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她呆站在客厅里，看着雅各布在走廊另一头门后的身影。他的眼神空洞，胡子像是四天没刮过。以前他们曾经讨论，要是有人拿他们的人生来演一部电影，会是由谁来主演(不过要是问及为何要拍摄校护与工程处人员的生活，那又是另一回事)。她认为杰森.派屈克或是年轻的钱宁.戴普会是适合他的人选，或者是一位有着深色皮肤、结实身材，身上带着足以用手倒立兼能即兴写诗气质的男人。雅各布现在的样子就很像这两名演员，只不过是染上毒瘾的版本。他满脸是汗，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辉(至于哈珀的选角再明显不过——当然是茱莉.安德鲁丝，而且是二十八岁的版本。她们长得并不像，但哈珀完全不考虑其他人选。要是找不到茱莉.安德鲁丝来饰演她，那么剧组只能喊卡)。
雅各布不是骑脚踏车回来的。他身后的人行道上停着一辆没关引擎的卡车。那是二点五吨的南瓜色福莱纳卡车，车头有个已经因为重度使用而磨损至乌黑的雪铲。公共工程处利用雪铲清理路上的残骸，不分昼夜。这些日子以来，路上总会有一、两辆烧起来的车子。
她以双臂环抱着自己，走进走廊。大门开口吹进了凉爽的秋风，风中带着苹果辛香的甜味、捣碎的秋叶以及远处烟雾的味道。烟味总是挥之不去。
「你应该先打电话来的。」她说：「我不知道你会回来，差点就要上床睡觉了。要是那样的话，我根本不会听见你的声音。」
「我总有办法进来的，打破窗户也行。」
「好险你没这样做。空调的锅炉已经没油，如果不关窗的话，这里很难保持温暖，毕竟天气已经渐渐变冷。」
「妳说得对，可以让我进去吗?」
哈珀并不关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怎么关心自己。
她真希望他可以在白天时回来。她很乐意想象自己在明亮的晴天下午为他开门。但现在他背后是十月的黑夜，而冷空气从大门开口与框隙渗入，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上次的对话，觉得雅各布的归来是种威胁。
她吐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说：「你过得怎样?」
「很好。好多了，小哈。很抱歉吓到妳了。」他那双长睫毛下传来了羞愧的眼神。
「癣菌的状况怎样了?你之前不是担心自己感染了吗?后来有没有看到其他印记?」
「没有，一个也没有。我只是觉得恐慌。那个印记已经消失了，原因我不知道。除了没得病的羞愧以外，我一切都好。得到龙鳞病的是妳，但我才是那个表现得像……像……」他的眼神飘回卡车。「妈的。我是不是该离开啊?然后明天再来?我只是……只是想谈谈。我只是因为夜深突发奇想，想回来向妳证明我并不是个发神经的混蛋。」
「我也想谈谈。我们得这样做。」
「对吧?」他说：「谈谈宝宝的事吧?如果我们真的要这样做，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得做好计划。距离明年三月还有很长的时间。妳可以把保险打开吗?外面很冷。」
「等我一下。」她先把门关上，把手放在门链上，从滑槽上卸下，但接着又停下动作，回想雅各布说的话。她听错他的意思了，她被自己的听觉设计了。
「雅各布，」她抓着门链。「你刚才提到什么保险?」
「什么?没有，没有啦。我没有——可以让我进去吗?我冻得屁股都缩起来了。」
哈珀凑到窥视孔上。雅各布站得很近，她只能看见他的右耳与一部分的脸。
「雅各布，」她说：「你有点吓到我了。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好吧。看来现在是妳开始妄想了，但是没问题。看着，我的手很干净。」他退后一步，往两侧伸出双手。
但他的左脚突然伸进门缝，用力一踢，门链松了开来，门板打上哈珀的脸，让她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雅各布的右手从运动裤口袋掏出一把小型左轮手枪。他没有拿枪指着哈珀，只是进了门，用手肘顶门关上。
「我要好好收尾。」他一边说，一边以没拿枪的手做出安抚的手势。
她惊慌地用四肢撑起身体，试着要站起来。
「别动。」他说。
但是哈珀没有停下。她想通过转角躲进厨房，跑到地下室打开后门逃走。她正要站起来，雅各布从后方踢了她左脚的膝窝，让她又跌到地上。
「宝贝女孩，不要动。」他说：「不要动。」
哈珀转过身去。雅各布拿着枪站在她身后，带着困惑的双眼看着她。
「不要动。」他又说了一遍。「我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我要照着我们说好的方法去做。我要好好收尾。」
哈珀又开始爬行。雅各布更靠近她一步，她翻倒放着浮木台灯的茶几，想要阻止他。他看也不看便把茶几甩到一旁，眼神专注在她身上。
「拜托妳，」他说：「我不想伤害妳啊。这会让我很痛苦。」
雅各布伸出左手想帮哈珀站起来，但是她并没有理会。他弯腰抓住她的上臂，拉到他的脚边。她试着挣脱，但是他使劲拉住她，让她跌到他的怀中，接着抱住她。
「拜托了。」他前后摇晃她。「拜托妳。我知道妳很害怕，我也很害怕，我们都有权利害怕。我们都得了病，因此只有死路一条。」雅各布的枪抵着她的腰背。她的衬衫已经掀起了一角，腰上传来枪支冰冷的金属触感。「我希望事情就照着我们说好的方向来。我要好好收尾。我希望能够简单圆满地完成，不希望事情变得绝望、令人恐慌，还伴随着哭喊收场。我并不想让妳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我太爱妳了，不忍心让妳变成那样。」
「不要碰我。」她说：「我们都不知道你是否健康，我不想传染给你。」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已经中奖了，知道自己死定了。我们都命定归天，现在只是选择的方法不同罢了。」
雅各布放开紧握她的手，给了哈珀甜蜜、虔诚的一吻。他亲吻她的头发，然后是额头。等到哈珀闭上双眼，他也亲上她的眼睑，而她只能无助地颤抖。
「你不该吻我的。」她低声说。
「我怎么能够不吻妳呢?那是我生命中最甜美的事。」
哈珀张开双眼看着他。「雅各布，我知道你现在体温很高，但我没看到你身上的印记。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已经感染了?」
他摇摇头。「我的臀部长了癣菌。从昨天开始，状况越来越坏，我快被烫死了。」
雅各布松开抱着哈珀腰间的右手臂，手枪也收了回去。他用另一手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但是她仍然在颤抖。
「我们坐下来谈谈吧。照着我们之前讨论的办法，好好收尾。我们当初都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