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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诸海

  I.

  他安歇在一座饱经侵蚀的悬崖顶端,越过山谷凝视着远方。躺在这个位置上,他能够看见很远的地方,但在这片广袤的荒芜中却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动静。早在地球尚且年轻的时候,那些平原上的河道里曾奔涌着滔滔的流水;但如今再没有什么东西打扰这片满是尘土的平原,更没有什么东西会在干涸已久的河床里扬起风化崩解的沙砾。人类在这颗星球上创造了漫长的历史,而这就是他们的最后舞台。这个终末的世界里还有一点儿绿色。历经过无穷无尽的漫长岁月后,干旱与沙暴早已蹂躏了每一寸土地。那些矮小扭曲、茁壮顽强因此也坚持得更加长久的灌木逐渐取代了乔木与矮树;随后,那些粗糙的杂草与经由怪异进化历程而诞生的丝状坚韧植物发起了猛攻,并最终灭绝了灌木。

  随着地球距离太阳越来越近,万物在经年累月的炎热与严酷无情的阳光中逐渐枯萎死亡。这种改变并不是立刻显现的;早在人们能察觉到些许变化之前,千万年的漫长时光已经悄悄流逝了。在最初的年月里,人类那具备适应能力的身体一直紧紧跟随着这种缓慢的变化,不断地改变着自己以应对越来越炎热的气候。直到有一天,人类无法再健康地继续忍受着他们炙热的城市,纷纷患上了疾病[注],于是衰退渐渐开始了——虽然缓慢,但却从容不迫地开始了。当然,最早衰落的还是那些靠近赤道的城市与定居点,但到了后来,其他地方也渐渐陷入了萧条。精疲力尽、软弱无能的人类无法再应对无情攀升的温度。炎热炙烤着他们,而进化的历程却太过缓慢,不能再从他们的身体组织起新的抵抗能力。

  [注:原文是:Then the day had come when men could bear their hot cities but ill,准确的意思是。“直到有一天,人们只能在患病的情况下才能继续忍受他们炙热的城市,”。感觉有点不符合中文习惯,于是稍微改了一点。]

  然而,人类最初并没有抛弃那些位于赤道附近的大城市,将它们留给蜘蛛与毒蝎。早年间,曾有许多人试图留在那里。他们设计了奇怪的护盾与盔甲试图保护自己,抵御炎热与致命的干燥。为了抵挡不断侵蚀的烈日,这些无畏的居民遮盖住了某些建筑,创造出一些不需要穿着保护性盔甲就能继续生活的小型庇护所。他们设计发明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妙装置解决遇到的困难;因此,在一段时间内,人们依旧生活在锈蚀的高塔中,希望借此继续依附在那些古老土地上,熬过灼热的时代。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天文学家的言论。他们依旧期待着能重回那个温和的旧世界。直到有一天,达斯[注1]城中那些来自尼亚纳[注2]新城市的居民向他们远古时代的首都——苑纳若[注3]——发送了讯号;但留驻在苑纳若的居民却没有给出回应。而当探险者们抵达那座由悬桥连接着的群塔所组成的千年古城时,迎接他们的只有一片死寂。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崩坏腐烂的恐怖景象,因为就连食腐的蜥蜴也逃走了。

  [注1:Dath]

  [注2:Niyara]

  [注3:Yuanario]

  直到这时,人们才彻底明白过来,这些城市已经失陷了;他们必须永远地离开这里,将它们留给自然。其余那些生活在炎热地区的殖民者们纷纷逃离了他们勇敢开拓的岗哨。彻底的死寂终于降临,在一千座空城的玄武岩高墙中展开了它的统治。过去,这些地方曾拥挤着稠密的人流,活跃着不计其数的事务;但到了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只有那些位于荒废房屋、工厂以及其他各式建筑之上、凸出隆起的高塔还若隐若现地耸立在久旱无雨的荒漠中,在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酷热炙烤中反射着烈日那令人目眩的光辉。

  但是,仍有许多土地躲过了这场焦灼的瘟疫。因此流民们很快适应了新世界的生活。在经历过几个世纪的古怪繁荣之后,人们渐渐遗忘了那些位于赤道地区的荒废古城,并将它们与一些奇妙的寓言传说编织在了一起。只有少数几个人还会想起那些逐年风化崩塌、犹如幽灵一般的高塔……想起那些阴郁死寂、荒芜废弃的断壁残垣与挤满仙人掌的街道……

  接着,战争降临了,罪恶而又漫长的战争,不过和平依旧延续得更加长久。然而,不论如何,地球一直在接近它炽热的长辈,而肿胀太阳散发出的光辉也在变得越来越明亮。早在亘古之前,一系列宇宙增长时的意外曾将这颗星球从太阳之中剥离了出来;而现在,它似乎准备要回归自己的源头了。

  一段时间之后,焦灼的瘟疫开始蔓延,悄悄地爬出了赤道带。南部的雅阿特[注1]被烧成了一片荒芜人烟的沙漠——然后是北部的城市。在帕斯[注2]与巴林[注3]——这些人类居住生活了好个世纪的古老城市——只剩下毒蛇与火蜥蜴之类的有鳞爬虫还在活动;直到最后,洛顿[注4]城内只残留着破败尖塔与残缺穹顶断断续续坍塌时的轰鸣还在反复回荡。

  [注1:Yarat]

  [注2:Perath]

  [注3:Baling]

  [注4:Loton]

  炎热的气候稳健、彻底同时也冷漠无情地将人类逐出了他们熟悉的土地。在逐渐扩宽的灾害带内,没有哪片土地可以幸免;没有哪个人能够继续残喘。这是一场史诗般的宏大悲剧,而剧中的演员——这些大规模逃离城市的人们——却不知道这场悲剧会怎样继续下去。这种无情的变化并非只持续了几年,或是几个世纪;它持续了几千年的时间,而且还将一直持续下去——阴郁、不可避免、残酷暴虐地持续下去。

  农业陷入了停滞,世界很快便变得贫瘠干旱起来,不再适合种植作物。但人造的替代品可以补救这个问题,因此这些替代品立刻得到了广泛的使用。虽然那些古老的地方还记得凡人所创造的伟大事物,但随着人们渐渐离开,难民抢救回收的战利品也变得越来越小了。那些最为伟大与重要的事物被存留在了早已死亡的博物馆里,然后遗失在数个世纪的岁月中;直到最后,人们抛弃了自远古过去留下的遗产。随着气候不知不觉地炎热起来,人类的身体与文化也开始了逐渐衰退的历程。人类在舒适与安全中居住得太久了,很难完全抛下过去的生活。然而,人们也无法泰然自若地面对这些改变;这些改变来得太慢,让人恐惧。没过多久,堕落与放纵的行为就变得普遍起来;政府开始紊乱失控,文明漫无目的地滑落回了野蛮时代。

  自这场焦灼的瘟疫出现在赤道带后又过了四十九个世纪,整个西半球变成了荒芜人烟的不毛之地,世界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在这场规模浩大、刻骨铭心的迁移的最后阶段,秩序与礼仪早已荡然无存。疯癫与狂乱笼罩着难民,狂热者们高声尖叫着宣告一场终末之战[注]近在眼前。

  [注:原文是an Armageddon,所以还是不翻译成哈米吉多顿了。]

  如今的人类只是那个古老种族残余下的可怜孑遗,这些悲惨的难民不仅要逃离盛行的气候环境,也要逃离自身的堕落与退化。那些尚有余力的人逃到了北极和南极;剩下的则常年沉湎在不可思议的盛大狂欢中,茫然地猜测着即将降临的灾难。在博利格城[注],发现数月的期盼最终落空之后,人们一次性处死了大量的新先知。他们认为自己没有必要逃到北极去,同时也不再相信末日正在渐渐逼近。

  [注:the city of Borligo ]

  这些自负而愚蠢的家伙以为他们能够蔑视整个宇宙——他们灭亡的过程必定非常可怕。但那些炙热、焦黑的城镇却缄默无言……

  然而,肯定没有人去编年整理这些事情——总结某个失落文明衰微倾覆的原因会是一件非常复杂也并不迫切的任务;而在那个时候,人们还有许多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少数勇敢无畏的逃亡者定居到了北极与南极的陌生滨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士气一直处在最低谷。他们抵达的极地滨岸与古早时代的南部雅阿特一样温暖。但这也只是一种缓刑。极地的泥土非常肥沃,于是人们再度拾回了那些早已被遗忘的田园农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建立了一些建筑,就像是那些失落土地的一个令人欣慰的微小缩影;但这里没有拥挤的人群,也没有雄伟的建筑。只有稀少的人类残余在这场历时千万年的灾变中幸存了下来,生活在散布新世界各地的零星村落中。

  没人知道这样的生活延续了多少千年。烈日缓慢地侵袭着这片最后的避难所;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残余的人类发展成了一个健康、顽强的族群。他们不再记得那些失落的古老土地,也没有保留任何与之相关的传说。新人类实践了少量的航海技术,但那些能够飞行的机器早已彻底消失在了记忆中。他们的工具极度简单,他们的文化朴素而原始。然而,他们安于现状,并且将逐渐变暖的气候视为一种自然而然、习以为常的事情。

  自然渐渐为这些单纯的乡野农夫准备好更为艰苦的磨难,但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随着一代代人生老病死,深不可测的浩瀚汪洋渐渐荒芜起来;海水滋润了空气与干裂的泥土,但海平面却在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地下降。飞溅的浪花依旧晶莹闪烁,翻搅的涡流依然奔腾涌动,但浩瀚的水面上却笼上了一层干涸的阴影。然而,人类只能通过精密的仪器设备才能察觉到海洋的撤退——可是,这类仪器却比整个族群所知晓的技艺更加复杂。即便人们意识到了海洋的收缩,也不可能引起大规模的警惕与不安。这种撤退是如此的细微,而汪洋又是如此的巨大……即便过上许多个世纪,海洋也只会后退几英寸的距离——但是,海洋撤退了许多个世纪,而且撤退得越来越快——

  终于,海洋消失了。在这颗烈日炙烤的干旱星球上,水变成了珍稀的事物。人类慢慢地散布到了北极与南极大陆各处。那些位于赤道上的城市,以及许多人类过去生活过的居处,全都被遗忘了;甚至就连传说也不再提及这些地方。

  和平再一次被扰乱,因为淡水变得极度匮乏,而且只能在幽深的洞穴中才能寻见。然而即便如此,所获得的淡水也远远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那些游荡在远方土地上的人纷纷干渴死去。然而这些致命的变化却来得非常缓慢,因此新生的每一代都不愿意相信长辈告诉他们的故事。没有人愿意承认过去的世界更加凉爽,也没有人相信过去的饮水更加充沛,更没有人愿意接受警告并就此相信一个更加炙热干旱的严酷时代即将到来。即便到了最后,仅仅只剩下数百人在残酷的烈日下苟延残喘的时候,依旧如此;曾有千百亿人生活在这颗在劫难逃的星球上,而这一小撮拥挤蜷缩的凄惨居民就是他们最后的孑遗。

  然而,这数百人依旧在减少,直到最后,人类只剩下了几十个成员。这几十个人紧紧依靠在湿气不断减少的洞穴边,终于意识到末日已经临近了。虽然有些传说声称靠近星球极点的地方还残留着规模极小的冰山,但他们的活动范围实在是太狭窄了,即便冰山真的存在,他们也从未见过那些地方。甚至,即便冰山真的存在,而且人类也知道它们的位置,也没有人能够穿越人迹罕至的可怖荒漠抵达那些地方。因此,最后这一小撮凄惨的居民变得越来越少……

  这一系列令人畏惧的事件将全世界的人类推到了灭绝的边缘,可是却没有人能详细描述它们是如何发生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宏大了,没有人能够将它们完整地描述出来,也没有人能将它们聚拢联系起来。在几十亿年前那段幸运的时代里,曾有少数几个先知与疯子能够构想出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们能短暂地捕捉到一些异象,看到充满寂静和死亡的土地,看到早已干涸的海床。但是,其他人却对都这些预言充满怀疑……此外,他们也怀疑星球即将发生变化的先兆,怀疑种族即将面领厄运的预示。因为人类总以为自己就是自然事物的不朽主人……

  II.

  当他帮助老妇人从垂死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后,乌尔[注]陷入了恐惧的晕眩,他漫无目的地游荡进了耀眼的沙地中。那个女人看起来非常可怕,皱缩干枯,就像是枯萎的叶子。她的脸色就像是在热风中飒飒作响的枯草所展现出的病态黄色,而且她还老得令人作呕。

  [注:Ull]

  但她至少曾是个同伴。他可以向她结结巴巴地说出那些模糊的恐惧;可以和她谈论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注];还可以和她一同分享希望,期待从群山另一边那些音讯全无的聚居区里派来的援助。他不相信其他地方已经没有活人了,因为乌尔还很年轻,不像老人那样对什么事都充满肯定。

  [注:原文是to talk to about this incredible thing,用的是单数。]

  许多年来,他只认识老妇人一个人——她的名字叫玛拉达娜[注]。遇见她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当时猎人们外出寻找食物,但却没有回来。乌尔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在那个小群体里也只有几个女人。当发现男人们全都失踪之后,那三个女人,两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纷纷恐惧地尖叫了起来,接着又哀嚎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那个年轻的女人发疯了,用一根尖锐的棍子自杀了。于是,两个年长的女人便把她抬到别的地方,用自己的指甲刨了一个浅坑简单地掩埋了她。所以,当这个更加年长的玛拉达娜到来的时候,乌尔正独自一人待在营地里。

  [注:Mladdna]

  她支着一根满是瘤节的棍子走了进来。那根棍子是古老森林留下的无价遗产;多年的使用让它坚硬无比,磨得光亮。她没有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是趁着两个年长女人埋葬年轻自杀者的时候蹒跚走进了小屋。然后,她留在屋里一直等到两个年长女人回来。随后,他们漠然地接纳了她。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个星期。后来,那两个女人生了病,玛拉达娜没办法治愈她们。说来奇怪,那两个年轻些的女人病倒了,而她这个体弱年长的女人却活了下来。她们在玛拉达娜的照料下又撑了许多天,但最后还是死了。结果,营地里只留下了乌尔和这个陌生人。于是,他开始整晚地尖叫,直到最后她丧失了耐心,威胁说也要一死了之。听到这些话后,他立刻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不希望只身一人活在世界上。在那之后,他便于玛拉达娜生活在了一起,靠搜集些树根果腹。

  玛拉达娜的牙齿已经脱落,很难食用他们收集到的食物,但他们想办法切碎了食物,好让她能顺利吞咽下去。乌尔在这种搜寻与吞咽的乏味循环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现在,他已经十九岁了,身体结实而强壮,而那个老妇人也死了。既然再无牵挂,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准备只身翻越群山,寻找那些传说中的小屋并与居住在那儿的人们一起生活。乌尔将死去的女人留在了屋子里,然后关上了小屋的房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任何动物了。他觉得有些晕眩,同时又为自己的鲁莽行动感到忧虑,但乌尔并没有就此停住。他在干枯的草地上走了好几个小时,最终抵达了山麓的边缘。下午的时候,他开始向上攀登,一直攀登到筋疲力尽,最终倒在草地上为止。他躺在地上,想了许多事情。他思索着这段陌生的生活,热切地想要找到位于群山另一侧的失落聚居区;但最后,他还是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星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已恢复了精神。由于太阳已经落山,他行动得更快了。他只吃了一点东西,并且决定在干渴变得难以承受之前尽可能地快些行动。他没带什么东西;因为最后的人类终年居住在同一个地方;他们从不会将宝贵的饮水带去别处,因此也没有制作过任何形式的容器。乌尔希望能在一天之内抵达目的地,这样他就能逃过干渴的煎熬;因此他在明亮的星空下快速前进,有时他会在温暖的空气中大步奔跑,而其他时候则渐渐缓慢下来变成小步慢跑。

  就这样,他一直持续到了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可是,他依然没有走出低矮的丘陵地带,而且还有三座巨大的山峰若隐若现地耸立在前方。他在三座山峰的荫蔽中休息了一会儿。整个上午,他一直在向上攀登。到了中午,他已经爬上了第一座山峰的顶端。乌尔在那里躺了一会儿,并且在攀登下一座山峰时详细查看了周围方位。

  他安歇在一座饱经侵蚀的悬崖顶端,越过山谷凝视着远方。躺在这个位置上,他能够看见很远的地方,但在这片广袤的荒芜中却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动静……

  到了第二天晚上,乌尔已置身在崎岖的山峰间。河谷与之前休息过的地方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几乎快离开第二座山脉了,而且还在快速前进。白天的时候,干渴赶上了他,这让他为自己的愚蠢倍感懊恼。然而,他不能一辈子独居在草地上,和那具尸体共度余生。他想办法说服了自己,一直加快速度,疲惫地紧绷着身体。

  现在,他只需要再走几步就能绕过崖壁,看到后面的土地。乌尔疲惫不堪、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满是碎石的小路,身上的跌撞与擦伤变得更加厉害了。那边传说居住着其他人的土地就在眼前了;年幼的时候,他曾在传说中听说了这个地方。这条路很长,但目标是伟大的。一块有着巨大圆弧的巨石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他焦躁地爬上了石头。这时,他终于用自己凹陷的眼睛望见了自己长途跋涉的目的地。喉头的干渴与肌肉的酸痛都被抛到了脑后,他欣喜地看见有一小撮建筑蜷缩着,紧紧地簇拥着远方山崖的底端。

  乌尔没有休息;所见到的景象激励了他,他开始向前奔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完成了最后半英里路程。他觉得自己能在那些粗陋的小屋间看到一些身影。此时,太阳几乎已经落山了;那绞杀了人类的可憎毁灭烈日已经消失了。他不太肯定其中的细节,但他很快就来到了小屋附近。

  这些小屋已经非常古老了,因为粘土制作的砖块能在这个平静而干燥的垂死世界里存续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所有的东西都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除了那些活物——除了那些杂草与最后的人类。

  在他的面前,一扇开着的门正摇晃地挂在粗糙的栓子上。在渐渐暗淡的光线中,乌尔走进了门里。死气沉沉的氛围让他感到厌倦[注],于是乌尔痛苦地寻找着期望中的面孔。

  [注:原文是weary unto death,估摸着大概是这个意思。]

  然后,他跌倒在地板上,开始抽泣,因为桌子上支撑着一具干枯、古老的骸骨。

  他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干渴与无法承受的疼痛让他几欲发疯,无人能够体会的极度失望更让他倍受煎熬。如此,他便是这颗星球上的最后一个活物了。他继承了地球的遗产[注]……所有的土地,对他来说一切都毫无价值。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没有再去看那具在反射月光中颜色苍白的昏暗躯体,而是径直走出了大门。他在空荡荡的村庄周围游荡着,一面寻找水源一面悲伤地审视着这块空置了许久的土地——永恒不变的空气阴森地将这里保护了起来。这里曾是一处居所,一个生存劳作的粗陋场所——然而粘土容器里只有尘土,没有任何液体能够滋润他灼热的干渴。

  [注:原文是 His the heritage of the Earth,这句话看着有点怪。]

  接着,在小村落的中央,乌尔看见了一座井栏。他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从玛拉达娜的故事里听说过这样的东西。带着一点儿可怜的欣喜,他蹒跚向前走去,斜靠在了边缘上。终于,这就是他搜寻的终点。他看到了水——泥泞不堪、积滞停顿、浅浅一洼,但那是水。

  乌尔呼喊出了一阵只有深陷折磨的动物才会发出的呻吟,开始四下摸索链条与水桶。这时,他的手在泥泞的边缘滑了一下;接着乌尔倒了下去,胸口压在井口的边缘。就这样,他在边缘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竖直坠进了漆黑的深井里。

  一些亘古之前从厚重井盖上脱落下来的碎石浸没在水井中。乌尔狠狠地砸在了这些淹没了许久的石头上,在黑暗的浅水洼中溅起了些许浪花。很快,搅乱的水洼又恢复了平静。

  于是,地球死去了。最后一个可怜的幸存者已经死了。数十亿熙熙攘攘的人群;缓慢流逝的万古岁月;人类的帝国与文明以这种扭曲的形式得到了总结——宏大无比,毫无意义[注1]!的确,人类的一切努力最终达到了最高潮,并迎来了结局——在那些生活在繁荣时代、自鸣得意的傻瓜看来,这个高潮是多么可怕与不可思议啊!如今,这颗星球上再也不会响起百万人类雷霆般的践踏声——也不会再有蜥蜴的爬动声响,不会再用昆虫的嗡嗡忙乱,因为它们也死了。毫无生气的枝桠与无穷无尽的坚韧草地迎来了它们的时代。就如泰然自若的月亮一样,地球永远落入了寂静与黑暗的怀抱[注2]。

  [注1:原文是how titanically meaningless it all had been! 具体翻译过来就是“这一切是多么宏大无比的毫无意义啊!”……]

  [注2:原文如此“Earth, like its cold, imperturbable moon, was given over to silence and blackness forever.”问题是明明还是有太阳的嘛。]

  群星呼啸而过;整个无人关注的设计还会延续到未知的永恒。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有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结局,但它对于遥远的星云,对于千万个新生、繁茂、以及垂垂老去的太阳而言,毫无影响。人类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短暂,根本没办法起到真正的作用,或是实现某个目的,因此人类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在经历了千百万年如同闹剧般的费力进化后,他们最终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但是,当致命骄阳的第一缕光线射过山谷的时候,一丁点儿光线找到了一个躺在淤泥之中的残破躯壳,照亮了他那张疲倦的面容。

  The End

  本文写于1935年1月,发表在1935年《加州人》 (The Californian) 的夏季刊上。

  全文为巴洛与洛夫克拉夫特合作——巴洛先写完了前半部分,把打印稿交给洛夫克拉夫特,然后洛夫克拉夫特做了些修饰 (主要是措辞和风格的变化) ,并写了结尾部分(包括明显有他风格的总结反思一段)。

  (由于此文的原稿尚存——包括打印原件和洛夫克拉夫特的钢笔修订——因此各自的贡献都很明确)

  (能躲过洛夫克拉夫特大规模修订的合作文章的确挺少的。上次看他的合作轶事看到一个不知真伪的段子——E.H.普莱斯抱怨说合作《穿越银匙之门》的时候,他把稿子交给洛夫克拉夫特修改。后者把稿子送回来的时候,大概只有五十个词没有改。)

  本文的题目应该是出自罗伯特·彭斯的《A Red, Red Rose》 (虽然这是首情诗) 。“Till A' the seas”只是其中的半句话,原文是“Till A' the seas gang dry”(很应景)

  其全文如下(附袁可嘉的译文)

  A Red,Red Rose 一朵红红的玫瑰

  O my lu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 啊,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

  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 它在六月里初开,

  O my luve is like the melodie 啊,我的爱人像一支乐曲,

  That's sweetly played in tune. 美妙地演奏起来。

  As fair thou art, my bonie lass, 你是那么美,漂亮的姑娘,

  So deep in luve am I; 我爱你那么深切;

  And I will luve thee still, my dear, 亲爱的,我会永远爱你,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一直到四海枯竭。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my dear, 亲爱的, 直到四海枯竭,

  And the rocks melt wi' the sun; 到太阳把岩石烧裂!

  And I will luve thee still , my dear, 我会永远爱你,亲爱的

  While the sands o' life shall run. 只要是生命不绝。

  And fare thee weel, my only luve, 我唯一的爱人,我向你告别,

  And fare thee weel a while; 我和你小别片刻;

  And I will come again, my luve, 我要回来的,亲爱的,

  Tho'it wre ten thousand mile! 即使万里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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