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解释
往北的旅程对艾迪丝拉而言犹如梦境。午夜的太阳落向地平线，将海面映成沸腾的血池，当它再次升起，水晶碎片撤满脆弱的蓝天。海上的雾气来来去去，沿海的山脉从雾中显现又隐没，庞大的形体一闪而逝。气温不断下降——还不到冰点，虽说附近的山头已经积起白雪，那是一种灰沉沉的麻木寒意。
没有真正的黑暗，在丹麦人的视线下，没有一刻安宁。只有那个尖牙利齿的异邦人，以及他的鼓声立于她跟那群战士之间。她无桨可划，也没有风帆让她操纵，她恐惧地缩在船头，冷得要命。带着皮鼓的男子想要帮她，以拥抱替她取暖，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这人面貌丑陋骇人，一身鱼腥味，然而他的怀抱不带丝毫情欲，只是双臂环在她身旁，稍稍缩紧。
她抖开他的手。
“这没什么。”他说，“那你就继续受冻吧。”
他为她送上食物——用锅子煮熟的鱼、烫过的麋鹿肉，这是他们靠岸扎营时抓到的猎物。他手中滑稽的小弓箭无虚发。他带回来的麋鹿只在耳后插了一支箭。这头野兽没有丝毫遭受追捕逼迫的伤痕，鹿肉柔软美味。
在各处的海滩上，这个异邦人陪她睡在随手搭建的帐篷里，他那双奇异蓝眼珠的注视令她难以入睡，不过他腰间的大刀保住了她的安全。
原本在船侧起落的午夜太阳，很快地移往他们背后。附近的岛屿好似耸立海中的山峰，船只驶过巨大的海湾、宽广的银色沙滩，海鹫在晴朗的天幕下盘旋。高大的松树林沿着斜坡蔓延，在山脉间可以瞥见广大的绿色平原。
再下去应该就会到世界尽头了吧，雾气扫过甲板，艾迪丝拉心想这会不会是通往尼弗海姆（Nifhelm）的道路，她年幼时靠在母亲膝旁，听她叙述这个受到浓雾深锁的地狱。人类居住的土地称为尘世，还有其他的界域，诸神的国度、巨人的国度，那是凡人到不了的地方。这艘长船就是要前往地狱吗？
哈里克坐到她身旁。一路上他从未跟她说过话，但现在他开始无聊了。微风吹动船帆，大部分的战士都睡了，他无事可做。他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他。接着他瞥了自己的手下一眼，没有人注意两人的动静，他又松开手指。
“我想念我的妻子。”他说。若是换在平日，艾迪丝拉一定会觉得他浓重的口音、笨拙的用词万分可笑。曾有丹麦的旅行艺人来到艾昆德，在她心中留下鲜明的印象，哈里克让她想起那人口中单调的挪威话，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位国王诡异古怪。
“你应该带护卫一起来，你又老又弱，绝对没办法轻轻松松制服我。”
国王笑了。
“跟你说话。”他说，“我需要说话。有战士相伴是光荣的事情，不过男人总需要跟女人讲讲话，不是吗？总之我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以为你打算卖了我。”
“说起来你已经被卖了，或者是被拿来交易，不过我觉得这是很不公平的交易。”
艾迪丝拉看着他。哈里克不是个粗人，也没惹她不快；老实说，他身上带着父亲一般的气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她幻想中的父亲。但她也憎恨他。他——或者该说是他的手下——杀了她弟弟，将她掳走，宣判了她母亲的死期。她仍旧想挖掘自己的命运，因此她决定要尽量展现出有礼的态度，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我要拿你换回我的儿子。”他说，“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工夫。说不定我直接指派你当我的继承人还比较简单。你会指挥船员吗？你会剑术吗？”
“这不是我的长处。”艾迪丝拉说。
“绝对不会比他糟。他前去世界尽头的岛屿掠夺，从此没有回来。那家伙能蠢成这样也不简单。我要他往西，他竟然往北走，撞烂手上的船，最后被人拖过半个世界，给我跑到最东边去。”
“他被俘虏了？”
“是啊，而且是那群不知寒冷为何物的鲸人——你相信吗？对他们来说，我儿子比削尖的鹿角还不如，他们却拿他来勒索。他在北方海岸遇上船难，往北走得太远，卷入陌生的洋流。除了他以外，只有一名我见过身躯最庞大的狂战士幸存，狂战士来到我的宫殿，带回我儿子的长剑，还有这个鲸人巫师。那个狂战士名叫波德瓦·巴哲基，我问他为什么奥丁的白熊信徒会败在一群冻原农夫手上，他喃喃说了咒术什么的。他们听说那群术士藏了大批黄金，便一路乘船追上去，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传言。”
“你要亲自去找他？不能派哪个勇士代替你吗？”
哈里克呵呵低笑。“我这个人作风老派，对付这些脏兮兮的新神信徒，没有人比我在行。我的问题，我解决。此外，我也怕我儿子对救援他的人乱说话，更让我颜面无光。”
“他真的是个大蠢蛋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术士的黄金！要是听到一次这种传言，我就能拿到一枚银币的话，我根本不需要术士的黄金！那些人连发饰都不会戴，更别说是什么黄金了。就算真有这种东西，光听名字就该知道它的危险性吧？术士的黄金。又不是小朋友的黄金或是农夫的黄金，是‘术士’的黄金耶！要是他们解开风结，把他吹去撞石头，我一点也不会惊讶。总之，那个狂战士说他们把我儿子抓到半个世界外，那些焚烧鲸脂的家伙要我拿东西换回他。”
“什么东西？”
“你。要不是为了我的面子，我早就让他在那里待个十年，让他的脑袋结冻。”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哈里克对着斜倚船边的鲸人点点头，他正半合着眼望着此处。“问他吧。看他会不会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协议是：我带他到罗葛兰，他找到你，我带你到这里，我带回我的白痴儿子——皆大欢喜。”
他直视她的脸。“好吧，差不多是皆大欢喜。”
鲸人闭上眼睛，开始打呼。
哈里克轻蔑地瞄他一眼。“他们都是白痴。付钱给三个王国，让他们可以追随麋鹿的足迹迁移，难怪他们比泥土还要穷。他们真的会做事吗？他们会掠夺或是奋战捍卫自己的财产吗？才怪。跟你说：要是有哪个芬兰人或是瑞典人跑来敲我家的门，要我奉上贡品，我保证送他们回老家，屁股上插着鲸骨梳。”
“可是那个鲸人走进你的宫殿，你冒着与莱吉尔开战的危险，离家航行到世界的尽头，就只因为他要求你这么做。”
“我儿子终究还是我儿子，无论他有多好或是多坏。”
艾迪丝拉望向船外，这里的地景平坦多了——凹凸不平的岸边岩石与灰色海洋相接，再往内陆是一块块绿地。
哈里克继续道：“总之，等我们带回我儿子，我们要让长剑饱餐一顿，在他们的土地撒尿，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值得一喝的好酒，然后掉头回国。你是个好女孩，我要让你帮我暖床。我会尽力不让我的战士碰你。”
“你人真好。”
“而且很实际。把你交给他们一样麻烦——他们会像野狗争夺骨头一般大打出手。”
哈里克这人不难相处。他宣称她是他的所有物，认为这是在为她好。艾迪丝拉咽咽口水，望向海面。自绝性命的勇气失效了，她得要接受一切。她想到艾昆德的断垣残壁，忍不住开口奚落。
“但愿鲸人不像莱吉尔人一样英勇。”她说，“先前派来八十个人都拿不下我们的农庄，你现在只剩六十名手下。”
哈里克表情一暗。
“其中有巫术在作梗，至少那个鲸人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带走你，而不是带走王子。”
“是那个狂战士挂在嘴边的巫术吗？”
哈里克笑着说：“很相似。”看得出他喜欢她的机智，欣喜地接受她的答案。难以相信他看不出她心中的恨意。
他们接近一座小岛，狭长黑暗的丘陵从平坦的海中升起。阳光仿佛对海面伸出火舌，替他们指引道路。
哈里克又说：“瓦利王子受到某种力量的保护。”他对鲸人点点头。“他要的是王子，不过好像知道没办法对他下手。你是第二选择。”
怪声传过水面，与船身摆荡、船桨划动相异的节奏。微弱，却又连绵不断。艾迪丝拉认出这是先前鲸人把她拖上海面的节奏。鼓动顺着海面传向船只，像是某种巨大野兽的心跳。
“我对他能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个农家女。”
鲸人抬起眼，浅蓝色的瞳孔直视着她。小小的白牙森森发亮，他牵起微笑，手指指着她。
“猎狼的陷阱。”他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没有真正的黑暗，在丹麦人的视线下，没有一刻安宁。只有那个尖牙利齿的异邦人，以及他的鼓声立于她跟那群战士之间。她无桨可划，也没有风帆让她操纵，她恐惧地缩在船头，冷得要命。带着皮鼓的男子想要帮她，以拥抱替她取暖，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这人面貌丑陋骇人，一身鱼腥味，然而他的怀抱不带丝毫情欲，只是双臂环在她身旁，稍稍缩紧。
她抖开他的手。
“这没什么。”他说，“那你就继续受冻吧。”
他为她送上食物——用锅子煮熟的鱼、烫过的麋鹿肉，这是他们靠岸扎营时抓到的猎物。他手中滑稽的小弓箭无虚发。他带回来的麋鹿只在耳后插了一支箭。这头野兽没有丝毫遭受追捕逼迫的伤痕，鹿肉柔软美味。
在各处的海滩上，这个异邦人陪她睡在随手搭建的帐篷里，他那双奇异蓝眼珠的注视令她难以入睡，不过他腰间的大刀保住了她的安全。
原本在船侧起落的午夜太阳，很快地移往他们背后。附近的岛屿好似耸立海中的山峰，船只驶过巨大的海湾、宽广的银色沙滩，海鹫在晴朗的天幕下盘旋。高大的松树林沿着斜坡蔓延，在山脉间可以瞥见广大的绿色平原。
再下去应该就会到世界尽头了吧，雾气扫过甲板，艾迪丝拉心想这会不会是通往尼弗海姆（Nifhelm）的道路，她年幼时靠在母亲膝旁，听她叙述这个受到浓雾深锁的地狱。人类居住的土地称为尘世，还有其他的界域，诸神的国度、巨人的国度，那是凡人到不了的地方。这艘长船就是要前往地狱吗？
哈里克坐到她身旁。一路上他从未跟她说过话，但现在他开始无聊了。微风吹动船帆，大部分的战士都睡了，他无事可做。他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他。接着他瞥了自己的手下一眼，没有人注意两人的动静，他又松开手指。
“我想念我的妻子。”他说。若是换在平日，艾迪丝拉一定会觉得他浓重的口音、笨拙的用词万分可笑。曾有丹麦的旅行艺人来到艾昆德，在她心中留下鲜明的印象，哈里克让她想起那人口中单调的挪威话，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位国王诡异古怪。
“你应该带护卫一起来，你又老又弱，绝对没办法轻轻松松制服我。”
国王笑了。
“跟你说话。”他说，“我需要说话。有战士相伴是光荣的事情，不过男人总需要跟女人讲讲话，不是吗？总之我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以为你打算卖了我。”
“说起来你已经被卖了，或者是被拿来交易，不过我觉得这是很不公平的交易。”
艾迪丝拉看着他。哈里克不是个粗人，也没惹她不快；老实说，他身上带着父亲一般的气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她幻想中的父亲。但她也憎恨他。他——或者该说是他的手下——杀了她弟弟，将她掳走，宣判了她母亲的死期。她仍旧想挖掘自己的命运，因此她决定要尽量展现出有礼的态度，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我要拿你换回我的儿子。”他说，“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工夫。说不定我直接指派你当我的继承人还比较简单。你会指挥船员吗？你会剑术吗？”
“这不是我的长处。”艾迪丝拉说。
“绝对不会比他糟。他前去世界尽头的岛屿掠夺，从此没有回来。那家伙能蠢成这样也不简单。我要他往西，他竟然往北走，撞烂手上的船，最后被人拖过半个世界，给我跑到最东边去。”
“他被俘虏了？”
“是啊，而且是那群不知寒冷为何物的鲸人——你相信吗？对他们来说，我儿子比削尖的鹿角还不如，他们却拿他来勒索。他在北方海岸遇上船难，往北走得太远，卷入陌生的洋流。除了他以外，只有一名我见过身躯最庞大的狂战士幸存，狂战士来到我的宫殿，带回我儿子的长剑，还有这个鲸人巫师。那个狂战士名叫波德瓦·巴哲基，我问他为什么奥丁的白熊信徒会败在一群冻原农夫手上，他喃喃说了咒术什么的。他们听说那群术士藏了大批黄金，便一路乘船追上去，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传言。”
“你要亲自去找他？不能派哪个勇士代替你吗？”
哈里克呵呵低笑。“我这个人作风老派，对付这些脏兮兮的新神信徒，没有人比我在行。我的问题，我解决。此外，我也怕我儿子对救援他的人乱说话，更让我颜面无光。”
“他真的是个大蠢蛋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术士的黄金！要是听到一次这种传言，我就能拿到一枚银币的话，我根本不需要术士的黄金！那些人连发饰都不会戴，更别说是什么黄金了。就算真有这种东西，光听名字就该知道它的危险性吧？术士的黄金。又不是小朋友的黄金或是农夫的黄金，是‘术士’的黄金耶！要是他们解开风结，把他吹去撞石头，我一点也不会惊讶。总之，那个狂战士说他们把我儿子抓到半个世界外，那些焚烧鲸脂的家伙要我拿东西换回他。”
“什么东西？”
“你。要不是为了我的面子，我早就让他在那里待个十年，让他的脑袋结冻。”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哈里克对着斜倚船边的鲸人点点头，他正半合着眼望着此处。“问他吧。看他会不会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协议是：我带他到罗葛兰，他找到你，我带你到这里，我带回我的白痴儿子——皆大欢喜。”
他直视她的脸。“好吧，差不多是皆大欢喜。”
鲸人闭上眼睛，开始打呼。
哈里克轻蔑地瞄他一眼。“他们都是白痴。付钱给三个王国，让他们可以追随麋鹿的足迹迁移，难怪他们比泥土还要穷。他们真的会做事吗？他们会掠夺或是奋战捍卫自己的财产吗？才怪。跟你说：要是有哪个芬兰人或是瑞典人跑来敲我家的门，要我奉上贡品，我保证送他们回老家，屁股上插着鲸骨梳。”
“可是那个鲸人走进你的宫殿，你冒着与莱吉尔开战的危险，离家航行到世界的尽头，就只因为他要求你这么做。”
“我儿子终究还是我儿子，无论他有多好或是多坏。”
艾迪丝拉望向船外，这里的地景平坦多了——凹凸不平的岸边岩石与灰色海洋相接，再往内陆是一块块绿地。
哈里克继续道：“总之，等我们带回我儿子，我们要让长剑饱餐一顿，在他们的土地撒尿，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值得一喝的好酒，然后掉头回国。你是个好女孩，我要让你帮我暖床。我会尽力不让我的战士碰你。”
“你人真好。”
“而且很实际。把你交给他们一样麻烦——他们会像野狗争夺骨头一般大打出手。”
哈里克这人不难相处。他宣称她是他的所有物，认为这是在为她好。艾迪丝拉咽咽口水，望向海面。自绝性命的勇气失效了，她得要接受一切。她想到艾昆德的断垣残壁，忍不住开口奚落。
“但愿鲸人不像莱吉尔人一样英勇。”她说，“先前派来八十个人都拿不下我们的农庄，你现在只剩六十名手下。”
哈里克表情一暗。
“其中有巫术在作梗，至少那个鲸人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带走你，而不是带走王子。”
“是那个狂战士挂在嘴边的巫术吗？”
哈里克笑着说：“很相似。”看得出他喜欢她的机智，欣喜地接受她的答案。难以相信他看不出她心中的恨意。
他们接近一座小岛，狭长黑暗的丘陵从平坦的海中升起。阳光仿佛对海面伸出火舌，替他们指引道路。
哈里克又说：“瓦利王子受到某种力量的保护。”他对鲸人点点头。“他要的是王子，不过好像知道没办法对他下手。你是第二选择。”
怪声传过水面，与船身摆荡、船桨划动相异的节奏。微弱，却又连绵不断。艾迪丝拉认出这是先前鲸人把她拖上海面的节奏。鼓动顺着海面传向船只，像是某种巨大野兽的心跳。
“我对他能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个农家女。”
鲸人抬起眼，浅蓝色的瞳孔直视着她。小小的白牙森森发亮，他牵起微笑，手指指着她。
“猎狼的陷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