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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市长家的晚宴

他们好不容易将加西尔从泪滴石作品前拖走。等他们回到轿子停着的地点时,天色已经有点晚了,还下着毛毛细雨,雾气使夜晚的空气变得有些潮湿,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加西尔的心情。克莱莉尔还从未见她如此开心过。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克莱莉尔手中捧着的那只红檀木盒子,里面装着刚从王宫里取出来的泪滴石船状盐瓶。加西尔计划明天把这只盐瓶带回作坊,让学徒们从各个角度研究这件作品的构造,以便加西尔将它的制作工艺研究透彻。
加西尔向桥那头的古兰妮鞠躬道别后,对克莱莉尔说:“你和我坐同一顶轿子。”随后,她转头对其他人说:“哈尔文,你坐另一顶轿子吧。瓦兰妮,你下来和保镖一起步行。”
“好的,亲爱的。”哈尔文应允。
“我还得为克莱莉尔小姐补妆!”瓦兰妮表示抗议。克莱莉尔心想,瓦兰妮可能是不想步行或被雨水打湿吧。
加西尔深情地看着女儿,克莱莉尔感觉,这是近几年来母亲第一次正视她。克莱莉尔的头巾微微沾上了雾气,一缕头发顽皮地从头巾中掉了出来。加西尔小心地帮女儿将这缕头发塞进头巾中。从小到大,克莱莉尔都没见母亲对她做过如此充满母性的举动。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因为她知道母亲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她心爱的艺术和她的创作激情,而非出于对女儿纯粹的爱。
“瓦兰妮,我认为克莱莉尔这样已经可以了。你之前为她化的妆很好看。”
“谢谢夫人!”瓦兰妮有些不好意思。加西尔自顾自地钻进轿子,在一块垫子上坐下。克莱莉尔磨磨蹭蹭地跟在母亲后面,对于即将赶赴的晚宴并没有什么期待。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想和母亲共乘一顶轿子。
轿夫们抬起轿子,又开始唱起歌。“你今天的表现很棒。”加西尔对克莱莉尔说,“我真没想到,国王竟然会将盐瓶送给我们。他肯定是太喜欢你了。”
“我并不这么觉得。”克莱莉尔诚实相告,“我们……发生了一点争执。”
“虽然是这样,但他肯定还是喜欢你的。”加西尔说,“古兰妮队长告诉我,国王可能愿意接受一位摄政王。克莱莉尔,你可能就是摄政王的人选。当然,届时将会有一个摄政委员会辅佐你,你爸爸对此也没什么异议。”
“我猜,基尔普可能也会在摄政委员会里。”克莱莉尔仿佛看见前方有一张新织的大网将她网住,因此心中不免有些苦涩。在此之前,她还以为古兰妮算得上是一个朋友。
“不,我们现在不再需要基尔普了。”加西尔若有所思,“我原以为需要基尔普的帮助才能进宫看一眼泪滴石盐瓶。如果你能当上摄政王,那我随时进宫就将不是问题。我知道宫里还有其他泪滴石作品,我想看看全套作品长什么样。”
“妈,我不想当什么摄政王!”克莱莉尔抗议道。
“别傻了!”加西尔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真的吗?”克莱莉尔说,“如果我当了摄政王,可能不出一周就会被人暗杀。或许你和爸爸也会死于非命。你真的以为基尔普会对夺走他权力的人坐视不理吗?”
“哼!基尔普!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市长,而且我敢肯定,他满足于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克莱莉尔,你总是想得太多!”此时,加西尔不再看着女儿,仿佛想象着某个遥远的隐形物体。克莱莉尔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在想象自己亲手制作出了超越前人的泪滴石作品。
“我没有。”克莱莉尔冷静地说,“妈妈,你醉心于自己的艺术创作,根本不了解这座城里发生的一切。我承认,我也没那么了解这座城市,但我非常清楚自己不想被卷入那些政治阴谋中。我要回到埃斯特维尔镇,回大森林里做一名猎手!”
“别总说傻话!”加西尔呵斥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别再跟我提起这个话题。你能拿到盐瓶,我是很感激,但你别以为光凭这一点你就能像个三岁小孩一样任性妄为!”
克莱莉尔张开嘴,几乎要朝加西尔咆哮起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愤怒的火焰在她体内熊熊燃烧,仿佛要将她吞噬。她靠着意志力将这股愤怒强压下去,并开始用《内心的愤怒:狂暴战士之怒及相关问题研究》中所记载的方法调整呼吸。她想,没必要再和母亲继续这种无谓的对话了。她明天就会去卡尔格林老师家,先让他用咒契魔法帮她伪装好,然后拿钱走人。
轿夫们哼唱的小曲为她的调息训练打着节拍。她缓缓地吸气,又缓缓地吐气,按书中的方法想象着心中有一个宁静的角落,而这个角落正是压制愤怒的关键所在。她想象着自己最爱的一块林中空地。在那里,两条冰冷、清澈的小溪交汇,溪边两棵古老的柳树垂下柳枝。她以前经常趴在溪边的柳树下,逗弄红礁石下的鳟鱼。克莱莉尔看见了她自己,点点阳光洒在她背上,溪水没过她的手肘。她一动不动,像块石头,鱼儿在她的指间游来游去。
过了好一会儿,克莱莉尔才意识到,母亲可能也在和她做着同样的事,而加西尔心中那个宁静的角落就是她的艺术创作。就这样,母女俩在同一顶轿子里,不约而同地反观自己的内心世界,只不过一个人想的是森林,而另一个人想的是金器。她们都在努力平复心情,在与与生俱来的暴躁交锋的过程中调整身体和心灵。
基尔普住在市长别院里。这是一幢气势恢宏的六层建筑,宽阔的庭院占据了西部高渠与卡曼街之间的整块地。同城里的其他建筑一样,市长别院也以白石红砖砌成,但不同的是,它的四周都被十五英尺高的墙围起,每个角落各建着一座瞭望塔,塔上有着青铜色的炮台。
庭院里有几十名护卫,分别来自不同的行会。他们或坐或站,或走来走去,或吃喝交谈,显然都在等待着什么来临。他们的戟、矛、弓、头盔及其他武器或辅具都在院子里放得整整齐齐,每堆旁边的沙子里都插着代表不同行会的旗帜。
“为什么护卫都集中在这里?”克莱莉尔问接她下轿的保镖。
“小姐,因为平房那里聚集着一堆暴徒。”保镖说,“据他们自己说,他们要向市长游行示威。但只要他们一看见我们的护卫已经等在这里,他们就没胆量出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示威?”克莱莉尔问。
“小姐,这我可不方便说。”保镖的表情僵硬起来。克莱莉尔还没来得及追问,保镖就退后一步,加入护送克莱莉尔一家进入市长别院的队伍中去了。
“哈尔文!快过来!”加西尔喊道。
哈尔文跑到妻子身边,挽起她的胳膊,两人昂首阔步地走上了院门口的大台阶。克莱莉尔紧随其后。摇曳的煤油灯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路,完全不见任何咒契魔法的踪影,就连石阶和扶手的石料间也看不到通常会遗留下来的上古符号。它们要么是被人刻意地清理干净了,要么就是被人粉刷盖住了。
克莱莉尔一家到达前门时,雨下得更大了。前门敞开着,来自金匠行会的护卫分列两旁。就在他们穿过前厅的过程中,一名穿着一身金色衣服的仆人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前厅同样靠煤油灯照明,部署的护卫比院子里的还多,其中大多是不同行会的高级官员。他们的衣着打扮更加光鲜,武器配备更为高级,许多人还故意炫耀着自己剑鞘和剑柄上昂贵的装饰。
金装仆人看似有点儿像这里的大管家。他轻咳一声,以此引起克莱莉尔他们的注意:“加西尔女士、哈尔文先生和克莱莉尔小姐,欢迎你们的到来。市长想为今天别院里异常的环境向各位表示歉意。现在,请随我前往市长的书房吧。”
大管家领着克莱莉尔一家穿过护卫组成的人群。在此过程中,有的人暂时停下对话,转而向大管家鞠躬或敬礼,但许多人其实并未注意到克莱莉尔这样的来客。这里弥漫着一种兴奋的情绪,克莱莉尔以前常在即将投入打猎的人身上观察到这种兴奋之情,因为那些人真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冒险之旅。但在这里,有权有势的有钱人即将凌驾于弱势群体之上,就好比边境巡防员集体对一只兔子发动袭击,克莱莉尔感觉倒尽了胃口。大厅里这些打扮入时的士兵,还有院子里的大量护卫,他们要对付的都是那些朝王宫大门扔纸团的人民。这一切像是一场噩梦。
“这边请。”大管家打开角落里的一扇门,狭长、蜿蜒的楼梯呈现在眼前。他从门上方的钩子处取下一盏灯笼,走上楼梯并说道:“这是市长的私人楼梯。”
楼梯顶端的门已敞开,里面点着许多蜡烛,把室内照得很明亮。基尔普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他身披镀金铠甲,里边没有任何内衬。他的剑靠在一旁,剑鞘形似一对天鹅翅膀。
“幸会!幸会!快上来!抱歉,我们今晚恐怕不会有太多的用餐时间。你们也看见了,我们今晚有一些要事需要处理,所以整个市长办公室都忙成一团。”
基尔普为进入房间的克莱莉尔一家让路。克莱莉尔发现这房间出奇的大,房间的一头安着超大的双扇门,证明之前那段狭窄的楼梯真的只是一个私人入口。这房间被烛光而非咒契魔法照亮,两个镶着金边的枝型大烛台从拱形的木质天花板上垂下来,每个烛台上各插着一百根蜡烛。烛台之下是一张精心雕琢过的胡桃木桌,可供六人用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金银餐具、高脚金杯和银边玻璃杯。此外,桌上还有一只超大号的盐瓶,形似拜里塞尔城地貌,仿佛集合了引水渠、城墙和几个关键地标建筑(如王宫)的形状,还通体镶嵌着金银和各类宝石。这只盐瓶丑得出奇,但光是用来铸造它的金属就已价值连城。
克莱莉尔从小小的私人入口进入房间时,恰逢阿伦佐从正门进来。他虽然也像基尔普一样身穿铠甲,但铠甲是黑色的,里面还搭配了一件暗金色的内衬,腰间别着一把剑和一把长刀。他面带笑容,湛蓝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炯炯有神。
“加西尔女士一家,晚上好!”
看见父母对向他们一家人鞠躬的阿伦佐表示回礼,克莱莉尔也赶紧跟上节奏。此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基尔普和阿伦佐全副武装的样子,而她的袖子里却空空的,整个人身上也没带任何武器。但可以肯定的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事件发生。毕竟,他们一家人光明正大地来到市长家做客,而且加西尔在行会里也算是个重要人物。要说真有什么危险的话,那也只能是克莱莉尔在袖筒或靴子里私藏的匕首。
但她依旧保持警惕,警惕程度甚至比平常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她安慰自己不要草木皆兵,可一种紧张感还是让她挥之不去。她想,只要熬过这场晚宴就好。过了今晚,她就能去见卡尔格林,然后出城。
“请坐。”基尔普拍了拍手,四名仆人应声而进,每人手里托着一大银壶红酒。他们并未询问客人的偏好,而是直接给每人面前的高脚杯斟满酒。克莱莉尔心想,如同阿伦佐时常喜欢炫耀的那样,这一家人都喜欢铺张浪费。阿伦佐显然遗传了他父亲那爱慕虚荣的性格。
“作为城里显赫的家族,我一直希望我们两家能一起吃顿私密的晚餐。”基尔普对坐定的克莱莉尔一家说道。阿佐伦在克莱莉尔身旁坐下,但克莱莉尔故意将椅子拉远了一些,还将脚斜着放,以免不小心被阿伦佐动来动去的脚碰到。
“你的妻子会和我们一起用餐吗?”加西尔指着一张空椅子问,“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她了。”
“玛格特恐怕身体抱恙。”基尔普叹了口气,却依旧掩盖不住他那杀气腾腾的冷峻目光,“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我那可怜的太太一直疾病缠身。”
“你应该是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哈尔文说,“我看特训营的人都被叫来了。那我们是否应该将今天的晚餐另作安排?我……我们不想耽误任何……任何即将发生的事。”
基尔普轻松地摆了摆手。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不过是有一帮暴徒扬言要在我家门口示威,并向我表明他们的‘主张’而已。那帮对现状不满的人住在平房,平常不做什么正经事,但的确很烦人,有时甚至还会做出危害行会成员家庭财产安全之类的行为。所以,我们得先发制人,控制他们的示威活动,以防他们把事情闹大。依我看,他们最好把家里的窗户用石头给砌上,要么就把自家的小屋烧了算了,反正他们迟早也会被我们围攻。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的‘主张’是什么?”克莱莉尔问。
“谁知道呢?”基尔普说,“他们要这要那,每天甚至每个小时换个新花样,而且对工作抱怨个不停。可实际上,他们需要被予以严密的监控。先不说这些了,我今晚还要跟那帮闹事者纠缠好一会儿。我们边吃边聊点儿别的吧。”
他又拍了拍手,另外四名仆人应声而入,将放着牡蛎、贻贝和鳗鱼的托盘摆上桌。同之前一样,桌上摆放的食物又是远远超过了五人的食量。克莱莉尔知道,这还只是今晚的第一道菜。她没有胃口,时刻能感受到阿伦佐和基尔普注视她的目光。但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他们权力游戏中的一枚棋子,而他们已经蠢蠢欲动。
“听说你们从王宫过来。国王还好吗?”基尔普用面前的短钝刀撬开一只牡蛎。
“我们没见到国王。”加西尔将一只精美的银针状餐具插进一只贻贝的肉里,“但他接见了向他献礼的克莱莉尔。”
“并且还向她回赠了礼物。”哈尔文接话,显然是想赶紧融入对话当中,“而且还是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是吗?”基尔普飞快地瞥了一眼克莱莉尔。
“是一只泪滴石盐瓶。我们明天就把它带到作坊里去。”哈尔文开心地宣布。
“真的吗?”阿伦佐拖长音调,慢吞吞地说,“我倒想见识一下。当然,我只听说过,但要说近看的话……”
“你必须得看看那只盐瓶。”加西尔急切地说,“基尔普,你也是。那只盐瓶真的是一件上乘的作品,我们可以从中学到许多。”
“我恐怕得一直忙于政事,无暇顾及作品创作。”基尔普说,“加西尔,这就是我为什么技不如你的原因。不过,阿伦佐肯定能从中受益。但我得承认,阿伦佐的学徒结业作品令我相当满意。下周,他的作品就会被送去接受行会专家的评审。”
“下周?”加西尔问,“祝贺你,阿伦佐。你会成为最年轻的金匠大师之一。”
“希望我的作品届时能通过评审。”阿伦佐谦逊地说。克莱莉尔心里嘀咕,他这副样子肯定是装出来的。
“肯定没问题。你很快就会成为高级金匠行会的成员之一。”基尔普向克莱莉尔微微地鞠了一躬,“而加入行会也意味着到了应该婚配的年纪。当阿伦佐有了自己的房子,且他自己的作坊也开张时,我希望那时能看到他的妻子陪伴在他身边。”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克莱莉尔故意用甜美的声音说道,“你这是要和谁结婚啊,阿伦佐?”
基尔普哈哈大笑。阿伦佐愣了一下,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克莱莉尔小姐,你可真调皮。”基尔普说,“婚礼应该尽快着手安排,因为我担心我们一直会被当前的各种棘手问题缠身。况且,由于国王健康状况不佳,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糟——”
“国王的身体好得不得了。”克莱莉尔打断道,“我要不要结婚都还说不准,更别谈什么筹备婚礼了。”
基尔普挑起眉毛,撬开另一只牡蛎。他将牡蛎送到嘴边,仰头将其中的肉吞了下去。随后,他将吃完的壳往盘里一丢,转而盯着加西尔。
“加西尔女士,我以为这门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并没有。”加西尔平静地回应道。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但克莱莉尔不知道母亲究竟在想些什么。“克莱莉尔和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谈。我们现在还是先聊聊其他事情吧,比如你儿子阿伦佐的作品。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他的大作。”
“抱歉,作品还没完全准备好。”阿伦佐说,“还剩下一些最终的打磨收尾工作要做。况且,按照程序,也应该由行会专家先看……”
“这没关系。”基尔普对身后的一名仆人突然说道,“去作坊里将阿伦佐少爷的高脚杯作品拿来。”
“爸,真的不可……”阿伦佐提出抗议,但基尔普只是看着他。阿伦佐只好作罢,举起面前的一只高脚杯,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刚才说国王的身体很好。”经过一阵尴尬的沉默,基尔普向克莱莉尔发问。此时,加西尔和哈尔文也重新开始吃了起来。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看上去状态相当不错。”克莱莉尔说,“他还大发慈悲地将那只盐瓶送给我……我是说我们。”
基尔普哼了一声,并未追问下去。他边吃边盯着克莱莉尔,直到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只好给自己盛了一点儿鳗鱼以转移注意力。克莱莉尔用刀将盘中的鳗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这把刀显然比她想象中要钝许多。此外,由于她手掌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因此她无法将这把刀紧紧握住。
“克莱莉尔小姐,听说你不想成为金匠?”阿伦佐直白地问,仿佛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阿伦佐少爷,我来拜里塞尔城还没多久。”克莱莉尔说,“对于城里的许多东西,我都还在尝试阶段,因此对于它们究竟有多大价值,我也还在摸索。有时候,看似是金子的东西,其实只是外面镀着一层薄金的铅罢了。”
“这话倒是不假。”哈尔文说,“还记得纳维斯族的一帮人搞出来的假币吗?他们在造币时太过偷工减料,以至于造出来的金币随便经两个人转手就报废了。”
“真币是一个国家的装饰品。”基尔普装腔作势地说,“而铸造真币正是我们金匠的责任之一。啊,东西来了!”
基尔普口中所说的“东西”,指的正是阿伦佐的大作。如果这件作品通过了行会考官们的认证,阿伦佐就能正式成为金匠行会的成员。只见身着金装的大管家戴上了白手套,捧着一只高脚杯向大家走来。显然,这只高脚杯价值连城,而之前派去取它的仆人身份太过低下,不足以胜任端来高脚杯的重要任务。
这只高脚杯相当华美,就连克莱莉尔也不得不承认。细长的杯身由千锤百炼的纯金制成,中间部分镶嵌着一小颗一小颗的红宝石,在杯底映射出一圈红色。此外,杯座上同样点缀着无数小小的红宝石。
加西尔一看见这只高脚杯,顿时两眼放光。
“给我看看!”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求道。阿伦佐也跟着站了起来,与加西尔分别沿相反的方向向大管家走去。
“这真的还不是成品,加西尔女士!”阿伦佐极尽谄媚之能事,“请别碰——”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加西尔的一根手指就触到了杯座。虽然她只是用指甲盖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座,但就在这一瞬间,白色的小火星从她的指尖溅出。
“这只杯子并非由你独立完成。”加西尔话中带刺,“而是由某个多尔林族或希什族的人代工完成。此外,这里面还有肆行魔法的参与!”
“你说的没错。”阿伦佐飞快地拔出了剑。基尔普推开座椅,也跟着拔出了剑。与此同时,除了大管家以外,其他在场的仆人纷纷掏出匕首。克莱莉尔一把推开座椅,但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被身后的一名仆人用匕首抵住了喉咙。同时,另一名仆人也将其匕首架在了哈尔文的脖子上。哈尔文左右张望,看上去一头雾水。另外两名仆人走到加西尔面前,做好了随时用匕首刺她的准备。
加西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白金相间的丝绸外衣下显然没有任何武器。
“我们可以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基尔普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此刻阿伦佐正低着头,咬着嘴唇。基尔普继续说道:“没错,我儿子的确找了些帮手。但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关于我们两家的亲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
“恕我不敢苟同。”加西尔打断道。她挺直了腰板,仿佛在对一位破坏了她几天工作成果的帮手说教。“你们不仅私自操纵肆行魔法,现在还用刀抵着我丈夫和女儿的喉咙。想这样就算了吗?没门儿。”
克莱莉尔看见母亲嘴里吐出一个让人听不懂的词,随之出现的还有一道金光。原来加西尔释放的是一个咒契符号,这个符号又带出了成百上千个其他符号。所有符号像一场骤雨般从她嘴里喷发而出,但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成形的金子。金子在人脖子的高度向四处发散。克莱莉尔能够感受到金子刚好飞过头顶时的热度,要不是有头巾保护,她的头发恐怕早就着火了。
围攻加西尔的两名仆人,连同哈尔文和克莱莉尔身后的仆人一起倒地,脸上满是被金子射穿的洞。加西尔停了下来,从地上捡起两把匕首,左右手各执一把。她一个箭步冲到阿伦佐跟前,惊得阿伦佐疯了似的退避。与此同时,基尔普冲到门口,喊道:“快点来人!”
“快逃!”加西尔朝丈夫和女儿尖叫道。她避开阿伦佐的还击,用一只手在空中继续召唤咒契符号。这些符号如阳光般耀眼,在克莱莉尔的眼中留下残影。克莱莉尔一把推开自己的椅子,双腿却被倒地不起的一名仆人绊住,因此不得不改为从桌子底下钻出去。父亲仍呆坐在椅子上,张着嘴,面色惨白,克莱莉尔一把抓住他的手。
“爸!快跟我走!”
她用力地将哈尔文从座位上拉起来。哈尔文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克莱莉尔手里还拿着之前用来切鳗鱼的小钝刀。她松开拉着父亲的手,只身向阿伦佐的背后冲去,意图从后侧直接刺他的脖子。然而,阿伦佐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克莱莉尔,因此一个侧身闪避。要不是加西尔出手相救,克莱莉尔差点儿就被阿伦佐反击成功。
“快走!”加西尔尖叫道,“从小楼梯下去!”即使右手始终忙着制敌,她也一直在用左手召唤咒契符号。克莱莉尔很少见母亲使用武器,但不知何时,母亲已在这方面变得训练有素。
“不要灭口,尤其是其中的女孩子!打伤就行!”基尔普边开门边喊。这时,六七个护卫一拥而上。
可就在他说话的空档,三名强弩兵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弓。三支箭齐刷刷地向加西尔射去。所幸三支箭均未射准,仿佛被什么隐形或近乎隐形的东西弹开了。克莱莉尔定睛一看,原来母亲周身早已用咒契符号筑成了一道屏障。
虽然三支箭集体射偏,却难免使加西尔在一瞬间分散了注意力。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阿伦佐成功地在她手臂划了一道口子。血在她的绸子布料上迅速扩散开来。
“就算你法力再强,还不是照样被划伤。”阿伦佐奚落道,边说边往后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着飘忽不定的光,同时看着加西尔和克莱莉尔。此时的哈尔文张大了嘴巴,高举双手,仿佛在哀求谁来救救他们。
“你真这么觉得吗?”加西尔扭头,舔了舔手臂上的血,嘴角边因此沾上了血迹,看上去分外骇人。她仰天大笑,克莱莉尔还是头一回听见母亲发出这种笑声。这笑声令她感到恐惧,仿佛有什么封印已久的东西正从加西尔体内释放出来。
又一支箭“嗖”地射出,这次瞄准的是加西尔的双腿。不料,这支箭射中了椅背,却被弹开了,直刺哈尔文胸膛的正中。哈尔文的双手垂了下来,哀求式的姿势不复存在。他倒在地上,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克莱莉尔感觉父亲已经没了生命气息。早在外出打猎时,她就发现自己有感知死亡的本领。这其实是阿布霍森族人特有的死亡感知能力,但她从未意识到,只因她从未与一个真正垂死的人如此靠近。换作动物,它们的死最多只会使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而已,仿佛思维瞬间停滞一样。但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就像一阵刺骨的寒风,从门外刮进来,又在刮走的时候把门重重地带上,快得让人根本无暇反应。
过了一会儿,加西尔左手持的匕首在咒契符号的操纵下直刺入一名强弩手的喉咙。强弩手痛苦地捂着脖子,作最后的挣扎。不一会儿,克莱莉尔也感觉到了他的死亡,仿佛又一阵寒风吹过来。
“克莱莉尔!快走!”
加西尔的命令伴着她所操纵的咒契魔法而来。在魔法的推力下,克莱莉尔甚至来不及抵抗,就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被推到小门处。魔法的力量帮她拧开门把手,她看见脚下是漆黑一片的狭窄楼梯。魔法又继续挟持她走下楼梯,克莱莉尔边走边不住地回头,奋力抵抗着魔法的推力。就在她扭头时,看见加西尔正将匕首刺向阿伦佐。阿伦佐的闪避稍不及时,被眼前的匕首划伤了英俊的脸,从下巴到耳朵被划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他尖叫起来,双手捂脸,手中的剑掉在地上,血从他的指尖不断流出。
克莱莉尔最后一眼看加西尔时,加西尔正准备对付基尔普和他的护卫队。她开始施加平日里锻造金子时使用的咒语,用手在空气中描画着咒契符号。火舌从她指尖伸出,白热的火焰仿佛无数把弯曲着的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克莱莉尔便再也没机会目睹。母亲的咒语迫使她离开现场,她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
克莱莉尔没有看见母亲迎面痛击敌人。
基尔普在加西尔眼皮底下准备逃走,护卫队在后方为他提供掩护。加西尔杀了其中一名护卫,几乎将他撕成两半。但她自己也不幸连中两箭,一处在身体一侧,另一处在膝盖上方的位置。但她再次大笑起来,转身向乱作一团的护卫队稳步走去。血从她的嘴角滴下来,刀锋般的火焰一路斩杀铠甲之下的骨肉。
护卫们向她发起反击,无头苍蝇似的乱刺一通。他们眼前的敌人不仅会喷火,好像还有着不死之身。
就在加西尔距离基尔普仅一步之遥时,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戟猛地刺进她的颈部。整个王国里最伟大的金匠、最优秀的艺术家就这样牺牲了,鲜血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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