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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我们的战争持续了两年。两年的负隅顽抗。两年的波澜壮阔与艰难险阻。两年的屠杀与盛宴、断剑与碎盾、胜利与灾难。在那些年月中,在那些流尽汗水的战役中,勇士们呛毙于自己的鲜血,普通人完成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英勇事迹,而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兰斯洛特。然而,诗人们歌颂他为贝诺克的英雄,最完美的勇士,战士中的战士。诗人说保卫贝诺克的是兰斯洛特,不是我、不是加拉哈特、不是库尔威奇,是兰斯洛特。但整个战争期间,兰斯洛特都在床上,要他的妈妈拿给他美酒和蜂蜜。

不,并不总是在床上。兰斯洛特有时也会参加战斗,但总是在离战线一英里的后方,这方便他最先携着胜利回到特雷贝斯岛。他知道如何撕坏披风,击钝剑刃,弄乱他的一头油发,甚至在自己脸上划上几道,然后蹒跚回家,看上去像一名英雄。他的母亲会让“费里”作上一首新曲,曲子将由商人和水手传往不列颠,这样即使是在遥远的艾尔蒙特北方的雷吉德,人们也会相信兰斯洛特是新的亚瑟。撒克逊人害怕他前去,亚瑟则赠给他一条刺绣剑带,那带子上的搭扣都是珍贵的珐琅。

“你觉得世事应该公平?”我对那礼物口出怨言时,库尔威奇这么问我。

“不,阁下。”我说。

“那就别在兰斯洛特身上浪费口水了。”库尔威奇说。他是位骑兵首领,亚瑟去不列颠时,将他留在了阿莫里凯。他也是亚瑟的一位表亲,虽然他与我的那位大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库尔威奇身材矮胖,胡须浓密,手臂强壮,是个斗士,除了源源不绝的敌人、美酒和女人,他别无所求。亚瑟走时,给他留了三十名士兵和三十匹战马,但马全死了,人也死了一半,所以库尔威奇现在徒步战斗。我率领手下加入了他的部队,受他指挥。他迫不及待地希望贝诺克的战争快些结束,这样他便能与亚瑟并肩作战。他非常敬爱亚瑟。

这场战争并不是我们熟悉的风格。亚瑟在阿莫里凯时,法兰克人还在东面好几英里之外,那里土地平整,林木稀疏,很适合他的重骑兵,但现在敌人已深入贝诺克中部山陵外围的树林。班国王与格温特的图锥克一样,寄希望于防御工事,但格温特的地形本身很适合建造大量堡垒和高墙,贝诺克的树林和山丘却给敌人提供了太多的小道,让他们能绕过山顶那些驻扎着班国王沮丧军队的堡垒。我们的任务是让那些军队重拾希望,为达到此目的,我们运用了亚瑟本人的战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贝诺克树木密布的山丘正适合这样的作战,而我的人都是最棒的。一次成功的突袭让敌人们措手不及,连武器都没能出鞘,这种快乐无以伦比。我在海威贝恩的长刃上又添上了一些新的疤痕。

法兰克人害怕我们。他们管我们叫作“森林狼”,我们接受了这侮辱,并将其变成了我们的标志,将灰色的狼尾装饰在头盔上。我们号叫吓唬他们,每晚每晚吵得他们不能入睡,整日整日跟踪他们,随心所欲地在他们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发动突击。然而敌众我寡,并且我们的人数还不断地在减少。

加拉哈特与我们并肩作战。他是一名出色的战士,同时也是一名学者,曾在他父亲的图书馆中探索学习,在夜晚,他会讲述旧神、新教、异国与伟人的故事。我还记得我们在一座山庄废墟驻扎时的某个晚上。一周之前,那里还是一个繁荣的聚居地,有着一座完整的磨坊,储备着陶器和乳制品,但法兰克人来过了,留下了一座冒烟的山庄废墟,到处血迹斑斑,墙壁坍塌,泉水也被女人和孩子们的尸体所污染。我们的哨兵正在林间小道处放哨,所以我们难得能享受火堆,以及在火上烤着的成串野兔和一头小羊。我们喝着水,假装正饮用美酒。

“法兰娜。”加拉哈特向往地说,将他的陶杯举向星辰,就好似手持金杯。

“那是谁?”库尔威奇问。

“我亲爱的库尔威奇,法兰娜是一种葡萄酒,最美味的罗马美酒。”

“我从来都不喜欢葡萄酒,”库尔威奇说,“娘们儿喝的。撒克逊黑啤!喝这个才差不多。”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加拉哈特睡不着。篝火在低处闪烁,星辰在高空闪耀。一颗流星坠落,拖着白色尾迹飞快地划破天际,加拉哈特画了个十字。他是基督徒,一颗流星象征着一只魔鬼由天堂坠落。“它曾经在大地上。”他说。

“什么?”我问。

“天堂。”他躺倒在草地上,头枕着手臂,“甜美的乐园。”

“你是指特雷贝斯岛?”

“不,不,德瓦,我的意思是,上帝造人时曾赠予我们一个乐园,但自此之后,我们就一寸一寸地失去了那个乐土。很快,我想,它就全然不存在了。黑暗将降临。”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就好像他的想法赐予了他新的活力。“你想象一下,”他说,“就在一百年前,这块土地还是和平的。人们曾建造伟大的建筑,而我们无法再像他们一样创造。父王的确建造了一座不错的宫殿,但那只是将老宫殿重新修筑,用石头补起来。我们没法像罗马人那样建造建筑,造不了那么高,也造不到那么美。我们不会修筑道路,不会开凿运河,不会挖造沟渠。”我甚至都不知道沟渠是个什么东西,但并没有出声询问。库尔威奇在我身边满足地打着鼾。“罗马人建造了整座整座的城市,”加拉哈特继续说道,“巨大的城市,德瓦,从城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要花整整一个上午,累到你摔倒在切割整齐的装饰石头上。在那时,你就算走上几周,还是在罗马的境内,得遵守罗马的法律,听到的都是罗马的语言。现在呢?”他向夜色挥了挥手。“只有黑暗。而且它还在扩散,德瓦。黑暗悄悄潜入了阿莫里凯。贝诺克就要毁灭了,在贝诺克之后,是布罗塞利昂,在布罗塞利昂之后,是不列颠。不再有法制,不再有书籍,不再有音乐,不再有公正,只有邪恶的人类围坐在燃烧的火堆旁,计划第二天他们将杀掉谁。”

“只要亚瑟还活着,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固执地说。

“一个人对抗整个黑暗?”加拉哈特质疑道。

“你的基督不正是一个人对抗整个黑暗的吗?”我问。

加拉哈特思考片刻,盯着在他强壮脸庞投下阴影的火焰。“基督,”他最后说,“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他告诉我们关爱彼此,善待彼此,给予穷人帮助,给予饥饿者饮食,给予衣不遮体者衣物,所以人们杀了他。”他转身看向我。“我认为基督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所以他才向我们保证,如果我们像他一般生活,有一天就能和他一起住在天堂。不是大地上,德瓦,是天堂。在那上头——”他指向星辰,“因为他知道大地已经完了,我们正经历着它的末日。你们的梅林在陌生的土地上四处寻找旧神们的线索,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的宗教在很久之前罗马人扫荡莫岛时就已经消亡,只留给你们零散的知识碎片。你们的诸神已经离开了。”

“不。”我想起了妮慕,她能感受到诸神的存在,虽然对我而言,诸神一直很遥远、模糊不清。对我来说,贝尔就像是梅林,只存在于远方,无法形容,神秘莫测。我觉得贝尔生活在很远的北方,而玛纳怀登生活在西面,那里的汪洋大海无边无际,永世翻腾。

“旧神们已经离开了。”加拉哈特坚持说,“他们抛弃了我们,因为我们不值得保护。”

“亚瑟值得的,”我依旧固执,“你也是。”

他摇了摇头:“我是个天大的罪人,德瓦,我为此而羞愧。”

他谦卑的语气把我逗乐了。“胡说八道。”我说。

“我杀过人,我有欲望,我嫉妒他人。”他是真心感到痛苦,但和亚瑟一样,加拉哈特是一个总在审视自己灵魂、探寻自己渴望的男人,我遇见过的这类人往往不会快乐。

“你只是杀了那些想要杀你的人。”我为他辩护。

“但是,上帝饶恕我,我乐在其中。”他画了个十字。

“好吧,”我说,“那有欲望又有什么错?”

“它会压倒理智。”

“你是个很理智的人啊。”我指出。

“但我有欲望,德瓦,很强烈的欲望。特雷贝斯岛上有个女孩,我父亲的竖琴手之一。”他绝望地摇头。

“可你控制住了你的欲望,”我说,“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

“我的确为此骄傲,而骄傲是另一宗罪。”

我摇了摇头,跟他争辩简直没有可能获胜。“那嫉妒呢?”我问起他的第三宗罪,“你嫉妒谁?”

“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我很惊讶。

“因为他是王储,而我不是。因为他可以随时随地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而且似乎也从不会后悔。那个竖琴手?他要了她。她尖叫、反抗,但没有人敢阻止他,因为他是兰斯洛特。”

“连你也不敢?”

“我当时在离城很远的地方,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他。”

“你父王没有阻止他?”

“我父王当时和他的书在一起。他大概觉得那女孩的叫声是海上的海鸥鸣叫或者是他的两位‘费里’正就比喻问题争吵。”

我朝火里吐了口唾沫。“兰斯洛特就是个懦夫。”我说。

“不,”加拉哈特说,“他就只是兰斯洛特。他总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也整天都在策划怎样去得到。他可以很迷人、能言善道,甚至可以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

“绝不会的。”我坚定地说。

“会的。他想要的是权力,也许一旦得到权力,他就会满足了。他的确希望自己能讨人喜爱。”

“那他所用的方法还真是奇怪。”我回想起在他父亲的宴席上,兰斯洛特奚落我的事情。

“他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喜欢他的,所以他向你挑衅。那样的话,你就成为了他的敌人,而他就可以自欺欺人说那是你不喜欢他的原因。但对于那些不会威胁到他的人,他可以很友好。他能够成为一位好国王。”

“他很弱。”我轻蔑地说。

加拉哈特笑了:“强大的德瓦。不可战胜的德瓦。你一定觉得我们都很弱。”

“不,”我说,“但我认为我们都累了,明天还得去杀法兰克人呢,所以我要睡觉了。”

第二天我们的确杀了些法兰克人,随后在班的一个山顶堡垒中休整,包扎伤口、磨砺钝剑,再次进入树林。然而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我们的战场离特雷贝斯岛越来越近。班国王向邻国布罗塞利昂的布蒂克国王求助,请求他派兵支援,但布蒂克正在加强自己的国界警备,拒绝为了一场注定要输的战争浪费人手。班转而向亚瑟要兵,亚瑟确实派来了一小船士兵,可并没有亲自前来。他忙于对抗撒克逊人,无力分身。我们听闻了些许不列颠的消息,但消息太少,内容也很含糊。我们听说新的撒克逊部落正试图将中部的土地据为己有,他们正猛烈进攻着德莫尼亚的国界。高菲迪特——我离开不列颠时,他还是个巨大的威胁——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因为他的国家正遭受着一场可怕的瘟疫。旅者们告诉我们,高菲迪特自己也生了病,许多人猜测他活不过今年了。疾病还杀死了夏汶的婚约者,雷吉德的一位王子。我连她再次订婚这件事都不知道,我承认,听说那位已故的雷吉德王子无法迎娶波伊斯之星,我感到一种自私的愉悦。至于格温薇儿、妮慕和梅林,我没听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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