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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班的王国摇摇欲坠。过去的一年已无人收割庄稼,那个冬天,我们蜷缩在王国南部边界处的一座堡垒里,靠鹿肉、草根、野果和野禽生存。我们仍然时不时去突袭一下法兰克人的地盘,但如今我们就像是一群想蛰晕公牛的黄蜂。法兰克人无处不在,他们的斧子在冬日树林间挥舞,为农田开辟出土地,用木条新建的鲜艳栅栏在暗淡的冬日阳光中闪耀。

转至早春时节,我们在一队法兰克战士面前撤退了。他们伴随着战鼓,在牛角旗帜下前来。我看见一排由超过二百人组成的盾墙,明白我们的五十名幸存者绝不可能打破它,所以撤退了,库尔威奇和加拉哈特也在我的身边。法兰克人嘲弄追赶着我们,向我们投掷出一阵猛烈的枪雨。

贝诺克王国如今没剩下多少人了。大多数人都去了布罗塞利昂王国,为它战斗以换取土地。旧日的罗马定居点已荒废,田地中长满了庸医草,一片杂乱。我们这些德莫尼亚人则北上而行,留下一路长枪拖痕,去保卫班王国最后的堡垒:特雷贝斯岛本身。

这座岛屿城市已挤满难民。每栋房子里都睡了二十个人。孩童哭泣,家人争吵。渔船带着一部分难民去了布罗塞利昂,或北上不列颠,但总是没有足够多的船。当法兰克人的军队出现在面对小岛的海岸边时,班下令余下所有船只都停留在特雷贝斯岛微不足道的小港口内——因为一旦围城开始,这些船能为卫戍部队提供补给。但船主们都很执拗,停留的命令一下达,不少人就起锚北逃,只剩寥寥无几的船留了下来。

兰斯洛特被任命为城市总指挥官,他沿盘山道路走下山时,女人们都在两旁欢呼雀跃。市民们坚信,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最伟大的战士成为了指挥官。他优雅地回应人们的吹捧,发表演讲,发誓要用法兰克人的尸骨为特雷贝斯岛建造一条新堤道。王子看上去绝对符合英雄的角色,他穿着一套鱼鳞甲,身上的每一片金属都上了白釉,在晚春的阳光中闪耀,令人目眩。兰斯洛特号称这套盔甲曾经属于阿伽门农——古代的一位英雄——不过加拉哈特向我保证,那是罗马人制作的。兰斯洛特的靴子以红色皮革制成,披风是深蓝色的,腰间亚瑟赠送的刺绣剑带上,悬挂着他的佩剑坦纳维尔——“光之杀手”,黑色头盔上装饰着一对展开的海雕翅膀。“这样他就能飞着逃跑了。”阴郁的爱尔兰人卡文辛辣地评价道。

兰斯洛特在班图书馆旁的房间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房间位于高处,通风很好。当时正值退潮,法兰克人的军队正试图找到一条安全的通路进入城市。加拉哈特之前已在海岸处放置了许多错误的柳条道标,试图将敌人引至流沙或是一涨潮就会被率先隔断的陆地。兰斯洛特背朝着他的敌人们,向我们陈述了他的战略。他的父亲坐在他的一侧,母亲坐在另一侧,双双点头赞同着他们儿子的妙语连珠。

要守住特雷贝斯岛很简单,兰斯洛特如此宣称。我们只需要守住岛的城墙,其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法兰克人几乎没有船,他们又不会飞,所以必须在潮汐平原中发现安全的道路,然后在退潮时步行进特雷贝斯岛。一旦到达城市,他们肯定都已经精疲力竭,无力爬上石墙了。“守住那些墙,”兰斯洛特说,“我们就安全了。船只可以为我们提供补给。特雷贝斯岛永不会被攻破!”

“没错!没错!”儿子的乐观言论让班国王欢呼起来。

“我们有多少食物?”加拉哈特怒吼出这问题。

兰斯洛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大海,”他说,“里面全是鱼。就是那些闪亮的东西,加拉哈特殿下,长着尾巴和鳍的。你可以拿它们来吃的。”

“我不知道,”加拉哈特一本正经地说,“我一直都在杀法兰克人,太忙了。”

在场的一些战士发出了一阵低笑,他们中的几十个人也像我们一样,曾在大陆作战。但剩下的是兰斯洛特的密友,最近才被提拔为这次围城战的指挥队长。兰斯洛特的表亲鲍斯是贝诺克的第一勇士,还是宫殿守卫的指挥官。他至少见识过一些战斗,也赢得了战士的声誉,虽然现在,他跟他的表亲兰斯洛特一样,在罗马制服之中伸展着长腿,头发用油抹得光亮,看上去一脸厌烦。

“我们有多少长枪?”我问。

兰斯洛特一直无视我,直到此时。我知道他没有忘记我们两年前的冲突,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微笑面对我的提问。“我们有四百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支。你能算出问题的答案吗?”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王子殿下,长枪易折,而守卫城墙的人会像扔投枪一样扔长枪。等四百二十支长枪全部扔完,我们扔什么?”

“诗人。”加拉哈特说道,幸运的是他的声音很小,班没有听到。

“还有些备用的。”兰斯洛特漫不经心地说,“另外,我们还能用法兰克人扔向我们的长枪。”

“诗人,毫无疑问。”加拉哈特说。

“你说了什么,加拉哈特殿下?”兰斯洛特问。

“我只是打了个嗝,王子殿下。不过既然我引起了您的关注,那我可以顺便问一句我们有弓箭手吗?”

“有一些。”

“很多?”

“十名。”

“上帝保佑我们。”加拉哈特边说边从他的椅子上滑了下来。他恨椅子。

下一个发言的是依莲,她提醒我们这座岛屿庇护着女人、孩子和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们。“‘费里’的安全依靠你们了,”她对我们说,“你们明白的,如果你们失败了他们会有怎样的遭遇。”我踢了踢加拉哈特,让他不要再发表什么评论。

班站起身,向他的图书馆比画了一下。“那里有七千八百四十三卷卷轴,”班郑重地说,“人类代代相传的知识珍宝。如果这座城被攻破,文明也将陨落。”随后,他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位英雄进入迷宫杀怪物,在身后一路放下羊毛线做记号,以便能找到来路,走出黑暗。“我的图书馆,”他最后终于解释了一下这个冗长故事的意义,“就是那条毛线。诸位,失去它,我们就将被困于永恒的黑暗中。所以我恳求你们,请求你们战斗!”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微笑。“而且我已经写信去求援了,写给了布罗塞利昂和亚瑟。我认为,我们的海岸线将很快布满友军的船只!亚瑟一定会来援助我们的,有他的誓言为证。”

“亚瑟,”库尔威奇打断了他,“忙着对付撒克逊人,抽不开身的。”

“但誓言就是誓言!”班斥责他。

加拉哈特询问,我们是否可以去突袭法兰克人在大陆上的驻营地。他说,我们可以划小船轻而易举地从他们的东面或者西面登陆,但兰斯洛特否决了这个提议。“如果我们到墙外去,”他说,“我们就会死。就是这么简单。”

“不能出击?”加拉哈特并不赞同。

“如果我们到墙外去,”兰斯洛特重复道,“我们就会死。你的任务很简单——待在墙后。”他下令,让贝诺克最好的战士、一百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守卫主城门;我们这五十名幸存的德莫尼亚人负责西墙;岛上其他地方由城市民兵和新加入的大陆难民保卫。兰斯洛特本人与一队白袍宫殿卫士则随时待命,在宫殿中审视整个战况,如果哪里需要帮助便前往支援。

“靠他们还不如向小仙子求救呢。”库尔威奇气冲冲地对我说。

“还有人要补充吗?”兰斯洛特询问道。

“我就是吃了太多鱼,打个嗝而已。”库尔威奇说。

在离去前,班国王邀请我们去检阅他的图书馆,也许他想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守护的东西有多重要。参加作战会议的大部分人都挤了进来,对着鸽巢般的卷轴目瞪口呆,然后便转而盯着图书馆前厅那位胸部赤裸的竖琴手了。加拉哈特和我流连在书卷间的时间稍长一些,驼背的瑟温神父依旧埋首桌前,不让他的灰猫玩他的羽毛笔。“还在研究天使的翼展,神父?”我问他。

“总得有人研究。”他转身,以独眼怒视我,“你是谁?”

“我是德莫尼亚的德瓦,神父。我们两年前见过。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你的‘没想到’不干我的事,德莫尼亚的德瓦。再说,我其实离开过一阵子。我去了趟罗马。肮脏的地方。本以为汪达尔人[9]将那地方清扫了一番,但罗马还是挤满了神职人员和他们那些胖乎乎的小男孩,所以我回来了。班的竖琴手比罗马的那些娈童要漂亮多了。”他不太友好地看了我一眼,“你在乎我的安全吗,德莫尼亚的德瓦?”

虽然很想回答“不在乎”,但我说不出口。“我的任务是保护生命,”我的回答有些做作,“包括你的,神父。”

“那我就将我的生命交在你的手上了,德莫尼亚的德瓦。”他重又将丑陋的脸埋回书桌,把猫从他的羽毛笔旁推开,“我的生命全依赖你的良心了,德莫尼亚的德瓦,现在你去打仗吧,让我在这儿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我试图问问神父罗马的事情,但他摆手打断了我的问题。于是我便下山去了西墙的仓库,在围城战剩下的时日中,那里将会是我们的家。已将自己当作一名荣誉德莫尼亚人的加拉哈特也和我们待在一起。法兰克人再一次尝试找寻沙间道路,但在涨潮前面又退却了,我试图计算他们的人数。歌唱特雷贝斯岛围城一事的吟游诗人们唱道,敌人多于海湾的沙粒。其实没有那么多,但也让人难以招架。西高卢的每一支法兰克军队都汇聚起来,参与攻打特雷贝斯岛——传说中布满旧罗马帝国珍宝的“阿莫里凯的宝石”。加拉哈特估计,我们面对的是三千名法兰克人,我的猜测是两千名,兰斯洛特则信誓旦旦地说有一万。但不管就谁的计算而言,敌人都太多了。

起初的几场进攻对法兰克人来说糟透了。他们找到一条通过流沙的道路,攻击了主城门,然后铩羽而归,第二天又对我们守卫的西墙发动进攻,依旧惨败。只是这一次他们停留的时间过长,大部分人都被上涨的潮水困住了,有些人试图蹚水去大陆,结果全被淹死了;另一些人撤退到我们城墙前的一小块沙地,布兰迪科带领一支枪兵队出了城门,将他们屠杀殆尽。布兰迪科就是那位将我带来贝诺克的首领,现在他是贝诺克老兵们的指挥官。布兰迪科的出击公然违背了兰斯洛特“不准出城”的命令,但杀敌数量之多让兰斯洛特装作是自己的这道命令,后来,在布兰迪科死后,兰斯洛特甚至还宣称是自己带领了这支突击队。“费里”写了一首歌,歌颂兰斯洛特杀死的敌人尸体在海湾筑起了一座堤坝,但事实上,当布兰迪科出击时,王子却身处王宫之内。那之后的好几天,法兰克战士的尸体随着潮汐在岛屿四周漂流,为海鸥提供了丰盛的腐肉。

之后,法兰克人开始正式搭建堤道。他们砍下几百棵树放置于沙滩上,让奴隶运来大石压住树干。特雷贝斯岛开阔的海湾凶猛异常,巨浪有时高达四十英尺,这条新堤道会被潮水打出裂口,在退潮时的沙滩上留下浮木残屑,但法兰克人往往会运来更多的木石,填补空隙。他们抓了上千名奴隶,不在乎修这条新道时会死多少人。堤道越来越长,而我们的粮食越来越少。仅余的几艘船仍出海捕鱼,其他的船也从布罗塞利昂运来谷物,但法兰克人在沼海岸线布防,自从两艘渔船被掳、船员被开膛破肚之后,船主便都待在家里不愿出海了。山顶上的诗人们拿着长枪摆着姿势,消耗着宫殿中丰富的存粮,我们这些战士却以石上苔藓、海蚌蛏子、炖老鼠肉为食。那些老鼠都是我们在储存着大量皮毛、盐和桶钉的仓库中设陷阱抓住的。我们并没有太饿。我们在岩石底下放置了柳木捕鱼陷阱,大多数时候,能抓住一些小鱼,但法兰克人每到退潮就会派出士兵来捣毁这些陷阱。

涨潮时,法兰克人的船会绕岛巡视,将远离城市海岸的捕鱼陷阱一一拔除。海湾够浅,敌人能看见这些陷阱并用长枪将其捣毁。有一艘这样的船在回大陆的时候因为退潮而搁浅了,被困在距离我们城市四分之一英里处。库尔威奇派了三十人出击,从城墙顶垂落的渔网爬下去。我们逼近时,那艘船上的十二名船员就跑了。我们在弃船中发现了一桶腌鱼和两条干面包,满载而归。涨潮时,我们将船带回来,牢固地绑在了城墙下方。兰斯洛特眼睁睁看着我们抗命,却没有派人来指责,依莲王后倒是派人来问我们从船上带回了什么补给。我们送了点腌鱼去宫殿,毫无疑问他们会认为这礼物是一种侮辱。随后兰斯洛特质疑我们,说我们夺那艘船是为了可以逃离特雷贝斯岛,还命令我们将船送去岛上小码头处。我对这条指控的答复,是爬上山丘前往宫殿,要求他和我决斗来证明谁才是懦夫。我在庭院中大声叫喊着这挑战,但王子和他的诗人们却躲在上了锁的房门之后。我朝他们的门槛吐了口水,便离开了。

情形越来越绝望,加拉哈特却越来越快活。一部分原因是莉诺的出现,她就是两年前迎接我的那个竖琴手,加拉哈特向我说过他心向往之的那个女孩,被兰斯洛特强暴的那个姑娘。她和加拉哈特一起住在仓库的一角。我们都有女人相伴。我们处境的绝望已将正常的生活侵蚀,在注定面临的死亡之前,我们都尽可能地享受生活。这些女人和我们一起站岗,在法兰克人试图破坏我们那些脆弱的渔网时,朝他们猛扔石块。长枪早已耗尽——除了我们自己带来贝诺克的那些,我们留下那些长枪是为了最后的大战。仅有的几名弓箭手也用完了投掷物,只有法兰克人射进来的那些箭可用,那些箭倒是越来越多,因为敌人的堤道已搭建得近到让城门进入了短弓的射程。法兰克人在堤道的末端竖立起一道木栏,弓箭手就站在栏后,将利箭倾射向城门的守卫。法兰克人不打算将堤道一路搭至城里,因为新堤道只不过是给了他们另一条干燥的通道,让他们得以由此发起进攻。我们知道,这场进攻很快就要到来了。

夏初,堤道建好了。满月引得巨浪滔天。大部分时间,堤道都在水面以下,但退潮时,特雷贝斯岛周围的沙滩便开阔地舒展开来,法兰克人已一日一日地掌握了沙地的秘密,包围了我们。战鼓不断,叫战声也时时萦绕在我们耳畔。某一日,他们的部落举行了一场特别的宴会,他们没有攻击我们,而是在沙滩上燃起熊熊烈火,接着让一队奴隶走到堤道的尽头,在那里,将俘虏一个接一个地砍了头。那些奴隶是不列颠人[10],其中一些人的亲眷就在城墙上看着他们被杀。这场残暴的屠杀让一些特雷贝斯岛的守卫跑出了城门,无望地试图救助那些遭遇末日的妇孺。法兰克人正等着这场进攻,他们在沙地上组织起了一道盾墙,但特雷贝斯岛的男人们被愤怒与饥饿驱使,仍发起了冲锋。布兰迪科是其中一员。他死于那日,被一柄法兰克长枪刺倒。一些幸存者逃回城里,我们这些德莫尼亚人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想把自己也加进那堆尸体。布兰迪科的尸体被剥皮开膛,然后用木桩竖立在堤道的尽头,我们被迫看着他,直至下一次的涨潮。不知怎么,他的尸首经过冲刷仍然留在木桩上,第二天早上,在一片晨霭中,海鸥撕扯着他经盐水浸泡的尸体。

“我们应该和布兰迪科一起冲锋的。”加拉哈特愤恨地对我说。

“不。”

“在盾墙面前像个男人一般死去总好过在这里活活饿死。”

“会轮到你面对盾墙的。”我向他保证,不过我还是尽可能地帮助自己人进行防御。我们在通往防区的小巷中竖起路障,这样即使法兰克人攻入岛中,我们也能在海湾处将他们拦下,让女人们从石头窄路越过花岗石山脊,去岛西北岸的一个裂口——那里藏着我们俘虏来的船只。那处小裂口并不是什么港口,我们在船中装满石头以保护它,每日两次涨潮都会淹没船只,在水下,脆弱的船体得以保全,不至于被风浪吹离裂口的石岸。我预计敌人将于退潮时进犯,进攻一开始,我们的两名伤员就可以受命将船中石块清空,让船随潮流浮上海面。以船逃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好歹能让我们的人心安。

没有船只来搭救我们。有一日早晨,一艘巨船出现在北方,城内都传说那是亚瑟本人来了,但大船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夏霭中。我们孤立无援。晚上,我们吟唱歌谣、述说故事,白日则眼看着法兰克军队在岸边聚集。

那些军队终于在一个夏日午后的退潮时分发起了冲锋。穿着皮甲的男人、铁制头盔、高举着的木盾犹如潮水般涌来。他们行过堤道,越过堤道尽头,爬上平缓的沙滩,向着城门而来。领头几人携带一只巨大的木桩作为攻城锤,木桩头部以火炙烤过,并包裹着皮革,后面的人则带着长梯。一大群人将梯子靠上了我们的城墙。“让他们爬!”库尔威奇对我们的战士吼道。他等一架梯子上爬了五人之后,便举起一块大石,朝梯子正中扔了下去。法兰克人尖叫着从梯子横杠上落下。库尔威奇扔另一块巨石时,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更多的箭射向墙头,从我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无数轻掷枪徒劳地击打在石头上,发出一阵叮当声响。城墙下,黑压压的一片法兰克人,我们朝他们掷下石块、倒下污水。卡文设法将一架空梯子拎上墙头,我们将其击成碎片,又将碎片纷纷掷向进攻者。四个女人竭力将门道处的一个雕饰石柱运上了堡垒,我们将它举过城墙扔下,好好享受了一番敌人被压扁时的惨叫。

“这便是黑暗降临的场景!”加拉哈特对我喊道。面对这最后一场战斗,他杀得起劲,朝着死亡本身大吐唾沫。他等法兰克人爬上梯子的顶端,以剑一记重劈,敌人的脑袋便滚落沙地。无首尸身依旧悬在梯子上,挡住了后来人的路,让那些法兰克人完全暴露在我们的石块之下。我们拆了仓库的墙壁来做弹药,节节胜利,敢试图爬梯的法兰克人越来越少了。他们撤退到城墙底,我们嘲弄他们,说他们被一群女人打败了,但如果还敢来进犯,便派出战士随便跟他们打打。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懂我们的奚落,但他们犹豫不前了,害怕着我们的防卫。主力战场仍然在城门前,攻城锤的撞击声犹如一面巨鼓,隆隆作响,传遍整个海湾。

阳光将海湾西岬的影子在沙地上拉得瘦长,粉色的云朵在高空中画出道道痕迹。海鸥回了巢。两名伤员去清空了船上石块——希望法兰克人还没有入岛那么深,发现那艘船——然而我依旧认为我们用不上那船。傍晚降临,潮水上涨,片刻就将会把敌人赶回堤道、赶回营地,我们就可以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了。

然而,随后我们就听到了城门外敌人的欢呼声,我们打败的那些法兰克人也离开墙下,加入了远处的那些进攻者。我们知道,城市失守了。之后从幸存者处得知,法兰克人成功地爬上了港口的石码头,现在他们正一窝蜂地涌入城市。

于是,尖叫声开始了。

加拉哈特与我带了二十人越过离得最近的路障。女人们本来朝我们的方向跑来,但看见我们又犯慌了,想要爬上花岗岩小山。库尔威奇留下守卫城墙并且保护我们撤退登船的路线,这时,被攻陷城市的第一缕烟袅袅升上了傍晚的天穹。

我们从城门守卫者后方跑过,在一处石阶上与敌人战斗,他们蜂拥而来,仿佛耗子进入粮仓。上百名枪兵洪水般从码头涌入,放眼望去都是敌军的牛角旗帜。他们的战鼓擂擂,我们的女人则被困在房屋中颤抖。左手边,港口较远的一侧,只有几名侵略者占据了一处滩头阵地,一大队身着白色披风的枪兵突然出现了,兰斯洛特的表亲鲍斯——宫殿护卫队的首领——正带领士兵发起一场反攻。有一瞬间,我觉得他会转败为胜,封住入侵者的退路,但鲍斯却没有在码头作战,而是带着他的人上了舷梯。那是一支小船组成的舰队,正准备将他们带往安全之所。我看见兰斯洛特王子躲在护卫中,牵着他的母亲,带着一群侍臣。“费里”正在逃离这座遭受末日的城市。

加拉哈特砍翻了两名试图爬上石阶的敌人,我看见身后的街道已布满身着黑色斗篷的法兰克人。“撤退!”我叫道,将加拉哈特拖离小巷。

“让我战斗!”他试图挣开我,面对登上狭窄石梯的另两名敌人。

“活下去,蠢货!”我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朝左虚晃一枪,挑刺入了一名法兰克人的脸。我放开长枪,以盾挡住第二个人的枪尖,拔出海威贝恩,从盾牌下方的边缘刺出。那人尖叫着倒在石阶上,捂着下体的双手间涌出鲜血。“你知道怎么让我们安全地穿过城市!”我对加拉哈特吼道。杀红了眼的敌人涌上石阶,我弃下长枪,推着加拉哈特向后撤。石阶的尽头是一家陶器店,尽管城市被围,帆布雨篷下的架子上依旧陈列着店主的陶器。我朝敌人的来路掀翻满架的瓶瓶罐罐,还扯下雨篷,朝敌人的脸扔去。“带路!”我叫道。一些小巷和花园只有特雷贝斯岛的居民知晓,如果要逃脱,必须用到这些秘密小路。

入侵者已攻破大门,现在切断了我们去库尔威奇那里的退路。加拉哈特带着我们一路上山,经过了一个花园,来到蓄水箱边的一面墙旁。在我们下方,城市在恐惧中痛苦挣扎,胜利的法兰克人闯入一扇扇大门,为他们死在沙滩上的同袍报仇。孩童的号啕大哭被剑刃终结。我看见一名头戴牛角头盔的法兰克壮汉,用一把斧子砍死了四名被困的守军。房屋中冒出了更多的烟。这城市也许是石建的,但有足够多的家具、船体和木屋顶来生起一场疯狂的大火。海上的潮水翻滚卷向沙岸,我能看见兰斯洛特饰有羽毛的头盔在三艘逃跑船只中的某一艘上闪闪发亮。山顶上优雅的宫殿被落日染成粉色,正等待着它的最后时刻。傍晚的清风挟着灰烟,轻柔地吹开一条挂在阴暗宫殿窗口的白色窗帘。

“这里!”加拉哈特指着一条狭窄小道,“这条道能通往我们的船!”我们的手下都逃命去了。“快来,德瓦!”他唤我。

但我没有移动,只盯着那陡峭的山顶。

“快来啊,德瓦!”加拉哈特重复道。

然而,我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一名老人的声音,干涩,不友好,带着嘲讽,这声音让我不能离去。

“来啊,德瓦!”加拉哈特吼了起来。

“那我就将我的生命交在你的手上了。”那老人是这么说的,他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再次说道,“我的生命全依赖你的良心了,德莫尼亚的德瓦。”

“怎么去宫殿?”我对加拉哈特说。

“宫殿?”

“怎么去!”我生气地吼道。

“这条路,”他说,“这条路!”

我们沿路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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