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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是个坏主意。」韦尔刚把门带上,凯立刻说道。

  「你说看看,我在听,」艾琳边说边开始抠她的纱布。「而且我会认真听,如果我尖叫的话,是因为我的手的状况比我想象中更糟。你说吧。」

  「妳为什么信任他?」凯质问道。

  「并没有。」艾琳专心地低头对付裹得很紧的纱布。「并不是完全信任。但我认为他提到他的家族和天赋时都在说实话,况且我还不确定他信任我们。」

  「这也是一个重点,」凯说:「我们怎么能信任背弃家族的人呢?」

  艾琳放弃拆纱布,抬头望着他。他搁在腿上的拳头握得好紧,她都能看到他手上的所有骨头,以及他手腕内侧雪白皮肤底下好明显的蓝色静脉。「我们不知道来龙去脉,」她说:「我们不知道他们可能做了什么事才把他逼走。如果──」

  「但他抛下他们!」凯几乎嚷了起来。他费力地克制住自己,起身站在艾琳面前。「他自己承认的。如果他真的和他们意见不合,他应该留下来,试着由内部感化他们。直接这样丢下他们、转头就走、忤逆父母──哪可能有什么正当理由?」

  艾琳再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半是为了思考,一半是不让凯看到自己的表情。他难道没有察觉他泄露太多关于他自己的事了吗?还是他不在乎?这样的坦率有种……令人着迷的力量。「我几乎没机会见到我的父母。」她说,她对自己落寞的语气有些不解。

  「但妳没有违抗他们或抛弃他们。」凯跪坐下来,仰望着她的脸。「妳遵循他们的传统,他们是图书馆员,妳也是。我不是说他该爱他的家人,毕竟他们可能真的怀有恶意,但他不该离开他们。妳不能信任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我不是说我们应该信任他,」艾琳说:「我说的是我们需要和他合作。」她感到一股寒意,她不确定是因为她的手、先前受到的惊吓或是她自己说的话。「为了效忠大图书馆,我愿意和杀人犯、盗贼、革命分子、叛徒或任何能满足我需求的人为伍。凯,你听懂我说的了吗?这很重要。」她伸出没受伤的手摸他的脸颊。「我身上有大图书馆的封印。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自己决定──但是归根结柢,带回大图书馆要的书才是我的职责和荣誉,就是这样了。」

  「妳有没有被迫在大图书馆和妳的荣誉之间选择过?」凯咄咄逼人地问。

  「凯,」艾琳说:「大图书馆就是我的荣誉。如果你有了它的封印,它也会成为你的荣誉。」她感觉到自己露出严肃的笑容。「但是你告诉过我,你在世上已经没有家人了,不是吗?所以你永远不必做这种选择。」

  凯听了这话连心虚都没有,只是怒目瞪着她。「妳扯远了吧。我们应该总能找到办法锁定我们要的书,又不必和一个毫无荣誉心、背叛家人的畜生结盟。艾琳,拜托妳,现在就走出去拒绝他吧,我们不需要这种帮助。」

  艾琳努力思考要怎样让他明白。也许她用了太过抽象的方式来尝试让他理解这个特定案例──不过,管他那么多,他总有一天也得面对艰难的道德抉择。如果他真的想成为图书馆员的话。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

  「先别管他个人的荣誉问题了,」她说:「我们现在状况并不好。多米尼克‧奥伯利死了,城市里有个敌人,很可能就是妖伯瑞奇,也许还有其他人。我们直接撤退的后路被人切断了,虽然我也许可以打通一条回去的路──」

  「也许?」凯打岔。「妳说『也许』是什么意思?」

  艾琳举起包扎的手。「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感染了混沌,我得搞清楚才行。再过几天我的手应该会好一些,但目前我也许没办法打通回到大图书馆的路。大图书馆会像排斥任何遭到混沌污染的东西一样,把我拒于门外。所以我们并没有便捷的逃离方式。」

  「噢。」凯说。他咬住嘴唇。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根本就不确定自己可能得过多久才能再进入大图书馆。她并没有遭遇过这种事。她懂理论,但这是她第一次真的受到感染。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她反胃。她渴望平和安静的环境,希望有机会好好看一下自己的手,还想要有座小型图书馆能做几项测试。

  不幸的是,此时此地只有一个神经质又极有原则的下属需要她安慰。身为领导者,她不能颤抖着身体靠在菜鸟肩膀上,招认其实她也没把握。身为领导者,她甚至不能暗示他们可能处于毫无防备的劣势,只要能获得任何盟友都该感激涕零。领导者的职责是针对现况展现出冷静的掌控力,同时鼓励下属发展作决策的技能。假设他们能作出正确决策。

  领导者的职责根本是狗屁不通。

  这次的任务在艾琳心中的好感度排名已经快要垫底了。这还包括在比利时地底和邪恶矮人族交手的那次任务(比利时这国家究竟怎么回事?),以及必须把一马车琥珀雕刻的饰板运过整个俄罗斯的那次任务,甚至包括与飞贼交手的那次任务。

  「如果我们能查出更多他家族的事,会不会有帮助?」她提议。「如果我们发现他们没有他讲的那么差劲,我们就能重新评估该信任他到什么程度。」

  凯决然摇头。「那没有差别,我们应该直接回绝他的提议。」

  「这个,」艾琳默默地说:「不列入考虑。」

  他们对望了一会儿。凯抿着嘴唇,眼中闪着阴郁的怒火,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在那一刻,他几乎有种不像人类的特质,比人类更凶猛──或许该说更原始一点。她头一回觉得他可能真的会抗命。

  到最后,还是他先垂下目光。「遵命。」他说。没有也没必要说出口的是「但我不认同」。

  艾琳认识的一些图书馆员会想用肤浅的性别手段来管理属下,布菈达曼缇就是一个例子。她不喜欢这样。她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态度软化,或是对凯眉目传情,藉此把残酷的现实裹上一层糖衣。「你把我弄出大英图书馆的时候,有没有随身带着我们的东西?」她问。

  「有。」凯有点生硬地回答。「妳的公文包和装着……人皮的坛子都拿了。」

  「做得好。」艾琳说:「同时应付这两样东西还有我应该难度很高。」

  凯耸耸肩,但她感觉出他喜孜孜的。「我在房间里找到一个比较大的手提箱,就把坛子和妳的公文包都塞进去了。我们要告诉韦尔那些事吗?」

  「不。」艾琳快速响应。「他不用知道那么多。你把我弄出来的时候还有发生什么事吗?有人跟踪我们、偷袭我们,任何事?」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凯得意地说:「我用妳的丝巾把妳的脸包住,让妳靠在我肩膀上,用手搂着妳的腰,算是架着妳走,还一路叨念妳昨晚不该喝那么多杜松子酒。没人多看我们一眼。」

  「你反应很快,」艾琳有点不是滋味地说:「做得好,值得嘉奖。选这个地方躲藏也选得好。」

  「要是我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凯碎念,不过语气没有先前那么阴沉了。

  「你是根据你所知的信息做出最好的判断。」艾琳说。她又开始剥开纱布。

  「妳确定这么做安全吗?」凯问道:「不要让伤口感染了。」

  「我只是想瞧瞧情况有多糟……」一块纱布移位了,露出一层药膏敷料。药膏边缘隐约可见受伤的皮肤,看起来很红而且渗出组织液。她的手闪过一股剧痛,艾琳忍住退缩的冲动。「好吧,」她咬牙说道:「谁替我包扎的?」

  「我。」凯说。「那个陷阱让妳的手脱了一层皮,利落得就像──嗯,就像脱下一只手套。」他单膝跪地,捧住她的手,把纱布重新缠好。「韦尔给了我一些消毒药膏和纱布,我也在这些东西上施了治愈咒,不过尽量不要用太多。」他的抚触谨慎而精准,干燥而温热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腕。「通常我会说妳再过两天就可以拆掉纱布了,但我对混沌感染并不了解。」

  「确认这件事不难,」艾琳很有把握地说:「这个房间里的书够多,我可以尝试确立基本的共鸣。」

  凯环顾堆满书架的墙壁。「妳不必待在真正的图书馆就能这么做?」

  艾琳耸耸肩,这动作让她被凯握住的手扭动了一下,痛得她龇牙咧嘴。「抱歉,」她说,他责备地望着她。「不一定要。我需要在真正的图书馆才能打开信道,但只要有很多书的房间就足以让我重新确认连结状态。当然,书的数量一定要够多……」她笑了笑,记起以前熟悉的赛璐珞和无尘空气的气味。「其实呢,任何储存大量知识或虚构作品的场所都堪用。我有一次在胶卷储存区办到了,那是个专门收藏旧电视节目的数据库。放眼望去没有半本书,全是胶卷和计算机数据,但用途和功能与书籍类似,这就够了。」

  「来吧,」凯兴致勃勃地倾向前。「试试看。」

  「好。」真要上场了,艾琳紧张起来。她讲起感染是很头头是道,而且她知道这方面的理论──感染会慢慢消退,只要保持镇定、避免继续曝露在感染源中,并且远离大图书馆直到身体净化──可是她并不曾亲身经历。「你最好远离墙边。」

  「我没在墙边。」凯指出。

  「噢,对耶。」艾琳吞了吞口水。「好吧。」

  她作了个深呼吸,润了润干燥的嘴唇,然后藉由她的名字和图书馆员的阶级来召唤大图书馆,方法是用语言念出这些内容。描述大图书馆或语言本身的字眼是语言中少数恒久不变的词汇,和一些会与时俱进的名词等其他用语不同。

  裹住她手的纱布猛然燃烧起来,墙边的书架颤动、呻吟,像是冬季风暴中的树木一样左右扭摆、嘎吱作响,架上的书山崩般砸落到地上。随意弃置的报纸和整迭笔记沙沙地响,还在地板上一吋一吋地挪动,像是被压烂的飞蛾般挣扎着远离她。书桌上的自来水笔震了一下,原本好端端地摆在翻开的笔记本上,现在开始滚动,所经之处留下一条湿淋淋的黑色墨水痕迹。

  「搞什么鬼!」韦尔端着珐琅瓷茶盘冲进来。「你们这是做什──」

  「不好意思。」凯果决地说,一把取走托盘上的青花瓷牛奶壶。他用另一只手握住艾琳的手腕,把她缠着纱布且着了火的手整个塞进壶里。

  牛奶壶里传出嘶的一声和一团蒸气,她手上的火灭掉了。

  「谢谢。」艾琳说,并试着让自己呼吸稳定下来。她的手好痛,感觉就像每一吋皮肤都被胡蜂螫过、再被太阳晒伤。「真抱歉污染了你的牛奶,不过反正我喝纯茶就好……」她意识到自己喋喋不休,但她得说些话来试着说明情况,况且她的手好痛。

  「我的书!」韦尔惊恐地叫道,开始环顾四周。「我的笔记!我的──我的──」他呆站着,手里的茶盘颤抖着,然后他怒目瞪着她。「温特斯小姐,请妳解释一下!」

  艾琳考虑了几种做法。她考虑昏倒,考虑声称这是魔法袭击,考虑放弃与韦尔合作,直接逃之夭夭。她也带着懊悔考虑到如果是她的书掉了满地,会有什么心情。最后她说:「对不起,韦尔先生,我在做某种测试,结果出了差错。」

  韦尔把托盘放在离得最近又还没被堆满东西的桌子上,发出响亮的「咚」和「叮铃」。「结果、出了、差错。」他冷冷地说。

  「是的。」艾琳说。她把手从牛奶壶里抽出来,它滴着牛奶。「真的非常抱歉。」

  韦尔用指尖敲击托盘表面。「能否容我问一句: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出什么『差错』吗?」

  「可能性很低,」艾琳期盼地说:「真对不起,可以再给我一些干净的纱布吗?」

  韦尔瞪着她。

  「我没看过她发生这种状况,」凯插话。「这是意外。」

  「只是个意外没错。」艾琳附和。「我真的很抱歉。」

  「这我相信。」韦尔没好气地说:「好吧,纱布是吧。」

  他走出房间,用力把门带上。

  「这代表什么?」凯质问。「妳看那些书!还有那些纸张!」

  「这代表我果真受到感染了。」艾琳迅速地轻声响应。「在我净化之前我们回不了大图书馆,而且我也不能稳当地使用语言。」

  凯瞪着她。「妳的反应还真是冷静耶。」

  「手着火可以让人用更客观超然的态度看待一切……」艾琳说。说任何话都好,只要能防止自己恐慌。她承担不起恐慌的后果。她被混沌感染了,她病了,她只能期盼自己想的没错,假以时日它会自然消失。而现在她不能崩溃,她得指挥调度。「……我发现它让我分心。」

  凯又多望了她几秒,才把目光移向地板。「真不敢相信韦尔忍下这口气。」

  「我敢说这能证明他迫切需要我们的帮助。」艾琳说。

  韦尔端着一盆水和一些纱布回到房间里。「恕我多嘴,」他说:「不过在受伤的部位点火,还真不是一般常见的治疗方式。我倒是听说牛奶钙质丰富。」

  凯用受到冒犯的表情看着韦尔。「先生,你是在质疑温特斯小姐的行为吗?」

  「噢,不是,不是,」韦尔说:「我只敢花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把莫名其妙散落一地的书捡起来,让你照料她的手。除非这位女士本人还有什么要分享的。」

  「其实呢,」艾琳说:「确实有。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让凯一边处理我的手、我一边讲。」幸好她可以盯着自己的手,藉此不看韦尔。她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她做了太多愚蠢又荒谬的事,这完全不是深思熟虑后用来博取他好感的方式。

  凯哼了一声,坐到她身边,开始解开湿透的纱布。「请妳开始吧,」他说:「妳打算做什么?」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除了妳没有能力联络大图书馆之外。

  「我们应该都赞同,列支敦士登大使馆涉入──哎唷,小心点──这件事。」艾琳把没受伤的手握紧拳头说道。

  「抱歉。」凯说,比较像是公式化的回答而不是真心道歉。「别乱动。」

  「我赞同。」韦尔说。他从地上捡起两本书,温柔地拂去封面的灰尘。「尤其是那本书在拍卖的时候,席尔维大人透过代理人出了个天价。妳不觉得这事耐人寻味吗?」

  艾琳点点头。非常耐人寻味。「那么我提议今晚我们去参加大使馆舞会。」她坚定地说。

  「什么?」凯面露惊恐。「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我是说,妳是认真的吗?妳知不知道我们会要承担多高的风险?」

  「石壮洛克先生是夸大其词了,」韦尔提出见解。「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不可行的。我同意这场舞会值得调查,但很可惜我们进不去。会场严格要求凭邀请函进入,即使我能乔装之后混进去,也不确定二位能不能如法泡制。」

  「我赞同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可能是妖精,」凯接口。「但一定有更好的方式来调查他们。反正这条路也走不通。」

  「不,」艾琳说:「这条路走得通,因为我有邀请函。」

  「太好了!」韦尔惊呼。

  「所以,」她补充。「我需要新的礼服。」

  「还有新的手?」凯咬牙切齿地问。

  艾琳设法直视他的眼睛。「相信我。」她说。

  「噢,我相信妳啊,」凯说:「我只是刚好觉得这是我听过最鲁莽、最无脑、最伤神的计划了,自从──」他蓦然打住。「没事。我听凭妳吩咐,不过那张邀请函最好能供三个人使用。」

  「可以啦。」艾琳从容地说,努力保持平静、镇定,以及所有她现下无法感受到的心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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