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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午餐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进餐厅,相当明显的,我们都为失去牛顿而感到深深哀痛。我不想和其他烟囱工作者坐在一起谈论他的死,因为我不久后就得面对杀害他的那位沃葛。

  我坐在通往二楼的大理石阶梯上,也就是拉登在此当警卫站岗时的确切地点。我觉得如果靠近他以前站岗的地方,也许我对那位邪恶沃葛疑问的解答,就会这样降临在我的脑袋瓜里。

  我那天完成工作时,在外面和哈利二号会合,走回住处。我吃了一点东西,换上蓝色洋装和高跟鞋,然后再次出门。我的目的地不是去找乐子,虫林镇的所有人都朝圣地走去。今晚,我们会让牛顿入土为安。

  自从他们埋葬我祖母卡莉普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圣地。那的确是个祥和的地方,但却很悲伤。而虫林镇已经有够多不快乐的事,不必再往你自己身上添加负担,尤其在这种悲哀时刻。

  我穿越生锈的铁门,上面有母亲和幼童的肖像,群众已经开始聚集在洞口周边。

  我走近时,我看见朴素的长形棺材,牛顿的遗体就在里面,他的爸妈在一旁啜泣。牛顿有三个兄弟和一个姊妹,他们依偎着彼此,痛哭流涕。所有沃葛不时抹掉脸上的泪水,因为提特一家是善良的好人,不该遭逢这样的悲剧。

  我停下脚步,不再靠近。我看见摩莉葛娜坐在坦席尔斯身旁的椅子上,坦席尔斯则站在很快就会变成坟墓的洞口旁。

  摩莉葛娜今晚穿着一身漆黑,而不是白色。我想,暗色似乎比较适合她。但我得承认,我从未见过比摩莉葛娜更悲痛欲绝的沃葛。她的脸因剧烈痛楚而扭曲,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皱纹,现在都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全体眼前。她的脸颊布满眼泪,她虽然尽力对我们隐藏,但她的身躯却不住地颤抖。

  坦席尔斯偶尔会将表示支持的大手放在她肩膀上,低声对她说话,但我听不见他的字眼。那两位地位特殊的沃葛之间究竟在交头接耳什么,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和空闲去想。我继续环顾四周,注意到有位沃葛明显缺席──到处不见拉登的踪迹。我纳闷是否会有人对他提出告诉,在我眼里,他等同犯下谋杀罪。这事再清楚不过,他可以轻易打败可怜的牛顿,而不需要杀他,那是个邪恶行径。但话说回来,我忖度都轮的比赛规则是否给予参赛者这类惩罚的豁免权。如果真是如此,规则就必须改变。

  错就是错,不管犯罪地点是在哪。

  如果你肯费神寻找,每件事都有道德尺度。

  我在看到戴夫慢慢走上路径时,非常吃惊。他仍旧跛行着,手臂的角度仍旧古怪,但他似乎随着光和夜愈变愈强壮。无论如何,我看到达夫走在他旁边时,感到惊讶万分。他套上新木腿,拄着新拐杖,他用右手紧抓着拐杖,似乎对木腿适应良好。但很难判断是谁在支撑谁,是受伤的儿子或是失去双腿的父亲,他们俩互相以手臂搂着彼此。

  我匆匆走到他们跟前,先拥抱达夫,亲吻他脸颊,然后再拥抱戴夫,我从未看过他这么干净。我想,他真的花了些赢来的赌金,在荷曼糕饼店隔壁的男装店买了些新衣服。

  「听说妳上一回合的事了,薇嘉.简。」戴夫说:「我们需要谈谈。」他严肃地又说。以西结走上前时,我嘘了戴夫一声。

  以西结是在深色之海中的唯一一点白色火花。他先大声祈祷,然后带领大家做另一个祷告,我们低声吟唱。他为牛顿的遗体祝祷,希望他入土为安。这位善良的沃葛英年早逝。

  之后坦席尔斯起身说了些安慰的话语,他巨大的身躯因流露情感而颤抖。虫林镇的所有人同感悲恸,但我没听到有人抗议都轮大会应该在最后一回合举行前取消,我们的集体同情显然有某种极限。

  坦席尔斯结束演说后,所有人转向摩莉葛娜,猜想她会以某些适当的女性评论结束这悲伤的仪式,但事与愿违。她没有从椅子上起身,也没抬起眼神看任何人,她就坐在那,宛如化成一尊坚硬的大理石雕像,她的悲伤似乎远胜过哀恸的提特家族。

  稍后,当几位结实的沃葛将棺材慢慢放入坟墓里时,群众开始散去。我很惊讶地看到摩莉葛娜离开座位,走过去提特家族那边。她的手臂搂住提特的双亲,对他们低声说话。他们点点头,在泪眼婆娑中绽放微笑,她的话似乎带给他们莫大安慰,她显然表现出仁慈、同情和支持。

  我从未碰过像她这般莫测高深的沃葛,因为我确定她利用魔法,试图在那面镜子里杀害我。我可不想要任何能控制马尼各来进行谋杀的人做我的朋友。

  我转向达夫。

  「你似乎很快就适应木腿和拐杖了,达夫。」我说些鼓励的话。「你就像以前一样能到处走动。」

  我的话似乎让他很开心,但他咬着牙,我看见他笑脸背面的痛苦,注意到他的双手不断紧握后又松开。「我得老实说,我花了点时间才习惯,但我就快恢复老样子了,真的。」他了无生气地低笑后又说:「我永远不用再担心我的风湿痛了,不是吗?」

  「对。」我带着微笑说,非常赞赏他的勇敢,但在看到他显然很不舒服时,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我今晚可能还是不该出门,应该躺在床上休息。」达夫说,他的脸突然因痛苦而扭曲。他喘着气,靠着戴夫寻求支撑。然后他稳住自己,虚弱地说:「但我认识提特一家好几年了,真令人悲伤。不能不来,不是吗?那样不对,不敢相信小牛顿已经走了,他还是个小沃葛时我还抱过他,从来不给人家添任何麻烦。非常好的男孩,非常善良。」一滴眼泪滑下他的脸,这时他发出尖锐的叫喊,抓住右腿的残肢。

  我对这一幕愈来愈感到困惑,我以为在双腿被截肢、套上木腿后,他应该不会再感到疼痛。我以询问的眼光看向戴夫,他解释说:「他们得烧他的残肢末端,薇嘉.简,这样才能套上木腿。」

  他的父亲立即提出警告。「这位漂亮女孩不需要听那种废话,丹尼尔。」他对我微笑以对,另一阵痛楚掠过他的脸,他说:「啊,我相信那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洋装,薇嘉。」他评论说,用手肘推推他壮硕的儿子。「不是吗,戴夫,嗯?」

  戴夫羞怯地点点头说:「是的,爸,是的。」

  我伸手探入洋装口袋,阿德石就放在那。在几乎失去它后,我决定要随身带着它。我握住阿德石,这样他们俩才不会看见它。也许阿德石不能让腿长回来,但我知道它能让痛楚消失。

  当他们转身和询问达夫近况的几位沃葛说话时,我偷偷将阿德石挥过达夫的残肢,尽量想着美好的事物。达夫的改变立即可见,我才刚将石头放回口袋里,达夫就转身看着我,脸上带着最平静安详的神情。

  「你还好吗,达夫?」我问,一脸无辜。

  他点点头。「还好?我简直像个新沃葛,不是吗?」他拍拍他的大腿。

  戴夫看到后惊呼。「老天爷,别那样做,爸!」

  达夫又拍击他另一只大腿,在没有他儿子的搀扶下,站得笔直。「你看,戴夫,不痛了。简直是奇迹,真的。」

  戴夫打量他父亲的双腿,接着转向我,满脸狐疑。他知道,我看得出来,他知道我做了什么。戴夫转开眼神时,我将石头挥过他,他陡然转身,再次瞪着我。他的腿现在好了,手臂挂着的角度也不再奇怪,他也痊愈了。我以前没想到这么做真是傻瓜,但我现在很高兴,我的一些内疚消失。

  我们在高街分道扬镳,戴夫和达夫要回安养院,但达夫觉得他很快就能回家,现在他已经不痛了。

  我听到马车车轮的辘辘声,很久后我才转身一探究竟。我现在在低路,马车不该出现在这。我最后终于回头确认时,看见汤玛斯拉着斯雷普在我站着的地方停下来。

  摩莉葛娜从马车走出来,她看起来仍旧很憔悴,这让我开心地不得了,尽管她在圣地时显得那么悲伤,尽管她对提特家族说了那么多安慰话。她的眼神搜寻我的,我满怀疑问地回瞪着她。我注意到现在穿着高跟鞋的我比她还高挑,我为此感到开心至极,而且毫不掩饰。她得抬头看我。

  她说:「我很高兴在今晚看到达夫,木腿似乎发挥作用。」

  「我想那些木腿很不错。」我简短回答,仔细观察她。

  「我最近也和戴夫谈过,他……他讲起话来似乎比以前更有自信。」

  「的确。」我说:「他只是想起某些其他人不希望他想起的事。」

  「原来如此。」

  「妳可以不用再付他钱了,摩莉葛娜。他不再需要妳的怜悯或钱,以弥补妳对他做的好事。」

  我最近才终于想通那点。

  「妳觉得那是怜悯吗?」

  「不是吗?」我挑衅地问。

  「妳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薇嘉。但我不是来谈论戴夫的,我是来谈都轮大会的事。」她开始说。

  「都轮怎么了?」我说。

  「妳要对抗拉登。」

  「比赛告示板是这么说的。」

  「他不是故意杀死牛顿的,那可怜的孩子。」

  我倔强地摇摇头。「我亲眼看到发生的事,他根本不需要那么用力打他。」

  她低下头,我想我看到她的嘴唇在颤抖。她重新抬起眼睛,表情紧绷,态度镇定。「我想他现在明白了。」

  「我真幸运啊,因为我是下一个。顺便问一下,他在哪?」

  「我叫他别出席,我不认为那很恰当。」

  「他为何能参加都轮大会?」我问。

  「他为什么不行?」她问,一脸警戒。

  「首先,他显然超过二十四岁。」

  「根据他的记录,并非如此。」

  「那我想看看那些记录,只想确定他该死的是从哪边来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在那种情况下,我觉得她露出那种表情很可悲。「他来自虫林镇,不然他还有可能来自哪里?」

  我再次摇摇头,明白显示我对她答案的失望。「嗯,如果他是沃葛,那他就太不寻常了,我甚至没听过他开口说话。还有那个他杀了那位烟囱沃葛的谣言,妳得承认,那有点难以解释。」

  「是有点棘手。」她再次低下眼神,但之后她抬起头,直盯着我,绿色的眼睛闪烁生辉,彷若被点燃。「妳不用和他打斗,薇嘉。」

  「那我就会被关入瓦尔霍,不是吗?」

  「我可以和朱利克会面,商量出个妥协方案。就算要关入瓦尔霍,刑期也会相对短暂,但还有另一个条件。」

  我的双臂抱胸。「什么条件?」

  「妳知道的事太多了,对妳不利。」

  「妳是指我知道真相。」我反驳。

  「条件就是妳不再被容许记得这些事情。」

  「所以红光就要派上用场了?」我回答,非常冷静。「我想我想通了。红光一定比蓝光还有力量。即使在小时候,戴夫的个头都比我大很多,蓝光足以抹消我大半的记忆,尽管我还记得那声尖叫。摩莉葛娜,我也还记得蓝光。」

  「妳说什么?」她说,显然对此相当惊诧。

  「我以为那只是个噩梦。在我的协助下,戴夫也想起来了。我说他不再结巴时就是那个意思。他想起所有的事了,摩莉葛娜。」

  我们安静地瞪着彼此。我最后说:「所以我会在格斗场上试试我的运气,谢谢妳的好意。」我坚定地又说:「但妳别想再搞砸我的脑袋。」

  「我知道妳相当轻松就打败妳的其他敌手。」

  「除了泰德。他意外射伤自己,或者他们是那么说的。」

  「『或者他们是那么说的』,妳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位疑神疑鬼的沃葛,也就是我,会认为泰德是特意被安排出局的,这样我才能在最后一回合对上拉登。」

  她说:「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个安排非常邪恶。」

  「我完全同意。」我回答,回瞪着她。「我也知道我们前几次会面结束得很不愉快,相当不愉快。」

  「我也知道,妳趁我不在时去拜访我家两次。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一次是去确定某件事。」

  「确定什么?」

  「妳对镜子的品味。」

  我们再次默默瞪着彼此。我可以看出摩莉葛娜正以崭新的眼光评估我,而她不确定该怎么做。

  「那另外一次呢?」

  「去祝我弟弟生日快乐,去送他礼物。」

  她低头看。「考量到现在的情况,妳很体贴,非常体贴。」

  「他是我弟弟,摩莉葛娜。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永远是我弟弟。我爱他,无条件的,比妳能爱的还要多。」

  我大声说出上面的字句,因为我知道约翰正坐在马车里聆听。

  「我可以了解。」她说:「血浓于水。」

  「至于都轮大会。妳为何突然对我的福祉如此关心?妳说我得尽全力搏斗,嗯,我会如此。如果我因此死了,也毫无怨言。我是为正当理由而死,我是为真相而死,不是像那些由沃葛变成的阿塔,只会模仿牠们听到的话,不了解牠们自己的真实身分,还有沃葛来自哪里,以及虫林镇的真相。」

  「妳认为虫林镇是什么,薇嘉?」她说,用足以致命的眼神瞪着我。

  「嗯,对我而言,它是座监狱。」

  「我很遗憾妳有那种感觉。」

  我歪着头仔细观察她。我不会觉得不自在,因为现在更胜于以往,我能以全新的眼光审视自己。我认为自己与她平等,或者说更好。「我在圣地看到妳,我相信妳的眼泪是真心的。」

  「的确是。发生的事让我心碎,那简直难以置信。」

  「我很好奇妳曾和拉登谈过,妳说他了解他错了?」

  「没错。」

  「所以他能说话啰?」

  这话似乎出乎她意料。「是的,我是说,他……能沟通。」

  「但只和……妳?」

  「我不清楚那点,我很少和他在一起。」

  「原来如此。嗯,拜托妳替我美言几句好吗?」我冷淡地说。

  她突然紧抓住我的手臂。「不要掉以轻心,薇嘉,请不要。不说别的,请想想妳弟弟。妳不希望他失去妳,对吧?」

  我凝视着马车,我回想最后一次和约翰见面的场景,以及我在他房间墙壁上看到的那些东西。

  「我想,我也许已经失去他了,」我缓慢地回答:「所以,妳瞧,虫林镇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什么也没。」

  她放开我手臂,往后退一步,低头看。「原来如此。」

  「妳真的懂吗,摩莉葛娜?」我问。

  她陡然抬头,眼神尖锐,几乎可说是凶恶。「我懂的比妳知道的还多,薇嘉。」

  我毫不畏惧地低头瞪她。「如果我打斗,议会说我因此获得自由,而我决心战到最后。如果我存活下来,我要自由,真正的自由。」我又说,然后我转身走开。一如既往,在虫林镇保持向前走是件好事。

  所以我这么做了。

  我可能只剩两个光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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