧的名字我不记得了,但记得是个昏暗的地方,挂着圣诞灯饰,我们喝了啤酒和威士忌,商量怎么绑架约翰.史密斯。」

  「老天!库柏?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我,老兄。」

  「噢天啊!噢该死!」巴比的声音很急促,放松下来,而且溢满情绪。「搞什么啊,老库?我以为你死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的确死了。」

  「嗄?」

  「很显然在医学上来说我死过一回,他们用了某种中止生命迹象的东西,修复了我的心脏,跟干细胞有关,我不知道啦,但听好,我真的没时间——」

  「陶德怎么样?」

  朋友的关系带来一阵暖意,罪恶感与痛苦的糟糕刺痛也随之一起涌现,「他……他们说他会没事的。」

  「感谢老天,我吓死了——天啊,老库!你还活着。」

  「嘿,小声点好吗?」他想象巴比办公室里随时会有人经过。「这消息还没公诸于世。」

  「为什么不?」

  「当个死人是有好处的,如果我还活着,就得打电话给总统和遵守指令,但是死人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

  「喔完了,」巴比忽然严肃起来。「你想干嘛?」

  「拯救世界,跟平常一样。」

  「进行得如何?」

  「和平常一样。听着,我们时间不多了,那晚在酒吧里,你说你刚从克里夫兰回来,你说你在那里有个目标要忙,一个逃跑的科学家。」

  「对啊?」

  「是亚伯拉罕.考赞博士,对不对?」

  更多的沉默。「我不确定我能回答——」

  「我知道是考赞,我也知道你在那里还有个目标二号,一个叫伊森.帕克的家伙,对不对?」

  一声叹息。「对。」

  「我知道考赞发明了什么,你也知道,他找到了造成异能的根本原因,而且正在想办法复制。」

  「你知道我爱你,老兄,但这个已经大大超过了——」

  「巴比,别开玩笑了,现在不是时候。我是你的老上司、总统的特别顾问,也是你最好的朋友,不管要我以哪个身分发言都可以,只要你现在能废话少说就好。」他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坚定,让昆恩听见他的绝望。「你可以做得到吗?」

  巴比停顿许久。「怎么了?」

  「考赞假装自己被绑架,我一直在想他为何要这么做,后来事情终于兜拢了。他这么做是因为应变部要抓他,对吧?你们不知为何得知了他在研究的东西,想要拿到手。」

  「靠,老兄,每个人都想要,那种东西可以改变全世界,也许可以阻止快要发生的事。」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得找到那东西,而且是马上找到。」

  「祝你好运,考赞也许不是伪造犯罪现场的高手,但他保持低调的功力可是一流的,为了抓到那家伙,我已经跑了局里好几个程序了,但是都没用。」

  「现在伊森.帕克也开始逃亡了,他是我的目标。」

  又停了一下。「是这样吗?」

  库柏讨厌讲电话。如果是面对面,他就可以读出巴比说词背后的种种挣扎,然后一一化解,但少了那些细微的肢体动作,没了那些暗示着紧张的肌肉抽动,他的天赋就完全无用武之地,这已经是最近发生的第二次,你可能太依赖你的天赋了,老库。

  也许是时候你改用大脑思考了。

  「之前在克里夫兰,你说你在帕克那边做了点防护措施,我猜你们在监视他,对不对?」

  「当然,但克里夫兰后来就出了乱子,叛乱开始时,我的人都被派去帮忙了,帕克逮到机会落跑。」

  「你认为他察觉到你的小组在跟踪他了吗?」

  「没啦,只是蠢蠢的运气罢了。很多人想逃离克里夫兰,我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调了监视录影带,找到他的车,派出无人侦察机监视,发现他和他家人往南边前进。国民警卫队本来应该去接他们的,但是不知道哪个冲动的家伙射杀了一个难民,然后一切乱糟糟。」

  「你跟丢他了?」

  「跟丢了一阵子,然后又在一家银行里找到他,接着又跟丢了,之后发现他抢了一间加油站。」

  「真的假的?」那跟他之前的行为模式相差甚远。「我以为他只是个书呆子,他开始犯法了吗?」

  「呃,对。」他朋友的声音中有一丝尴尬。「我做了件冒险的事,趁他在银行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想要说服他加入,但他吓坏了。」

  「那间加油站在哪里?」

  「那地方叫库亚霍加瀑布,在艾克隆近郊。」

  库柏大笑。「你在开玩笑吧!」

  「没啊。怎么了吗?」

  「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哇靠?呃。」

  「『呃』是什么意思?」

  「嗯,这个伊森非常聪明,他开走了加油站人员的卡车,但他没有逃跑,反而保持低调。我们花了点时间扫描卫星传回的影像,还是找到他了,他人在离那边不远的一栋小木屋,我正要派警察去接他。」

  「当地警方?不行,巴比,我们不能没有他,要是某个菜鸟看见他有枪,就会开枪射——」

  「对,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老库。我手上没有其他资源,什么都没有,你看了电视没?焦点都放在怀俄明州上,现在我连点个披萨都没办法。」

  「那就好好看着他,你已经掌握到他的行踪,他哪里都去不了。」

  「原本计画是这样,直到你的玩伴出现在俄亥俄州。」

  「我的玩伴?」

  「索伦.约翰森,你记得吧,那个拿刀的浑蛋。」

  「索伦?他在这里?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是因为我动用了所有别人欠我的人情,才发动了全国随机监视器扫描,休想杀了我搭档之后就逃之夭夭,我才不管第三次世界大战快爆发了咧。依照目前情况看来,我只能使用大众安全监视器,你知道的,公家机关、机场——」

  「机场?」

  昆恩听懂了他的语气。「你到底在哪——你说你在艾克隆,是在傅顿国际机场吗?」

  「克里夫兰被封锁了,进不去,只好来这里。」

  对方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但索伦也去了你那。」

  库柏感觉到胸膛紧缩,怪异且忽然的一阵压力,他的心脏好像黏住了,跳了一下之后就再也不动,像一声打不出来的嗝。他被一种原始的惊慌淹没,手指发痒,然后他的心脏又振颤了一下——终于出现的那拍,然后现在跳得飞快,视觉有点摇晃,他靠向副驾驶座的椅背。

  「老库,你还好吧?」

  不是恐惧,虽然他的确也感觉到恐惧,不过主要是某种机械问题,好像他的心脏乱了节奏,我猜补过的轮胎一定不比没损伤过的轮胎坚固。他吸了一口气,专心稳住心跳。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别无选择,只能派出警察。」

  库柏考虑了一下,何不让警察帮忙呢?他当然可以不用只身一人拯救世界啊!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然后他记起餐厅里的场景,索伦轻易谋杀艾普斯坦手下那两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镳。现在则是一个身上有枪、担心受怕的爸爸,他对自己被卷入什么样的权力漩涡中一点概念也没有,万一再牵扯进几个想找点趣事做的郊区员警,恐怕只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别派警察去,巴比,还有一个方法。」

  那辆车是保时捷九一一型,因为他领公务员薪水,所以不允许自己看一眼的新款车种,后悬挂式的涡轮增压引擎,二点九秒内就可以从零加速到六十哩,车身则是糖浆苹果般的鲜红色,非常性感。

  看来艾普斯坦非常重视你对「快速」的要求。

  说服巴比需要花点时间,不过到头来他还是同意将伊森一家人藏匿的小木屋地址提供给库柏,也同意多给库柏比当地员警多三十分钟的时间找到伊森,可是索伦已经先出发了。

  库柏上车,发动引擎,本来已经准备要扬长而去了,但注意到以他右手目前的伤势,根本无法驾车排档。他踩下离合器,用右手手肘按住方向盘,然后倾身用左手打档。一波疲累和挫败的感觉涌上来。

  你在干嘛?

  坐在艾普斯坦诊所里的走廊上时,他听懂了娜塔莉话语背后的事实,好的、坏的都有,事实是:尽管他很爱他的孩子,尽管他觉得自己应该睡在陶德病床旁的椅子中,他骨子里的士兵并不觉得这么做合理。相信自己会与死神大战十回合来争夺陶德的生命是很浪漫,但实际上坐在那边一点用也没有,世界就快要开战了,炸弹快要洒落在新迦南特区,他有机会可以阻止。所以,对,该试一试。

  但计画本是要找到伊森.帕克。以自己的才智和天赋找到这个科学家、说服伊森说出他所知道的事,而不是去战斗,不是面对约翰.史密斯的好友和最厉害的杀手。

  随着每一次心跳,疼痛就传遍库柏全身,从胸腔开始的一阵痛楚,他的手也跟着附和,然后撕裂过他的头颅。他的视线有点不稳——不算模糊,但感觉延迟了一个画面。他跳过二档,换到三档,想起餐厅里打的那场架,想起索伦的动作有多简约俐落,还有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闪过对方的每一击。

  长久以来,库柏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不是神经质或紧张担忧,也不是对于某个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时刻感到慌张,或者替他所爱之人的安危担心。

  而是即将再度面对索伦的念头让他很害怕。

  不过他还有什么选择呢?如果索伦先找到伊森,任何阻止战争的希望都将就此消失。军队会进攻新迦南,这脆弱的梦想之国以及几万个年轻的梦想家会一起被摧毁。在那之后,美国就玩完了,至少他爱的那个美国就玩完了。

  更别提娜塔莉和你的孩子就位于箭靶正中央。

  又一次,他所拥有的一切岌岌可危,就像几个月前在华盛顿特区时一样,当时彼得斯绑架了他的家人。又一次,库柏的整个人生被摊在命运铿锵作响、旋转着的赌盘上,只是这次,他甚至连——

  够了!

  不成功便成仁。

  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吧,大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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