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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年轻的长枪兵依然在接受我们的训练。我们让他们穿过雪原,锻炼他们的肌肉,为对抗撒克逊人做准备。在雪虐风饕的时候,村子里的小房子上全部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我只好让士兵用柳木板制作盾牌,上面盖一层皮革。我正在整备一支战队,但是看到他们的时候,我打心眼里为他们忧虑,真不知道他们多少人能够活下来亲眼目睹夏日阳光。

  冬至来临之前,亚瑟传来了一条消息。在敦卡里克,我们当时正忙着准备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这场盛宴将一直贯穿阳光从有到无的整整一周时间,恰在此时,埃姆里斯主教来了。他骑着一匹打了马蹄铁的马,身边还有六名亚瑟的长枪兵护送。主教告诉我们,他原先留在格温特,继续和莫里格争执理论,亚瑟去了德米缇亚。“莫里格国王并没有完全拒绝向我们施以援手。”主教一边告诉我们,一边在火炉旁边瑟瑟发抖,为了腾出空间,他把我们的两只狗拉到了一边,将自己冻得饱满发红的双手伸向火焰。“但我担心,他会借此漫天要价。”他打了个喷嚏,“亲爱的女士,你是最善良的。”他对端来热蜂蜜酒的夏汶说道。

  “什么条件?”我问。

  埃姆里斯悲伤地摇了摇头。“他想要德莫尼亚的王座,大人。”

  “他想要什么?”我气不打一处来。

  埃姆里斯举起一只皲裂的胖手,安抚着我的愤怒。“他说莫德雷德不适合统治,亚瑟又不愿意统治,而德莫尼亚需要一位基督教国王,于是他推荐了自己。”

  “混蛋,”我说,“奸诈胆小的小混蛋。”

  “亚瑟当然不能接受,”埃姆里斯说,“毕竟他对乌瑟誓言在先。”他啜饮着蜂蜜酒,欣慰地叹了口气。“身子暖和起来的感觉真不赖。”

  “也就是说,除非我们把这个王国拱手送给莫里格,”我气愤地说,“否则他是不会帮助我们的了?”

  “他是这么说的。他坚称上帝会保护格温特,除非我们接受他的提议,不然就得自求多福了。”

  我走到大厅门口,拉开皮革帘幕,盯着门前栅栏上高高的积雪。“你和他父亲谈过吗?”我问埃姆里斯。

  “我确实见了图锥克,”主教说道,“我和阿格里科拉一起去的,他向你致以问候。”

  阿格里科拉曾是图锥克国王的得力爱将,一位伟大的战士,他身披罗马人的盔甲,动作迅猛,身手不凡,令人胆寒。但如今,阿格里科拉已是一名老者,他的主人图锥克也已放弃了王位,削发成为传道士,把权力移交给了自己的儿子。“阿格里科拉还好吗?”我问埃姆里斯。

  “人老了,但很有活力。当然,他和我们的观点一致,但是……”埃姆里斯耸了耸肩,“图锥克已经放弃了王位,自然也就放弃了自己的权力。他说他没有办法改变儿子的想法。”

  “是不愿意吧。”我抱怨着退回到炉火旁。

  “或许确实不愿。”埃姆里斯赞同道。他又叹了口气。“我挺喜欢图锥克这个人的,但他现在抽不开身。”

  “他还能有别的事情?”我怒气冲冲地问。

  “他想知道,”埃姆里斯有些踌躇地回答,“到了天堂以后,我们是否会像凡人一样进食,或者不再需要补充营养了。因为你必须明白一点,人们相信天使根本就不用吃东西,天使的确已经免除了世俗的欲念和胃口,老国王正尝试着像天使一样自在生活。他吃得很少,还向我吹嘘他曾整整三个星期没有排便,这让他自己感觉更加神圣了。”夏汶只顾微笑,什么也没说,而我也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主教。埃姆里斯喝完了蜂蜜酒。“图锥克声称,”他有些不置可否地补充道,“他会一直忍受饥饿,直到自己升华到一种圣洁的状态。我承认我不相信,但他看起来的确是一个最为虔诚的人。我们都应当受到祝福。”

  “阿格里科拉呢?”我问道。

  “他在炫耀自己排便通畅。请别介意,夫人。”

  “想必他们两人重聚的场面一定十分畅快。”夏汶揶揄地回答。

  “但对目前的形势没有任何帮助。”埃姆里斯承认。“我曾想要说服图锥克扭转他儿子的想法,但是,唉,”他耸耸肩,“如今我们只能祈祷了。”

  “外加打磨长枪。”我说。

  “那倒是。”主教附和道。他又打了个喷嚏,做了一个十字架的手势,忙不迭抵消打喷嚏带来的坏运气。

  “莫里格会允许波伊斯的长枪兵穿越他的土地吗?”我问。

  “昆格拉斯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挥师穿越的,哪怕得不到准许。”

  我呻吟了一声。现在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一位不列颠国王和另一位不列颠国王窝里斗。多年来,内部争斗严重削弱了不列颠,撒克逊人趁机浑水摸鱼,一路高歌猛进,占领了一座又一座山谷和城镇,虽然近来撒克逊人之间你争我抢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们也利用他们相互的敌意挫败过他们几次,但是亚瑟曾经让不列颠人深深领会的教训——团结铸就胜利——如今策尔迪克和阿尔也吸取了。现在撒克逊人团结了起来,不列颠人反倒意见分裂了。

  “我觉得莫里格会让昆格拉斯通过的,”埃姆里斯说道,“因为他不想和任何人发生战争。他只想要和平。”

  “我们都希望和平,”我说,“但如果德莫尼亚沦陷,撒克逊人下一个蹂躏的就是格温特了。”

  “莫里格不这么看,”主教说道,“他愿意为任何想要躲避战乱的德莫尼亚基督徒提供庇护。”

  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它意味着,任何不敢面对阿尔和策尔迪克的懦夫只需要自称皈依基督,就能在莫里格的王国里寻得庇护。“他真相信他的上帝能够保护他吗?”我问埃姆里斯。

  “大人,他一定是这么认为的,不然还要上帝做什么用呢?当然,上帝可能另有安排。上帝的想法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主教身子暖和了起来,从肩膀上脱掉了熊皮披风,在那下面,他还穿着一件羊毛上衣。他把手放进上衣里,我以为他要抓虱子搔痒,但却看到他拿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上面还系着丝带,并且用熔蜡密封过。“亚瑟从德米缇亚寄来给我的,”他说完把羊皮纸交给我,“他让你交给格温薇儿王后。”

  “当然。”我取过羊皮纸。我承认,我很想打开封印看一看里面的内容,但还是抵制住了诱惑。“你知道上面说了什么吗?”我问主教。

  “噢,大人,不知道。”埃姆里斯说,他没有看我,但我怀疑这个老人开启过封印而且知道了信的内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我敢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主教说道,“但他特别嘱托要让她在冬至之前收到它。也就是在他回来之前。”

  “他为什么去德米缇亚?”夏汶问道。

  主教说:“为了确保黑盾战士会在来年春天投入战斗。”他这么说,但我发现他的回答闪烁其词。我怀疑这封信里包含亚瑟问候伊仑之子欧依戈斯的真正原因,既然埃姆里斯不承认他开启了信件,那么我的猜测也就得不到证实。

  第二天早上,我骑马来到了怀君岛。路途虽然不远,但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奋力牵着马和骡子穿过积雪。骡子上驮着几十张昆格拉斯带给我们的狼皮,这的确是雪中送炭般的礼物,因为格温薇儿的木墙监狱满是裂缝,不停刮着穿堂风。我看到她蜷缩在房间中央燃烧的火堆旁边。下人报告我来了的时候,她站起身,挥手示意两名侍从到厨房里去。“我也想自己下厨来着,”她说,“至少厨房里还算暖和,遗憾的是,那里头全是叽叽喳喳的基督徒,就连破个鸡蛋都要连声赞美上帝。”她打了个寒噤,赶紧又往修长的肩膀上提了提斗篷。“罗马人,”她说,“知道如何保暖,但我们似乎已经遗忘了这项技能。”

  “这些是夏汶送给您的,女士。”我说完把狼皮放在了地板上。

  “请代我向她表示感谢。”格温薇儿说完,没有在意天寒地冻,依然打开了百叶窗,以便日光照入房间。在冷空气的冲击下,火焰开始摇曳,火星向熏黑的房梁飘浮回旋。格温薇儿穿着厚厚的棕色羊毛大衣。她脸色苍白,但在那双聛睨一切的翠绿色眼睛的衬托下,她的脸庞依然容光焕发,吐露着骄傲的神色。“我原本希望能早点见到你的。”她话里透着些许责备。

  “今年冬天实在太艰难了,夫人。”我为自己久疏问候开脱辩解。

  “我想知道,德瓦,在麦敦发生的事情。”她说。

  “我会告诉您的,夫人,但首先我奉命要给您这个。”

  我把亚瑟的羊皮纸从腰带上的小袋子里取出来,再呈送给她。她扯开了缎带,用指甲刮去蜡封,再展开信纸。透过窗外从雪地里反射出的光线,她开始默读信件。我看到她的脸上泛出皱纹,但她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半点表情流露。她大概读了两遍,然后把信折起来扔在木箱上。“现在跟我说说麦敦的事。”她说道。

  “您都知道了些什么呢?”我问。

  “莫甘想告诉我什么,我就知道些什么,但那婊子说得越多,越证明她那可怜的神灵无德无能。”她故意扯开嗓子,有意让隔墙之耳窃听到。

  “我怀疑莫甘信仰的神对这件事情十分失望。”我说,然后告诉她有关萨温节之夜的完整故事。我说完以后,她沉默不语,只是盯着窗外冰雪覆盖的庭院发呆,那儿有十几个顽强的朝圣者跪倒在神圣的荆棘下。我从墙边取来柴火,投进了火堆里。

  “所以是妮慕把格温德瑞带到了山顶?”格温薇儿问道。

  “她派黑盾战士去找他。其实是绑架他。这并不困难,小镇里到处都是陌生人,各式各样的长枪兵在宫殿内外游荡。”我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倒不觉得他当时真有性命之虞。”

  “当然有!”她断喝。

  她的激动表现让我吃了一惊。“当时要献祭的是另一个孩子,”我辩解道,“是莫德雷德的儿子。他被扒光了,刀子都准备好了,但不是格温德瑞。”

  “如果这个孩子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格温薇儿问道,“你以为梅林会就此善罢甘休,放过格温德瑞吗?”

  “梅林不会对亚瑟的儿子屠刀相向。”我必须承认我的回答欠缺信念。

  “但妮慕会,”格温薇儿说道,“为了迎接她的神,妮慕不惜杀尽全不列颠的孩子,梅林心里也会痒痒。事情都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她食指和拇指分开比画一枚硬币的宽度,“梅林和众神归来之间仅仅只隔了一个格温德瑞?哦,梅林心里怎么会不痒痒?”她走到火堆前,敞开长袍,好让火焰的温暖能够渗透进去。她长袍下面是一身黑色礼服,没有佩戴任何珠宝。手指上甚至连戒指都没有戴。“梅林,”她温柔地说,“可能会因为杀死格温德瑞而感到内疚,但妮慕不会。她认为此世与彼世之间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一个孩子的生或是死,对她来说哪里有什么影响呢?但孩子的身份至关重要,德瓦,因为他是统治者的儿子。为了达成最宝贵的理想,你必须放弃最有价值的东西,而在德莫尼亚,最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莫德雷德的私生子。统治这里的是亚瑟,不是莫德雷德。妮慕希望献祭的是格温德瑞。梅林知道这一点,只是他觉得不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但妮慕不在乎。终有一天,德瓦,她要再度聚齐宝藏,叫格温德瑞血洒圣锅。”

  “只要亚瑟在世,这样的事情就不会重演。”

  “我也决不允许!”她言辞激烈,可就在这时,她意识到自己身陷囹圄,无能为力,只好耸了耸肩。她转身回到窗口,棕色长袍垂落下来。“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的话让我颇为意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没说。我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格温薇儿,事实上,她曾经也用同样原始而复杂的情感取笑过我,如同对待一只又愚蠢又乐意效劳的狗。但现在,或许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能够分享想法,她这才选择对我吐露心声。“我甚至都不喜欢当一个母亲,”她坦白,“这些女人,这里,”她指着莫甘那些正在神庙前的积雪上行色匆匆的白袍女子说道,“她们都崇拜母亲的角色,但她们自己却像干巴巴的谷壳儿一样死气沉沉。她们在为她们的玛丽哭泣,还告诉我只有母亲才能理解什么叫做真正的悲伤,但这些谁又想知道呢?”她激烈地质问我。“全都是浪费生命!”她现在非常生气,“奶牛也可以成为称职的母亲,绵羊自己也能吸吮母乳长大,成为母亲究竟又有什么好处可言呢?任何一个愚蠢的女孩都可以成为母亲!她们大多数人只适合干这个!所谓母性并不是一种成就,而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蜕变!”尽管她很愤怒,我分明可以看到她在啜泣。

  “但亚瑟只想让我成为一个母亲!一头只管给小牛喂乳的奶牛!”

  “不是这样的,女士。”我说道。

  她怒气冲冲地回头看我,眼里闪动着晶莹泪光。“你难道比我还更了解他吗,德瓦?”

  “他为您感到骄傲,女士,”我有些笨拙地说道,“他深深折服于您的美貌。”

  “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为我立一尊雕像!最好在雕像上插几根管子,好给他的婴孩喂奶!”

  “他爱过您。”我辩驳。

  她盯着我,我以为她马上就要爆发,可她却笑得花枝乱颤。“他崇拜我,德瓦,”她笑得有些疲惫,“这与被爱不一样。”她坐起身,瘫倒在木箱旁边的长凳上。“受人崇拜,德瓦,真叫人非常厌倦。不过他似乎又找到了一位新的女神。”

  “夫人,您刚才说他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她似乎很惊讶,接着取出了信纸,“给你,自己读一读吧。”

  我接过羊皮纸。上面没有任何日期,只有一个题字“自杜努姆”,表明信是在伊仑之子欧依戈斯的王国首都写的。这封信的确是亚瑟的笔迹,语气同窗台上厚厚积雪一样冰冷摄人。“你应该知道,夫人,”他写道,“我正式解除你作为我妻子的身份,然后我将迎娶伊仑之子欧依戈斯的女儿阿尔甘特。我不会断绝与格温德瑞的父子关系,只是断绝和你的关系而已。”原文如此。上面甚至连署名都没有。

  “你真的不知道?”格温薇儿问我。

  “不,夫人。”我说。我比格温薇儿表现得还要惊讶。我曾听人说亚瑟应该另娶一个妻子,但他本人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我觉得这是他不信任我,我感觉受到了冒犯,心情无比失望。“我真的不知道。”我坚称。

  “有人打开过这封信,”格温薇儿语带讽刺,“你可以看到信的底下留了一个污点。亚瑟可不会这么做。”她身子向后倾斜,红发如火,贴按在墙上。“为什么他要执着于婚娶?”她问道。

  我耸耸肩。“男人都应该结婚,女士。”

  “胡说八道。加拉哈特就没有娶妻,你总不至于为此看不起他吧。”

  “一个男人需要……”我刚开口,声音却弱了下来。

  “我知道一个男人需要什么,”格温薇儿快活地说道,“但为什么亚瑟要现在结婚?你觉得他爱这个姑娘吗?”

  “希望如此,女士。”

  她笑了。“德瓦,他之所以要结婚,就是要证明他已经不爱我了。”

  我相信她,却不敢认同她的看法。“我确信他们的确相爱,女士。”我话锋一转。她又笑了。“这个阿尔甘特多大了?”

  “十五岁?”我猜道,“也许只有十四岁?”

  她皱起眉头,开始回想。“我以为她本来打算要和莫德雷德成婚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回答道,因为我记得欧依戈斯曾提出要把她许配给我们的国王。

  “但如果欧依戈斯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亚瑟的床上,怎么还会让她嫁给像莫德雷德这样的跛脚白痴呢?”格温薇儿反问,“才十五岁,是真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漂亮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夫人,但欧依戈斯说她漂亮。”

  “尤伊利阿塞 [23] 的确出美女,”格温薇儿说道,“她姐姐漂亮吗?”

  “伊索尔德?是的,可以这么说。”

  “这个姑娘一定要美,”格温薇儿像是打趣一样说道,“否则亚瑟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定要美到所有人都羡慕他,他就是这么要求自己妻子的,她们一定要漂亮,当然,表现也要比我好。”她笑了起来,侧身看了看我。“但是,即使她很漂亮,表现得很听话也不行,德瓦。”

  “为什么不行?”

  “噢,我确信如果他想,那姑娘的确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但除非姑娘自己很聪明,不然他有朝一日一定会厌倦她的。”她转身注视着火堆,“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写信告诉我?”

  “因为他认为您应该知道。”我说。

  她笑了。“我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关心他跟爱尔兰姑娘上床?我不需要知道,但他恰恰又需要告诉我。”她又看了我一眼,“因为他想知道我的反应,不是吗?”

  “真的吗?”我困惑地问道。

  “他当然想。那么告诉他,德瓦,说我笑了。”她挑衅似的盯着我,突然又耸了耸肩。“不,不。告诉他我祝他此生幸福。你爱和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请他一定要帮个忙,”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她厌恶希求他人恩惠,“我不想被一群凶悍的撒克逊士兵蹂躏至死。等到策尔迪克明年春天杀到时,请亚瑟务必把我的囚所转移到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去。”

  “我认为您在这里很安全,女士。”我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她不由分说地反问。

  我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思绪。“撒克逊人真要发动入侵,”我说,“他们也会沿着泰晤士河谷前进。他们的目标是直抵塞文海,这是最快的路线。”

  格温薇儿摇了摇头。“阿尔的军队会沿着泰晤士河前进,德瓦,但是策尔迪克会向南部进犯,然后才一路向北与阿尔合兵一处,所以这里是他的必经之地。”

  “亚瑟说不会,”我没有松口,“他认为这两个人并不信任彼此,所以他们不会远离彼此,要防止对方背叛。”

  格温薇儿连连急促摇头表示反对。“阿尔和策尔迪克可不是傻子,德瓦。他们知道必须保持足够时间的信任才能获取胜利。在那之后,他们或许一败涂地,但绝不是在那之前。他们一共会带多少人?”

  “我们估计有两千,或许两千五百也说不定。”

  她点点头。“第一波攻势将在泰晤士河爆发,规模足以让你们认为这是他们的主力。一旦亚瑟集结力量反抗时,策尔迪克就会出其不意地绕道南方。接着,他会一路急行军,德瓦,亚瑟不得不调遣人马抵御,但如果他这么做,阿尔则会留下来料理剩下的部队。”

  “除非亚瑟放任策尔迪克策马狂奔。”我丝毫不相信她的预测能够成真。

  “他当然可以这么做,”她同意,“但如果他真这样做了,那么怀君岛就会落入撒克逊人的手中,倘若真是那样,我可不希望留在这里。如果他不肯放我,那么请你求他将我转移到格兰温。”

  我有些犹豫不决。我没有理由不把她的要求传达给亚瑟,但我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如果策尔迪克真的来了,那么,夫人,”我冒昧地说道,“恐怕他会让您的朋友加入到他的军队里去。”

  她杀气腾腾地瞟了我一眼。在说话之前,她目不侧视。“我在洛依格没有任何朋友。”她终于寒气冰冷地回答。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话挑明。“大概两个月前,我见过策尔迪克,”我说,“兰斯洛特就在他的左右。”

  我之前一直没有向她提起过兰斯洛特的名字,这时却见她脑袋猛地一抽,好像我打了她一耳光。

  “你说什么,德瓦?”她轻声问道。

  “我说,夫人,兰斯洛特会在春天来到这里。夫人,我的意思是说,策尔迪克会让他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她闭上了眼睛,过了几秒钟,我甚至不确定她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后来才看清楚她是因为发笑而身体颤抖。“你真是个傻瓜,”她又看了我一眼,“你居然想卖我人情!难道你觉得我喜欢兰斯洛特吗?”

  “您希望他能成为国王。”我说。

  “那与爱情有什么关系?”她嘲弄似的问道,“我希望他成为国王,因为他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一个女人只能通过这样一个软弱的男人统治世界。亚瑟可并不软弱。”她深吸了一口气。“但兰斯洛特是,也许他会在撒克逊人到来时统治这里,但无论谁控制着兰斯洛特,那个人都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任何一个女人,只可能是策尔迪克。而且我听说,这个策尔迪克可绝不是什么软蛋。”她站起身,从我身前走过,然后取走了那封信。她展开信纸,最后读了一遍,才扔进火里。羊皮纸被迅速烧黑,皱缩成一团,之后被火焰吞噬。“你走吧,”她看着火焰说道,“记得告诉亚瑟,我为他的消息哭泣。他想听到的就是这个,就这么告诉他好了。告诉他我哭了。”

  我辞别离去。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冰雪融化了,然而天边又下起了雨,光秃秃的黑树倒在仿佛是让氤氲雾气腐蚀的土地上。虽然太阳从未显现,但冬至到底还是要来临了。黑夜降临时,万籁死一般寂静,阴森而又潮湿。我等着亚瑟归来,但他并没有召唤我。他要带着自己的新娘去杜诺维瑞阿,并在那里庆祝冬至到来。不论他是否在意格温薇儿对他喜结新欢的看法,他都没有过问于我。

  我们在敦卡里克的大厅里举办了冬至盛宴,到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饕餮了。我们为隆冬的日光供奉了祭品,但我们心里也知道,待到太阳再次升起时,随之而来的将不是勃勃生机,而是尸横遍野。四野八荒都将成为撒克逊长枪、斧头和利剑汇聚而成的海洋。我们祈祷,我们享用盛宴,我们也在隐忧失败早已注定。唯有雨水淅淅沥沥,连日不止。

  [1] 贝利·毛尔(Beli Mawr)据传为德莫尼亚国王的先祖,其事迹见诸中世纪威尔士文学作品,威尔士人将其奉为祖先。——译者注

  [2] 布里斯托海峡的旧称。——译者注

  [3] 格兰纳斯(Grannos)是凯尔特神话中的温泉之神,也代表矿藏、治愈。

  [4] 萨温节为每年11月1日,四个跨季节日之一,标志着每年收割季节的结束,10月31日夜晚为其前夜。不列颠群岛的德鲁伊教徒会在萨温节之夜燃点农作物作为祭品,大家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译者注

  [5] 原文为rex。——译者注

  [6] 塔拉尼斯(Taranis)是凯尔特神话中司暴风雨的“行雷者”,雷神。——译者注

  [7] 《圣经·新约·启示录》中提到的寓言式的邪恶人物,在末后会掌有管辖地上众王的能力,她与敌基督与七头十角的兽有关。——译者注

  [8] 撒克逊部落庇护神,钢铁之神、战神。

  [9] 战神之父。

  [10] 安努恩(Annwn)即凯尔特神话中的冥界彼世。——译者注

  [11] 古罗马博物学家,著有《博物志》,他写作、摘录了上自宇宙、地球,下到植物、动物、人文等资料,汇总为这套达三十七卷之多的百科全书。该书被看作西方百科类图书的起源。

  [12] 以下提及之物均为传说中的不列颠十三件宝藏。食篮据说可将放入其中的食物分量增加百倍。——本页注释均为译者注

  [13] 角杯可提供任意琼浆玉液。

  [14] 战车可使驾驭者迅速到达目的地。

  [15] 埃丁是传说中北英格兰的统治者,他有一副马缰,每晚钉在床脚,第二天就能发现其上凭空套着一匹骏马。

  [16] 据说可以同时供二十四人切食物。

  [17] 如果一个勇士用这块磨刀石磨剑,被他的剑划伤而流血的人将必死无疑,如果磨剑的是一个懦夫,那么他的剑将根本无法使人流血。

  [18] 血统高贵者上身天衣无缝,出身卑微者怎么穿怎么别扭。

  [19] 能提供所有食物。

  [20] 能自己下棋。

  [21] 拥有隐身能力,一度为梅林所有。

  [22] 撒克逊人春之女神的名字。

  [23] 早期芒斯特王国的一支,位于今爱尔兰南部。——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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