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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整个人乱成一团。

  我挤进夹缝界,杰克森的刀子却神秘消失,如同我在打斗时看到那个头上戴着银冠的神秘影子一样……也有可能是我眼花了。只要拿下戒指,这种状况经常会发生,把手压在不对的表面,就会同时看到现在和过去,两个时间流可能会缠在一起。

  我缩了一下,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状况。

  手上的伤比我想得还严重,还来不及贴好绷带,血已经透过纱布渗出来。我把另一块用来包伤口弄脏的布丢进卧室里被充当垃圾桶的塑料袋,然后将伤口放在冷水里,另一手则在我整理好超过一年的急救箱里挖着,衬衫在地板上皱成一团。我看着自己的倒影,蛛网般细细的刀疤横过我的胃部和手臂,我的肩上甚至开出一朵瘀青形成的花。我好像从没有一次执行任务能毫发无伤。

  我将手臂从水底抽出,轻拍伤口,千辛万苦把它包扎好。红色的水渍从洗手台到水槽滴了一路。

  「吾将为汝命名。」包扎好伤口时,我对着水槽碎念。塑料袋被我塞到厨房那边大一点的垃圾袋,确认让包扎伤口留下的所有证据都妥善处理好。此时妈正好出现,她一手拿着已经摔得歪歪扭扭但仍用玻璃纸包着的松饼,另一手提着篮子,里面的松饼都已经冷了,包装纸表层起了一层薄雾。该死,我就知道我漏了些什么。

  「麦肯琪.毕雪。」她边说边把钱包放在桌上,这张桌子依旧是唯一组装好的家具。「这是什么?」

  「敦亲睦邻松饼?」

  她重重把篮子放下。

  「妳说妳会一一发送,可不是把它们放在别人家门口的踩脚垫上,然后把篮子丢在楼梯井。还有,妳到底去了哪里?」她厉声说,「这件事不可能花掉妳一个早上的时间。妳不可能就这样消失……」她很好猜,脸上的愤怒和担心完全无法被很虚弱的瘪嘴掩盖。「我只是请妳帮个忙。」

  「我有敲门,可是没人在家。」我回嘴,疼痛和疲倦紧紧包覆我。「妈,大多数人都有工作──正常的工作,就是那种早上起床去公司然后晚上回家的工作。」

  她揉揉眼睛,这表示不管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已经预演过无数次。「听好,麦肯琪,我跟寇琳谈过,她说妳得以妳自己的方式处理悲伤……」

  「妳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当妳把这件事加到妳的人生经历里,忍不住要叛逆的本能就会──」

  「别说了。」我开始头痛。

  「──我知道妳需要空间,但妳也需要学点纪律。毕雪咖啡店是我们的家族事业。」

  「但不是我们的家族梦想。」

  她颤抖了一下。

  我想要忽视清楚写在她脸上的痛苦。我想要自私点,像个正常的年轻人。M也许能做到。她会需要一点空间来处理悲伤。她可以叛逆,是因为她的父母真的不够酷,而不是因为其中一人镇日戴着有点吓人的快乐面具,另一人则像只鬼魅一样飘忽不定。她跟家人有距离,是因为她的时间全都被男生和学校的事情占满,不是因为追捕亡者的「历史」而疲于奔命,也不是因为新家曾是一座旅馆,墙上满满都是犯罪痕迹而不断分心。

  「抱歉。」我说,然后又加一句。「我想寇琳是对的。」这一字一句都想爬回我的喉咙。「我可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适。变化太大了,我不是故意要推卸责任。」

  「妳刚刚在哪里?」

  「跟一个邻居讲话。」我说,「她是安洁莉小姐。她邀我去她家,我不想太没礼貌。她似乎有点寂寞。她家里很惊人,满满都是古董,我跟她在一起打发了一些时间。我们喝了茶,她还拿她搜集的东西给我看。」

  爷爷会说,这是一种从小细节推知全貌的见微知着理论,比完全说谎简单,因为里头包含了一部分真话。倒也不是说我怕撒谎撒过头,妈就能分辨出来,但这样会让我稍微少一些罪恶感。

  「噢,妳真的很……贴心。」她看起来有点受伤,可能因为我竟宁可跟陌生人喝茶也不跟她说话。

  「我应该更注意时间的。」然后,我又觉得少了一点罪恶感。「我很抱歉。」我揉揉眼睛,往卧室那边靠过去。「我要稍微整理一下我的东西。」

  「这样对我们都好。」她保证。「这将会是一场冒险。」这句话如果由爸来说,听起来会更开心些,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绝望地吐出一口气。「小麦,我保证,这一定会是一场冒险。」

  「我相信妳。」我可以看出她渴求更多,所以我挤出一个笑,加了这一句。「爱妳。」

  这句话说出来的感觉很怪。我走回房间,迎向等着我的床。我说不出为什么怪,直到把被子拉过头时,某个念头打中我。

  这是唯一从我口中说出、不是谎言的字句。

  ※※※

  我十二岁时,刚刚成为看守员六个月,还很生涩。因为你老是受伤、流血,妈非常火大。她指责你跑去打架、去喝酒,不愿意好整以暇接受变老的事霣。你点起一根烟,手指拂过银灰色的头发,说就让她认为你的确是在酒吧打了一架,让她认为你没事找事。

  「会不会很难呢?」在她暴风般地离开房里时,我问。「说那么多谎?」

  你停顿了好久,然后把烟灰弹到水槽里,明知道她会看见。你根本不该再抽烟。

  「不难,一点也不。说谎很容易,但很寂寞。」

  「什么意思?」

  「当你对每个人、每件事都说谎时,会剩下什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什么也没有。」我说。

  「一点也没错。」

  ※※※

  电话吵醒了我。

  「嘿!嘿!」林赛叫道,「每日查勤!」

  「嗨,小琳。」我打着呵欠。

  「妳在睡觉吗?懒惰鬼!」

  「我是实践妳妈对我的期望。」

  「不要理她。好了,旅馆消息大更新时间!有找到几只鬼吗?」

  我坐起身,腿在床边晃着。我的房里曾有浑身血迹的男孩,但我觉得那不太能拿来分享。「还没有看到鬼,我会继续找。」

  「努力点!那可是『那种』地方耶!那里一定有一堆恐怖的事,那栋建筑有多久啦?至少……一百年吧。」

  「妳怎么知道?」

  「我去查的啊!难道妳以为我会让妳搬到一栋闹鬼大宅,连房屋历史都不打探一下吗?」

  「那妳找到了什么?」

  「很怪的是,什么也没有。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太可疑了。这可是一栋旅馆,在二次大战后改建成公寓住宅,是金融发展上的一大突破。那次改建新闻还上了一堆报纸,但几年之后,这地方就从地图上消失了……没有相关文章,什么都没。」

  我皱眉,从床上起来。安洁莉小姐承认这个地方充满历史。那,它们在哪里?我先预设她无法读墙好了,她又是怎么知道科罗讷多旅馆的秘密?为什么说到要分享这些故事后,她的防御心就那么重?

  「我敢说,这就像某种政府阴谋,」小琳说着。「或是目击证人保护计划,或是像那种真实故事改编的恐怖电影。妳检查过相机吗?」

  我笑出来,在我低头看着沾染血迹的地板时默默心想,说不定真相还更糟呢。

  「妳至少有个长得像从希区考克或史蒂芬.金电影走出来的房东吧?」

  「怎么说呢,目前我只看到满脸倦容、过胖、又喜爱囤积古董的女人,还有跟女生一样画眼线的男孩。」

  「他们说那叫做男性专用眼线。」她说。

  「好啦,反正,」我伸展身体,准备往卧室门走去。「我说那叫做很蠢。但他长得算不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线才让他看起来不错,也可能是他本来就长得好看。」

  「至少妳有个好景色可看。」

  我在地板鬼魅般的污渍旁走来走去,冒险走出房间。外头一片幽暗,没有一盏灯是亮的。「妳过得怎样?」我问。林赛拥有当个正常人的天份。我整个人走入黑暗之中。「暑修?社团营队?学了新语言?新乐器?只手拯救世界?」

  林赛笑开,这举动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妳把我说得像个什么菁英奇才一样。」

  这时我感觉到字母的刮写,便把手伸进牛仔裤里。

  艾利斯.金,十三岁

  「妳就是菁英奇才。」

  「我只是喜欢让自己很忙。」

  那来陪我好了。我想。我把名单放在口袋里。这地方会让妳忙到死。

  我清楚地听到随意拨着吉他弦的乐声。「那是什么声音?」我问。

  「我只是在调音。」

  「林赛.纽曼,妳不会是把我的声音转到扩音器,然后妳就一边讲电话一边调吉他吧?妳破坏了我们彼此谈话的神圣不可侵犯性。」

  「放轻松啦。我爸妈都不在家,跑去庆祝了,他们一个小时前穿得花枝招展出门。妳爸妈呢?」

  我在厨房流理台找到两张纸条。

  妈的纸条上写:去店里!爱妳。妈。

  爸的纸条上写:去报到。爸。

  「也出去了。」我说,「但没有穿得花枝招展,也没一起出门。」

  我撤退回卧室。

  「那么整个地方只有妳一个人?」她说,「我希望妳打算办派对。」

  「妳没听见这里的音乐那么大声,还有喝酒游戏,我都快听不到妳啦。我最好在邻居叫警察来之前叫他们要小声一点。」

  「再打给妳,好吗?」她说,「我很想妳。」她是真心的。

  「我也想妳,小琳。」我也是真心的。

  通话结束。我把电话丢到床上,盯着卧室地板上渐渐褪去的污点。

  疑问呑噬我。这间房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那个男孩是谁?他身上沾满的是谁的血?也许这不是我的工作,也许去找出真相是违规行为,是滥用力量。但每个档案馆的成员都曾发过一样的誓:

  SERVAMUS MEMORIAM

  我们守护过去。就我的解读,这也代表我们要去了解它。

  如果林赛做的调查和安洁莉小姐都无法告诉我任何事,我就得自己去找出来。在退缩之前,我把戒指套上,跪下来,把手压回地面,探索这里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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