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凯和韦尔都比艾琳早起床，她走进房里时，发现他们在一起吃早餐。前晚的尴尬气氛似乎已烟消云散，他们现在很融洽地在交谈。他们好像很开心地讨论政治(对所有脑筋正常的男人来说都是不智之举)、韦尔过去调查过的案子(不过大体而言与书无关)、飞船，以及消灭巨型蜈蚣的适当方法。
艾琳一边坐下来，一边发出得体的声响，表示「早安」与「嗯，我睡得很好，多谢关心」，以及「请把橘子果酱递过来」。然后她灌下满满一杯咖啡，在感觉自己活了回来前，让两位男士自顾自地继续聊。她的手虽然还包着纱布，不过感觉起来好多了。昨晚的雨势已歇，窗外的天空看起来──嗯，显得不超出预期地晴朗，毕竟烟雾永远都在。烟雾间透下一束束阳光，乡村地区一定有鸟儿在歌唱。一切都还算不坏。
她心想自己会不会喜欢上这个平行世界。
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两组脚步声快速沿着楼梯往上爬。
「啊!」韦尔表示，他用餐巾揩掉沾在指尖的吐司屑，把汤匙和蛋推到一边，他正用后者来演示控制飞船的精微窍门。「应该是辛来了，我认得他的脚步声。不用说，他带着布菈达曼缇女士同行。」
艾琳急忙给自己重新斟满咖啡，试着忽略大难临头的预感。今天早晨原本是如此美好。「他们来得真早。」她发表意见。
「喔，我这里随时欢迎辛来吃早餐，」韦尔欢快地说：「特别是我在调查与他相关的案子时。」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辛会允许布菈达曼缇来这里见他们，而不是把她扣留在警察局。艾琳有点紧张地想着，昨晚她去睡觉以后，韦尔和辛会不会联络过对方。布菈达曼缇和辛走进来的时候，她挺直背脊、露出亲切的笑容。布菈达曼缇像变魔术一般换上得体的晨装，看起来整齐又干净，颜色是浅灰色配上紫色的袖口和胸口花边装饰，一边手臂下还夹着把雨伞。走在她身后的辛仍穿着昨晚那套制服，不过他的八字胡和落腮胡看起来整齐得像刚梳理过。他提着一只塞得鼓鼓的黑色公文包，感觉上这个公文包陪他一起办过不少案子。
「啊!」辛目光紧盯着桌上的早餐说道。
「亲爱的辛，」韦尔跳起身来，一把握住咖啡壶。「我们得谈一下。两位女士、石壮洛克先生，我们先告退了。温特斯小姐，请妳朋友用点早餐吧，我们马上就回来。」他带着辛迅速离开房间，还把咖啡带走，只留下布菈达曼缇。
「妳要吃吐司吗?」凯站起身，殷懃地问道。
「当然好啊。」布菈达曼缇拢了拢裙襬，径自坐到沙发上艾琳旁边的空位。「我们的主人经常做出这种戏剧化的举动吗?」
「他可能想对辛督察解释什么事吧。」艾琳回答。她那股大难临头的感觉更加恶化了。她把吐司和奶油递过去。「他们是老朋友了，显然有些事不想当着我们的面讨论，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噢，当然。」布菈达曼缇脱掉手套，拿起刀子在吐司上抹奶油。「那我们要趁他们不在场时说些什么好呢?」
艾琳在脑中浏览各国语言，以及它们在这个平行世界的应用情形。假使韦尔在偷听他们说话，她也一点都不意外。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俄罗斯帝国在许久以前征服了中国和日本，所以韦尔懂日语的可能性很低。布菈达曼缇倒是懂，大致上来说，她认为凯也懂。「我昨晚把大图书馆的基本概念告诉韦尔了。」她很唐突地用日语说道。
布菈达曼缇失手折断吐司。「妳说什么?」
艾琳迎视对方的怒目。「我们回到这里的路上被妖伯瑞奇攻击。」她决定不提凯的英雄事迹。「他把我们困在河底的出租车上，放我们等着被淹死。我们逃出来了，但经过这种事，我总得给韦尔一个交代。」
现在她认出自己那种肠胃翻搅、迟疑不决的感觉了。打从几十年前，她还是跟着布菈达曼缇实习的学生开始，每次她向布菈达曼缇报告时都会出现这种紧张反应。显然她还有待学习克服这种反应，如果真有成功克服的一天。
听艾琳报告时，布菈达曼缇并不是坚持繁文缛节的那种人。她们总是比肩而坐或是面对面，尽可能维持自在状态。可是每次艾琳试图解释时，她的判断总是错误的。屡试不爽。
布菈达曼缇思考她的回答，显然在寻找破绽。「妳可以编个秘密会社的故事告诉他，」她说：「我就是这样应付辛督察的。」
艾琳正准备再度消极响应，说些类似「我不觉得行得通」或是「我想不到有说服力的说法」，这时她感觉凯在望着自己。他显然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她过了一下子才看出他用眼光传达的是信任，他预期她能掌控局面。她不能让他的信任落空。
她定了定神，用力握紧咖啡杯，转头迎视布菈达曼缇的目光。「我根据经验判断，如果韦尔知道真相──嗯，部分真相──他能发挥更大的用处，也会更愿意合作。」她说：「在这个时空，我不是向国王提供建言的大臣，而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肩负着因应局势为大图书馆利益作出决定的使命。韦尔极度聪明、消息灵通又善于洞察细节。妖伯瑞奇已经提到大图书馆了，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脱离他的圈套。」她用眼角余光看到凯稍微放松了一点，并靠向椅背。「不完整的说法只会引发韦尔的怀疑，我们在这个时空已经有够多敌人了……贝尔芬格。」
布菈达曼缇哼了一声。「我做的都是因应状况而产生的正当行为。」
「那些书还在妳那里吗?」
布菈达曼缇迟疑了一下，也许她猜到艾琳想要讲什么。「是啊，有些书可是珍本呢，其他图书馆员会如获至宝。」
「这我相信，」艾琳挖苦地说：「妳的品味一向很棒。不过为了巩固合作关系，妳可能得把偷来的书物归原主。」
布菈达曼缇很做作地放下吐司，用力瞪着艾琳。「妳没有资格命令我这么做。还是妳打算把我交给妳的新朋友们发落?」
「少说蠢话了。」艾琳说，试着忽略内心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对，这样绝对能说服韦尔和辛相信她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反正布菈达曼缇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任何一座监狱。「我猜是我们某一位上司派妳来的吧。为什么呢?」
「为了找到那本《格林童话》。」布菈达曼缇回答。「而且我可以保证：我确实是奉令来的。」
艾琳试着不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幸好布菈达曼缇仍然忠于大图书馆，她刚才排除了好几种令人不愉快的可能性。就算大图书馆内部针对谁该来拿这本该死的书有某种歧见，至少她不用担心布菈达曼缇在和妖伯瑞奇狼狈为奸。「我们的目标有可能是与整个平行世界有关联的书。」她说：「妖伯瑞奇想要拿到它这件事，证明了它有多重要。而且妳只可能从位阶很高的人那里得知我的任务内容。这些因素很明白地显示出，我们的优先选项应该是合作找到这本书，并且把它带回大图书馆，不是吗?还是妳另有目标?」
布菈达曼缇拂掉指尖的面包屑。那片吐司放在她盘中，正慢慢变冷。「我的优先选项当然是把书带回去，」她回答。「但我不懂妖伯瑞奇为什么想杀妳。书又不在妳手上。」
「那在妳手上吗?」凯插话，语气很客气，但不是学弟对学姊的那种客气：是自立自强挣得一定地位的权威人士，对另一门学科同侪说话的那种客气。
由他的表情来看，他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
布菈达曼缇似乎并不介意。她赏了他一抹淡淡笑意，艾琳好奇和她没打过交道的人能否看出她的眼神充满算计。「如果是，」她说：「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觉得开个作战会议对我们有好处，」艾琳说：「否则我们肯定会被个别击破。」
布菈达曼缇考虑着，同时一遍又一遍清理手指，直到她手上再也没有任何一粒面包屑。最后她终于说：「我同意，暂时是。」
艾琳点点头，转朝门口。「两位男士，你们可以进来了。」她喊道。毕竟如果立场互换，她也会在门外偷听。
韦尔打开门，扶着门让辛先进入。两个男人看起来都有点懊恼，辛比韦尔更严重一点──不过话说回来，艾琳提醒自己，谁知道昨晚布菈达曼缇是怎么告诉他的?世上最糟的，莫过于自以为全盘掌握了正在暗中进行的事，后来才发现那是别人用来搪塞你的一大堆以假乱真谎言。
韦尔重新坐回他的扶手椅。辛看着凯的眼神，彷佛在说通常是他能坐凯现在霸占的那张舒适椅子，接着他从书桌旁把高背椅拖过来。他清开一迭报纸，哼了一声坐下来，利落地取出笔记本和笔。
「刚才我和辛督察讨论了一下现况。」韦尔说。他把指尖贴合耸起。「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昨晚有几名钢铁兄弟会的成员接受讯问──布菈达曼缇女士也配合进行──」他对布菈达曼缇点点头。「得出了一些有趣的结论。」
「可以请问你查到什么了吗?」艾琳边说边瞥向凯，他看起来迫不及待要知道新消息。
辛督察用警惕中带着不信任的眼光看她，和他看布菈达曼缇的方式一样。真有意思。「妳可能记得两天前的晚上，在歌剧院底下发生的爆炸案?」
「恐怕对这件事我只略有耳闻而已，」艾琳说：「和钢铁兄弟会有关吗?」
辛督察点点头。「的确有关，女士。他们刚好在那里聚会，结果爆炸让他们一位资深成员不幸丧命。」
「不幸?」凯说：「如果这些人是罪犯，想必……」
辛督察摇头。「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反应，但你要明白，我们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渗透了一些会社。石壮洛克先生，我们知道是谁在经营这些会社，也知道谁是首领。尽管我们没办法给他们定罪，但对于危机发生时他们会怎么因应，我们有一定的了解。就目前来说，」他幽幽地说：「这场小小的变故造成一个不幸的结果，那就是我们几乎不了解的一名女子现在成了该会社的负责人。据我所知，他们称她为『大铁锤』。姑且这么说吧，这女人是未知数。我不喜欢未知数，石壮洛克先生。它们填不满我的笔记本，也不会乖乖进牢房。」
艾琳倾向前。「督察，你的意思是，这位『未知数』和昨晚列支敦士登大使馆的事件有关吗?」
「妳说得没错，温特斯小姐。」辛督察说。他把嘴唇调整成充满不信任的微笑。「而现在根据韦尔先生告诉我的事，我不禁揣测这个女人会不会和妳口中的『妖伯瑞奇』有所勾结。毕竟昨天晚上那场有鳄鱼的小活动，目的是让席尔维大人分心，好趁机搜查他的房间。」
「为了找一本书。」韦尔插话。
「正是。」辛督察附和。「我们的讯问结果证实了这一点。他们要找特定的一本书，也就是最近才被某个窃贼从温翰大人家中偷走的那本书。或者我应该说：据信被人偷走了?」他的目光射向布菈达曼缇。他的脸没什么特殊表情，但眼神阴郁、怒火中烧。
布菈达曼缇彷佛缩成一团。如果她有手帕，绝对会拿来举在眼睛下方，故作勇敢地抽抽噎噎。现在她的下唇微颤，眼睛睁大，看起来很清澈。「如果艾琳已经告诉你们大图书馆的事，」她说：「那我没什么话好说。我承认我拿了……」艾琳佩服她很巧妙地避免用到「偷」这个字眼。「几本书，好让《格林童话》失窃显得不那么突出。但我绝对没有杀温翰大人。杀他干嘛?我根本不认识他。」
艾琳举手吸引韦尔和辛的注意力。「两位男士，可以让我问布菈达曼缇几个问题吗?我所掌握的故事版本还有个地方不明朗。」
「当然好，温特斯小姐。」韦尔说。辛快速对她点了个头。
艾琳回头望着布菈达曼缇。「我在温翰的保险箱里看到一张卡片，上头有金色面具的浮凸图案，还签上贝尔芬格的大名。是妳留的吗?」
布菈达曼缇叹了口气。「对，是我。我从本地一位联络人那里拿到那栋房子的平面图──」
「妳指的是叫多米尼克‧奥伯利的人?」韦尔插话。
布菈达曼缇瞥向艾琳，眼神中透露「看来妳让我们所有本地秘密都泄了底」，然后点点头。「他和温翰已经结交了一段时间，我觉得奥伯利和温翰说话时稍嫌不够谨慎，不过那是另一个问题。」就像妳和韦尔的情形，这是她的弦外之音。「总之，温翰在楼下举办宴会时，我从屋顶进屋。相较之下，我很轻松地解除了展示柜上的警报，他就把书放在那里──」
「是吗?」辛喃喃地说。
「──我把书拿走以后，就把卡片留在展示柜里，然后循原路从屋顶离开。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跑进保险箱。」她耸耸肩。
「这是几点钟的事?」辛问。
「大约十一点半。」布菈达曼缇回答。「楼下的宴会正热络，我并不认为那个时候会有任何人上楼进入温翰的书房。」
辛点点头，转向艾琳。「根据我们的法医专家，温翰大人遇害的时间落在午夜到一点钟之间。其实要判断吸血鬼的死亡时间很困难，但由于有人在一点钟发现他的头插在屋外栅栏上，我们对时间轴能有点概念。」
艾琳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笑。「了解。」她用中立的态度说：「既然如此，是谁把卡片放进保险箱的?温翰大人本人吗?」
「这个假设的可能性最高。」韦尔赞同。「那个人──抱歉，那个吸血鬼──是在书房里、在书桌上被人斩首的。参加宴会的一些客人说他在午夜时分上楼，说要安排一项惊喜。」
凯点点头。「因此当他走进书房发现书不见了，就决定把贝尔芬格的卡片收好，留着之后再调查。虽说把它放进保险箱而不是直接收进书桌抽屉，似乎有点谨慎过头了。不过接下来他就被攻击了?」
「正是如此。」辛说：「被钢铁兄弟会的人攻击。我收到了一些探员提供的情报，我们认为他们一定是冒充宾客。他们直接摘掉他的头、若无其事地走出去，然后临走前把他的头插在栅栏上。」
艾琳皱起眉头。「可是这么说来，温翰谋杀案发生在歌剧院爆炸案之前，也就是钢铁兄弟会首脑换人之前。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辛和布菈达曼缇互换眼神。「温特斯小姐，这个问题耐人寻味，」辛说：「但是现下我更想知道布菈达曼缇女士偷走的书的下落。」
布菈达曼缇板着脸看他。「那是假货。」
一时之间大家都抢着说话，内容大致上不脱「什么?」以及「妳确定吗?」。
「我知道它是假货，」布菈达曼缇盖过噪音说：「是因为我把书带回去给我的上司时，他看了一下，然后向我解释他对摹本──尤其是缺少某些重要部分的摹本，没有兴趣。」
「哪些重要部分?」艾琳质问。她对现在在讲的上司是谁颇有把握。布菈达曼缇的直属长官是科西切，就像艾琳的直属长官是考琵莉雅一样。若说还有别人涉入这件事，对布菈达曼缇发号施令……嗯，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可能性太低了。目前看来，奥坎剃刀原理──从最明显的答案切入思考，似乎是最佳方案。「他告诉妳了吗?」
「没有。」布菈达曼缇闷闷地说。一时之间，她的表情背叛了她，显露出真实情绪：愤怒、郁闷和踢到铁板的好奇心。「他让我强烈地感觉到不知道这件事是为我好。」
艾琳在脑中计算时间和日期。「这么说来，在我和……」她几乎脱口说出「凯」，但及时煞车。「石壮洛克先生要去出任务时被妳拦下，那时候妳已经发现那本书是假货了?」
「对啊。」布菈达曼缇承认。她隐约的笑意彷佛在说，瞧我多么诚实、多么坦率啊，她又恢复成收放自如的表情了。「我想如果能半路拦截妳，我就可以试着找到真正的书，不必受到妳的干扰。我为我的用语道歉。」
「噢。」艾琳淡淡地说。她注意到三个男人都在竖耳倾听。「在那之后，妳决定不管怎样还是要来?」
「我有优势，那就是我已经了解这里了，」布菈达曼缇说：「我没料到妳的进度会这么快。」
艾琳瞥向三位男士。不管他们对这项新信息有什么反应，奇怪的是他们的举动如出一辙。也许是一种贵族般的沉着，他们与生俱来就确信世界会绕着他们转、配合他们的需求。
她真希望自己也有这种自信。
「由于根据纪录，那本书的原始正本在温翰手上，他当然是制作假货的可能人选。」韦尔利落地说：「辛督察，麻烦你──」
「好的。」辛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捆文件。「伦敦警察厅的书记和差分机用表列方式记录了温翰大人过去几周的生活。他仅在两周半以前才在已故的邦汉先生财产拍卖会上标得那本书。当时拍卖行认证该书为真品，因此开价不菲。」
韦尔点点头。「我追踪其中一项由代理人进行的出价纪录时，成功追查到席尔维大人身上，那位代理人是他雇用的事务律师。我们可以肯定他对那本书有兴趣。」
「拍卖会结束后也有一些威胁事件，」辛接下去说：「因此后来那本书受到严密护卫。如果是他找人制作假货，应该就是那段时间的事。」
「有办法这么快就做出来吗?」艾琳诧异地问。
韦尔靠向椅背。「目前全伦敦不多不少有三个伪造者可能做了这件事，」他说：「就连他们也要花至少两星期才能完成。」
「确实如此，」辛表示赞同。「而其中一人曾送了东西给他──」
韦尔举起一手。「马萨亚斯?」
「错，是勒凡德斯。」辛得意地说。
「他以前不是找过马萨亚斯吗?」韦尔说。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这次才不找他。」辛说道：「总之，当时我们的人正好在监视勒凡德斯──为了塞文河那件事──证实他每天都去温翰家。仆人们说他确实上门了，但他们以为他是工人，负责在温翰书房里做些改造镶板装潢之类的事。他们可以证实他每天造访都待在书房。在温翰遇害前三天，他把最后的成品送给温翰，之后就没再去了。」
韦尔点点头。「合情合理。」
「有时候我们运气很好，」辛赞同。「当时她摸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后来又发生这件事……」
「等一下，」凯皱着眉头说：「假设温翰出于某种原因做了本假书，然后放出来展示，他又怎么处理真品?」
「他并没有给席尔维大人。」艾琳深思地说，一边回想着她在温翰书房遇到他的事。她看到辛露出嫌恶的表情，嘴唇随之抽搐。「之前席尔维在搜查温翰的书房和保险箱，我想他是在找那本书。也许温翰本来想把书送给席尔维，或是答应过要给他。」
「如果这事牵扯到席尔维，温翰就可能有一大堆理由要做本假书了。」布菈达曼缇附和。「如果那本书价值连城，温翰可能打算只展示假货来保护真品。也可能他拿它来当饵，诱使席尔维去偷;我们都知道妖精超爱他们得不到的东西。此外，他们两人有时候关系很密切，虽然是有点敌对的关系报纸上不乏这方面的报导。也许温翰要把真品借给席尔维来炫耀，或甚至答应送他来回报什么人情，或者也许他想把假货当真货卖给他。不讯问席尔维根本不可能知道答案。」
或者也许复本是为妖伯瑞奇准备的，艾琳心想。妖伯瑞奇在这整件事中的角色是这样吗?可是如果真的是，书不是早该到妖伯瑞奇手上了吗?
「席尔维大人绝对是众人心目中温翰大人的头号密友和联络人，」韦尔说：「也是他的头号劲敌。这是属于妖精的关系。」他不认同地噘着嘴。「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书可能还在温翰家。」
辛摇头。「先生，如果真是的话，它藏得可真好。」艾琳猜测他是因为有外人在才会喊韦尔「先生」的。「我们在温翰大人遇害后，彻底……呃，搜查过那间房子。我们确实找到一些有趣的物品和文件，对其他案件还挺有帮助的，但并没有找到《格林童话》。」
「搞不好真的藏得非常隐密。」凯期待地说。
「石壮洛克先生，我们派了最优秀的搜查人员来做这件事。」辛说，语气表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所以说真正的书不在温翰家里，」艾琳重申，大声说出思路。「而布菈达曼缇偷走的赝品，至少也是温翰实际拿到书以后才开始制作的。伪造工作至少要两周，那么是在那段时间才把真品移走，还是真品送来之前已经先有了复本?」她望向辛。「我们能不能确认那本书在拍卖会结束后真的直接送到温翰家中，而且一直公开展示，直到被偷?」
辛点点头。「可以。而且根据仆人们的证词，那本书──或是几可乱真的复本──送到后，每天从早到晚都放在温翰大人的书房里，女士。负责为它维持整洁的女仆很确定地这么表示，温翰大人希望它能保持完美状态。」
「很好。所以……从头到尾，真品或很逼真的复本一直公开展示，可是布菈达曼缇偷到的绝对是假货。而真品一定是等到赝品准备好之后才能移走。如果赝品近在温翰大人遇害前两、三天才准备好──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基于拍卖会的日期为谋杀案前两周多一点，而赝品的制作时间为两周──那么真正的书一定是在最后那几天才运出房子的。应该说，如果它现在真的已经不在房子里的话。」
「很有趣的推导过程。」韦尔喃喃道，艾琳刻意压抑得意脸红的反应。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遐想能成真，感觉都很美妙。如果是凭她个人的努力成真就更棒了。「可是为什么不把它留在房子里?」
「因为有被偷的风险──我的意思是被贝尔芬格以外的人偷。」辛臆测道：「由于他的保险箱是冷铁做的，对妖精来说坚不可摧，但可能会被人类窃贼打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布菈达曼缇一眼。「如果他没有彻底藏好真正的书，让它曝了光，就会泄露温翰展示出的是复本──不管这出间谍诡计的戏码背后有什么原因。不晓得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终于对艾琳点点头。「女士，我赞同妳的理论。不过这不表示我们要推定温翰大人是亲自处理那本书的，而不是交给某个代理人或第三方人士处置。」
「我们不如就从这一点切入来建立假设吧，」韦尔干脆地说：「在那三天之内，他到底去过哪些地方?他什么时候有可能把书带在身边?对了，那本书有多大?」
「大开本精装书。」布菈达曼缇边说边用手在空中描画轮廓。「真皮书封，里面有插图。尺寸大约是十五乘以二十公分，不可能藏在时髦的外套里。不过装在公文包倒是绰绰有余。」
「好极了，」韦尔说：「那限制了某些可能。温翰大人并不爱穿大衣。督察，根据这一点，你能给我们什么线索吗?」
「先生，稍等一下。」辛边说边翻阅文件。「我这里有些温翰大人贴身男仆的说词，内容是关于他遇害前几天的行程。我们在建立可能有杀人动机者的名单时，算是拼凑出那位绅士的行程表。那几天他外出的次数并不多，我相信我们应该可以排除一些项目。」
室内气氛紧张，时间令人煎熬地一秒一秒慢慢流逝。艾琳考虑提议大家一起帮忙，一人分配一份文件，各自检视结果;然后又认为这主意太蠢了;然后又考虑这么做。然后她看着辛喃喃自语地翻着纸张，八字胡和落腮胡都在抖动。
她费力地逼自己望向窗外，不要一直盯着辛查资料。外头的天气似乎仍然很不错──至少以这个平行世界而言──有高挂的云和阳光。她先前注意到的捕梦网衬在浅色的天空前显得颜色很深。
她好奇韦尔做过什么样的梦，让他这个怀疑论者兼逻辑学家，竟会在窗口挂上捕梦网。
「啊，」辛终于说：「我们可能有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