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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再见,发现者号

尽管有坏狗高度发达的嗅觉和莫格的无敌夜视能力,他们仍用了一个小时才发现那个逃到河上的南方难民。
他仍旧仰面漂浮在河里,只有脸部露出水面,看上去似乎没了呼吸。但当萨姆斯和莉芮尔把他拉到船边时,他睁开眼睛,痛苦地呻吟起来。
“不,不,”他低声说,“不。”
“扶住他。”莉芮尔对萨姆斯耳语道。她很快将意念伸进咒契,取出疗伤的咒印。她说出咒印的名字,将它们捧在手里。咒印发出光热,温暖,让人安心。与此同时,她在那个难民身上寻找伤口,以便让咒印发挥出最佳疗效。咒语激活后,他们就能把他拉出河里。
那个男人的脖子上有一大块凝结的血迹。但她刚把手挪到上面,他突然叫喊起来,竭力挣脱。
“不!魔鬼!”
莉芮尔抽回手,迷惑不解。一看就知道,她要发出的是咒契魔法。那种金色的光清澈而明亮,没有一丝肆行魔法的臭味。
“他是个南方人,”萨姆斯小声说,“他们不相信魔法。连在安塞斯蒂尔流传的迷信说法都不相信,更不用说我们的魔法了。一过界墙,他们肯定觉得这边可怕极了。”
“界墙外的土地。”男人抽泣着,“他答应给我们土地。一块可以耕作的农场,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
莉芮尔又试着想把咒语放上去,但那男人惊叫起来,拼命挣开萨姆斯的手。他的挣扎掀起一阵浪花,头好几次淹在水里。最后,莉芮尔不得不挪开自己的手,让咒印消失在夜色中。
“他快死了。”萨姆斯说。他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生命正在消逝,感觉到了死亡冰冷的手正在向他伸去。
“我们能做些什么?”莉芮尔问道,“什么——”
“全都死了,”男人咳嗽着说。月光中,他的血混合着河水淌下,“死在那个大坑。死了,但仍旧受制于他,听命于他。那种毒药……我告诉兰尔和莫丁别喝……四家人——”
“没事的。”萨姆斯哽咽着安慰他,“他们……他们最后还是逃脱了。”
“我们在前面跑,亡者手卒在后面追。”南方人小声说。他的眼睛很明亮,但它们看的却不是萨姆斯和莉芮尔,“不分白天黑夜地跑。它们厌恶太阳。托贝尔伤了脚踝,可我不能……没办法背他。”
莉芮尔伸出手去,抚摸着那男人的头。一开始,他有些害怕,但发现她手上并没有刚才那种奇怪的光时,他放松了。
“那个农民说,这河……”垂死的男人继续说,“……这河……”
“你逃出来了,”萨姆斯说,“逃到了河里。亡者手卒无法越过流动的河水。”
“啊。”男人长叹一声,死了,滑向另一条河,那条将带他越过第九重门的冥河。
萨姆斯慢慢松开手,莉芮尔也抬起手,河水没过了男人的脸。发现者号驶离了。
“我们连一个人都救不了,”莉芮尔小声说,“连一个都救不了。”
萨姆斯没有回答。他坐在那儿,目光越过她,望着月光下的河水。
“到这儿来,莉芮尔。”坏狗在她船头的岗位上温和地说,“陪我值会儿班。”
莉芮尔点点头,她努力抑制住哭泣,嘴唇不住地颤抖。她爬过船上的横坐板,跳到坏狗身旁,用力搂住她。坏狗默默忍受着,泪水淌到皮毛上时也不抱怨。
最终,莉芮尔松开手,滑倒在地。她被浓浓的睡意包围了。这种睡眠只有在力量耗尽、而且战斗的结果无论输赢都已最终确定之后才会出现。
坏狗向旁边挪了挪,让莉芮尔睡得更舒服些,并用普通的狗绝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扭过自己的头,向身后看去。萨姆斯也睡着了,蜷缩在船尾,舵柄在他头上轻轻地转动着。
莫格似乎睡着了,还是在桅杆旁边他那个老地方。但当坏狗回头看时,他睁开了一只亮闪闪的眼睛。
“我也看见了,”莫格说,“在那个高等亡者身上,那个克萝尔。”
“对。”坏狗说,声音有些紧张,“我相信你不会忘记自己应该忠于什么人。”
莫格没有回答。他慢慢合上眼睛,嘴边露出一抹隐秘的微笑。
整个晚上,坏狗都蹲在船头,莉芮尔则在她身旁翻来覆去。拂晓最静谧的时刻,他们驶过了奎尔。船与岸离得很远,从岸上看去,他们只是远远的一点白帆。奎尔是发现者号最开始时确定的目的地,但这只船却并没有想要进港的意思。
瀑布流泻的声音惊醒了莉芮尔,这声音让她一时有些惊惶。距离还很远,水声像昆虫的嗡鸣,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明白之后,她大大地惊恐了一阵子,直到她意识到发现者号的航速非常缓慢,甚至比两侧的树枝等漂浮物还慢。
“我们在水道里,正在接近阿布霍森宅邸。”坏狗解释道。莉芮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想用这些基本上没什么作用的动作来缓解身体的酸痛。
前一天晚上的死亡似乎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但仍旧栩栩如生。它发生过,不是个噩梦。莉芮尔记得最后那位南方人的面容,最终明白自己已经从亡者手卒手中逃脱时,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将永远留在她的心里。
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看着前面长崖上飞流直下的瀑布在瑞特林河上溅起壮观的水花。河水好像消失了,化为一片巨大的、起伏不定的白色水雾,挡住了长崖和长崖之后的陆地。片刻之后,雾气散开了一瞬,她看见了一座亮晶晶的高塔,红瓦铺就的尖顶沐浴在阳光下,看上去像一座海市蜃楼,在云雾中微微发光。莉芮尔知道,她终于来到了阿布霍森的家宅。
接近以后,莉芮尔看到了更多的红瓦屋顶,从雾里显露出来,表明高塔周围还聚着更多的建筑物。但除了屋顶的红瓦和树梢,她看不到房子,因为整座岛屿都被至少四十英尺高的白色石墙团团围住。
她听到萨姆斯从船尾向前走来的声音。他很快便来到她身旁,眺望着前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压迫着他们,但他们仍旧默契地闭口不谈已经发生的惨事。
最后,萨姆斯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于是扮演起了导游的角色。
“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这座岛比一个足球场还大。足球,呃,是我在安塞斯蒂尔的学校里玩过的一种游戏。总之,这座岛有三百码长,一百码宽。除了宅邸本身,这里还有一个菜园和一个果园——你看,右边墙里桃树开花了。可惜现在太早,还没结果。这里的桃子棒极了,至于为什么,只有咒契知道。宅邸和王宫在大小上没法比,但它还是相当大,比乍看起来大,里面的空间相当大。和你们坷睐冰川很不一样吧,对吗?”
“我已经喜欢上它了。”莉芮尔笑着说,仍旧看着前方。云里有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白色的墙体,给宅邸镶上了一层彩色的花边。
“还行吧,”莫格突然出现在莉芮尔肘边,“不过你得小心这儿的伙食。”
“伙食?”坏狗舔着嘴巴,“伙食怎么了?”
“没什么,”萨姆斯板着脸说,“影像们是非常好的厨师。”
“你们用影像当仆人?”莉芮尔问道,她对阿布霍森和坷睐的生活之间的差异感到很好奇,“在我们冰川,大多数事情都自己做,轮流着来,特别是做饭的事。不过,有些人的手艺比其他人强得多。”
“这里从来没来过外人。”萨姆斯回答道,“我是说,几大血脉都是一家人,比如坷睐,当然不算外人。谁都不需要干活儿,我们有这么多影像,它们全都巴不得为你效劳。我觉得,这地方没人的时候,它们肯定觉得很无聊。每个阿布霍森都会造一些影像,它们的数量不断增加。有的影像已经存在几百年了。”
“几千年,”莫格说,“很老了,它们大多都是。”
“我们从哪儿上岸?”莉芮尔问道,不理会莫格的咕哝。北墙什么门都没有。
“在西面。”萨姆斯说,他提高嗓音,盖过瀑布的咆哮,“我们绕着岛航行,快到瀑布的地方有个登陆点,还有一排踏脚石,通向西面的隧道。看,隧道入口就在那上面。”
他指着西岸一半处一道窄窄的灰色凸岩,高度差不多和宅邸齐平。莉芮尔无法透过水雾看到后面的隧道入口。如果那儿真有个入口,未免太靠近瀑布了,近得有些危险。
“你说那儿有一排踏脚石?你是说踏着它们从那儿过河?”莉芮尔吃惊地说。那里正是河水向下倾泻、化为瀑布的地方。那儿的水面至少有两百码宽,深不见底,湍急得让莉芮尔根本无法判断流速。更可怕的是,萨姆斯告诉过她,那道瀑布足有超过一千码高。如果他们冲出了水道,发现者号会立即翻船,恐怕得坠落很久才能到底。
萨姆斯喊道:“两岸都有踏脚石,踏着它们上岸后,就是隧道入口,隧道出去就是长崖下面了。愿意的话,你也可以不进隧道,直接翻过河岸,就会上到高地。”
莉芮尔点点头,咽了口唾沫,目光投向从宅邸通向河岸的踏脚石的方向。水花飞溅,波涛翻涌,让她无法看到那些踏脚石。只盼别走那儿就好。她突然想起,咒契皮肤好好地放在包里,和《回忆与忘却之书》放在一起。她可以化为猫头鹰,直接飞越过去,一路上吓得不断尖叫。
几分钟之后,发现者号来到涂成白色的墙边。莉芮尔抬头看着高墙,想象着画一条线,从船桅顶端画到墙顶。不知为什么,靠近以后,墙看上去甚至更高了。墙面还有些奇怪的标志,甚至连白色涂料也掩盖不了,直到墙顶都有,像洪水之后留下的水渍。
转眼工夫,他们来到木制栈桥前。发现者号轻轻碰在裹着帆布的防撞栏上,撞击的声音完全消失在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中。萨姆斯和莉芮尔迅速卸下船上的东西,互相只能用手势沟通。瀑布的声音大极了,彼此就算大喊大叫也听不见,除非像萨姆斯那样,凑在莉芮尔耳朵边嚷嚷,震得她耳膜生疼,所以这种办法只用了那一次。
所有东西都堆到栈桥上,莫格趴在莉芮尔的背包上,坏狗高高兴兴地张嘴接着瀑布飞沫。莉芮尔亲了亲发现者号船头雕像的脸颊,这才把船推离码头。她觉得似乎看见雕像眨了眨眼睛,嘴角一翘,露出一丝笑意。
“谢谢你。”她轻声道,旁边的萨姆斯也向发现者号微鞠一躬,表示感谢。发现者号拍打着船帆作出回应,然后掉转船头,竟然向上游驶去。萨姆斯吃了一惊,仔细看时,才发现水道里的水流已经转变了流向,向着与河流的方向相反的北方流去。真不知道这种事是怎么做成的,大概是因为沉在河底的咒契石。也许莉芮尔会教他制作冰獭的咒契皮肤,这样就可以潜入河底好好看看了——
手臂碰到了什么,打断了他的想象。他弯腰捡起鞍袋,带着大家来到门旁,推开房门。莉芮尔发现,一跨进那道门,瀑布的声音几乎完全消失了,仔细聆听才能听到遥远的水声。鸟鸣声取代了轰轰的瀑流声,蜜蜂嘤嘤嗡嗡,在桃花间转来转去。弥漫的水雾绕过宅邸上方,露出晴朗的天空。莉芮尔站在阳光里,身上脸上的水沫很快便被阳光烘干了。
前面有一段红砖铺就的道路,路边是草坪和一排灌木,灌木上面长着奇怪的像棍子似的花。这条路通往宅邸的前门,门被涂成令人愉悦的天蓝色,与门两边刷成白色的石头形成强烈的对比。宅邸本身看起来很平常,大体上是一座很大的建筑,有三四个楼层,外加一座塔。莉芮尔看到群鸟飞进飞出,说明它里面还有个内院。建筑上有很多相当大的窗户,显得十分友好。阿布霍森宅邸显然没有建成一座防御工事,它的防御手段是建筑之外的某种力量。
莉芮尔把手伸向太阳,吸进纯净的空气,以及花园里的花草和泥土散发的淡淡清香。她感到了宁静,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里,尽管这里与坷睐冰川封闭的隧道及房间大相径庭,就连坷睐冰川那些巨大无比的房间中的花园,尽管有最华丽的屋顶和咒印太阳,也无法与这里真正的蓝天和太阳相比。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正准备放下手臂,却发见头顶上方有个小小的斑点。片刻之后,这个斑点和许多更大一些的东西混合起来。过了几秒钟,莉芮尔这才意识到那个小小的斑点是一只向她俯冲下来的鸟,那些大一些的斑点也是鸟——或是像鸟一样飞的东西。就在这时,莉芮尔感到死亡的气息,身旁的萨姆斯则喊叫起来。
“血鸦!它们在追赶一只传信鹰!”
“它们在传信鹰的下方。”坏狗说,向后仰着脑袋,“传信鹰正准备扑下来,从血鸦中间穿过!”
他们不安地看着传信鹰向下急冲,途中绕来绕去,躲避着血鸦。但是血鸦有几百只,分散在一大片空间里,所以传信鹰别无选择,只能强行冲向血鸦数量最少的空间。它瞄准一点,收起自己的翅膀,冲得更快了,像一颗直直坠向地面的石头。
“如果它通过了,它们是不敢追下来的。”萨姆斯说,“不敢过分靠近河水和这座宅邸。”
“快呀!”莉芮尔小声念叨着。她凝视着传信鹰,恨不得用自己的意志让它飞得更快一些。向下飞降的过程似乎无穷无尽,她这才明白它刚才飞得多高。然后,突然间,它撞上了血鸦组成的乌云,顿时羽毛飞溅。血鸦从四面八方扑来,血鸦组成的乌云更浓了。莉芮尔屏住了呼吸。传信鹰消失了,血鸦却不断飞入云团,直到那块小小的空间聚集了太多血鸦,开始互相碰撞。撞得七零八落的黑色身体不断坠下。
“传信鹰完了。”萨姆斯缓缓地说,随即却大喊起来。只见一只小小的褐鸟突然从旋涡般的血鸦群中冲了出来,它的下坠好像失去了控制,没有了一开始的强烈的方向感和明确的意图。血鸦乌云中分出了一部分,开始追赶,但飞了一小段距离后便受阻于河水的力量和宅邸的防护魔法,开始上升、转向。
传信鹰继续下坠,好像已经死去,或是撞晕了。但坠到离花园仅仅四五十英尺的地方时,它忽然展开双翅,止住下落的势头,轻轻落在莉芮尔脚边。它躺在那儿,胸脯急促地起伏着,翅膀支离破碎,头上血流不止,全身上下到处是血鸦袭击造成的伤痕,但那双黄眼睛仍然生机勃勃。萨姆斯弯下腰,向它伸出手腕时,它没怎么费力便跳了上来。
“给萨姆斯王子的消息,”它说,声音一点儿也不像鸟类,“消息。”
“好的,好的。”萨姆斯安慰地说,轻柔地抚着它的羽毛,“我就是萨姆斯王子。告诉我吧。”
鸟儿把头一偏,鸟嘴张开。莉芮尔瞥见它嘴里似乎有个咒印,这才意识到,这只鸟体内肯定藏着一个咒语,很可能在它还没有孵化出来时便放到它身上,随着它一起成长。
“萨姆斯,你这白痴,我希望这东西能在宅邸那儿发现你。”传信鹰说,它的声音又变了,像个女人。从语气和萨姆斯的表情看,莉芮尔估计那是他的姐姐艾丽米尔,“爸爸妈妈还在安塞斯蒂尔,那儿的麻烦比他们担心的还严重。克罗里尼绝对受了某个来自古国的人的影响,而他的祖国党在议会的影响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难民被迁到了更接近界墙的地方。另外,瑞特林河西岸地区也传来了出现亡者手卒的报告。我正在召集部队,准备和他们一起向南进军,两周内到达巴赫德林,阻止难民穿过界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父亲说你的任务是决定一切的关键,那就是找到尼古拉斯·塞尔,尽快将他送回安塞斯蒂尔。克罗里尼宣称我们绑架了他,以他为人质要挟首相。母亲要我转达她对你的爱。希望你能真正做点儿什么,别再像以前那样——”
声音忽然消失,消息的长度已经达到传信鹰的小脑子所能承受的极限。鸟唧唧地叫了几声,开始用嘴梳理羽毛。
“唔,咱们先进去梳洗一番。”萨姆斯慢慢地说,但他仍旧注视着传信鹰,好像那只鸟儿还会说话似的,“影像们会照料你的,莉芮尔。至于这些事,我们晚饭时再讨论吧。”
“还吃什么晚饭!”莉芮尔大声说,“最好马上就谈。听了传信鹰带来的消息,我觉得咱们应该尽快动身。”
“可我们刚刚到呀——”
“没错,”莉芮尔道,“但南方人随时可能穿过界墙,还有你的朋友尼古拉斯正处于危险之中。对我们来说,每个小时都是宝贵的。”
“不管控制克萝尔和其他亡者手卒的人是谁,那家伙知道我们在哪儿。这种情况下,更得抓紧时间。”坏狗吠道,“我们必须在被包围之前离开这里。”
萨姆斯半晌没出声。“好吧。”他终于说,“咱们一小时后碰头,一块儿吃午饭,到时候再……呃……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他大步走了,似乎突然瘸得更厉害了。他推开前门,莉芮尔跟上,垂着胳膊,手轻轻搭在狗背上。莫格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跟着,然后利用狗背作跳板,一个箭步跳到莉芮尔肩上。落下的时候把莉芮尔吓了一跳,但她马上意识到猫已经缩起了爪子,这才放下心来。莫格小心地把自己的身体耷拉在她脖子上,似乎又睡着了。
“真累啊,”跨过门槛时,莉芮尔说,“可我们的的确确不能多耽搁,对吗?”
“对,”坏狗打量着门廊四周,用力嗅着。萨姆斯已经不见了。一个影像用戴着手套的手抱着传信鹰走了,另外两个影像在主楼梯脚下候着他们,身着黄衣,头上的兜帽遮住面孔(面孔其实并不存在)。暴露在外的只有双手,用咒印连缀而成的苍白的手,运动时偶尔发出亮光。
一个影像走上前来,向莉芮尔深深一躬,示意她跟着它。另一个直接走向坏狗,一把抓住项圈。一句话都没有,但坏狗和莫格看样子都猜出了影像的意图。莫格看似睡着了,但却是第一个作出反应的。他从莉芮尔的肩上一跃而下,钻进楼梯下面的一个猫洞,动作之敏捷、速度之快,莉芮尔以前从没有见识过。坏狗之所以被抓住,也许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还不习惯于躲避阿布霍森家宅的影像。
“肯定是洗澡!”她满怀愤慨地吠道,“我不要洗澡!我昨天才在河里游过泳。我不需要洗澡。”
“你当然需要,”莉芮尔皱起鼻子。她看着影像,又补充道,“请一定给她好好洗洗。用肥皂,还有刷子。”
“在这之后,至少给我一根骨头,好不好?”坏狗沮丧地问,从影像手中扭过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莉芮尔想,任何人都会以为她正在走向监狱,或是更可怕的地方。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跑过去,亲了亲坏狗的鼻子。
“当然可以,再加上一顿丰盛的午餐。我也要去洗个澡。”
“狗跟你们不一样。”影像打开一扇通向内部庭院的门时,坏狗悲伤地说,“我们就是不喜欢洗澡!”
“可我喜欢。”莉芮尔低声说,她低头看着自己汗渍斑斑的衣服,手指梳理着肮脏的头发。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有血迹。无辜者的鲜血,“一个浴缸,干净的浴巾。我需要的就这些。”
影像又向她鞠了一躬,把她引向楼梯。莉芮尔顺从地跟在后面。上楼梯时,每走一步,脚下发出的声音都不一样。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她想,我要把一切烦恼抛在脑后。
但是,即使跟着影像的时候,她心里也想着那个竭尽全力企图逃脱的南方人。逃离那个伙伴被杀害、被强迫着充当奴隶的深坑。她见过那个深坑,尼古拉斯独自站在一座由坑里掘出的土石堆成的小山上,而役亡师和他那些被闪电打得漆黑的亡者手卒正努力挖掘着某种东西。莉芮尔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那种东西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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