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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可不是每天能见到的

“他飞得可真快呀!”卡尔格林将手中的酒杯就近搁在桌上,一把牵起克莱莉尔的手,“我们走!”
他们从旅馆侧门出去,拐进一条细细的弄堂。这里到处都是堆得和墙一样高的空酒桶。克莱莉尔被卡尔格林拖着走,与这些酒桶擦肩而过。卡尔格林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在靠近街道时完全跑了起来,惊得路边那个卖馅饼的小贩张大了嘴盯着他们看。尽管她生意惨淡,但今早的见闻也算是给了她一点补偿,能够成为她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纸翼的体型比克莱莉尔预想中要小。虽然她曾见过几次纸翼,但每次都是在远处看,因此很难对它的真实大小和形状有具体的感知。这架纸翼的外形颇似一只窄船,前后端略尖,中段有个洞,供驾驶员入座。它的两翼如同鹰的翅膀,降落时一半收起,而当完全伸展开后,左右两侧分别可达四十步的长度。克莱莉尔知道,整架纸翼以纸制成,纸料是由好几层硬纸以秘制的胶水和大量咒契魔法粘合而成。纸翼的最外面几层被涂上了红色和金色,上面有曲线、点阵和圆圈等图案。最前端呈黑色,从侧面看像极了机身的眼睛。
小贝从位于机身中段的驾驶舱中站了起来,背有点驼。他身穿戈斯瑞铠甲,靠近肩部的一块甲有个洞,用猎来的动物毛皮遮挡住了。尽管清晨温暖而潮湿,可他依旧披着一件厚重的羊毛披风。
“克莱莉尔!”他边喊边朝她挥手,同时笨拙地坐回驾驶舱,不小心被撞到了,结果疼得龇牙咧嘴,末了还不忘挥手招呼克莱莉尔过来,“快点儿!”
克莱莉尔想跑得再快一点儿,但因不习惯穿木屐,因此差点栽个大跟头。她甩掉了木屐,卡尔格林将她扶起,开始背着她一起跑。到达纸翼后,卡尔格林将克莱莉尔高高举起,贝拉提尔小心翼翼地将克莱莉尔接进驾驶舱。将克莱莉尔安顿好后,卡尔格林转身高举双手,发光的咒契符号猛地从他指尖倾泻而下。他仿佛抓着空气中某个隐形的东西,不一会儿,一阵凉爽的微风就朝克莱莉尔迎面扑来,轻轻吹起了她的发丝。
原来,卡尔格林是在用魔法召唤风。
“抓紧了!”小贝喊道。他抿起嘴唇,长长地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吐出的气中充满咒契符号。卡尔格林召唤来的风对此作出了回应,立马向纸翼席卷而来。纸翼的机身开始摇晃,仿佛因为即将可以翱翔天际而雀跃不已。
“起!”卡尔格林咆哮道。他猛地放下双臂,又猛地朝纸翼的尾部抬起双臂。这时,一股强风袭来,猛地将纸翼托起。纸翼因为气流不稳而在空中摇摇晃晃,全靠小贝口哨操纵的风向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克莱莉尔正想开口问卡尔格林为何如此匆忙,却一眼瞥见一支冷箭“嗖”地从旁飞过。好在因为风向的关系,这支原本射向驾驶舱的箭偏离了方向,转而向机首射去。克莱莉尔瞬间明白了卡尔格林如此匆忙的原因。她警觉地左右张望,发现纸翼已然升空好几百英尺。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脱离了整个世界,并将永远这样漂泊下去。后来,她回过神来,看见地面上的卡尔格林在街上狂奔。一些护卫紧追不放,还有的护卫朝纸翼架起了掷弹器,不停地朝上空放箭。所幸笨重的掷弹器放出的箭的速度比不上被施了咒语的风,因此那些护卫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纸翼离去。
克莱莉尔密切注视着地面上的一举一动。她看见卡尔格林转过身来,面朝那些追赶他的护卫,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担心卡尔格林随时可能丧命。然而,地面上突然出现一道白光,一阵烟雾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整条街瞬间被烟雾笼罩,烟雾升腾至路边房顶的高度后被风吹散。当烟雾散去后,克莱莉尔扭头向下看去,发现那些原本对卡尔格林穷追不舍的护卫们像保龄球般纷纷倒地。街上好长一段的铺路石板被炸开,底下的土露出来,而卡尔格林则完全不见了踪影。
克莱莉尔转过头来,在驾驶舱里坐好,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个类似于吊床或摇椅的东西上。小贝仍在有规律地吹着口哨,他的座位比克莱莉尔的稍靠前一些,克莱莉尔的膝盖刚好碰到他的背。
克莱莉尔的左脚边放着一件卷起的披风和一只皮质水壶,右脚边则是疑似长面包或肉夹馍之类的东西。
克莱莉尔又开始左右张望,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飞得如此之高。现在,她已能俯瞰拜里塞尔城全貌。整座城市在半岛之巅上匍匐,四周被银带似的塞尔海环绕。他们飞得如此之高,以至于克莱莉尔只能辨别出城里的大型地标建筑。
看着底下的拜里塞尔城,克莱莉尔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虽然和自己预想的方式不一样,但她至少逃离了这座城。那里的城墙再也困不住她,她也不用再被人潮推来挤去。高空的空气分外香甜,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
然而,她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逃离,至少不是彻底的逃离。悲伤和责任将她和拜里塞尔城无形地联系在一起。
从刚才开始,纸翼就一直以某个角度向更高处上升。过了一会儿,它开始平缓下来,又过了一两分钟,小贝停止了口哨,放松地靠在自己的吊床上,却因此不小心撞上了克莱莉尔的膝盖。见小贝又因为痛苦而蜷起身子、扶着左肩,克莱莉尔急忙收回膝盖。
“不好意思。”小贝说。
“不必道歉。”克莱莉尔说,“谢谢你飞来救我。”
“能救你出来……我感到很高兴。”小贝边说边在前方坐好,“请原谅我的鲁莽……但我暂时真的不能回头看。”
“你没事吧?”克莱莉尔担心小贝可能会因为旧伤发作而痛得昏死过去,因此赶紧询问。要真发生那样的事,他们就会在高空中命丧黄泉,毕竟克莱莉尔对于如何操纵纸翼一点儿概念也没有。
“没事。”小贝皱着眉头说,“这可恶的肩伤还没愈合,况且即使我身体健康,用魔法操纵风力也会耗费我很多精力。卡尔格林召唤的那阵强风固然有用,但也不能一直持续。我可得提醒你,要是没有他召唤的那阵强风,我们肯定不能飞那么高、那么快。你后来看见他在地面上的情况了吗?我只看见一些护卫——”
“他应该是脱身了,”克莱莉尔说,“他把整条街掀了个底朝天,所有追赶他的护卫都被他撂倒在地,当烟雾散去后,我就再也没看见他了。”
“我相信卡尔格林的本事!”小贝大笑起来,“真想知道他使的是什么咒语。下次见到他时,我可得问问他。”
“祝你还有见到他的机会。”经过这几天,克莱莉尔算是对“永别”有了透彻的认识。
“是啊。”小贝注意到了克莱莉尔突然黯淡下来的神情,立马收敛自己的笑容,“我……嗯……卡尔格林说,他认为你的父母被……杀害了……我不知道……”
“没错,”克莱莉尔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他们的确死了。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当时我们全家正在市长家吃晚餐,我脑中想着的全是这场晚宴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以及还要多久自己才能出城。虽然之前在学院里阿伦佐就一直烦我,而且基尔普也恐吓过我,但我从未想过……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小贝说:“我也从没想过基尔普竟敢谋反占领王宫。要不是古兰妮早有安排,我早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出什么事了?”
“阿布霍森族人在王宫下榻的房间位于更低一层的西厅,”小贝说,“那里更容易受到外敌攻击,几乎完全与王宫的其他地方隔绝。基尔普的人先是攻进了西厅,可能是希望以此作为攻破王宫的跳板。后来,古兰妮在后半夜把熟睡的我摇醒,然后带我沿着一系列密道火速撤离。王宫里的咒契信使们纷纷从墙壁和地上探出头来,在我们身后咆哮不止。接着,号角声响彻王宫的上空。之后,基尔普的人虽然尝试用天梯从低层的城墙上强攻上来,但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占领王宫。没有一架梯子能够成功到达城墙顶端。事件全程相当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有那么多行会的人竟然对此无动于衷……”
说到这里,小贝竟然一反常态,转而沉默不语。克莱莉尔还从未见他主动沉默过,以前都是别人让他住嘴,或是他被其他事件打断而不得不暂停说话。
在小贝的沉默下,克莱莉尔注意到他俩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安静之中。微风拂面,纸翼的飞行速度快得能将任何一匹马远远地抛在后面。
“为什么这么安静?”她问。
“什么?哦,我们在顺风行驶。”小贝说,“这架纸翼还被施了稳定驾驶舱周围气流的咒语,所以我们所坐的地方还算暖和。不过,要是我们飞得再高一些,你恐怕就得披上披风了。届时,气温会下降。”
“听卡尔格林说,你要带我到阿布霍森族人居住的地方去。”克莱莉尔说。
“那是他认为对你而言最安全的藏身之处。”小贝说,“古兰妮也同意他的观点,她让我驾驶着这架皇家纸翼带你走。你可能从机身的颜色就能看出这是一架皇家纸翼。”
“要是我让你带我回埃斯特维尔镇,你会答应吗?”克莱莉尔问,“我们可以飞到那里去的,对吧?”语毕,她的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愧疚感,却仍未克制住自己想回大森林的强烈冲动。毕竟,那里才是她真正且唯一的归属地。如果她能回到大森林,就能重拾应对一切的勇气,或许还能渐渐抚平心里的伤。
小贝一时没有回答。
“理论上可以。”他终于开口道,“但我们有可能迷失方向。我只知道如何靠观测太阳而一直向西,直到飞到瑞特林山,然后再取道向南。飞行相对简单,真正难的是掌握方向。”
“我们到达瑞特林山后,可以沿着雅尼尔河走。”克莱莉尔说,“雅尼尔河紧邻着埃斯特维尔镇。”
小贝摇了摇头。
“抱歉,我受了卡尔格林和古兰妮之命,要带你去阿布霍森族人的聚居地。况且,你在埃斯特维尔镇也未必安全,毕竟驻扎在镇上的皇家护卫也受基尔普的控制。”
“但大森林里是安全的。”克莱莉尔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真的不想去阿布霍森族人的聚居地。”
“阿布霍森族族长就是你的祖父。”小贝带着试探性的口吻说,“我猜……现在只有他是你最亲的人了。”
“我的姑姑列敏还住在埃斯特维尔镇上。”克莱莉尔断然反对,“况且我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了。”
“当然,当然。”小贝喃喃地说,“只是你母亲刚被基尔普宣布为皇后,然后——”
“我母亲已经死了。”克莱莉尔不禁黯然神伤,“但我理解你们。我是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古兰妮、卡尔格林甚至我的祖父都希望将我这枚棋子据为己有。”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带你去埃斯特维尔镇。”小贝辩解道,“如果阿布霍森族族长同意我这么做的话,我答应你,一定将你送到。”情急之下,他扭头看着克莱莉尔,突然肩部的一阵刺痛让他不得不重新坐正。
“还要征得他的同意,那估计希望渺茫。”克莱莉尔说。
小贝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克莱莉尔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好补充一句:“但还是要谢谢你。若真有机会的话,我会很乐意由你送我前往埃斯特维尔镇。我担心的是,我最终恐怕还是得逃离阿布霍森族的聚居地。如果你认为现在不能带我去埃斯特维尔镇,那我觉得以后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那可说不准。”小贝说,“就像《亡者之书》上说的,不知道‘是行路者选择路,还是路选择行路者’。”
“什么意思?”克莱莉尔问,“《亡者之书》又是什么?你以前也提到过它。”
“那是一本教阿布霍森族人如何引导亡者的书,里面还谈到了我们族人使用的亡者引渡铃,以及个中的种种迷思。”小贝说,“但我得承认,我至今还没彻底搞懂书中所说的‘路’和‘行路者’真正指的是什么。我的理解是,如果这世间存在命运的话,那么你要么选择认命,要么与命运抗争到底。走哪条路完全由你决定,可一旦你踏上了命运的征途,就等于选择了你要走向的路。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想法。”
“嗯,到希尔费尔还要多久?”克莱莉尔说,“我们好像飞得很快,速度甚至超过了一匹奔马。”
“我们的确飞得挺快,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快。”小贝说,“我们得赶在天亮前抵达一个中转站,因为一般情况下,纸翼是不能在夜间飞行的。而且……嗯……我有点儿……有点儿累了。如果明天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应该能在明天午后抵达希尔费尔。”
“中转站?”克莱莉尔问,“基尔普派来的信鹰随时可能将我逮捕。一只鹰有可能在我们之前赶到那里吗?”
“有,”小贝说,“但由于国王几年前就不再养护这些中转站,因此拜里塞尔城南部和北部的中转站已经被阿布霍森族人和珂睐族人占据了。我们要赶往的中转站位于奥切尔镇和辛德尔镇之间,所以无论基尔普从其中哪个镇派人来捉拿你,都无法在明早之前赶到。”
此刻,小贝和克莱莉尔正飞过一片田地的上空。秩序井然的田地被低矮的石墙围起,沿途不时有几片林地,有时还会出现一个小村庄。一名牧羊人从一座小山的顶部向他们挥手致意,羊群在斜坡上吃草,一条牧羊犬在坡上跑来跑去,赶着羊群去吃嫩草。
看到这名牧羊人时,克莱莉尔和小贝已经相对无言地飞了好几个小时。克莱莉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悲伤情绪之中,小贝则专注地驾驶纸翼。太阳升至最高点后,现在已开始下山。
此时下午已过去一半。他们左手边的地貌已开始变化,原本平坦的田地不见了,不久后就出现了一片向南绵延数里的大森林。纸翼几乎是沿着这片森林的北部边缘直行。
克莱莉尔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片绿油油的森林。
“这一定是辛德尔森林了!”她欢呼起来,身体坐得更直了,还突然向外伸出左手,引得机身突然晃动起来。
“小心!”小贝惊呼,“悠着点儿!你肯定不想掉下去吧!”
“对不起。”克莱莉尔嘟囔道。她出神地望着这片一望无垠的森林。辛德尔森林是离拜里塞尔城最近的一处大森林。虽然她从未实际到过那里,但她在书中读到过它,还从边境巡防员那里听说过它。来到埃斯特维尔镇旁的大森林执勤前,他们曾在那里驻扎。
“我们距离中转站应该不远了。”五分钟后,小贝说,“你能看见什么东西吗?”他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紧张,头不停地左右张望,眼睛密切关注着地面的情况。
“我应该看到什么吗?”克莱莉尔问。
“一座低矮的山,就像之前有羊群吃草的那座一样,但比那座山的顶端更平,山体也更长一些。”小贝说,“山上有座不是很高的塔,塔顶应该有一面大旗,以便我观察风向,再考虑如何下降到山顶。那么显眼的地标,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克莱莉尔将视线从辛德尔森林移开,转而将注意力集中于地面,更仔细地观察着地面及周边环境。此刻,他们下方仍是开垦过的田地,田地连绵不绝,中间间或出现一些起伏的小山,或是一小片树林,甚至还有些零星的房屋或农场,没有出现人为铺就的路。这块区域唯一的主干道还在更北部的地方,连接着拜里塞尔城和辛德尔森林及部分东部地区。这条路最终通向埃斯特维尔镇。
“我们可以沿着这条路走。”克莱莉尔突然说。
“什么?”
“我们可以沿着这条主干道向西飞。”克莱莉尔说,“一直飞到埃斯特维尔镇。你不会迷路的,我们也不用沿着雅尼尔河走了。”
“不行,走航路的话,沿河走比沿山走更容易,也更安全。”小贝的语气中不无疲惫,“说真的,我们得赶紧找到那个中转站。我感觉越来越疲劳,如果我们无法在天黑前着陆的话,我的精力恐怕支撑不了纸翼继续飞行了。”
“说的也对。”克莱莉尔说,“那我继续找。”
俩人再次陷入沉默。同样是沉默的氛围,却比之前更加难熬。克莱莉尔一直盯着路面,再往西就是埃斯特维尔镇和她的家。小贝则在地面上焦急地搜寻着中转站的踪影。
“我明明只是沿着去年进城的航路返回而已。”小贝过了一会儿说,“但一切看上去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明显的地标建筑。如果一时找不到中转站,我们恐怕就得强行着陆。食物有是有,但比较简单……”
“我不需要什么精美的食物。”克莱莉尔说,“你能……你能在其中一片小树林附近降落吗?我想待在林子里,那里的夜晚比较暖和,我们也不用专门找房子栖身。”
“应该没问题。”小贝说,“不过,降落在小山上会更容易一些,而且中转站里也有床。”
“枕着蕨类植物睡觉可是很舒服的。”克莱莉尔说,“况且我们有披风。”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找个地方着陆。”小贝焦急地瞥了一眼前方快要落山的太阳,“你觉得我们在那边的农场降落如何?”
“最好还是别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克莱莉尔说。
小贝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找块没有大石头的开阔平地。”他说,“先快速降到接近地面观察观察,再调转方向准备着陆。”
“你看那里!”克莱莉尔指着小贝前方的地面说道。那里有一大块荒废的平地,田间长着一簇簇浅绿和黄色的杂草。西北端连着一座低矮的山,山上长满了年代久远、布满青苔的橡树,间或夹杂着一些之后才长出来的栗子树和桦树。这片树林显然有人悉心打理,它比其他古树林都要开阔。
“看上去还行。”小贝对克莱莉尔的建议表示肯定。他作出吹气的动作,一开始没释放出任何咒契符号,因此突然慌了神。紧接着,他成功地吹出了口哨,且气息中伴随着咒契符号。纸翼对咒语作出响应,开始向下降落,直至降到接近地面。在这个高度上,克莱莉尔对纸翼的飞行速度有了更真切的认识,她担心机身一个不小心就会将那些石墙、树桩、树木及其他障碍物撞得粉碎。
好在他们选择的这块停机坪看上去相当安全。耕地的痕迹仍然可见,表明有人曾在这里春播。小贝又吹了声口哨,纸翼升了起来,向左方掉转方向,盘旋了一圈。
“你能从林子顶端观察到风向吗?”小贝问。
“风从南边吹来,风力不是特别大。”克莱莉尔说。
“抓紧了,我们可要着陆了,可能会有点颠簸。”小贝边说边操纵纸翼开始下降。
然而,纸翼下降过程中竟然没有一点颠簸。它略过草地,偶尔触地减速。最后,它又在松软的土地上滑行了大约二十步的距离,虽然扬起了机身两侧的尘土,其中的两名乘客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小贝垂着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克莱莉尔等了一会儿,确定纸翼彻底停稳后,从驾驶舱中爬了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累死我了。”小贝大声说,“但愿森林床真像你说的那样舒服。”他费力地站起身来,要不是克莱莉尔冲上去一把扶住他,他可能一头栽下来。
“看你累成这样,床舒不舒服都无所谓了。”克莱莉尔说,“肩伤怎么样了?”
小贝微微动了动胳膊,疼得立马皱起了眉头。
“肩膀还是很僵。”他说,“我本来还应该继续卧床一周的,但等咱们到了希尔费尔,我再休息也不迟。明天我肯定又有精力继续飞行了。”
他刚从驾驶舱中走出来,又转而回去弯腰掏着什么东西。突然,他僵在那里,脸上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
“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麻烦帮我拿一下剑吗?还有你座位旁的食物和水?我得赶紧去那边的树下休息一会儿。”
他向远处一棵橡树慢慢走去。树干上爬满了青苔,几乎看不见下面真正的树干。克莱莉尔从驾驶舱中取出小贝的剑。这实在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武器,简易的剑鞘挂在朴素的皮腰带上,腰带上的扣倒是镀金的。克莱莉尔将这条腰带在自己身上系好,继而弯腰去取座位边的水壶和食物。
驾驶舱里还放着其他东西,基本都在舱的前端。其中有一只镶着金丝的银制瓶子,克莱莉尔伸手去够它,指尖却在与之接触的瞬间突然散发出咒契魔法的火花。痛感如电流般传遍她的整只手臂,克莱莉尔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这时,她仿佛听见一个绝望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这声音出自一只肆行魔法生物之口。
阿兹米尼尔。
“救救我!快救救我!”
克莱莉尔的手僵住了。她愣了几秒,直到阿兹米尼尔的声音完全消失。她心中再次涌起帮助这只生物的冲动,希望自己能帮它从牢笼中逃脱。这种冲动因为她自己被囚禁的经历而显得愈加强烈。
然而,除了这股冲动外,克莱莉尔的心中还有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她回想起自己就要制服阿兹米尼尔的那一刻,还有体内原始力量给她带来的那股战栗感。当时,她就快要抓住那只生物,就快要将它的魔力据为己有。克莱莉尔清楚,如果她将阿兹米尼尔从瓶里放出,就能强迫阿兹米尼尔听命于她,为她效劳。要是有了阿兹米尼尔的力量,谁知道她能做什么呢?
但话说回来,阿兹米尼尔差点儿杀了小贝。所有人都说肆行魔法生物是邪恶的,只有卡尔格林表示它们其实并不如人们说的那样邪恶。当然,卡尔格林的意思是,肆行魔法生物是否邪恶,取决于人们用它们做什么事。
克莱莉尔将手抽回,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摒弃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抓起水壶和面包,追上步履蹒跚的小贝,一把扶住又差点儿晕倒的他。她扶他靠在树干上,又缓缓地帮他弯曲膝盖,让他在树下坐好。
“我休息一会儿就行。”小贝有气无力地说,“我说了吧,操纵风向真的会使我精疲力竭的。”
“是啊。”克莱莉尔答道,顺手将食物和水放在他身边。
“谢谢你陪在我身边。”小贝半闭着眼睛说。
克莱莉尔一时没有接话。她回头看了看纸翼,又扭头看了看树林边缘在地面投下的阴影。看着夕阳在树林间漏下的光,她感到树林仿佛在向她召唤,邀请她入住。
她第一次真的有了选择的余地。过去一直牵绊着她的爱和责任,已随着父母的猝死而分崩离析。虽然这并非她想看到的局面,但终归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过上自己渴望的生活。不过,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还是会感到一阵愧疚。
父母生前赋予她太多责任,就连他们死后也将报仇的责任强加于她。作为他们的女儿,克莱莉尔说什么也要让凶手偿命。
可即便她清楚这一点,内心依然有个声音在说:反正总有人会替她父母报仇,所以她做什么都没关系。阿布霍森族人、珂睐族人、古兰妮队长和卡尔格林都会对付基尔普和阿伦佐。还有,谁规定生者一定要替死者报仇?
内心那个邪恶的声音还唆使克莱莉尔,要她此刻干脆抛下一切,直接走进森林。眼前这片小树林的直径或许只有一里格,但总算是个良好的开端。她可以一直徒步向西,沿途不断会有小树林供她藏身,最后,只要她渡过瑞特林河……
想到这里,克莱莉尔突然打住,强迫自己掂量一下这样做的现实可行性。没有卡尔格林承诺给她的钱和伪装术,她在渡河时很容易被那里的守卫发现。不仅如此,她能否成功穿过森林或走到瑞特林河还是个问题。天气反复无常,况且她还赤着脚,身上穿着松垮垮的袍子,外搭一件披风,脖子上只挂着一把小匕首。当然,如果她够狠心的话,也可以把小贝的剑偷偷带走。
此外,这片小树林与大森林截然不同。既没有什么动物可供猎杀,也没有什么野果可供采摘。她只能从附近的农场乞讨或偷窃食物,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她随时可能撞上正在追捕她的护卫,或有人将她在附近出没的消息传到基尔普那里。
小贝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还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嘴会因为痛苦而扭曲,然后又会放松下来。
克莱莉尔低头看着不省人事的小贝,发现他的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如果这是他们初次见面,她一定会以为他是因为受伤而失血过多。
她眉头紧蹙,利索地跪在地上,扶小贝躺好,并为他解开了铠甲,并将手伸进他的领口,小心地探查他的肩伤。伤口处的绷带摸上去有些湿润,但应该还没被血浸透。她将手收了回来,发现只在指尖上沾染了一点血迹和汗液的混合物。于是,她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然而,小贝的脸色依旧苍白。克莱莉尔将两根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处,发现他脉象虽然不强,但脉搏稳定。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的体温虽然偏低,但又不至于低到使他发抖。做完这些检查后,克莱莉尔才能完全确定,小贝真的只是累了,而非因为发高烧而昏迷不醒。他一觉醒来就会感觉好很多,克莱莉尔也相信他能在次日清晨继续飞行。
她心想,要是自己抛下小贝离开,他会继续前往希尔费尔,虽然难过,却也死不了。
抵达希尔费尔后,小贝一定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阿布霍森族族长,族长势必会替她父母讨回公道。基尔普和阿伦佐必须血债血偿。但人们常说,有预谋的复仇才能更加大快人心。克莱莉尔认为自己最好还是回到埃斯特维尔镇,仔细谋划复仇大计,而非一时脑热地冲回拜里塞尔城为父母报仇。此外,她还告诉自己,只要基尔普和阿伦佐死了就行,至于是谁杀死他们,她一点儿也不用在乎。
森林和自由就这样近在咫尺,克莱莉尔完全可以选择前往埃斯特维尔镇……
“我要走了,”克莱莉尔小声说,仿佛在向小贝坦白,“我得借你的剑和钱一用,如果你有的话……”
既然她都要偷走他的剑,那么顺便搜身看他有没有带钱包也不是什么大事。事实证明,小贝没带钱包,但他左脚所穿靴子的最上边有个口袋,里面装着三枚金币和五枚银币。另外,他右脚所穿靴子的最上边还插着一把匕首。最后,克莱莉尔给他留下了匕首和一枚金币。
林间的夜晚还算暖和,克莱莉尔披上深色的披风,以免身着浅色长袍的自己在晚间暴露行踪。毕竟,你根本不知道林间潜伏着什么东西,所以还是处处谨慎为好。
除了匕首和金币外,她还将食物和水全都留给了小贝。现在还是夏天,克莱莉尔已在之前搭乘纸翼时看见了许多条小溪,因此并不觉得寻找水源是件难事。食物找起来或许更加困难,但这片林子井然有序,克莱莉尔推断这附近一定有几家农场。到时候,她既可以选择用钱和农场里的人交换食物,也可以选择直接偷。
现在,最大的问题莫过于从这里到埃斯特维尔镇二百多里格的距离。虽然她有可能买到一双鞋,或用树枝自制一双简陋的凉鞋,甚至还可以用动物皮做双拖鞋,但无论采用哪种方式,她都得尽量避免与人接触。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克莱莉尔相信,她能行。
她抬头仰望天空。此时月亮还没出来,群星却已开始闪耀。林子远处的地平线上,正好可见那颗名为“尤阿勒斯”的明亮星星。以它为参照可以判断出正北的方向。克莱莉尔以那里为起点,开始在大半个夜空中寻找呈镰刀状的六颗星,而刀柄尖处的那颗星指的正是西方。她决定取个折中的路线,沿西北方向一直穿过树林。要是她在半夜抵达森林边缘,就可以停下来小睡,并于次日早晨继续赶路。最后,要渡过瑞特林河倒是个大问题。既然她不能乘渡轮过河,那恐怕就只能选择偷一条船,但这些问题都是后话了。
除非……克莱莉尔再次想起了阿兹米尼尔。她回头看了一眼纸翼。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中,机身的轮廓依稀可辨。虽然封印阿兹米尼尔的那只瓶子仍被搁在驾驶舱的前端,但克莱莉尔在此也能感受到阿兹米尼尔的存在,还仿佛能听见它渴望自由的呼喊。
不知阿兹米尼尔是否知道自己正被送往阿布霍森族人的聚居地,如果不是这样,封印它的那只瓶子断然不可能出现在纸翼里。克莱莉尔想知道阿布霍森族人会如何处置阿兹米尼尔。一种可能是,他们直接杀了它,也就是说小贝正将它带往刑场;另一种可能是,他们会将它继续封印起来,囚禁在某个比卡尔格林的塔楼更安全的地方。
基尔普曾说,肆行魔法不过是另一种能够为人所用的力量,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阿兹米尼尔之前似乎不计回报地为基尔普与阿伦佐效力,甚至还帮阿伦佐造出了那只金杯。这么看来,肆行魔法生物并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对一切生灵有害”。当时在埃丝利特岛上,阿兹米尼尔之所以对克莱莉尔他们发动攻击,完全是因为他们想抓它。在那种情况下谁不会选择自卫呢?
有了阿兹米尼尔的帮助,她的回家之旅就能轻松许多。
想到这里,克莱莉尔猛地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想赶紧把这种诱惑从脑中撵走。
“不行。”她自言自语道,“还是采用传统的方法回家比较稳妥。”她最后看了一眼小贝,抿了抿嘴唇。睡梦中的小贝看上去如此虚弱,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而她却即将弃他而去。
这时,小贝在梦中又发出一声呻吟,脸上随即出现痛苦的表情。克莱莉尔扭过头去,闭上双眼。
“我得走了,”她说,“原谅我,小贝。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向森林深处走去。
在阴凉的树荫下,开阔的森林足以使人看清点点星光。克莱莉尔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隐约看见右手边有条小径。她走得很慢,聆听着树、鸟和野兽发出的细微声音。越往森林深处走,她内心的安宁感就愈强烈。
可她刚走了几百码的距离,就听见那些细微的声音同时戛然而止,预示着有什么危险正在降临。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几种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而且比之前的声音更大。看来,某个庞然大物正在她背后的灌木丛中移动,沿途全是被它弄断的小树枝和踩烂的落叶。克莱莉尔赶紧停了下来,一手搭在剑鞘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从这个动物移动时发出的声音推断,它的体形可能与一头野猪或一匹狼相当。这时,克莱莉尔听见好几种声音同时传来,证明来者并非单枪匹马。
她拔出剑,剑刃上还附有咒契符号。这些都是为了养护剑刃、提高其锋利度而设下的,甚至可能是小贝亲手设下的。咒契符号发出柔光,亮度比天上的星辰稍胜一筹。
她想,应该是狼,要么就是野狗,不过只有三四只。有剑傍身,她没什么好怕的。然而,兽群的声音竟然渐行渐远。也就是说,它们正在离她而去……正在步步逼近不省人事的小贝。
克莱莉尔犹豫了一会儿,但只有一会儿。将小贝留在一个安全的农场是一回事,但明知一群狼或野狗正在靠近却仍然抛下他,就是她的不对了。即使兽群不会轻易袭击人,一动不动的小贝终究难免会引来兽群。他太疲惫了,疲惫到不省人事。那些野兽会趁他熟睡时将他撕烂。
想到这里,克莱莉尔转身沿原路返回。月亮终于升了上来,皎洁的月光为她照亮了前方的路。交错的树影投在地上,形成错落的黑色条纹。
快要走出森林时,克莱莉尔就发现果不其然,只见四条毛茸茸、长着条纹的野狗正在向熟睡中的小贝靠近。
克莱莉尔将披风向后理了理,接着使劲儿用手中的剑砍向旁边的树干,由此发出清脆的声音。四条野狗全部停下来,耳朵警觉地竖起,齐刷刷地看向她所在的地方。克莱莉尔大胆向野狗靠近,边走边用剑砍沿途的树干,并特意用倾斜的角度砍树,好让剑刃反射月光。
见来者持有武器,野狗们万分警觉。它们等了一会儿,确定来者要对付的正是它们自己,这才撒腿就跑。它们先是跑进了附近的农田,接着又进入了树林。
克莱莉尔追了它们一会儿,发出不小的声响。但无论她怎么追,也不能光脚追上它们。如果她这时离开,那些野狗将很有可能再回来,从而使小贝再次陷入无助的境地。
克莱莉尔长长地叹了口气,暗想这估计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无奈的一次叹气。她抬头出神地望着星空,久久地不能移开视线。最后,她回过神来,开始采集蕨类植物的叶子,并用小贝的剑砍下了大捆大捆的野草,最后在一棵橡树裸露的根部中间搭起了两张靠在一起的床。搭好床后,她将小贝拖过去,让他在其中一张床上躺好。
她温柔地帮小贝盖好保暖的披风。就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迅速将手收了回来。难道这就是在乎某个人的表现吗?莫非她爱上他了?倘若她真的一走了之,会不会也变得像埃斯特维尔镇上的其他女孩子一样,不停思念自己的心上人?
想到这里,克莱莉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告诉自己,要是眼前不是小贝,而是一只受伤的动物,她一定也会照顾它的。
“你要是一只小鹿,我也会对你一样好。”她对睡梦中的小贝说,边说边帮小贝把腿伸直,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小贝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地翻了个身。克莱莉尔在她自己的床上躺下,把剑搁在一旁。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听着森林里和草地上的细微响动,她知道野狗们已然远去。微风轻拂树叶,一只猫头鹰从上空振翅飞过。一只可能是狐狸的小动物凑了过来,但又不敢靠他们太近。这时,猫头鹰发出一声长叫,表示它在田间成功地抓到了一只老鼠。
从进城至今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紧张感渐渐释放出来,转而被她床下松软的土地吸收。克莱莉尔彻底放松下来,一直刻意压抑的伤感突然涌出,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既为父母之死而悲愤,也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而担忧。
但她只是无声地哭泣着,一动不动。最后,疲惫感渐渐凌驾于伤感情绪之上,她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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