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野狼的盛宴
瓦利醒了过来。他身处迷雾之中。天还亮着，桅杆在雾气里投下长长的影子，犹如透出乌云的阳光，只是它们划下的是黑暗，不是光亮。一道道黑影飘浮在他眼前，构成一片黑网，几乎如同船身划破溽湿沉默的咿呀声、获得了形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或者该说是剩余的衣物，破损的布条沾满深色血迹，嘴里也有血味。他觉得感官迟钝、脑袋僵硬，像是吃完一顿大餐，躺在午后阳光下的感觉。
“布拉吉？”没有回应。他一手摸到某个柔软的物体，转头一看，不由得叫出声来。那是一个胸膛被人扯裂的男子，四肢扭曲，从他身下死盯着他。瓦利一跃而起，他身旁还有别人。他吓得差点往后跳，不过他一下就发现没这个必要，那只是他的影子，投射在雾气间，形成朦胧的幻影，出奇真实。他看了看四周，船上满是尸骸，全都遭到撕扯支解，死状凄惨。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瞪着他、断肢伸向他、内脏缠在他脚边、死亡的气息充塞他的鼻腔。
他踉跄着后退，想要离开那些死者，但他无处可避，从船头到船尾都是尸体。他疯狂地奔跑，高高举起膝盖，仿佛是想飘浮在尸山之上。忽然，有只手钳住他的肩膀，他转头对上狼人的凝视，菲雷格神色憔悴苍白，一道深深的割痕从他的肩膀划过胸口。瓦利后退一步，被一具尸体绊倒。他嫌恶地试着起身，狼人抓住他，将他一把拉起。
“过了多久？”瓦利说。
“一个礼拜。”狼人说。
“我晕了一个礼拜？”
“你没有晕倒。”
“那我怎么了？”
狼人看了看脚边的尸体。
“是你？”瓦利问。
“不是我。”
“你怎么不把尸体丢下船。”
菲雷格再次直视瓦利的双眼。
“我怕你。”狼人说。
他的解释没有任何道理。实战上，狼人占有绝对的优势，他可以随心所欲。
“你为什么怕我？”
“你是狼。”狼人说，“我得要躲在尸体间避开你。”
瓦利无法理解菲雷格的话。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即使是被雾气掩盖，阳光依然太过强烈。他看着那些尸体——都是丹麦人，大概有二十个，他们身上没有箭矢或是剑刃的痕迹，只有参差的撕裂伤。有个人半张脸被人扯掉，那副模样与其说是战死沙场，还比较像是遭到野兽袭击。
在不自然的光线下，瓦利无法继续忍受尸骸的注视。他花了点时间筑起心防，接着将它们一一丢入海中，顺手取下那些人的长剑和钱袋。这份工作漫长艰困，瓦利筋疲力尽，得要不时休息，压抑累积在心中的厌恶感。菲雷格的伤口很痛，帮不上忙。雾气渐渐散去，群鸟飞落——大多是海鸥，其中混杂着几只乌鸦。乌鸦点燃了瓦利心中的希望：他们离陆地不远。但他还是得费神赶走它们。在他们被浓雾包围时，是鸟儿把那些尸体扯烂的吗？
菲雷格帮他抬起一具粗壮丹麦人的尸体，推过栏杆。那人比他的外表还要沉，他们费尽全力才完成这个任务，两人靠着它喘了口气，尸体挂在栏杆上，像是晕船的病人，而不是死者。瓦利这才想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下的手对吧？你做了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
狼人面无表情。“王子，你既然已经享用了野狼的盛宴，那就不该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菲雷格，你怎么打起哑谜了？跟人类混久了，你也染上坏习惯了嘛。直接说出你的本意吧。”
狼人一言不发。
这个丹麦人显然已经死了好一阵子。他们举起它的双腿时，它的腹部迸裂，让瓦利笼罩在一片尸臭中。他连连作呕，尸体滑入海中，瓦利抖个不停，抹去嘴角的呕吐物。他尝到怪异的金属味，不过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接着望向沾满呕吐物的靴子。更多鲜血。他直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侧、手脚，他没有受伤，但浑身浴血。狼人继续盯着他，脸上不带丝毫情绪。
等到他们处理完最后一具尸体，瓦利坐下来，打开一个木箱，取出酒囊，一连喝了好几口。酒味不佳，甚至让他有些反胃。他心想这酒坏了。怎么会有人带腐臭的酒出航呢？他又开了一袋红酒，也走味了，另一批啤酒亦同，味道糟得喝不下去。
最后他找到装水的皮囊，喝了点水，这味道好多了，他现在察觉到其他的气味，说不上是什么东西，让他联想到替动物剥皮制作水囊时，它们痛苦的垂死挣扎。喝水时，他感知到其他的事物——比水的滋味还要深沉，他感应到谁曾经用过这个皮囊。在大战爆发前，有人喝过这袋水——水中参杂了焦虑的汗水。
接着，除了海水的咸味、甲板绳索的潮气，他发现自己还闻到了上千种不同的气味：草地、肥料、麋鹿、树林、沙岸、海草，甚至还有一股强烈又熟悉的气味，让他差点笑了出来——湿淋淋的狗儿。在瓦利心中，他看到狄莎把霍普从火边赶走，说要是它再靠得近一些，今晚就可以吃烤狗肉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陆地近了。
瓦利定睛张望，什么都看不到。从松针的气息，他判断最近的陆地在他们东方，与穿透雾气投下阴影的太阳恰好相反。船只被洋流缠住，他没办法驾驭这么大的船，但他还是抓住船舵，试着改变前进的方向。
狼人只是一直看着他。
那些尸体和失去意识的漫长时光使得瓦利思绪大乱。等到他的脑袋渐渐恢复正常，他发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问题：“你知道布拉吉怎么了吗？”
“嗯。”狼人应道。
“他怎么了？”
“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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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魔人》合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或者该说是剩余的衣物，破损的布条沾满深色血迹，嘴里也有血味。他觉得感官迟钝、脑袋僵硬，像是吃完一顿大餐，躺在午后阳光下的感觉。
“布拉吉？”没有回应。他一手摸到某个柔软的物体，转头一看，不由得叫出声来。那是一个胸膛被人扯裂的男子，四肢扭曲，从他身下死盯着他。瓦利一跃而起，他身旁还有别人。他吓得差点往后跳，不过他一下就发现没这个必要，那只是他的影子，投射在雾气间，形成朦胧的幻影，出奇真实。他看了看四周，船上满是尸骸，全都遭到撕扯支解，死状凄惨。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瞪着他、断肢伸向他、内脏缠在他脚边、死亡的气息充塞他的鼻腔。
他踉跄着后退，想要离开那些死者，但他无处可避，从船头到船尾都是尸体。他疯狂地奔跑，高高举起膝盖，仿佛是想飘浮在尸山之上。忽然，有只手钳住他的肩膀，他转头对上狼人的凝视，菲雷格神色憔悴苍白，一道深深的割痕从他的肩膀划过胸口。瓦利后退一步，被一具尸体绊倒。他嫌恶地试着起身，狼人抓住他，将他一把拉起。
“过了多久？”瓦利说。
“一个礼拜。”狼人说。
“我晕了一个礼拜？”
“你没有晕倒。”
“那我怎么了？”
狼人看了看脚边的尸体。
“是你？”瓦利问。
“不是我。”
“你怎么不把尸体丢下船。”
菲雷格再次直视瓦利的双眼。
“我怕你。”狼人说。
他的解释没有任何道理。实战上，狼人占有绝对的优势，他可以随心所欲。
“你为什么怕我？”
“你是狼。”狼人说，“我得要躲在尸体间避开你。”
瓦利无法理解菲雷格的话。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即使是被雾气掩盖，阳光依然太过强烈。他看着那些尸体——都是丹麦人，大概有二十个，他们身上没有箭矢或是剑刃的痕迹，只有参差的撕裂伤。有个人半张脸被人扯掉，那副模样与其说是战死沙场，还比较像是遭到野兽袭击。
在不自然的光线下，瓦利无法继续忍受尸骸的注视。他花了点时间筑起心防，接着将它们一一丢入海中，顺手取下那些人的长剑和钱袋。这份工作漫长艰困，瓦利筋疲力尽，得要不时休息，压抑累积在心中的厌恶感。菲雷格的伤口很痛，帮不上忙。雾气渐渐散去，群鸟飞落——大多是海鸥，其中混杂着几只乌鸦。乌鸦点燃了瓦利心中的希望：他们离陆地不远。但他还是得费神赶走它们。在他们被浓雾包围时，是鸟儿把那些尸体扯烂的吗？
菲雷格帮他抬起一具粗壮丹麦人的尸体，推过栏杆。那人比他的外表还要沉，他们费尽全力才完成这个任务，两人靠着它喘了口气，尸体挂在栏杆上，像是晕船的病人，而不是死者。瓦利这才想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下的手对吧？你做了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
狼人面无表情。“王子，你既然已经享用了野狼的盛宴，那就不该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菲雷格，你怎么打起哑谜了？跟人类混久了，你也染上坏习惯了嘛。直接说出你的本意吧。”
狼人一言不发。
这个丹麦人显然已经死了好一阵子。他们举起它的双腿时，它的腹部迸裂，让瓦利笼罩在一片尸臭中。他连连作呕，尸体滑入海中，瓦利抖个不停，抹去嘴角的呕吐物。他尝到怪异的金属味，不过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接着望向沾满呕吐物的靴子。更多鲜血。他直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侧、手脚，他没有受伤，但浑身浴血。狼人继续盯着他，脸上不带丝毫情绪。
等到他们处理完最后一具尸体，瓦利坐下来，打开一个木箱，取出酒囊，一连喝了好几口。酒味不佳，甚至让他有些反胃。他心想这酒坏了。怎么会有人带腐臭的酒出航呢？他又开了一袋红酒，也走味了，另一批啤酒亦同，味道糟得喝不下去。
最后他找到装水的皮囊，喝了点水，这味道好多了，他现在察觉到其他的气味，说不上是什么东西，让他联想到替动物剥皮制作水囊时，它们痛苦的垂死挣扎。喝水时，他感知到其他的事物——比水的滋味还要深沉，他感应到谁曾经用过这个皮囊。在大战爆发前，有人喝过这袋水——水中参杂了焦虑的汗水。
接着，除了海水的咸味、甲板绳索的潮气，他发现自己还闻到了上千种不同的气味：草地、肥料、麋鹿、树林、沙岸、海草，甚至还有一股强烈又熟悉的气味，让他差点笑了出来——湿淋淋的狗儿。在瓦利心中，他看到狄莎把霍普从火边赶走，说要是它再靠得近一些，今晚就可以吃烤狗肉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陆地近了。
瓦利定睛张望，什么都看不到。从松针的气息，他判断最近的陆地在他们东方，与穿透雾气投下阴影的太阳恰好相反。船只被洋流缠住，他没办法驾驭这么大的船，但他还是抓住船舵，试着改变前进的方向。
狼人只是一直看着他。
那些尸体和失去意识的漫长时光使得瓦利思绪大乱。等到他的脑袋渐渐恢复正常，他发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问题：“你知道布拉吉怎么了吗？”
“嗯。”狼人应道。
“他怎么了？”
“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