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市府法医的办公室位在市立太平间旁，只是大型医疗大楼里充满消毒水味道的一组房间。通常来说，莉萨比较喜欢「医疗检验师」这个称呼，然而以一个几乎花上所有时间玩网络游戏的人来说，她总是令人意外地忙碌。
我在八点整大步迈进医疗大楼的大厅——并且忍受小小的警卫隔间里，一个体型明显过大的警卫的目光——接着轻敲法医办公室的门。莉萨的秘书（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以一副不情愿的表情打开了门。
「她在等你。」年轻男子说。「虽然我不觉得她很期待你的出现。」
「很好。谢谢你……」
「约翰。」托比亚斯补充。
「……约翰。」
秘书点了点头，就走回他的工作桌处理文件。我走过一小段走廊，进了挂上正式证书之类东西的办公室。在莉萨关掉手上的平板、抬头看我之前，我正好从证书上的反光看到她的脸书。
「立兹，我在忙。」她说。
年纪已经到五十岁后半的莉萨穿着牛仔裤与粉红色的衬衫，外面再覆上一件白色的实验袍，高挑的她也已经厌倦大家总是问她是不是在高中打过篮球。幸运的是她服务的对象，至少多数而言，是死人——而死人也是唯一不会打扰到她的类型。
「好吧，这不会花太久时间。」我边说边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这样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要挡住托比亚斯钦慕的视线。我从来不知道他看上这女人哪一点。
「我没有必要帮你。」莉萨边说边把计算机屏幕转了过来，装作有一堆工作要做的样子。「你不关任何正式案件的事。上次我还听说，整个部门都决定不让你插手。」
她后半段话说得洋洋得意。艾薇跟J. C.交换眼神。最近有关当局……不是那么喜欢我们。
「妳手下有具尸体不见了。」我对她说。「没有人担心这件事吗？」
「不关我事。」莉萨说。「我做好份内的事了。宣告死亡、证实身分，也不需要解剖，然后停尸间发生疏失。好吧，你可以跟他们谈谈这回事。」
不可能。他们不会让我进去的——他们没有这个权限，但莉萨可以。不管她怎么说，这可是她的部门。
「警方没有关切这起侵入行为吗？」我问。「葛雷夫警官没有到处搜索，思考这天大的保全漏洞是怎么发生的吗？」
莉萨愣了一会儿。
「啊。」艾薇说。「史蒂夫，猜得好。在上面多加把力。」
「这是妳管辖的部门。」我对莉萨说。「妳难道不想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吗？我可以帮上这个忙。」
「立兹，每次你说这句话都带来灾难。」
「现在看来，灾难已经发生了。」
「往她的痛处打，」艾薇说。「提起麻烦事。」
「莉萨，想想之后的文书工作吧。」我说。「失踪的尸体。调查、质问、检查人员，还有妳得参与其中的会议。」
莉萨没办法完全掩饰她别扭的表情。站在我身旁的艾薇满意地笑了笑。
「这些事情，」莉萨靠回座位。「全都是为了不该在这里的尸体。」
「妳的意思是？」
「我们没有理由保存遗体。家属已经指认遗体了，所以没有假死的嫌疑。我应该把遗体转送到家属选定的葬仪社保存，但是我没有这样，我不被允许。这具遗体必须留在这里，没人跟我说为什么。长官他本人坚持这一点。」她瞇眼看着我。「接着是你，立兹，这家伙有什么特别的？」
长官。蔡烈为了保留遗体下了工夫，这很合理。如果他把遗体交出去，然后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保密动作，简直像是宣传这具遗体另有蹊跷。用一通电话确定帕诺斯的遗体在市立太平间锁得好好的，就不怎么可疑。
只是这无济于事。
「史蒂夫，我们要付出一点代价。」艾薇对我说。「她开始固守己见，是时候下重手了。」
我叹了口气。「妳确定吗？」我低声问。
「是的，很不巧。」
「一场访问。」我一边说，一边对上莉萨的眼神。「给妳一个小时。」
她从椅子上向前倾。「试图收买我吗？」
「是的，所以呢？」
她用手指轻敲桌面。「我是医疗检验师。我没兴趣发表论文。」
「我没有限制访问我的对象。」我说。「你想要谁访问我——任何妳需要对方协助的医学圈人士。妳可以拿我交易。」
莉萨露出微笑。「任何人？」
「对，只要一个小时。」
「不行。时间随他们订。」
「莉萨，这样没完没了。」
「你讨厌的东西也没完没了。立兹，不要拉倒，我没欠你任何东西。」
「我们会后悔这样做，对吧？」托比亚斯问。
我点点头，想着被打算成名的心理学家调查好几个小时的样子。一篇又一篇的期刊论文，都会把我当成海参的奇特品种一样来解剖展示。
然而时间流逝，如果不这样做，我就得告诉她遗体为什么这么重要。
「成交。」我说。
她没有笑出来。对莉萨而言，笑容太人性化，但是她看起来很满意，拿起桌上的钥匙领着我到走廊，我的面向跟上她。
等我们到了太平间，空气已经寒冷许多。莉萨用钥匙卡打开厚重的金属门。看见停尸间内部，大家就可以了解莉萨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工作——不只是为了这里的寒冷，还有镀铬的内部，这大概让莉萨想起把她丢在地球上的宇宙飞船。
大门在我们背后重重地关上。莉萨站在墙边、双手抱胸，为了不让我们动手脚而监视着我们。「立兹，十五分钟。进去吧。」
我检视整个停尸间。停尸间里有三张带有滚轮的金属桌，一只装着医疗用具的柜子，以及一整面墙的停尸柜。
「好吧，」我对四个面向说。「我要知道他们怎么把遗体运出去的。」
「我们也需要证据。」J. C.一边说一边检视整个空间。「卓越生技犯下罪行的证据。」
「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我对他说。「但老实说，我们不能太重视这点，遗体可能不在他们手上。我们要专心在已知的事物上。帮我找出窃贼如何藏匿或移动遗体的线索，这或许能给我们正确的方向。」
其他面向点点头。我慢慢转身，环视整个空间，将视野所见全部植入我的下意识，接着闭上眼睛。
我的幻觉说起话来。
「没有窗户，」J. C.说。「只有一个出口。」
「除非有人能移除天花板。」艾薇指出。
「不会啦，」J. C.反驳。「我看了这栋大楼的安全说明。记得考伯芬的那件案子吗？没有爬行的空间，没有通风管，建筑本身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工具最近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托比亚斯说。「但我不知道它的功能。史蒂芬，你终究还是应该招募一位属于我们的法医。」
「我们有昂格希，」奥黛莉说。「她是个鉴识人员。我们怎么没带她来？」
奥黛莉，就是因为妳啊，我想。我的潜意识给了妳重要的技能，并把妳放进我的队伍里。为什么？我怀念起从前，那时还能够向人请教这方面的事情。当时珊德菈还在我身边，我生命中的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这里很安全。」艾薇说，听起来不太满意。「或许是有内贼，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之一？」
「工作人员有没有可能被贿赂？」我张开眼睛望向莉萨。
「我想过这个可能。」她说，双手仍然抱在胸前。「但那个晚上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我进来检查每样东西，然后关灯。警卫说没有人半夜来到这里。」
「那我得跟警卫谈谈，」我说。「那天还有谁来过这里？」
莉萨耸了耸肩。「家属跟一个总是陪着他们的神职人员。太平间的门只有我跟两个技工可以打开。警卫如果找不到我们，也没办法开门。但这还是说不通——遗体在我离开以前还在。」
「妳确定吗？」
「是啊，我的文书工作要记录一些数据，我特别检查过。」
「我们得采集这里的指纹。」J. C.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得到警局一趟。」
我点头。「我认为警方已经做过调查了。」
「你怎么这样想？」莉萨问。
我们一起望向她。「呃……妳知道的，这里发生罪案了。」
「尸体被偷。」莉萨冷冷地说。「没人受伤，我们也没有被人闯入的确切痕迹，更没有财物损失。警方的官方说法会是正在为这件案『努力』，但是我告诉你——他们没有把找尸体的事情列为优先项目。他们反而担心有人闯入的事情，他们认为背后有人……」
她把双手抱在胸前，接着换了姿势。她想要装出冷静的样子，但显然非常担心。艾薇对我点点头，显然对我可以看透莉萨感到满意。好吧，这并不难。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会从我的面向那边学到什么。
「监视器呢？」J. C.一边检视房间的角落一边说。我重复他的问题好让莉萨听到。
「就在外面的走廊。」她说。
「数量不会太少吗？」我问。
「这里跟警报联机。如果有人想要闯入，警卫桌会闪得跟圣诞节的灯饰一样。」她做了个鬼脸。「我们通常只在晚上打开警报器，但他们已经连两天开着不关了。这几天连开扇窗户都要经过准许……」
我看着我的面向小组。
「史蒂芬，」托比亚斯说。「我们需要昂格希。」
我叹口气。好吧，开车回去把她载来也不会太远。
「用这个。」J. C.拿出他的手机。「我们打电话给她。」
「我不觉得……」我话是说了，但他已经拨出电话。
「嘿，阿克曼。我们需要妳帮忙。」他说。「什么？我当然有妳的号码。不，我没有偷偷跟踪妳。妳能找到昂格希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她大概把手洗了又洗吧。不，我也没有偷偷跟踪她。」他放下电话，给我们其他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他再度拿起电话，然后过了一会儿就继续说话。「很好。就视频会议吧。」
托比亚斯和我从J. C.背后看见卡利安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一脸雀跃的样子。她挥挥手，接着把手机转向昂格希，她正在床上阅读。
要怎么描述昂格希呢？她是有着深褐色肌肤的尼日利亚人，在牛津受教育。她怕细菌怕得要死——怕到卡利安妮把手机转向她的时候，明显地抖了一下。她摇摇手，卡利安妮也乐得站在那里拿着手机。
「怎么了？」昂格希用发音短促的尼日利亚腔调说。
「我们要做犯罪现场调查。」我说。
「你要来接我吗？」
「那个，我想我们觉得……」我顿了一会儿，然后看向J. C.。「J. C.，我不知道这行不行得通，我们以前没做过这种事。」
「但是值得一试，对吧？」
我望向一脸狐疑的艾薇，但托比亚斯耸了耸肩。「史蒂芬，这有什么坏处呢？有时候想把昂格希带出来都很困难。」
「我听见了。」昂格希说。「这并不难。我只是需要准备妥当。」
「是啊，」J. C.说。「像是隔离衣。」
「拜托。」昂格希翻了翻白眼。「我只是想要东西干净一点。」
「干净？」我问她。
「要非常干净。你知道车辆和工厂每天排放多少毒气吗？你觉得这些毒气到了哪里？你有没有想过，地下铁的楼梯扶手总是让你的手抹上一层灰吗？还有想想人群。他们对着手掌咳嗽、抹掉鼻涕以后，就这样触摸别人，而且——」
「昂格希，我们懂。」我说。我望向托比亚斯，他支持地点点头。J. C.说得对，面向们带着手机会有珍贵的好处。我接下J. C.的电话。一旁的莉萨看着我，脸上带着今早前绝无仅有的真挚表情：觉得神奇。她可能不是心理学家，但各科医生都觉得我的……怪癖挺吸引人的。
这是好事。这样会让她不在乎原本「十五分钟」的限制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们要用手机试试。」我对昂格希说。「我们在停尸冰库里。据我们所知，遗体前一晚还在，但隔天早上就消失了。走廊上的监视器也没录到可疑的事情。」我望着这支监视器时，莉萨点点头。「停尸间里并没有特别安装监视器，但大楼设有强化的安全设施。所以，窃贼是怎么把尸体运出去的？」
昂格希倾身探过来，虽然还是没有从卡利安妮手中拿起手机，但用饶富兴味的眼神看着我。「让我看看太平间。」
我在太平间内四处走动，让镜头扫过所有地方，也注意到在莉萨的眼中，我没有拿任何东西。昂格希在我走动时发出沉吟，有些还带有旋律，我不确定究竟是何者。
「所以说。」她在我扫瞄整个地方几分钟后说。「你确定尸体不见了？」
「当然不见了。」我一边说，我边把镜头对上还开着的停尸柜。
「好吧，」昂格希说。「这样我们很难进行传统的鉴识调查。我们的问题是，『我们要调查吗？』你们可能不知道获报失窃的东西只是不见了——或是被藏到离窃案发生地非常近的地方。如果把尸体带出太平间很困难，或许尸体根本没有被运出去。」
我看着其他停尸柜。接着我叹了口气，把电话放到一旁，然后一一拉开柜子。过了不久，莉萨走过来帮忙。「我们检查过了。」她提到，但没有阻止我再次确认。只有三个停尸柜有尸体，我们详细检查了每一具尸体，没有一具是帕诺斯的尸体。
接着我翻起橱柜、衣柜甚至是塞不下尸体的抽屉。这过程很费时，而我其实很高兴没有成果。发现几袋手肘关节并不会特别让人开心。
我擦了擦手，然后看向手机里昂格希的影像。卡利安妮也上了床，吱吱喳喳地讨论我真的不该那么努力工作，该找个人安定下来，而且最好是神智清楚的人。
「接着呢？」我对着手机说。
「罗卡定律。」昂格希说。
「意思是？」
「基本上，」她说。「这个定律宣称只要有任何接触或是交换，就会留下证据。因为失踪的被害人已经去世，大概还封在尸袋里，所以我们能知道的不多，但是犯人会留下他们来过的记号。我不认为我们可以拿到DNA采证……」
我满怀希望地向莉萨请教，被她回以鄙视的笑容。这件案子没有重要到需要采证的地步。「我们可以自己采指纹。」我对昂格希说。「但警方不会帮忙。」
「让我们先从明显的接触点下手。」昂格希说。「麻烦把镜头靠近停尸柜的把手。」
我把手机靠近停尸柜的把手。「很好。」昂格希过了一会儿说。「接着是停尸间的门。」
我照着做，走过看着表的莉萨。
「昂格希，时间可能不多了。」我轻声说。
「我的技能不能急。」她回答我。「在远距离下更是这样。」
我给她看了门把，但不确定她实际在看什么。昂格希要我拉开门看另一外面。这道门非常重，会在任何人离开时自动关上。我要是出去，就不能再打开门。莉萨必须用钥匙卡帮我开门。
「好了，立兹。」莉萨在我把镜头转向门框的封口板时开口。「你——」
「中了。」昂格希说。
我愣在原地，接着转头看向门框。我不理会莉萨接着说了什么，蹲了下来试着看出昂格希看到的东西。
「看到上面的灰尘吗？」昂格希问。
「嗯……没有。」
「靠近点看。有人在上面贴了胶带，接着拉了出来，让残胶吸住了灰尘。」
莉萨也蹲了下来。「你在听我讲话吗？」
「胶带。」我问。「你们有胶带吗？」
「为什么——」
「哟。」J. C.从房内的柜台拿起一卷半透明的工业胶带。
我推开莉萨接住胶带——在我看见真的那卷胶带前，J. C.得放下手上幻想出来的那卷。我拉出胶带贴上封口板，接着走出门，让门自动关闭。
门重重地关上，但是重击声没有门锁扣上的声音。我不需要里面的人帮忙，就能推开门来。
「我们知道窃贼怎么进来太平间了。」我说。
「所以呢？」莉萨问道。「我们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进来，但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这代表尸体失踪之前有人探视过这里。」我说。「或许是最后一个访客？窃贼白天就能在鲜有人注意的情况下，把胶带贴上去。」
「如果门上贴了胶带，我肯定会知道。」莉萨说。
「妳会吗？妳有钥匙卡解锁，所以不需要转动门把。对妳而言，推开门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有道理。」她承认。「但这是谁做的？」
「那一天最后进来太平间的是谁？」
「那个神职人员。我让他进去的。其他人晚上就回去了，但我待得很晚。」
「忙着玩完一场接龙吗？」我问。
「闭嘴。」
我露出微笑。「妳认得那个神职人员吗？」
她摇摇头。「但他在访问名单上，也带着有效证件。」
「考虑到当务之急的话，」艾薇说。「制作假的身分证件并不难。」
「那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我对莉萨说。「来吧，我要跟妳的警卫讲话。」
莉萨撕下门上的胶带，我则感谢昂格希的帮忙，把摄影机关掉，接着把手机还给J. C.。
「做得好。」艾薇带着微笑对他说。
「谢了。」他边说边把手机塞进战斗裤的口袋里。「当然，这并不是真的手机。这是个超次元时空——」
「J. C.。」艾薇打断他。
「怎啦？」
「看着空气讲话。」
「噢，好。没问题。」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在八点整大步迈进医疗大楼的大厅——并且忍受小小的警卫隔间里，一个体型明显过大的警卫的目光——接着轻敲法医办公室的门。莉萨的秘书（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以一副不情愿的表情打开了门。
「她在等你。」年轻男子说。「虽然我不觉得她很期待你的出现。」
「很好。谢谢你……」
「约翰。」托比亚斯补充。
「……约翰。」
秘书点了点头，就走回他的工作桌处理文件。我走过一小段走廊，进了挂上正式证书之类东西的办公室。在莉萨关掉手上的平板、抬头看我之前，我正好从证书上的反光看到她的脸书。
「立兹，我在忙。」她说。
年纪已经到五十岁后半的莉萨穿着牛仔裤与粉红色的衬衫，外面再覆上一件白色的实验袍，高挑的她也已经厌倦大家总是问她是不是在高中打过篮球。幸运的是她服务的对象，至少多数而言，是死人——而死人也是唯一不会打扰到她的类型。
「好吧，这不会花太久时间。」我边说边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这样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要挡住托比亚斯钦慕的视线。我从来不知道他看上这女人哪一点。
「我没有必要帮你。」莉萨边说边把计算机屏幕转了过来，装作有一堆工作要做的样子。「你不关任何正式案件的事。上次我还听说，整个部门都决定不让你插手。」
她后半段话说得洋洋得意。艾薇跟J. C.交换眼神。最近有关当局……不是那么喜欢我们。
「妳手下有具尸体不见了。」我对她说。「没有人担心这件事吗？」
「不关我事。」莉萨说。「我做好份内的事了。宣告死亡、证实身分，也不需要解剖，然后停尸间发生疏失。好吧，你可以跟他们谈谈这回事。」
不可能。他们不会让我进去的——他们没有这个权限，但莉萨可以。不管她怎么说，这可是她的部门。
「警方没有关切这起侵入行为吗？」我问。「葛雷夫警官没有到处搜索，思考这天大的保全漏洞是怎么发生的吗？」
莉萨愣了一会儿。
「啊。」艾薇说。「史蒂夫，猜得好。在上面多加把力。」
「这是妳管辖的部门。」我对莉萨说。「妳难道不想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吗？我可以帮上这个忙。」
「立兹，每次你说这句话都带来灾难。」
「现在看来，灾难已经发生了。」
「往她的痛处打，」艾薇说。「提起麻烦事。」
「莉萨，想想之后的文书工作吧。」我说。「失踪的尸体。调查、质问、检查人员，还有妳得参与其中的会议。」
莉萨没办法完全掩饰她别扭的表情。站在我身旁的艾薇满意地笑了笑。
「这些事情，」莉萨靠回座位。「全都是为了不该在这里的尸体。」
「妳的意思是？」
「我们没有理由保存遗体。家属已经指认遗体了，所以没有假死的嫌疑。我应该把遗体转送到家属选定的葬仪社保存，但是我没有这样，我不被允许。这具遗体必须留在这里，没人跟我说为什么。长官他本人坚持这一点。」她瞇眼看着我。「接着是你，立兹，这家伙有什么特别的？」
长官。蔡烈为了保留遗体下了工夫，这很合理。如果他把遗体交出去，然后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保密动作，简直像是宣传这具遗体另有蹊跷。用一通电话确定帕诺斯的遗体在市立太平间锁得好好的，就不怎么可疑。
只是这无济于事。
「史蒂夫，我们要付出一点代价。」艾薇对我说。「她开始固守己见，是时候下重手了。」
我叹了口气。「妳确定吗？」我低声问。
「是的，很不巧。」
「一场访问。」我一边说，一边对上莉萨的眼神。「给妳一个小时。」
她从椅子上向前倾。「试图收买我吗？」
「是的，所以呢？」
她用手指轻敲桌面。「我是医疗检验师。我没兴趣发表论文。」
「我没有限制访问我的对象。」我说。「你想要谁访问我——任何妳需要对方协助的医学圈人士。妳可以拿我交易。」
莉萨露出微笑。「任何人？」
「对，只要一个小时。」
「不行。时间随他们订。」
「莉萨，这样没完没了。」
「你讨厌的东西也没完没了。立兹，不要拉倒，我没欠你任何东西。」
「我们会后悔这样做，对吧？」托比亚斯问。
我点点头，想着被打算成名的心理学家调查好几个小时的样子。一篇又一篇的期刊论文，都会把我当成海参的奇特品种一样来解剖展示。
然而时间流逝，如果不这样做，我就得告诉她遗体为什么这么重要。
「成交。」我说。
她没有笑出来。对莉萨而言，笑容太人性化，但是她看起来很满意，拿起桌上的钥匙领着我到走廊，我的面向跟上她。
等我们到了太平间，空气已经寒冷许多。莉萨用钥匙卡打开厚重的金属门。看见停尸间内部，大家就可以了解莉萨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工作——不只是为了这里的寒冷，还有镀铬的内部，这大概让莉萨想起把她丢在地球上的宇宙飞船。
大门在我们背后重重地关上。莉萨站在墙边、双手抱胸，为了不让我们动手脚而监视着我们。「立兹，十五分钟。进去吧。」
我检视整个停尸间。停尸间里有三张带有滚轮的金属桌，一只装着医疗用具的柜子，以及一整面墙的停尸柜。
「好吧，」我对四个面向说。「我要知道他们怎么把遗体运出去的。」
「我们也需要证据。」J. C.一边说一边检视整个空间。「卓越生技犯下罪行的证据。」
「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我对他说。「但老实说，我们不能太重视这点，遗体可能不在他们手上。我们要专心在已知的事物上。帮我找出窃贼如何藏匿或移动遗体的线索，这或许能给我们正确的方向。」
其他面向点点头。我慢慢转身，环视整个空间，将视野所见全部植入我的下意识，接着闭上眼睛。
我的幻觉说起话来。
「没有窗户，」J. C.说。「只有一个出口。」
「除非有人能移除天花板。」艾薇指出。
「不会啦，」J. C.反驳。「我看了这栋大楼的安全说明。记得考伯芬的那件案子吗？没有爬行的空间，没有通风管，建筑本身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工具最近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托比亚斯说。「但我不知道它的功能。史蒂芬，你终究还是应该招募一位属于我们的法医。」
「我们有昂格希，」奥黛莉说。「她是个鉴识人员。我们怎么没带她来？」
奥黛莉，就是因为妳啊，我想。我的潜意识给了妳重要的技能，并把妳放进我的队伍里。为什么？我怀念起从前，那时还能够向人请教这方面的事情。当时珊德菈还在我身边，我生命中的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这里很安全。」艾薇说，听起来不太满意。「或许是有内贼，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之一？」
「工作人员有没有可能被贿赂？」我张开眼睛望向莉萨。
「我想过这个可能。」她说，双手仍然抱在胸前。「但那个晚上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我进来检查每样东西，然后关灯。警卫说没有人半夜来到这里。」
「那我得跟警卫谈谈，」我说。「那天还有谁来过这里？」
莉萨耸了耸肩。「家属跟一个总是陪着他们的神职人员。太平间的门只有我跟两个技工可以打开。警卫如果找不到我们，也没办法开门。但这还是说不通——遗体在我离开以前还在。」
「妳确定吗？」
「是啊，我的文书工作要记录一些数据，我特别检查过。」
「我们得采集这里的指纹。」J. C.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得到警局一趟。」
我点头。「我认为警方已经做过调查了。」
「你怎么这样想？」莉萨问。
我们一起望向她。「呃……妳知道的，这里发生罪案了。」
「尸体被偷。」莉萨冷冷地说。「没人受伤，我们也没有被人闯入的确切痕迹，更没有财物损失。警方的官方说法会是正在为这件案『努力』，但是我告诉你——他们没有把找尸体的事情列为优先项目。他们反而担心有人闯入的事情，他们认为背后有人……」
她把双手抱在胸前，接着换了姿势。她想要装出冷静的样子，但显然非常担心。艾薇对我点点头，显然对我可以看透莉萨感到满意。好吧，这并不难。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会从我的面向那边学到什么。
「监视器呢？」J. C.一边检视房间的角落一边说。我重复他的问题好让莉萨听到。
「就在外面的走廊。」她说。
「数量不会太少吗？」我问。
「这里跟警报联机。如果有人想要闯入，警卫桌会闪得跟圣诞节的灯饰一样。」她做了个鬼脸。「我们通常只在晚上打开警报器，但他们已经连两天开着不关了。这几天连开扇窗户都要经过准许……」
我看着我的面向小组。
「史蒂芬，」托比亚斯说。「我们需要昂格希。」
我叹口气。好吧，开车回去把她载来也不会太远。
「用这个。」J. C.拿出他的手机。「我们打电话给她。」
「我不觉得……」我话是说了，但他已经拨出电话。
「嘿，阿克曼。我们需要妳帮忙。」他说。「什么？我当然有妳的号码。不，我没有偷偷跟踪妳。妳能找到昂格希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她大概把手洗了又洗吧。不，我也没有偷偷跟踪她。」他放下电话，给我们其他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他再度拿起电话，然后过了一会儿就继续说话。「很好。就视频会议吧。」
托比亚斯和我从J. C.背后看见卡利安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一脸雀跃的样子。她挥挥手，接着把手机转向昂格希，她正在床上阅读。
要怎么描述昂格希呢？她是有着深褐色肌肤的尼日利亚人，在牛津受教育。她怕细菌怕得要死——怕到卡利安妮把手机转向她的时候，明显地抖了一下。她摇摇手，卡利安妮也乐得站在那里拿着手机。
「怎么了？」昂格希用发音短促的尼日利亚腔调说。
「我们要做犯罪现场调查。」我说。
「你要来接我吗？」
「那个，我想我们觉得……」我顿了一会儿，然后看向J. C.。「J. C.，我不知道这行不行得通，我们以前没做过这种事。」
「但是值得一试，对吧？」
我望向一脸狐疑的艾薇，但托比亚斯耸了耸肩。「史蒂芬，这有什么坏处呢？有时候想把昂格希带出来都很困难。」
「我听见了。」昂格希说。「这并不难。我只是需要准备妥当。」
「是啊，」J. C.说。「像是隔离衣。」
「拜托。」昂格希翻了翻白眼。「我只是想要东西干净一点。」
「干净？」我问她。
「要非常干净。你知道车辆和工厂每天排放多少毒气吗？你觉得这些毒气到了哪里？你有没有想过，地下铁的楼梯扶手总是让你的手抹上一层灰吗？还有想想人群。他们对着手掌咳嗽、抹掉鼻涕以后，就这样触摸别人，而且——」
「昂格希，我们懂。」我说。我望向托比亚斯，他支持地点点头。J. C.说得对，面向们带着手机会有珍贵的好处。我接下J. C.的电话。一旁的莉萨看着我，脸上带着今早前绝无仅有的真挚表情：觉得神奇。她可能不是心理学家，但各科医生都觉得我的……怪癖挺吸引人的。
这是好事。这样会让她不在乎原本「十五分钟」的限制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们要用手机试试。」我对昂格希说。「我们在停尸冰库里。据我们所知，遗体前一晚还在，但隔天早上就消失了。走廊上的监视器也没录到可疑的事情。」我望着这支监视器时，莉萨点点头。「停尸间里并没有特别安装监视器，但大楼设有强化的安全设施。所以，窃贼是怎么把尸体运出去的？」
昂格希倾身探过来，虽然还是没有从卡利安妮手中拿起手机，但用饶富兴味的眼神看着我。「让我看看太平间。」
我在太平间内四处走动，让镜头扫过所有地方，也注意到在莉萨的眼中，我没有拿任何东西。昂格希在我走动时发出沉吟，有些还带有旋律，我不确定究竟是何者。
「所以说。」她在我扫瞄整个地方几分钟后说。「你确定尸体不见了？」
「当然不见了。」我一边说，我边把镜头对上还开着的停尸柜。
「好吧，」昂格希说。「这样我们很难进行传统的鉴识调查。我们的问题是，『我们要调查吗？』你们可能不知道获报失窃的东西只是不见了——或是被藏到离窃案发生地非常近的地方。如果把尸体带出太平间很困难，或许尸体根本没有被运出去。」
我看着其他停尸柜。接着我叹了口气，把电话放到一旁，然后一一拉开柜子。过了不久，莉萨走过来帮忙。「我们检查过了。」她提到，但没有阻止我再次确认。只有三个停尸柜有尸体，我们详细检查了每一具尸体，没有一具是帕诺斯的尸体。
接着我翻起橱柜、衣柜甚至是塞不下尸体的抽屉。这过程很费时，而我其实很高兴没有成果。发现几袋手肘关节并不会特别让人开心。
我擦了擦手，然后看向手机里昂格希的影像。卡利安妮也上了床，吱吱喳喳地讨论我真的不该那么努力工作，该找个人安定下来，而且最好是神智清楚的人。
「接着呢？」我对着手机说。
「罗卡定律。」昂格希说。
「意思是？」
「基本上，」她说。「这个定律宣称只要有任何接触或是交换，就会留下证据。因为失踪的被害人已经去世，大概还封在尸袋里，所以我们能知道的不多，但是犯人会留下他们来过的记号。我不认为我们可以拿到DNA采证……」
我满怀希望地向莉萨请教，被她回以鄙视的笑容。这件案子没有重要到需要采证的地步。「我们可以自己采指纹。」我对昂格希说。「但警方不会帮忙。」
「让我们先从明显的接触点下手。」昂格希说。「麻烦把镜头靠近停尸柜的把手。」
我把手机靠近停尸柜的把手。「很好。」昂格希过了一会儿说。「接着是停尸间的门。」
我照着做，走过看着表的莉萨。
「昂格希，时间可能不多了。」我轻声说。
「我的技能不能急。」她回答我。「在远距离下更是这样。」
我给她看了门把，但不确定她实际在看什么。昂格希要我拉开门看另一外面。这道门非常重，会在任何人离开时自动关上。我要是出去，就不能再打开门。莉萨必须用钥匙卡帮我开门。
「好了，立兹。」莉萨在我把镜头转向门框的封口板时开口。「你——」
「中了。」昂格希说。
我愣在原地，接着转头看向门框。我不理会莉萨接着说了什么，蹲了下来试着看出昂格希看到的东西。
「看到上面的灰尘吗？」昂格希问。
「嗯……没有。」
「靠近点看。有人在上面贴了胶带，接着拉了出来，让残胶吸住了灰尘。」
莉萨也蹲了下来。「你在听我讲话吗？」
「胶带。」我问。「你们有胶带吗？」
「为什么——」
「哟。」J. C.从房内的柜台拿起一卷半透明的工业胶带。
我推开莉萨接住胶带——在我看见真的那卷胶带前，J. C.得放下手上幻想出来的那卷。我拉出胶带贴上封口板，接着走出门，让门自动关闭。
门重重地关上，但是重击声没有门锁扣上的声音。我不需要里面的人帮忙，就能推开门来。
「我们知道窃贼怎么进来太平间了。」我说。
「所以呢？」莉萨问道。「我们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进来，但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这代表尸体失踪之前有人探视过这里。」我说。「或许是最后一个访客？窃贼白天就能在鲜有人注意的情况下，把胶带贴上去。」
「如果门上贴了胶带，我肯定会知道。」莉萨说。
「妳会吗？妳有钥匙卡解锁，所以不需要转动门把。对妳而言，推开门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有道理。」她承认。「但这是谁做的？」
「那一天最后进来太平间的是谁？」
「那个神职人员。我让他进去的。其他人晚上就回去了，但我待得很晚。」
「忙着玩完一场接龙吗？」我问。
「闭嘴。」
我露出微笑。「妳认得那个神职人员吗？」
她摇摇头。「但他在访问名单上，也带着有效证件。」
「考虑到当务之急的话，」艾薇说。「制作假的身分证件并不难。」
「那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我对莉萨说。「来吧，我要跟妳的警卫讲话。」
莉萨撕下门上的胶带，我则感谢昂格希的帮忙，把摄影机关掉，接着把手机还给J. C.。
「做得好。」艾薇带着微笑对他说。
「谢了。」他边说边把手机塞进战斗裤的口袋里。「当然，这并不是真的手机。这是个超次元时空——」
「J. C.。」艾薇打断他。
「怎啦？」
「看着空气讲话。」
「噢，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