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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锥克是莫里格的父亲，只是他已经禅让了自己的王位成为一名僧侣了，看来亚瑟此前是往格温特恳求这位老人再度出山了。“我知道有可能说动他，”亚瑟告诉我，“因为加拉哈特和我一整个冬天都在和图锥克商谈。”据亚瑟说，老国王原本并不愿意放弃自己虔诚而节俭的清静生活，但是格温特依然有不少人声援亚瑟和加拉哈特，于是在小礼拜堂祈祷之后，图锥克不情愿地宣布他要暂时收回王位并且带领格温特的军队南下。莫里格坚决反对，因为他认为此举无异是一种出尔反尔的责备和羞辱，但格温特的军队支持他们的老国王，所以此刻正向南驰援而来。“这是有代价的，”亚瑟承认，“我将不得不向他们的上帝低头，并承诺把胜利果实拱手奉献给他。”
“还有什么代价?”昆格拉斯刁钻地问道。
亚瑟的脸都扭曲了。“他们希望您允许莫里格的传教士进入波伊斯。”
“就这个?”昆格拉斯反问。
“我可能给他们留下了您会赞成的印象，”亚瑟承认，“对不起，国王陛下。两天前他们才刚刚提出要求，这是莫里格的想法，但他的颜面是必须顾及的。”昆格拉斯面露苦相。他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基督教远离他的王国，认为这样就能免去波伊斯的信仰之争，但他没有向亚瑟提出任何抗议。他准是下定了决心，波伊斯可以有基督徒，但绝不能有撒克逊人。
“这就是您对图锥克的承诺，大人?”我不可置信地问亚瑟。我记得莫里格曾经垂涎德莫尼亚的王座，而亚瑟也渴望早日卸下这一责任。
“条约里总有些不值一提的细节，”亚瑟轻快地回应，“不过我还答应释放桑森。他现在也是德莫尼亚的主教，并且恢复了高阶议会的顾问职责。图锥克坚持这一点。每次我们的老好人主教都被打倒，却总能东山再起。”他哈哈大笑。
“这就是您的全部承诺了吗，大人?”我又问了一遍，依旧满腹狐疑。
“能承诺的都承诺了，德瓦，全都是为了格温特发兵增援，”亚瑟语气坚定，“他们已经承诺在两天内率六百名精兵来到此地，甚至连阿格里科拉也自认老当益壮，抢着要来。你还记得阿格里科拉吗，德瓦?”
“当然了，我记得他，大人，”我说。图锥克的老将军阿格里科拉或许上了年纪，但他仍然是全不列颠最负盛名的战士之一。
“他们要从格兰温过来，”亚瑟向西指向河谷中通往格兰温的道路，“等他们一来，我会率领我的人马同他们合兵一处攻打河谷。”
他站在壁垒上，向下凝视着深邃的山谷，但在他的脑海里，他没有关注田野、道路和被风压弯的庄稼，也没有关注罗马人的坟墓，而是在构思即将展开的战斗场面。“起初，撒克逊人会仓皇失措，”他继续说道，“但最终敌军会从这条道路匆匆赶来，”他指着巴顿山正下方的福斯路，“不过您，我的国王陛下，”他向昆格拉斯鞠躬，“还有你，德瓦，”他从低矮的壁垒上跳下来，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肚子，“将在侧翼攻击他们。直冲下山，攻击他们的盾墙!我们会同你们会合。”他伸出手来，比画自己率军迂回撒克逊人的北翼，“然后我们齐心协力，一同逼迫他们向河对岸走。”
亚瑟将从西方来，我们将从北方进攻。“然后他们会向东逃跑。”我冷淡地分析。
亚瑟摇了摇头。“库尔威奇将于明天向北行进，加入伊仑之子欧依戈斯的黑盾战士，他们现在正从科里尼翁赶来。”他自说自话，自得其乐，这也未尝不可，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形成包围之势，将敌军一网打尽。但这个计划并非没有风险。我在想，等到图锥克的人抵达、且欧依戈斯的黑盾战士也加入战阵，我们的人数将与撒克逊人不相上下，但亚瑟建议将我们的军队拆分成三个部分。如果撒克逊人头脑清醒，他们完全可以各个击破，不过，如果他们张皇失措，我们攻势又猛烈，如果他们被震天的喊杀声、沙场扬尘和恐怖态势混淆了视听，那么我们也可以像屠宰牛羊一样将其斩尽杀绝。“两天，”亚瑟说，“只要两天。祈祷撒克逊人没有听到风声，祈祷他们留在原地。”他呼唤勒姆芮，瞥了一眼那个红头发的“长枪兵”，然后去找塞格拉莫，一起骑马往鞍部地带后方的山脊进发。在战斗的前一天晚上，我们都在盾牌上烙了一个十字架，虽然我知道，亚瑟付出的代价肯定不止这些，但往盾牌上弄个十字架的确也不算什么。有朝一日，这所有的代价必将由鲜血代偿。“我想，夫人，”那天晚上我告诉格温薇儿，“明天您最好留在这里。”
我和她分享了蜂蜜酒。我还发现她喜欢在深夜聊天，我也养成了在睡前和她围坐在篝火旁谈天说地的习惯。她对我的提议付之一笑。“我常常认为你是一个沉闷无趣的人，德瓦，”她说，“沉闷无趣，不修边幅，感觉迟钝。但我现在开始慢慢喜欢你了，所以请不要让我觉得从前对你的看法一直都是对的。”
“夫人，”我恳求道，“盾墙后边可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监狱也不是，德瓦。此外，你觉得没有我在，你还能赢吗?”她坐在我们用牛车和树木搭的小屋里张嘴问道。我把小屋的整个一角都让给了她，那天晚上我们宰了一头牛，她邀请我一起享用了牛肉。我们用来烹饪的火也开始黯淡，青烟缭绕，繁星点点。镰刀状的月亮低垂在南边的山丘上，月光洒在壁垒的哨兵身上。“我想要有始有终，”她的眼眸在月影中亮闪闪的，“多年来我都没有如此畅快淋漓过，德瓦，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夫人，明天在河谷里发生的事不会很愉快的，”我说，“战事将异常艰苦。”
“我知道，”她停顿了一下，“但你的人相信我会把胜利带给他们。战事艰难的时候，你难道忍心拒绝他们吗?”
“不，夫人，”我妥协了，“但务必请您留在安全的地方，我求您了。”
听到我的恳求，她只是笑了笑。“德瓦，这是祈祷我安然无恙呢，还是担心如果我受到伤害，亚瑟会生你的气呢?”
我犹豫了。“估计他会生气的，夫人。”我承认。
格温薇儿品味着我的回答。“他向你问过我吗?”她终于问我。
“不，”我实话实说，“一次都没有。”
她凝视着篝火余烬。“或许他爱上了阿尔甘特。”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甚至怀疑他连看都不想看她。”我回答。一个星期之前，我还没有这么心直口快，但现在格温薇儿和我彼此之间的感觉亲近了许多。“在他看来，她太年轻了，”我接着说，“而且还不够聪明。”
她抬头看我，眼里闪烁着火焰的光芒。“聪明，”她重复道，“我曾以为自己很聪明。但你们总是把我当傻瓜，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夫人。”
“你一撒谎就露出破绽，德瓦。所以不论如何你都做不了朝臣。要成为一个好的朝臣，信口雌黄也必须笑脸盈盈。”她又盯着火堆，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沉默，等她再次说话时，言语中轻柔的嘲讽口气消失了。也许是战斗迫近让她向我表露了一个之前从未听说的真相。“我真是个傻瓜。”她声音是那么微小，我不得不前倾身子，才能从噼啪作响的柴火声和男人的歌曲旋律中听到她的话。“我现在告诉自己，以前的事情是出于一种疯狂，”她接着说，“但我从前不这么看。我以前把那当成雄心壮志。”她再次安静下来，看着闪烁的细微火焰。“我想成为一个类似凯撒之妻的人物。”
“您就是。”我说。
她摇了摇头。“亚瑟不是凯撒。他并没有称王称霸，而我却一直想让他君临天下，做一个像高菲迪特那样的人。”高菲迪特是夏汶和昆格拉斯的父亲，一个手腕强硬的波伊斯国王，也曾是亚瑟的敌人，如果谣言属实，他甚至还是格温薇儿的秘密情人。她肯定也想到了这个谣言，冷不丁突然问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曾试图强奸我?”
“有过，夫人。”我回答。
“事实并非如此。”她很凄凉地说道，“他不只是尝试，他强奸我的事情千真万确。或者说，我告诉自己那是强奸。”
她的话一股脑地冒了出来，仿佛难以承认事情真相。“但也许并不是强奸。我渴望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和显耀地位。”她在摆弄下摆，从这磨损的编织物中剥去一小撮亚麻布。我很尴尬，但没有打断她，因为我知道她想倾诉。“但我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但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从来都不打算为我付出代价。相反，他把我许配给了韦拉伦。你知道我当时想对韦拉伦做些什么吗?”她再次向我露出挑衅的眼神，这一次，在她眼里不再是跃动的火光，而是晶莹的泪水。
“不知道，夫人。”
“我打算让他成为波伊斯国王，”她复仇心切地说道，“我打算用韦拉伦来报复高菲迪特。我有能力做到，但后来遇到了亚瑟。”
“在勒格溪谷，”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杀死了韦拉伦。”
“我知道。”
“他的手指上有一枚戒指，女士，”我接着说，“上面有您的徽章。”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她知道我的言下之意。“上面有一个情人的十字架?”她平静地问道。
“是的，夫人。”我说完摸了摸我自己的情侣戒指。许多人都在情侣戒指上雕刻一个十字架图案，但我和夏汶戒指上的十字架却是用圣锅上的黄金制成的。
“你把戒指怎么样了?”格温薇儿问道。
“扔到河里了。”
“你告诉过别人吗?”
“只和夏汶说过。”我说道。“伊撒也知道，”我补充说，“因为他后来又找到了戒指，带回给了我。”
“你没告诉亚瑟?”
“没有。”
她听后笑了。“在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里边，你是最可靠的一个，德瓦。”
“这都是为了亚瑟，夫人。我是为了保护他，而不是您。”
“我想是的，一定如此。”她回头望着火堆。“当这一切都结束了，”她说，“我会尽力给亚瑟他想要的东西。”
“献出您自己吗?”
我的话似乎让她十分惊讶。“他想要吗?”她反问。
“他爱您，”我说，“或许他不会问您的近况，但他每次来这里都会找您。就算您身在怀君岛，他也在找寻您。虽然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您，但他把心里话都告诉给了夏汶。”
格温薇儿面无表情。“德瓦，你知道爱情也会让人腻烦吗?我不想受人崇拜。我不想有求必应。我想感受到对方发自肺腑的回应。”她很激动，我刚想说些话来为亚瑟辩护，她却示意我噤声。“我知道，德瓦，”她说，“我现在无权要求任何东西。我会好好的，我向你保证。”她笑了。“你知道亚瑟为什么无视我吗?”
“不知道，夫人。”
“因为在胜利之前他不想面对我。”
我心里明白，她或许说得对，但亚瑟自始至终并没有流露出半点感情，所以我觉得最好让她心里有些准备。“或许一场胜利对他来说就已足矣。”我说。格温薇儿摇了摇头。“我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德瓦。我很了解他，我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他。”
我绞尽脑汁想知道那个词是什么。勇敢?这个字眼当然不错，但却遗漏了他所有的体贴和奉献精神。或许奉献更加贴合，但这个词并没有描述他内心的不安。善良?他当然很善良，但这简单的两个字掩盖了他那无法预测的愤怒。“是什么词，夫人?”我问。
“孤独。”格温薇儿说，我记得在密特拉山洞里，塞格拉莫也用了相同的词。“他是孤独的，”格温薇儿说，“像我一样。所以让我们为他争取一场胜利，也许他从此便不再孤独了。”
“众神保佑您，夫人。”我说。
“应该是女神。”看到我脸上的恐怖表情，她笑了。“不是艾西斯，德瓦，不是艾西斯。”格温薇儿对艾西斯的崇拜让她上了兰斯洛特的床，也让亚瑟陷入痛苦。“我想，”她接着说，“今晚我会向萨丽丝祈祷。她似乎更合适。”
“我会与您一同祈祷的，夫人。”
我起身离开，她却伸出手来抓住我。“我们一定要赢，德瓦，”她认真地说，“我们一定会赢，一切将因此改变。”
我们经常这么说，遗憾的是从来都没有成真。但现在，在巴顿山，我们要再试一次。
我们在一个如此美丽的日子里布置了陷阱，摩拳擦掌，心里直痒痒。夜色预示着第二天将是漫长的一天，夜晚的时间越来越短，傍晚的天光久久徘徊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