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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在沐浴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我在一张靠背低矮的座椅上坐下,感受着壁炉燃起温暖的火苗,艾莉丝则在身后梳理我湿漉漉的头发。尽管晚餐时间将至,艾莉丝还是给我端来了一杯热巧克力,非要看着我喝下几口才肯罢休。
那真是我喝过最美味的东西。我把厚杯壁的马克杯端在手中啜饮,任由艾莉丝给我梳头,她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按摩着我的头皮,我舒服得差点儿像小猫似的咕噜起来。
然而当其他女仆纷纷下楼帮忙准备晚餐时,我将马克杯放在膝盖上。“如果有更多仙灵越过王庭边境,发动攻击,会不会爆发战争?”也许我们应该亮出立场来——也许是时候说一句“够了”。我那天晚上曾听见卢西恩跟塔姆林这样说过。
木梳停下了。“别问这种问题。你会招来厄运的。”
我转过身,看着她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别的至高之主怎么就不能管好自己的臣民呢?那些恶心的怪物为什么能不守规矩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人——有人跟我说起了在西博恩有个国王——”
艾莉丝抓住我的肩膀,扳正了我的身体。“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操心。”
“我不这么认为。”我再次转过身,抓紧木椅的椅背。“要是这些不幸蔓延到人类世界——万一爆发战争,或者这场疫病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我压下席卷而来的恐惧感。我必须要警告我的家人——必须要给他们写信。而且要快。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交给塔姆林大人去处理吧——只有他才能处理好。”苏瑞尔也是这么说的。艾莉丝那双棕色的眼睛显得坚定而冷酷。“你以为没人告诉我你今天找厨房要了什么?你以为没人看出你今天去诱捕了什么?真是个傻姑娘。要是那个苏瑞尔没发善心,你早就葬送在自己亲手挖下的坟墓里了。真不知道哪个死法更糟,是死在苏瑞尔手里,还是傻头傻脑地被那普卡杀死?”
“换作是你,不会那么做吗?如果你有家人的话——”
“我有家人。”
我上下打量着她。她的手指上没戴戒指。
艾莉丝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对我说:“五十年前,我的姐姐和她的伴侣惨遭杀害,留下一双稚儿。我所做的一切,我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那两个男孩。所以你无权给我那样的眼神,无权要我跟你换位思考,小姑娘。”
“那两个男孩现在在哪儿?他们也住在这里吗?”也许书房里有儿童读物也是这个原因,也许花园里那两个闪光的矮小身影……也许正是他们。
“不,他们不住在这儿。”艾莉丝冷冰冰地回答,“他们生活在别处——那地方远得很。”
我思量着她说的话,突然把头一伸。“仙灵族的孩子长得慢?”如果他们的父母真的在五十年前死于非命,那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男孩了。
“啊,有些会跟你一样长大变老,像兔子那样频繁怀胎产子,但另一些——比如说我,还有高等魔仙——很少能孕育后代,我们的孩子就会老得慢一点。当我的姐姐在五年之后怀上第二胎时,我们全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她的长子要在七十五岁时才会成年。但是这些孩子太稀有了,我们生下子女实属罕见,因此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比珠宝和黄金还要珍贵。”她说完绷紧下颌,我明白她不会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我不是要质疑他们在你心中的地位。”我静静地说,见她没有回答,又接着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艾莉丝抿起嘴唇,但还是答道:“要是卢西恩那个蠢货下次再给你什么诱捕苏瑞尔的建议,记得先来问问我。死鸡?真是多此一举。你只要给它带去一件新长袍,它就会乖乖跪倒在你脚下了。”
走进餐厅时,我已经不再颤抖,周身的血液又变得温热。无论他是不是皮西亚的至高之主,我都不会畏惧,尤其是在经历过今天这一切之后。
卢西恩和塔姆林已经在桌边等着我的到来。“晚上好。”我说着朝我平常坐的位置走去。卢西恩把头一歪,无声地向我询问,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秘密仍然是安全的,可他让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跑去找那苏瑞尔,我真恨不得打他一顿。
卢西恩在座椅上稍稍放松。“我听说你们俩今天下午过得相当精彩。真希望我能在场帮上点忙。”
这是一句隐晦又或者说是似是而非的道歉,但我还是朝他微微把头一点。
他故作轻松地说:“虽然你下午到地狱里晃了一圈,看起来却还是那么可爱。”
我用鼻孔出了口气。我从小到大看起来就没有可爱过。“我原以为仙灵不能说谎。”
塔姆林呛了口酒,可卢西恩还是笑嘻嘻的,脸上的疤痕显得突兀又凶残。“谁跟你说的?”
“人人都知道。”我说着把食物堆到餐盘上,开始琢磨他们到目前为止跟我说过的一切,所有那些被我当真的话。
卢西恩靠在椅背上,狡猾地笑着说:“我们当然能说谎。我们认为说谎是门艺术。而我们在跟那些古老的凡人讲明自己无法说出不实之言时,恰恰是在说谎。否则怎么能赢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乖乖听话呢?”
我把嘴唇越抿越紧,直到抿成一条线。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如果他在说谎……这里面的逻辑让我感到头晕。“那么铁呢?”我勉强问道。
“根本就奈何不了我们。只有梣木可以,关于这一点,你已经很清楚了。”
我感到脸颊火辣辣的。我把他们说的一切都当了真。也许连今天遇到的苏瑞尔也在骗我,他说的那一大通关于仙灵族界域的事也是假话,以及什么至高之主,什么一切都会重归正途。
我看向塔姆林。至高之主。这不是谎言——我打从骨子里能感觉到这是真的。尽管他跟传说里的至高之主不一样,没有为所欲为地献祭处女或是屠杀人类。不——塔姆林他恰恰符合那些瞪着牛眼的狂热福佑之子对皮西亚锦衣玉食生活的描述。
“尽管卢西恩泄露了某些我们严密守护的秘密,”塔姆林在说出最后两个字时近乎咆哮地看着他身旁的同伴,“我们从来都没有利用那些被误传的消息对付过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们从来都没有故意对你说过谎。”
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水,静静地吃起面前的食物,心无旁骛地回想着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听见的每一个字,连卢西恩放弃甜品早早离席都没注意到。直到餐厅里只剩下我和这个我所遇到过的最危险的生物。
四面的墙壁仿佛都朝我压了过来。
“你感觉好点了吗?”虽然他用拳头支着下巴,目光里却带着关切——也许那关切令我有些讶异。
我使劲把食物咽了下去:“如果我再也不会遭遇别的纳加,那就真是幸运了。”
“你当时在西边的树林里做什么?”
真中有假,假中带真……“我听说,要是你能抓住某种生物,它就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塔姆林皱起眉头,锋利的爪子从手指前端生了出来,抓伤了他的脸。但那伤口瞬间愈合,只在他那金色的皮肤上留下一抹血迹——马上被他用袖管擦得干干净净。“所以你是去抓苏瑞尔了?”
“我抓住了那个苏瑞尔。”我纠正了他的说法。
“你从他那里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了吗?”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呼吸。
“还没等他说清楚什么,我们的谈话就被那些纳加打断了。”
他抿起嘴唇。“我本该大声教训你,但我认为今天你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他说着摇了摇头。“作为一个人类女孩,你居然困住了那个苏瑞尔。”
无论我在今天下午遭遇了什么,我还是止不住嘴角上扬。“抓住苏瑞尔有那么难吗?”
塔姆林咯咯笑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好吧,如果我走运的话,应该用不着困住苏瑞尔来弄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他举起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都是我写的字。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些是……”我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说辞,任何话都无法让我自圆其说。
“不同寻常?列队成行?毁灭消亡?愈燃愈旺?”他把那些词逐个读了下去,我真恨不得缩起来就地死掉。那些都是我从书中挑出的不认识的字眼——经他念出却都显得如此简单,格外荒唐。“这是一首关于如何把我杀死接着再焚尸的诗吗?”
我感到喉咙一紧,强迫自己握紧双拳,以免下意识地用手遮脸。“晚安。”我的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在叫,膝盖止不住地颤抖。
正当我快要走到门口时,他在身后继续说道:“你很爱他们,是吧?”
我半转过身子,跟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四目相对,看着他起身朝我走来,随后停下脚步,我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那张写满歪歪扭扭字迹的纸条仍然被他攥在手中。“不知你的家人是否明白你的心意。”他小声说,“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实现对母亲的承诺,或是为了自己考虑,而纯粹是为了他们。”我什么都没有说,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把内心的羞耻感暴露无遗。“我知道——我知道早先我提议的时候,语气不太恰当,但是我愿意帮助你写——”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几乎从门口冲了出去,却撞在了某人身上——是他。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本该记得他移动神速。
“我不是要冒犯你。”他那安静的语气令我感到更加窘迫。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显然不需要。”他像是在微笑,但那笑意很快就消失不见。“一个连狼形态下的仙灵都能杀死的人类,一个连苏瑞尔都能困住的人类,何况还独自消灭了两个纳加……”他笑着摇了摇头,面具的边缘有火光在跃动。“他们真是愚蠢,居然视而不见。”塔姆林挤了挤眼,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捉弄。“给。”他把那张纸递给了我。
我赶忙塞进口袋里,想要转身离开,但他却轻轻拽住了我的胳膊。“你为他们放弃了那么多。”他抬起另一只手,像是要抚摸我的脸颊。我浑身绷紧,谁知道那只手并没有接触到我的脸。“你还记得怎样笑吗?”
愤怒从胸中宣泄而出,我甩脱他的手,不再理会他至高之主的身份。“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他那双绿色的眸子格外明亮,令我无法转开视线。“如果我是你的朋友呢?”
“仙灵能和凡人做朋友?”
“五百年前,有很多仙灵跟凡人友情深厚,甚至能替对方上战场。”
“什么?”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在书房的画壁上也没有见过类似的场景。
“不然你以为人类的军队怎么能存活那么久?还能给对手造成重大打击,甚至签订和平条约?就用梣木武器吗?真相是,当时有仙灵为了争取自由,选择跟人类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而后又因为我们的族人不得已要分开而倍感悲痛。”
“你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吗?”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年纪太小,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大人跟我说明白。”他回答道。是个孩子。这意味着他肯定已经超过……“但要是我当年已经成年的话,肯定会那么做。我会挺身对抗奴役,对抗暴政,欣然赴死。无论我为谁争取自由。”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对我来说,头等大事就是保护好我的家人——在选择阵营时,必然会把他们的安全放在首位。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的软肋。
“为了能够让你安心,我决定告诉你。”塔姆林说,“你的家人知道你很安全,他们不记得有野兽闯进过自己的家,在他们的印象中,你是被你失散已久、家境富裕的阿姨喊去照顾她终老了。他们知道你还活着,而且衣食无忧,有人照料。但他们也听说了在皮西亚境内出现了威胁的传闻,一旦高墙附近出现异样,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你——你改变了他们的记忆?”我后退一步,这些仙灵族实在是太傲慢了,竟然擅自篡改我们的意愿,植入子虚乌有的念头,全然不把那当作是冒犯——
“应该说是模糊了他们的记忆——就像蒙上了一层面纱。我担心你的父亲也许会来找你,或是拉上一群村民翻过高墙,做出更多违反条约的举动来。”
万一他们撞上普卡、波吉或是纳加那种怪物,这时早就已经死无全尸了。我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那空白令我疲惫不堪时才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你不了解他,我的父亲才不会做那些事。”
塔姆林盯着我看了很久。“不,他会的。”
然而他还是做不到——尤其是拖着那条残腿。尽管这或许只是借口。我本该在那普卡制造幻象时就意识到这一点才对。
衣食无忧,舒适宽裕,平安无事——无论他们能否理解,我的家人甚至还得知了这场疫病的消息。塔姆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充满真诚。他已经打消了我所有的顾虑。“你真的警告过他们——可能出现的威胁吗?”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算是直截了当的警告……但我已经将那件事融入到了他们的记忆里——只要情况稍有不对,他们立刻就会逃跑。”
仙灵族的傲慢。可是他做的这些事比我能为他们做的还要多。如果是我写信的话,也许会被彻底忽略。要是我早知道他有这些力量,可能会主动请求至高之主帮忙,干扰他们的记忆吧。
眼下我确实没有别的烦恼了,除了担心他们可能会更快把我忘掉。这也不怪他们。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完成了使命——还有什么遗憾呢?
火光仍在他面具上跃动着,令那金色更显温暖,绿宝石也愈发光彩照人。这般色彩与变化——我甚至叫不上这些颜色的名字——真想把它们都一一记录清楚,融汇使用。眼下我实在找不到对这些色彩不加探索的理由。
“颜料。”我小声说道。塔姆林把头一伸,我紧张地咽下口水,端平肩膀。“如果——如果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的话,我想要些颜料,还有画笔。”
塔姆林眨眨眼问道:“你喜欢——艺术?你喜欢画画?”
他的语气里虽然带着难以置信,却没有恶意,于是我回答道:“是的。虽说我的画功不算出众,但要是不太麻烦的话,我会到外面去画,不会把家里弄脏,可是——”
“随便你是想在外面画,里面画还是房顶上画,我不在乎。”他说,“但要是你需要颜料和画笔,你应该还需要纸和画布。”
“我可以工作,靠到厨房和花园里帮忙干活来抵销这些钱。”
“你只会越帮越忙。要买齐这些东西可能需要几天时间,不过颜料、画笔、画布和空间都会随你支配。想去哪儿画就去吧,反正家里也太干净了。”
“谢谢你。我是真心的。谢谢。”
“当然。”我转身想要离开,他却接着说,“你到画廊里看过了吗?”
我吓了一跳。“这处庭园里还有画廊?”
他笑了起来——暖春王庭的至高之主真的在笑。“我继承这里之后就把它关闭了。”在他继承这个无法给他带来半点喜悦的头衔之后。“让仆人们成天打扫那个地方,似乎是在浪费时间。”
作为训练有素的战士,他当然会这么想。
他继续说:“我明天会很忙,画廊也需要重新打扫,那么就后天吧,后天我带你到画廊看看。”他摸摸脖子,脸颊上泛起微弱的红晕,我还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鲜活温暖的颜色。“不要拒绝——那会是我的荣幸。”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我木然地点点头。既然连走廊上的那些画作都已经如此精致美观,画廊里典藏的作品肯定是远非我这凡人能想象的。“我很愿意——愿意极了。”
他仍然微笑地看着我,那笑容分外鲜明,既没有掩饰,也没有犹豫。伊萨克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笑过,也没有令我呼吸变得急促,最多只是稍快一点。
这种感觉让我有些讶异,我快步走到门外,使劲攥着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字条,好像这么做就能把快要从唇边涌出的笑意止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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