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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

  在布幕后头穆哈用手肘碰了碰我:「妳看,有个配戴短剑的贵族站在那边……好歹他也窃笑一下呀,对吧?」

  我没作声。以前我曾留意过「贵族」,穆哈跟我不同,他对于下一个可能攻击我们的危险没有起疑心。有一点可以让人放心,他杰出的父亲—梭尔不在这附近,在这广场上他是怎样都无法被人忽视的。

  「那就走吧,既然不喜欢。」穆哈小声嘟哝。

  我换下服装,弄得一堆裙子窸窣作响,一时气愤地拿大头针戳自己并透过牙齿呻吟起来,穆哈甚至没工夫回过头来。他根本看都没看见我—在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位半裸的小姐,而是一位做着一般工作的老同志。

  「他们给《独角兽》的演出打赏很少,」穆哈继续喃喃自语,「而现在却放肆大笑,那就舍得拿出钱来啊……好歹一点也好……能够抵销……开支……」

  我明白这个可怜人因与经营服饰用品商人的事故和后续产生的开销一事而受折磨。好在小梭尔的到访并没有变成另一场新的灾难。

  咬紧牙关,我可敬地演完了一场又一场的喜剧。我的老熟人没有微笑过,但他也没有离去,时间一分又一分地过去,我的心越来越沉重。

  总算,汗湿的弗拉巴斯特嘱咐穆哈前去拿取薪酬。透过布幕我看到年轻的小梭尔丢了什么到盘里;当穆哈回来时,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就差不多跟打赏盘一样:「欸,这发生过,啊!那他站着好歹也笑一下嘛!」

  穆哈把这枚新的金币高举过头做出胜利的手势。

  我同样有两个瞬间可以弄明白和做出决定。

  「啊—」穆哈喊了起来,「妳干什么?!」

  我握紧拳头里夺取来的金币,掀开帘子并往地面跳下去。

  在我后头传来穆哈恼怒的「惨叫」声和弗拉巴斯特低沉的「闭嘴」声。

  人群散去,他们讶异地斜眼看我,某个人笑了起来并开始说话。我没有对那个可怜人赐以答复,一瞬间我已经出现在小梭尔观看演出的地方。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边做好准备的乞丐朝我伸出手并喊着「给我」。我六神无主地四面瞧望,之后看到了从我这面转角角落离开的那道背影。

  我的矮跟皮鞋踏在石头路面上。为了能快点赶上,我必须清楚地知道要往哪里去以及为何而追。他突然闪开,谢天谢地,那真的是他,我没有把他的背影和其他任何背影搞混了。我微微屈膝,试着平缓急促的呼吸。他显然不知道我等等要做什么,看来,他甚至有些提心吊胆地注视着。

  「先生……」我喃喃自语,温顺地垂下双眸,「贫穷的喜剧演员……不配得到如此多的奖赏,或许您是搞混了铜板。」我伸出手把他的金币给他。

  他吓到并沉默了好一阵子,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金币上,再从金币上转回我身上。然后他慢慢地、小心地说,彷佛在品尝每个字的味道:「不……为什么。我思索过了……这个奖赏……正是恰如其分。」

  他很尴尬,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是要跟我道别,还是就此转身离去。我蹲得更低了些,一时激动地由下往上仰望着他的脸,最终我确信他没有带着恶意。

  还有,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那张市长的许可证明几乎已经是手到擒来了。

  10愉快地前行。弗拉巴斯特异常地活泼健谈,他驾驶着第一辆板车,我坐在他的背后,用帘子遮挡秋风。仅仅只有我这颗头朝外面露出,带着骄傲及自满四处张望。已经有好几天骄傲、自满的神情都没有从我脸上消失过,况且我根本对这样的情况一点办法也没有。

  路偃尔.梭尔先生在自己父亲伊葛.梭尔面前替我们说好话。原来他对我们的艺术表演的评价是认定很卓越非凡的。市长先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签下了命令,即便有什么动作,他最多也只有亲切的微笑。有了贵族恩典的保障及一半应缴纳税的免除,于是我们前往城里过冬。不仅如此,昨天我们还获邀于某个家庭节日留在以梭尔先生为名的乡下庄园表演,而且路偃尔先生亲自前来迎接我们,以确保我们不会迷路并能准时抵达。

  花斑马套在我们的板车前,牠沮丧地斜眼瞧着那匹高瘦、有年轻梭尔骑士当靠山的牡马。路偃尔时而领头前进,让人欣赏他那如学徒般笔直的骑马英姿,时而轻轻勒住马,与板车肩并肩地前行。他又再度感到不安,他怕因随便的闲聊而降低身分,却也不想让我们因此觉得他高傲而难受。

  弗拉巴斯特也没有概念要跟这个年纪只比穆哈大不了多少、只能称之为「恩人」的年轻人聊些什么。勉强的谈话好比一只三条腿的狗般有些别扭,直到最后我不想留下遗憾提出了仅有的一个问题:「不好意思,路偃尔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您父亲的名字得以在城里声名远播?」

  路偃尔脸红了起来。他在马鞍上挺直身子,那不甚成熟的骑姿变成了初学者般的姿势。他深吸了口气,而此时我和弗拉巴斯特只有发出「啊」的声音并兴奋地深呼吸。

  这个年轻人对整个围城的故事非常了解,事件发生之时他可能不到六岁。路偃尔道出所有指挥官及首领的名字,他没忘了告知谁是胆小鬼、而谁是勇士,真令人震惊,正是这样的人用勇敢及愚蠢杀了对他信任的人们。他详细地解释他父亲的使命为何,但很可惜,不管是我还是弗拉巴斯特对这些军事术语、称谓或武器半数以上都听不懂;光是在城墙上的一颗炮就有五个种类,哪一层最先被烧毁、被占领,就我的了解,整个战争的结果是……

  然而,突然间我彷佛像自己用双眼看到了路偃尔所描述的其中一个片段。

  ……这是发生在围城最沉重的那一日,卫兵队的力量被捣毁,但相反地围攻者等到了增援并硬闯城墙。看到疾驰而来的匪帮往城里来,民兵部队愣住了,他们失去意志力并注定要投降了。没击出任何一颗炮弹,没往下翻倒任何一桶滚烫的焦油,城市在一片接近的尘雾中准备好静静地窒息。当伊葛.梭尔费力地离开塔楼,在他手中代替旗帜的是一件彩色的孩童衬衫。

  不清楚那当下仍年轻的伊葛在想些什么,在他背后是留在城里的妻子和小儿。他自己一定不记得,到底当时他想了些什么。他不甚清晰地喊着又喊着,握着武器却呆愣的人们只听见激昂的命令,新首领还没有被任命,却早已嘶吼失声。孩童的衬衫随风颤动,衬衫的袖子哀求似地飘扬着,在那一刻每个人都目视着梭尔,每个人立刻想起留在城里的那些人。任何一个男人不论何时、何事都不应该对敌人投降。

  此刻从龇牙狂怒的伊葛身上所产生难以理解的力量,像绞索一样席卷卫兵队。他们突袭山墙下的人,而敌人在愤怒及困惑时撤退了。

  据说,围城的那段日子里伊葛都噤声不语。他沉默地带领小分队追击,坐落在城市周围的庞大匪群像是大黄蜂遭受狮子攻击般的辗转折腾,因为伊葛的卫兵队不知会从哪冒出来,他们默默飞袭且寂静中身影在四周消失。他默默地更换大炮和发射器的布置;防守的指挥权从怠忽职守、不知所措或可谓无能的领导人手中转移到他手上,如同细丝汇集到织布机交织成为细绸。猛烈突袭了匪徒几次之后,伊葛突然关心起城市,而且一天之内把被包围的据点整顿好秩序,粮仓被包围,二十多名微不足道的小偷被强行驱赶到城墙那去,而趁着全体惊慌失措当下进行抢夺和勒索那养肥的抢匪集团则是在被挂在城门附近……多年后梭尔对儿子承认,要他完成十次的突击远要比拒绝一次死刑犯的赦免来得容易许多。

  围城持续了许多天。袭击者就像是狐狸一样,把兔子筋疲力尽地赶到角落,并突然对受害者露出十个爪子的脚掌和满是獠牙的嘴。有一次市民从城墙上望去,好像什么都没有,也没看到人,只有黑色篝火的痕迹、丢弃的围城坐骑及杂乱无章被乱堆的死人……

  我深吸了口气,现在才发现我没有从炮眼里细看敌人所留下的损坏范围,而是坐在板车内沿着损坏的秋日道路一路颠簸而去。我喉头哽住,无能为力,女演员理应有点多愁善感。路偃尔不再作声,他的面颊发烫,双眸炯炯发光,我念头一闪,这小伙子可成为不错的演员,至少是个卓越的说书人……

  弗拉巴斯特窘困地用鞭子敲打花斑马的头。我对着兴奋的路偃尔微笑说道:「有这样的父亲……很骄傲的。我想,您的母亲……是最幸福的女人,对吧?」

  他踌躇了一下,决定着是否能够告诉我和弗拉巴斯特他渴望说的;他已经完全克制住自己并决定不说出口,然而最后一秒还是没能忍住。

  他的母亲似乎在年轻时曾遭遇过许多困境,他们将她逮捕,以莫须有的罪名几乎判处她死刑,而勒胥修会里一位叫费基瑞的信徒特别刻意把油往火里浇。伊葛亲眼目睹事件的发生,他还对未来将是路偃尔母亲的她表白成功,并在与费基瑞的搏斗中杀死他。这些都是发生在黑荒疫不久之后,人们没有即刻知道黑荒疫是勒胥修会所召唤的,所以他们进行了非理智的审判。费基瑞这恶棍是所有策动者当中第一个死亡的。

  当路偃尔在说话时,我的脑海里彷佛出现了一个野人的形象,这真是个引人入胜的画面。

  当我结结巴巴地倾吐出自己的建议时,弗拉巴斯特甚至因此而惊慌失措。路偃尔差点没从马鞍上跌下来,当下我以为他感到了侮辱而惊吓不已。

  「但是……」他不甚肯定地说,「您这是……认真的?」

  我感到勇气倍增地说:「这是十分认真的,太好了,这将成为节庆的关键及往后许久的回忆。这将会带给伊葛先生乐趣。如果路偃尔先生怀疑,那么我保证会全权负责,舞台演出绝不会损了高贵的贵族面子。」这仅是游戏而不是工作,这是滑稽短剧、决赛,会让人感到有趣地,路偃尔先生将打从心里很快乐。

  因为路偃尔犹疑不决,此时换弗拉巴斯特上阵。他是明白许多情况下公爵及男爵、酋长及王子们都扮演过英雄的角色……路偃尔先生具有天生优雅的姿态,仅需要找到合适的题材……

  那时我建议了一个主题。路偃尔眨了眨眼,试图保持满脸笑容的嘴,他又犹豫了一下才答应。

  梭尔家族庄园的房子品质不错,这栋按自己意思所造的建筑物坐落在狭小的河岸边,里面能舒适地容纳下所有的人。当天雇用的仆人在露天下烤着肉,穆哈闻到了这个气味,除了食物外,他已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我们还没赚到酬劳这件事正提醒着弗拉巴斯特要把临时舞台搭好、布幕挂好并准备演出。

  不过,伊葛这位好好先生不需穆哈暗示就备好了食物给演员们享用。带着微笑的侍女拿了两大篮食物给我们,弗拉巴斯特只允许我们吃掉一半的美食,因为「胃塞得满满的人就是无法上台的演员」。

  我们预计不会有很多观众,从路偃尔的话中我得知有两位大学教授和他们的太太、一位老校长、一个很呆板的市民团体—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围城退伍战士。宾客们尽情地享乐,伊葛是这群人中的灵魂人物,所有的人包含侍女在内每个人都用一种像女人热烈、赞赏般的眼神看着他。

  我发觉自己仍旧无法直视「金发先生」。收下了他的钱币,我意识到他是一位美男子、俊帅男人、别人桌上那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在碉堡城楼上嘶声力竭的人物,是一位同时高举自己小儿子衬衫当旗帜的人物。

  再次为自己成功的臆造而开心不已。纵使为了伊葛.梭尔我要永远变成一位只是滑稽可笑的女孩、女演员、许多其他的角色,我同样会献给他这一份礼物《伊葛与朵莉亚的故事》。

  我对伊葛的母亲—朵莉亚匆匆一瞥,她非常美丽,在我眼里是一位非常高挑的女士。从伊葛只看着妻子就能够准确地断定,所有在场想吸引伊葛先生目光的女士注定都是要彻底失败的。

  在奶妈照看下那个嗓音宏亮的小女孩应该是路偃尔的妹妹,我很惊讶梭尔家两个孩子之间的年龄差距这么大。小女孩名叫艾拉娜,她对我们的板车、马匹、箱子和小狗极度感兴趣。

  要是没有奶妈带她去吃饭、睡觉的话,她就一整晚都跟我们这伙人度过了。

  石墙后的院子作为舞台可说是非常理想的地方。穆哈像只啄木鸟般用槌子敲打着,我同盖兹娜一起整理戏服,顺便打理即将演出默剧的人物服装。路偃尔偶尔往布幕后瞧,他的脸上故意闪过漠不关心的笑容好掩饰那藏不住的好奇心。在所有默剧的角色里面理所当然他选择了自己父亲的角色。我必须花很长时间跟他解释,很可惜,他无法露脸:默剧中的高尚英雄会戴上高贵的面具遮掩住脸庞,而露出脸庞的只能是坏人。就让路偃尔选择—是要戴面具演出但他的父母会有认不出他的可能,还是冒险地露脸扮演邪恶费基瑞的角色。

  他犹豫并苦恼了许久,但正如我所预料,他不想隐藏在面具后面,他替自己解释辩护说这不过是一场演出。在演出时费基瑞不是那个坏蛋,在这世上他只是个笑话、可笑地期望成为……所有人都对他的这个决定感到满意,除了被人抢走工作的方庆外。

  宾客渐渐地从桌子那边转移到院子,我们在稀疏的掌声中鞠躬回应,不停歇地表演了《戴绿帽的丈夫》、《三个傻瓜》以及《贪婪的牧羊女》。

  无数次我必须要观察在我们舞台前面冷淡、「野蛮」的观众如何变成激昂、开心及「温驯」的观众。在那个夜晚美丽的蜕变是特别地令人难忘。

  甚至老校长自己的哈哈颤抖笑声也加入共同的哈哈大笑声中。呆板的市民团体立刻变成有魅力又亲切。教授们的太太脸红了起来,而教授自己似乎比任何一个学生都来得更加淘气。当我们不为钱就单为了乐趣工作时,我们全都乐在工作之中。甚至盖兹娜的表演变得比平时更加自然,而弗拉巴斯特更是大显身手。

  伊葛.梭尔笑得有如疯子一般,他的妻子则微微地笑着。路偃尔被安插在演出的第一排,紧张地几乎把自己的外套揉成一团并且他在等待默剧时疲惫不堪。

  穆哈总算宣布中场短暂休息一下,观众留在位置上开心地喝着啤酒,而幕后则是为了节目最精彩的一幕正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盖兹娜和穆哈帮路偃尔穿上宽大带风帽的灰斗篷,好险这件在我们的箱子里被找出来。没有人明确知道路偃尔的服装是否与勒胥圣魂信徒的圣衣相似,但默剧就是一种象征,而非生活的真实情境。最重要的是要让观众了解表演所呈现的是什么。

  巴瑞安和盖兹娜戴上昂贵的铜制面具,两人的美貌和梭尔夫妇不相上下,只不过和他们的脸孔完全不相像。穆哈为了制造出雷电而准备了铁皮片,在所有的英雄故事中它们是不可或缺的。我及弗拉巴斯特在路偃尔的双耳旁悄声叙说接下来这幕的剧情。可是我们就算讲了一百次,这孩子还是没能记住。

  情节简单且令人印象深刻:朵莉亚夫人爱着梭尔先生,邪恶的费基瑞迫使这对恋人分离并试图杀害美丽的朵莉亚,但勇敢的梭尔把自己的未婚妻夺了回来,还跟她缔结连理……

  「他杀了费基瑞,」路偃尔像个梦游者般喃喃自语,「给巴瑞安一把匕首吧……」

  他脸色一下绯红、一下苍白,我必须要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整个不过是一出剧—一出滑稽短剧,不需要这么紧张……可是不论如何他还是很担心,这毕竟是他初次粉墨登场。

  弗拉巴斯特调好诗琴(注)的音,呶一呶嘴唇,下了个开始的提示。

  「伊葛与朵莉亚的故事!」穆哈宣布道,观众彼此互相对看,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相视着覆诵如此让人好奇的名称。朵莉亚夫人双颊绯红并疑惑地看着那受不了翻白眼的丈夫。

  我躲藏在布幕后刚好可以看见舞台上所发生的事,也同时看着梭尔先生。弗拉巴斯特拨动琴弦,默剧上演了。

  默剧一开始的瞬间就直接上演打伤弗拉巴斯特惊险的桥段,如我所料,我们的好评大大增加了十倍,更替日后带来更多的好处与方便。然而我也不在乎个人利益,因为我更有兴趣知道伊葛先生是如何接受他命中注定的恩赐。

  巴瑞安和盖兹娜跳着缓慢的爱之舞—这事众所皆知,每一出戏剧故事非要有这样的慢舞不可,而这对夫妻把角色演得太过火了……但观众对这些并不知情,这场优雅的双人芭蕾舞对他们而言只是代表年轻时代的伊葛和朵莉亚,当时他俩正是花样年华的时期!默剧已经开始这一幕有二分钟了。

  我躲了起来:最重要的来了!诗琴响起令人恐惧不安的声音,路偃尔笨拙地跌出舞台,我知道也记得这种感觉,双脚不由自主地弯曲、手掌出汗及嘴唇软绵绵的……但幸运地,「年轻梭尔」很快就从第一次上场的恐惧中纠正过来,我再度替这年轻人惋惜,他怎样都不可能成为演员的。看来,任何的剧班最好跟他断绝往来。

  观众们愣住了,他们当然全都知晓梭尔家的故事,不需要对他们解释穿着兜帽斗篷的坏人是谁,为什么他如此凶残,把不幸的女主角拖往何处去(此刻,是的,出现了一个小纰漏,首先,路偃尔应该抓住盖兹娜但他却害羞了。其次,他不知道该对她做什么。出现了短暂的停顿,「费基瑞」干脆往幕后的地方扯了扯「朵莉亚」,她不肯让步,「伊葛」只好绞着他的双手)。

  然而观众是如此善良,他们没有注意到缺陷。路偃尔的双亲坐着,手牵着手,即使身边围满人群也是一样。让朵莉亚小姐开心的与其说是剧本的内容,不如说是儿子出现在巡演剧团的舞台上。我想,伊葛先生准备好离开位置并加入默剧的角色里面。两位看来都过于开心与兴奋。

  诗琴突然爆发出和弦,「伊葛」迅速抽出匕首。路偃尔像个真正的恶棍,试着压倒「朵莉亚」。他融入了角色里。敏捷的巴瑞安灵敏地把武器刺入路偃尔的腋下,他没有立刻意识到巴瑞安砍了什么,但是也猜到要在完美的抽搐中倒下。巴瑞安同盖兹娜甚至还来不及跳完最后的胜利之舞,观众从位置上大喊起来,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的欣喜。2

  演员们鞠躬谢幕。巴瑞安及盖兹娜卸下面具,但晚会的主角当然是路偃尔,终于他可以不用再伪装成恶棍,轻松地搧动斗篷的边缘。显然,即兴演出对他而言是相当大的挑战。我随便乱想,他是否是因演出的担忧而因此成长了……

  当我从路偃尔身上移开视线时,我再度搜寻着年长梭尔的身影,在伊葛的脸上还挂着不久前微笑的痕迹。愉悦的痕迹还来不及从嘴角褪去,而我突然间冷到发抖。

  宾客们依旧笑着,激动到冒汗的路偃尔鞠躬谢幕,朵莉亚夫人说了些什么,从众人的背后我眼看着自信与幸福从伊葛脸上消去—他部分的身体随着头颅而下坠,露出头顶。他看着儿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从未看过这么毫无希望、有如困兽般、如此毁灭的恐惧,彷佛梭尔正注视着黑荒疫的脸孔。

  我开始感到不太舒服。笑声开始慢慢静了下来,彷佛像是一根根被吹熄的蜡烛。客人们轮流转头面向举办节日活动的主人,他们的话再次停在嘴边没有说出来。朵莉亚.梭尔站到丈夫面前,握紧他的手,望着他的双眼:「伊葛……不舒服吗?怎么了?伊葛,怎么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回答些什么,但是他没说话,只表露出神情。路偃尔迅速地从舞台上离开且跑了过去,斗篷下襬被脚掌踩在地面上,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父亲。在我看来,伊葛抖得有如一块赤红的烙铁。

  所有人讲的话都一致,带着同情和鼓励,假性地开怀、忐忑不安地低声说话;女仆拿了水来,但是伊葛推开端来的玻璃杯。有人说要大喊出来,当头晕时要喝一杯美酒;有人建议吃点东西。在四周被许多人包围之下,我不断地看不见伊葛先生苍白的脸,所有人聚集在他身旁,穆哈、弗拉巴斯特及方庆,还有一些厨师、车夫,仆役们看来全都很喜爱他。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布幕的那头,没有参与其中的我用手对可怜的布料又搓又揉。对我而言这是一件非常糟糕又可怕的事情。

  梭尔的手总算从妻儿的手里松开了,人群中稍微让出了一条路,伊葛先生没向四周张望,也没抬眼看谁,摇摇晃晃地走向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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