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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他清醒了过来。雨水往脸上猛烈泼洒,马匹勉强站住,棕色土块的荒凉原野垄罩四周,泛着涟漪的水洼位在低空下,似软趴趴、没有希望的秋日世界,但最可怕的是,他无法明白躲藏在厚重乌云层下的是初晓还是晚霞。

  他抬起头,将凹陷的双颊迎向雨水。恍惚了一分钟,他只感觉到来自于飞溅雨珠的寒冷,冷冽的寒风的确造成了背部的剧烈疼痛。他与寒冷及疼痛融为一体,享受着这些,好比美食家享受一道新的料理般。寒冷及疼痛让他没有办法再多做思考。又过了一分钟。又过了片刻的平静。

  之后他回想起那可怜的马匹虚弱地嘶鸣起来,无意中碰到牠的吐沫与侧边多处受伤马刺的血液,牠嘶吼了一声并冲向前去,毫无方向且如今失控的行为伤害了牠的好主人。

  伊葛大喊起来。他的话没人听到,只有灰色的天空和落雨。

  他没有武器可以自戕。

  12路偃尔踩了我一下翻白眼说道:「这是……一场游戏!这……妳……我侮辱他……什么,我不应该……」

  「别说废话了,」他的母亲朵莉亚夫人像是冷静的化身,「跟戏剧无关。你父亲很喜欢这出剧。他不过是头晕了,这以前也发生过,只要给他时间恢复清醒,而不是哭诉来刺激他……路偃尔,振作起来。」

  我默默地钦佩着,她不是女人,而是个性坚强的人。路偃尔抿起嘴唇,指责地睥睨我一眼,然后被母亲领进屋子里去。

  这节庆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宾客试图用剩下的酒液洗去不开心的沉重感,幸好房子里的空房够多,这些醉酒的人都上床睡觉了。他们也想邀我们进屋子里去,不过弗拉巴斯特礼貌地回绝了。

  那个夜晚我一秒也没入睡,因此我也有了许多时间,足够可以想想所有的情况。想想我在梭尔先生面前到底有过什么样的过失。

  在半夜有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脸,他牵出一匹上了马鞍的马,跃上马背疾驰而去,被吓坏而昏昏欲睡的仆役差一点来不及拉开门栓。紧接着走出一位女士并打发了仆役,风吹动着女士手中的灯,她站在路边许久,我看见了在院子周围摇晃、昏暗的光影。

  她一直站到了天亮。灯火燃尽了,骑士仍没归来。凌晨大雨倾泻而下。

  13这或许是此生第一次朵莉亚对儿子撒谎。伊葛.梭尔从没头晕过。

  以前从未发生过丈夫不发一语就离开的情况。他总带着所有的痛苦与苦难走向她—是走向她,而不是离开她。

  灯里的火焰在玻璃罩内摇曳。对朵莉亚显示说漫漫长夜已经永远地到来了,而她是女人、她很幸福、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很幸福……的这些梦已经结束了。

  朵莉亚好似路边一棵枯槁的树木。

  艾拉娜在屋里睡着了。老奶妈睡着了、宾客和朋友们也睡着了。而此刻如此美好的夜晚是如此多余的。伊葛走了,自从他走了后朵莉亚的身边再也没有朋友了。甚至在父亲离世的早上,朵莉亚也未曾像现在感到如此意外、如此痛苦孤单。

  她无法待在那个屋檐下。她完全不想这样的。

  14我们天一亮就离开了,整路上没有人说过一句话。

  马车潮湿的粗麻蓬布墙沉重地抖动着。弗拉巴斯特催赶花斑马,牠的马蹄无可幸免地沾黏上污泥,雨水敲打在牠的背上,该是要考虑找个躲雨的地方,但弗拉巴斯特坚决恶意地赶路,有时我都想和马互换位置了。

  拖着脚步沿着湿泞的泥地,拉着板车挨着鞭打,以弥补我在路偃尔及他父亲面前那奇怪又可怕的罪过。

  回忆会使他震惊吗?他没办法见到费基瑞,甚至是在舞台上?他笑着捏了捏妻子的手,当演员出来谢幕时他还笑了……

  勇者。登上塔楼、振奋自己卫兵的人。一声令下绞死数十位盗匪的人,不过就是绞死!突然这样的人……

  弗拉巴斯特的鞭子落下。我打了个寒颤,那彷佛就像打在我的身上一样。

  打吧。之后我们将搞清楚是为了什么原因……

  15一阵风再度让他恢复知觉。

  空荡荡的灰色天空及空旷的田野;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只有儿子—他的小男孩、他的骄傲、他的期望、爱的世界中最纯洁的小孩。路偃尔的脸庞藏在宽松的灰色帽缘下,透过他隐约现出另一张脸孔,在同样的兜帽下是另一张脸孔,还有天空。就是同一张脸!疲惫但和善的眼神、窄薄的嘴唇、跟伊葛自己一样的蓝灰双眸……

  二十年前他杀了这个人。之后传闻证实伊葛刺进费基瑞胸膛的不是匕首。不,是杀人钳子,他用铁钳的尖端把手刺穿了费基瑞……

  马匹晃动起来。伊葛慢慢地从马鞍上下来,躺到地上,无力地把脸垂到冷水漥中。雨滴在他的背上跳动。

  ……杀人钳子。朵莉亚在刑问室里。疤痕……至今仍未脱落,关于这事只有伊葛自己清楚,还有两个可以信任的清洁女侍。杀了那个人,他确信所有最可怕的事情全部都一起埋葬在坟墓之下,他和朵莉亚的过往……

  要知道他曾经看见过。看见但并不代表期望知道那些焦虑的爆发是从何而来,他击碎了自己理当应得的幸福基架。

  几乎过了快二十年。日复一日。十九年多……

  染血的把手矗立背上。垂死争扎……在几天后勒胥修会的犯罪被揭露,市民们开始动用私刑。他听说他们埋葬了费基瑞及那把杀人钳子。

  埋葬了。埋了他,而他从墓里爬了出来。他要报复,像一个刽子手经过精心策划的复仇计画,他……

  精疲力尽的马儿脏蹄踏进梭尔的视线中。伊葛闭上了双眼,但却徒劳无功,因为帽缘下路偃尔愉悦的脸庞已经出现在那里了。然而从儿子的眼里看到了费基瑞,他说:「就是这样,伊葛。我知道,迟早你想要出现在有我的地方。仿效你杀了你自己吧,伊葛。你不该躲避无法避免的事情,还夺取了一个女人的人生,甚至在那时候—甚至在那时候,她身体里有了我的种。这就是来自墓里的我所赠给你的礼物—一个儿子,你所爱的儿子,世界上最爱的……孩子,嘿嘿。我已经警告过你,梭尔,最好成为我的朋友,而非敌人……而现在为时已晚,哭泣吧,梭尔,放声哭泣吧。」

  他流泪了。

  1 穆哈,此名字在俄文中有「苍蝇」之意。

  2 注:「诗琴」:一种演奏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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