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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了。这个巫师现在离我们只有三十步,向她抬起遍布文身的胯部,一边摇头,一边快速转动眼珠,尖叫着骂她是个受诅咒的女巫,下咒说她的子宫会如盐碱地一般干涸贫瘠,乳房只能产出苦如胆汁的毒液。突然我的耳边传来一声闷响,那巫师突然哑口了。一支箭贯穿了他的食道,射穿了他的脖子,箭头从他的颈背扎了出来,带羽的箭轴从他的下巴探了出来。他双目圆瞪,盯着格温薇儿,嘴里叽里呱啦胡言乱语,人骨从他手里滑落。他指着箭头,仍然死死望着她,然后身子哆嗦一下,颓然倒地。

  “杀死敌人的巫师会招致厄运的。”我轻声责备道。

  “这次不会,”格温薇儿以牙还牙,“这次不会。”她从箭囊取出另一支箭,搭在弓绳上,只是剩下五个巫师已经目睹了同伴的下场,各自手忙脚乱地逃离山坡,跑出了射程。他们一边仓皇逃窜,一边愤怒地尖叫,抗议我们的不齿行径。他们有权这么做,我担心死了一个巫师只会让他们更加义愤。格温薇儿卸下箭。“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呢,德瓦?”她问我。

  “用不了多少分钟,”我回答道,“敌人大军便会攻向山顶。您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的布阵。”我向下指着撒克逊人依旧推搡微调的战阵,“一百人排在最前列,每列又有九个或十个人将前面的人向我们的长枪枪口上推。我们可以对付前面的那一百人,夫人,但是我们每列只有两三个人,没办法将他们全部推到山下。我们能对抗一段时间,两军盾墙紧紧地锁咬在一起,但我们没办法迫使他们后退,接着等我们的人动弹不得的时候,他们就会调派预备部队从后方包围我们。”

  她碧绿的眼睛盯着我,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她是唯一一个能够直视我的女人,而我总是对她的目光感到不安。格温薇儿有一种能够让男人自觉愚不可及的本事,虽然那天撒克逊人鼓声震天、大军全副武装攻向我们摆出阵势的时候,她除了希望我成功以外,别无所求。“你是说我们已经输了吗?”她轻声问。

  “夫人,我的意思是我不知该怎么赢。”我冷冷地回答。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其不意,用我的人组成一个楔子状阵列,冲下山坡刺入撒克逊人的军队。这种攻击的确能够出其不意,甚至能让敌军心生恐慌,但也有让我们自己陷入敌人重重包围的危险。等我们最后一个人战死沙场以后,撒克逊人会爬上山顶,掳掠我们完全不设防的家眷。格温薇儿把弓悬在肩膀上。“我们可以打赢,”她胸有成竹地说道,“而且轻松取胜。”起初我根本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我可以直捣敌人的心脏所在。”她语气更加铿锵有力。我瞥了她一眼,看到了她脸上闪过凶狠的喜悦之色。如果哪天她真想耍什么把戏愚弄某人,那一定是针对策尔迪克和阿尔,绝不会是我。“我们怎么可能赢?”我问她。

  她脸上露出恶作剧的表情。“你相信我吗,德瓦?”

  “我当然相信您,夫人。”

  “那就挑二十个人给我。”

  我有些犹豫。在山坡北面的壁垒上,我被迫留了些长枪兵以防敌人跨过鞍部地带发起攻击,南面的二十个人更是难以抽调;但是我很清楚,哪怕能够多出二百名长枪兵,这场山顶的战斗也是败局难逃,所以我颔首答应了她。“我会从应征兵里挑出二十人给您,”我同意道,“作为交换,请您赐我一场胜利。”她略作微笑,迈着大步走开了,我大声喊伊撒过来,让他帮我凑齐这二十个人,然后交付给她指挥。“她要给我们大家伙儿一场胜利!”我特意让我的人都能听到这番话,这些人仿佛在万念俱灰之中重新感受到了希望,纷纷喜笑颜开,哈哈大笑。

  然而我心里明白,要想胜利,除非奇迹降临,或者盟友来到。库尔威奇究竟在哪儿?我整天都希望从南方看到他率军前来,可惜什么也没有,我心想他必是绕开了萨丽丝泉,走远路往亚瑟的集结点去了。我甚至一度悲观地以为,不会有人来帮助我们了,但反过来,即使库尔威奇能够与我们并肩作战,他的人马也难以让我们渡过难关。

  撒克逊人攻势在即。巫师们完成了他们的工作,一伙撒克逊骑兵绕开了队伍,开始策马登上山坡。我叫来了自己的坐骑,伊撒拱握双手抬我上了马鞍,我顺坡而下,骑马迎接敌人的使节。鲍斯作为一名领主,本来应该与我一同前往,但他不愿面对他刚刚弃如敝屣的旧相识,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九个撒克逊人和三个不列颠人走近了。其中一个不列颠人是兰斯洛特,他的白色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头上还戴着一顶银色头盔,张悬的天鹅翅膀正在微风吹拂下徐徐振翅。他的两个同伴分别是安赫和罗赫,这两个家伙为了对抗自己的父亲,竟然甘心对策尔迪克的人皮狼头旗和我生父的牛头旗俯首称臣,两面旗帜都因此战沾染上了斑驳血渍。策尔迪克和阿尔纷纷骑上山坡,与他们一起同前来的还有六名撒克逊首领,他们全部身着兽皮长袍,披挂刀剑,两鬓蓄着胡须。剩下一个撒克逊人是翻译,他和其他撒克逊人一样,骑马姿势笨拙难堪,和我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兰斯洛特和那两个双胞胎的驾驭之术才算得上体面。

  我们在山坡中央相遇。没有一匹马喜欢这块地方,全都紧张兮兮地游移乱窜。策尔迪克怒目圆睁,盯望着我们的壁垒,他能够看到两面大旗,还有我们充当临时屏障上方的凛凛长枪,但也仅此而已了。兰斯洛特刻意避开我的目光,阿尔则面目严峻地向我点了点头。

  “亚瑟在哪儿?”策尔迪克终于发问了。他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我,他头上戴着一顶镶金头盔,上面可怖地悬着一只死人的手,毫无疑问,那是某个不列颠人的手。这个战利品经受了火焰洗礼,颜色焦黑,手指像爪子一样牢牢钩在一起。

  “国王陛下,亚瑟正在休息,”我说,“他正在筹划该如何清除不列颠土地上的污秽气味,因此命令我代他向您致以问候。”翻译在兰斯洛特耳边低语。

  “亚瑟在这儿吗?”策尔迪克质问道。交战双方的领导人在战斗前会面是古而有之的惯例,策尔迪克显然把我的存在当成了一种侮辱。他原本以为亚瑟会来见他,而不是派遣某个下属。

  “他在这里,国王陛下,”我轻快地回答,“他无处不在。梅林可以让他自由翱翔天际。”

  策尔迪克听了直吐口水。他身着重甲,除了金缘头盔顶部的可怕战利品之外,没有其他惹眼之处。阿尔则一如往常,披着黑色兽皮,手腕和脖子上都戴着金器,头盔正前方探出了一个公牛角。他岁数更大些,照理应该他走在前面,但策尔迪克却一如既往地一马当先,抢占风头。后者那张机灵而又紧绷的脸向我投来不屑一顾的目光。“可别难为你们自己了,”他说道,“现在从山上下来,缴械投降还来得及。我们充其量杀死一些人,作为我们对众神的供奉敬意,其余人等留作奴隶,但你们必须把那个胆敢杀害我们巫师的女人交出来。她必须处死。”

  “可她是听了我的吩咐才杀了巫师,”我说,“为了报梅林胡子的一箭之仇。”策尔迪克曾经斩断了梅林一束胡子,这在我看来是一种无法原谅的侮辱。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杀了你。”策尔迪克说。

  “里奥法从前也有此意,”我故意刺激他,“昨天萨尔纳德的沃夫格尔也想这么做来着,自己却先送了性命。”

  阿尔忍不住介入。“我们不杀你,德瓦,”他大声喊道,“只要你肯投降。”策尔迪克出言抗议,阿尔却立马伸出手指残缺的右手打断。“我们不杀他,”他态度强硬。“你给你的女人戴上戒指了吗?”他问我。

  “她现在就戴着,国王陛下。”我指了指山上。

  “她也在这里?”他惊讶地问道。

  “和您的孙女们一起。”

  “让我看看她们。”阿尔请求。策尔迪克又想阻挠。他到这里是想将我们屠戮殆尽,可不是见证其乐融融的团圆聚会,不过阿尔无视了盟友的抗议。“我想马上看到她们。”他告诉我,于是我转身向山顶呼喊。

  片刻之后,夏汶一手拉着莫温娜,一手牵着塞伦出现在我们视野中。起初她们在壁垒上犹豫不决,后来才放下芥蒂,漫步走下山坡。夏汶穿着亚麻长袍,头发在春天的明媚阳光下金光闪烁,我一直自豪地认为她的美貌是一种魔法。看着她踱步而下,我突然喉咙有些哽咽,眼睛不禁湿润。塞伦看起来很紧张,莫温娜的脸上却透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她们停在我的马旁边,盯着撒克逊国王的队列。夏汶和兰斯洛特相互打量着对方,夏汶故意在草地上啐了口唾沫,免得沾惹他的晦气。

  策尔迪克假装心不在焉,阿尔则笨拙地从破旧的皮革马鞍上滑身下马。“跟她们说,我很高兴能见到她们,”他吩咐我,“告诉我孩子的名字。”

  “姐姐叫莫温娜,”我说,“妹妹叫塞伦。意思是星辰。我看了看女儿们。“这位国王,”我用不列颠语告诉她们,“是你们的祖父。”

  阿尔往自己的黑袍子里摸索着掏出两枚金币。他给了女孩一人一个,然后静静地看着夏汶。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开了女儿们的手,走入他的怀抱。他身上一定很臭,因为他的毛皮袍子很油,满是污秽,但她并没有退缩。他亲吻她以后,退了一步,把她的手抬到唇边,微笑着端详着那枚金色戒指上的蓝绿色玛瑙。“告诉她,我会放过她的性命,德瓦。”他说道。我原话告诉她,她微笑示意。“告诉他,如果他能回去自己的土地就更好了,”她说,“我们会很高兴去那里拜访他。”

  阿尔听完翻译后笑了笑,策尔迪克皱了皱眉头。“这就是我们的土地!”他激烈抗辩,说话间,他的马在用马蹄刨地,我的女儿们吓了一跳,纷纷站得远远的。

  “让她们走吧,”阿尔向我吆喝道,“我们该谈谈正经事了。”他目送她们又走上山坡。“你可算继承了你父亲对美女的品味。”他说道。

  “以及不列颠人对自取灭亡的钟情,”策尔迪克酸溜溜地说道。“你们命途已定,”他继续说,“除非你现在吩咐人马下山,把长枪堆在路上。”

  “我会的,国王陛下,”我回答,“不过首先得让长枪刺穿您的身体。”

  “你说话的样子就像病猫喵喵叫苦。”策尔迪克嘲讽道。他换了个眼神看向我,表情变得更加严峻,我扭头看到格温薇儿现在正站在壁垒上。她穿着猎人的衣服亭亭玉立,一团红色头发分外夺目,肩膀上横着一把弓,看起来与战争女神无异。策尔迪克准是认出她就是那个杀死巫师的女人。“她是谁?”他凶狠地问我。

  “不妨问问您的小狗。”我指着兰斯洛特说道,我怀疑那个撒克逊人没有准确翻译我的话,于是又用不列颠语自己说了一遍。兰斯洛特没有搭理我。

  “格温薇儿,”安赫告诉策尔迪克的翻译,“她是我父亲的婊子。”他冷笑道。我曾经说过更不中听的字眼,但现在我却全然无法忍受安赫对格温薇儿出言不逊。我从来没有对格温薇儿抱任何感情,她太傲慢,太任性,太精明,又太喜欢捉弄人了,正因如此,她注定不能成为一个让人感觉轻松的伴侣,但最近几天下来,我却对她刮目相看,于是我听到自己疯狂诅咒安赫。我现在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不过出于愤怒,我一定用了最恶毒的话语。我一定骂他是蠕虫,是奸诈小人,是恬不知耻、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过街老鼠。我朝他吐口水,诅咒他,骂骂咧咧地把他和他兄弟轰下了山,然后我又把矛头指向兰斯洛特。“鲍斯向你致以问候,”我告诉他,“他还承诺要亲自为你开膛破肚,你就祈祷他能如愿吧,因为如果你不巧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一定要叫你生不如死。”

  兰斯洛特吐了口唾沫,甚至都不想回复。策尔迪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对峙。

  “你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再次来到我的面前,匍匐在我身下,”他想要结束这次会晤,“如果你不这样做,我们就把你们杀光。”他掉转马头,下山去了。兰斯洛特和其他人紧随其后,只有阿尔依然站在自己的坐骑旁边。

  他扬起一边嘴角微笑着,几乎有些难为情。“我的儿子,看来咱们免不了要刀光相见了。”

  “似乎必须如此。”

  “亚瑟真的不在吗?”

  “这就是您来这里的原因,国王陛下?”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能杀死亚瑟,”他长话短说,“这仗就打赢了。”

  “那您必须先杀了我,父亲。”我说。

  “你以为我不会?”他严厉地问道,然后向我伸出残疾的手。我简短地握了握,然后目送他牵马下坡去了。

  伊撒眼神古怪地迎接我归来。“口舌之战算是赢下了。”我冷冷地说道。

  “很好的开始,大人。”他轻快地说道。

  “结局却是他们的。”我轻声说着,转身望着敌人的国王回到他们的阵营。鼓声聒噪,气势凌人。最后一批撒克逊人也终于集结完毕,密密麻麻的大军已经准备好攀山屠戮,除非格温薇儿的确是战神下凡,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击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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