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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她举起左手掌,那上面留有誓约的刀痕。“杀掉亚瑟!”她对我喊道,“德瓦!你和我立过誓约!杀了他!我们不能回头!”

  我的胡子底下突然闪过刀刃的寒光。加拉哈特用剑指着我,对我轻轻微笑。

  “别动,我的朋友。”他说。他知道誓约的咒力。但他也知道,我不会杀死亚瑟,他这么做不过是想打消妮慕对我的报复之心。“德瓦要是敢动一下,”他对妮慕招呼道,“我就割断他的喉咙。”

  “你倒是动手啊!”她尖叫道,“今晚正好是国王之子的祭日!”

  “放了我的儿子。”亚瑟说道。

  “你并不是国王,乌瑟之子亚瑟,”梅林终于开口,“你真以为我会杀死格温德瑞?”

  “那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亚瑟反问道。他用一只胳膊护住格温德瑞,另一只手紧握着红光闪耀的利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亚瑟再次质问,语气更加愤怒。梅林一时间说不出话,妮慕抢着回答。“他之所以在这里,乌瑟之子亚瑟,”她冷笑一声,“就是担心牺牲掉这一个可怜的小家伙还不够。”她指了指在绞架上无助扭动的马尔多克。“他是国王的儿子,但不是正统的继承人。”

  “所以就拿格温德瑞充数吗?”亚瑟问。

  “醒醒吧!”妮慕凶狠地说道。她不得不在火焰肆虐的噪音中提高嗓门。“你难道不知道圣锅的神力吗?把死了的人放在圣锅之内,那人就能复活,就能再次行走,并且又能呼吸了。”她向亚瑟走了过来,独眼之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把男孩交给我,亚瑟。”

  “不。”亚瑟扯了扯勒姆芮的缰绳,那马跳着远离了妮慕。她又转身望向梅林。“快杀了他!”她尖叫着指向马尔多克,“至少要试一试。快杀了他!”

  “住手!”我喊道。

  “杀了他!”妮慕嘶吼,但梅林依然没有动手,妮慕见状索性向绞架跑了过去。梅林似乎动弹不得,亚瑟却让勒姆芮掉转回头,向妮慕冲了过去。他骑马撞倒了妮慕,看她跌倒在了草坪上。

  “放那孩子一条生路!”亚瑟对梅林说道。妮慕张牙舞爪向亚瑟跑来,却被他一把推开,等她又跑回来的时候,亚瑟剑锋一旋,指着她的脑袋,这才让她稍稍冷静下来。

  梅林握着刀刃,越来越靠近马尔多克的喉咙。尽管袖子上浸着鲜血,手里握着长刃,梅林看上去却异常温和。“乌瑟之子亚瑟,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在众神袖手旁观的情况下打败撒克逊人吗?”他发问。亚瑟却没有理会。“我命令你放了这个男孩。”他吩咐道。

  妮慕扭头看着他。“你想被诅咒吗,亚瑟?”

  “我早就被诅咒了。”他的语气中透着苦涩。

  “让这男孩死吧!”梅林在梯子上喊道,“亚瑟,他对你一文不值。不过是一个国王的庶子,一个婊子养的私生子!”

  “那我又是什么?”亚瑟喊道,“不过也是一个国王的私生子,一个婊子养的私生子!”

  “但是他非死不可,”梅林耐下性子继续说道,“他的死将引领诸神重新回到我们身边。等到众神降临,亚瑟,我们就把他放到圣锅里,让他复活。”

  亚瑟指着他侄子高文那生机全无的可怕尸体。“一个人的死还不够吗?”

  “一个人永远不够。”妮慕说道。她绕过亚瑟的坐骑跑到了绞刑架上,伸手帮忙按着马尔多克的脑袋,方便梅林割开他的喉咙。亚瑟领着勒姆芮走近绞架。“梅林,如果两个孩子无辜死去以后,众神依然没有降临,该怎么办呢?”他问,“还要杀多少人?”

  “直到够数为止。”妮慕回答。

  “每一次,”亚瑟特意提高了嗓门,好让我们都能听到,“不列颠灾厄降临,每一次强敌入侵,每一次瘟疫肆虐,每一次百姓惶恐不安,我们都要像这样把孩子送上绞架吗?”

  “如果众神降临的话,”梅林说,“就不会再有瘟疫、恐惧或是战争了。”

  “那他们当真会来吗?”亚瑟问道。

  “他们即将降临!”妮慕尖叫道,“看哪!”她用另一只手指向夜空,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我看到天空中的光亮正在褪去。原本明亮的蓝色天光变成了黯淡的紫黑色,红色光线已经被浓烟弄得模糊不清,原先阴沉的烟幕又开始重新星光闪烁。

  “不!”妮慕在痛苦号啕,“不!”她最后的一声号啕尤其悠长,似乎永远也不会断绝。亚瑟骑着勒姆芮走到绞架面前。“你称我为不列颠的大帝,”他对梅林说,“那么皇帝必须济世安民,否则就不配当这个皇帝,如果大人的性命一定要孩童以生命作为代价才能保全的话,这样的不列颠不值得我统治。”

  “少胡说八道了!”梅林抗议道,“你这是妇人之仁!”

  “如果人们要铭记我,”亚瑟说,“那也是铭记我的公正无私,我的手上已经沾染太多鲜血了。”

  “你会被人们铭记在心的,”妮慕向他啐了口水,“但却是以一个叛徒、一个掠夺者和一个胆小鬼的身份。”

  “但至少,”亚瑟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个孩子的后代不会这么认为。”他话音刚落,便抬起手砍断了绑住马尔多克脚踝的绳索。男孩跌倒时,妮慕又尖叫起来,她伸出双手,像抓钩一样想要挠亚瑟,但亚瑟只用剑柄猛地往她头上一敲,一击将她弄晕了过去。虽然火焰噼啪声犹在耳,这一下我们却听得很清楚。妮慕蹒跚了几步,耷拉着下巴,硕果仅存的那只眼睛失去了神采,一下子瘫倒在地。

  “当初真该给格温薇儿也来这么一下。”库尔威奇小声向我咕哝。

  加拉哈特已经从我身旁离开,默默下马,解开了马尔多克身上的束缚。那孩子哇哇大哭,要找他母亲。

  “真是受不了孩子哭闹。”梅林细声细语说道,然后移动梯子,让它靠近拴着高文的那根梁柱,又缓缓爬上梯级。“我不知道,”他一边向上爬,一边说,“究竟众神有没有降临。你们的期望太多了,或许他们已经来到这里了也说不定。谁能说得清呢?但我们至少可以在莫德雷德的孩子不流一滴血的情况下完成仪式。”话音刚落,他笨拙地割断了绑着高文脚踝的绳子。在他来回切割的时候,高文的尸体在左右摇晃,鲜血顺着头发往圣锅的边缘滴答掉落。不一会儿,绳子断开,整个尸体笨重地掉落在了盛满鲜血的圣锅里,溅起来的血液溢满了器皿的边缘。梅林缓步从梯子上爬下来,然后命令一直在旁边对峙观察的黑盾战士取来不远处的柳条筐。男人们把筐里的盐舀进圣锅,密不透风地紧紧包住高文弓曲的尸体。

  “现在怎么办?”亚瑟收起了剑。

  “结束了,”梅林说,“全都结束了。”

  “埃克斯卡利伯呢?”亚瑟问。

  “它在阵法最南端,”梅林用手指引道,“不过你必须等到火势烧尽以后才能去取。”

  “不!”妮慕刚刚恢复意识,又开始叫嚷。她吐出嘴里的血渍,亚瑟刚才那一击在她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宝藏是我们的!”

  “宝藏,”梅林疲惫不堪,“已经收集起来使用完毕了。它们现在什么用也没有了。亚瑟可以取回他的剑了,他兴许还用得上。”他转过身,把长刀扔到最近的火堆里,然后转身看着两个黑盾战士将圣锅封存完毕,高文伤痕累累的尸体上满盖着白盐,由内向外泛出粉红血色。“到了春天,”梅林说道,“撒克逊人就会来到,那时候就能知晓今晚的魔法到底管用不管用了。”

  妮慕向我们怒号。她半似哭泣半似咆哮,嘴里吐着口水,咒骂连连,她向空气、火焰、大地和海洋下了毒誓,要让我们不得好死。梅林没有管她,但妮慕从来不肯接受半途而废,所以那天晚上以后,她就成了亚瑟的敌人。从那以后,她开始研究诅咒,这些咒语能够报复那些阻止众神降临麦敦的人。她称我们肆意蹂躏不列颠,还发誓要让我们永远生活在恐怖之中。

  我们那天整晚都在山上没有下来。众神并没有来临,大火烧得异常猛烈,直到第二天下午亚瑟才取回埃克斯卡利伯。马尔多克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但后来我听说,他没有熬过那年冬天,高烧不退死了。

  梅林和妮慕带走了其他宝藏。他们用一辆牛车,载着可怖的圣锅走了。妮慕在前领路,梅林则像个言听计从的仆人跟在后面。他们牵走了安驳尔——高文那匹完好无损的黑色坐骑,还带走了不列颠的旗帜,去往一个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不过我们猜测他们要去西部荒凉的土地,在那里妮慕的诅咒会借着冬日风暴肆虐大地。

  这都是撒克逊人到来之前的事情了。

  如果要回忆亚瑟是如何被记恨的,的确让人觉得奇怪。那年夏天,他粉碎了基督徒的希望,现在,在这秋末时节,他又摧毁了异教徒的日夜魂牵梦绕的念想。和以往一样,眼见自己两面不讨好,他也有些惊讶。“我该怎么做?”他质问我,“让我儿子死吗?”

  “策菲迪是这么做的。”我的回答起不到任何帮助。

  “可是策菲迪依然输掉了战斗!”亚瑟一针见血。我们向北方骑行。我回到了敦卡里克的家,亚瑟则与昆格拉斯和埃姆里斯主教一道前去拜会格温特国王莫里格。亚瑟唯独只在乎这场会晤。他从来不相信众神能救不列颠于撒克逊人的魔爪之下,在他看来,八九百名训练有素的格温特长枪兵足以让战争的天平重新平衡。他估计,德莫尼亚能够召集六百名长枪兵,其中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有四百来人。昆格拉斯能带来四百兵力,爱尔兰的黑盾战士能再添一百五十,阿莫里凯或者北方王国或许会提供一百多名以烧杀抢掠著称的自由雇佣兵。“大概能有一千两百号人。”亚瑟估测。即便如此,他也会跟随自己心情的波动,对这一数字上下调整,如果他心情乐观,他甚至觉得格温特能够贡献出八百人,我们的部队总数也能一下子激增到两千,但他还是承认,即便如此或许依然不够,因为撒克逊人这一次或许会派出一支规模空前的军队。阿尔至少可以拿出七百名长枪兵,而他的王国还是两个撒克逊王国中实力最弱的。我们估计策尔迪克的长枪兵在一千左右,还有传言说策尔迪克正从法兰克国王克洛维斯那里招兵买马。雇佣兵都是用大把金子雇来的,撒克逊人承诺他们,等到胜利以后,还能继续瓜分德莫尼亚的宝库。我们的间谍还报告说,撒克逊人会等到艾斯特蕾 [22] 节庆典,也就是他们的春之庆典结束以后再做行动,以便留出时间让更多新船靠岸。“他们能凑到两千五百人。”亚瑟估计,如果莫里格袖手旁观,我们只有一千二百人。当然,我们也可以征召新兵,但是在训练有素的战士面前,新兵蛋子不堪一击,绝不可能是撒克逊人的对手。

  “如此说来,如果没有格温特的长枪兵,”我沮丧地说道,“我们注定难逃一败。”

  自格温薇儿背叛以后,亚瑟总是不苟言笑。可他此时分明笑容可掬。“注定?谁说的?”

  “您就是这个意思,大人。数字也能说话。”

  “难道你从来没有经历过以少胜多的战斗?”

  “经历过,大人,我经历过。”

  “那为什么我们这次赢不了?”

  “只有傻瓜才会找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战斗,大人。”我说。

  “只有傻瓜才会挑起战斗,”他精力旺盛地说道,“我也不想在来年春天打仗。是撒克逊人要打的,我们别无选择。相信我,德瓦,我也不希望处于人数劣势,我无论如何都要说服莫里格前去战斗,不成功便成仁,如果格温特依然固执己见,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凭自己的力量击败撒克逊人。我们是可以打败他们的!相信吧,德瓦!”

  “大人,我情愿相信宝藏的魔力。”

  他笑了起来。“我只相信这件宝藏。”他拍了拍埃克斯卡利伯的剑柄。

  “相信我们能够胜利吧,德瓦!如果我们像孬种一样面对撒克逊人,他们会把我们的骨头喂给狼群。但如果我们像胜券在握那样同他们英勇奋战,他们就得屁滚尿流、鬼哭狼嚎了。”

  说得倒轻巧,要想得胜谈何容易。德莫尼亚阴云笼罩,风雨飘摇。我们失去了神灵的庇佑,人们都说是亚瑟赶走了神灵。现在的他,不仅是基督教神祇之敌,甚至是普天下所有神灵的仇敌,人们还说撒克逊人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就连天气也预示灾厄,在我和亚瑟分别后的那天早晨,天就开始下雨,没有任何消停断绝的迹象。低沉的灰云日复一日地弥漫大地,寒风呼啸,淫雨霏霏。万物潮湿。我们的衣服、床铺褥子、柴火垛子、地板全都受了潮,就连房墙也是湿哒哒的。入库的长枪也生了锈;储存的谷物要么发了芽,要么发了霉,可从西边刮来的雨水依旧不停不歇,不留情面。夏汶和我尽最大努力填补了敦卡里克大厅的雨漏。她的哥哥送来了波伊斯的狼皮,我们赶紧挂在木墙上,但屋梁下面的空气似乎潮湿透了。就连柴火也不好烧,火焰若有似无,烟熏缭绕,害得我们眼睛发红。我们两个女儿在初冬时也性情大变。原本文文静静、最让人放心的老大莫温娜变得狡猾了,有时自私到连夏汶都不得不用腰带教训她。“她在想格温德瑞呢。”夏汶后来告诉我。亚瑟已经下令,不得让格温德瑞离开身边半步,所以这孩子和他父亲一起去见莫里格国王了。“他们明年就该成婚了,”夏汶继续说,“到时候她的心病也就治好了。”

  “那也得等到亚瑟点头同意,”我浇了她冷水,“最近他对我们可没有什么好感可言了。”我曾以为亚瑟会带我一起去格温特,谁知他却言辞激烈地拒绝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自认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但现在他对我咆哮相向,经常不欢而散。

  “他觉得是我有意置格温德瑞于险境。”我说。

  “不,”夏汶不同意,“从他发现格温薇儿的那天晚上起,他就一直在疏远你。”

  “为什么要扯到那件事?”

  “因为当时你和他在一起,亲爱的,”夏汶耐心地说,“因为有你在场,他也就不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见证了他的蒙羞始末。他一看到你,就想起了她。他是嫉妒你罢了。”

  “嫉妒?”

  她笑了。“因为他觉得你很幸福。于是他就想,如果当初他和我结婚,或许他也会幸福了吧。”

  “或许吧。”我说。

  “他甚至还提议过。”夏汶不经意说道。

  “他说什么?”我瞬间爆发了。

  她安慰我。“不是认真的,德瓦。那可怜人只是想求些慰藉罢了。他觉得,只要一个女人抛弃了他,所有的女人都有抛弃他的可能,所以他才问我。”

  我摸了摸海威贝恩的剑柄。“你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我告诉他,我已经向众神起誓,这辈子要和你长相厮守。回答他的时候我柔情脉脉,之后他非常惭愧。我还答应他,我不会告诉你,但还是违背了承诺,或许我将因此受到众神的惩罚。”她耸耸肩,仿佛觉得受惩罚也是应该的。“他需要一个妻子。”她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或者一个女人。”

  “不,”夏汶说道,“他不是随便的男人。和女人同床共枕以后又拂袖而去的事情,他做不到。他分不清什么是欲望,什么是爱情。一旦亚瑟付出自己的灵魂,他就会倾其所有,毫无保留。”

  我怒火难消。“他知不知道如果他娶了你,我会怎么做?”

  “在他看来,你会以莫德雷德监护人的身份统治德莫尼亚,”夏汶说道,“他异想天开地认为,我会跟随他一起去布罗塞利昂,在那里我们会像孩子一样沐浴在阳光下,而你会留在这里打败撒克逊人。”她笑了。

  “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他命令你去见阿尔的那天。他以为你走以后,我就会跟随他远走高飞。”

  “不然他就是希望阿尔会杀掉我。”我想起撒克逊人叫嚣着要杀死所有不列颠使节的故事,不禁语带愤恨。

  “他后来很愧疚,”夏汶诚挚地安慰我,“别和他说是我告诉你的。”她让我向她保证,我信守了承诺。“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想再说下去了,“如果我答应的话,他反而要错愕而不知所措。他之所以问,德瓦,是因为他很痛苦,一个人如果痛苦,他总会不顾一切地表现出来。他真正想要的是与格温薇儿一起远走高飞,但他不能这么做,他的骄傲不容许他这么做,他知道我们都需要他来击败撒克逊人。”

  要想击败撒克逊人,恐怕还需要莫里格的长枪兵才行。但我们偏偏听不到亚瑟和格温特谈判的消息。好几周过去了,北方依旧音讯全无。来自格温特的一个游历牧师告诉我们,亚瑟、莫里格、昆格拉斯和埃姆里斯已经在格温特首都布瑞恩谈了一个星期了,但有关会议的结果,这名牧师一无所知。这牧师皮肤黝黑,五短身子,一只眼睛斜视,留着一撮胡须,用蜂蜡摆弄成十字形状。之所以来到敦卡里克,是因为小村庄里本没有教堂,他想建一座。像许多类似的巡游牧师一样,他带了一帮女人;三个荡妇,簇拥在他周围。我第一次听说他来这里的时候,他还在溪边的铁匠铺外布道,我让伊撒和两个长枪兵制止他胡言乱语,然后把他带到大厅,喂了他一大包发了芽的谷子,他一顿狼吞虎咽,用勺子舀起麦粥就吃,因为食物烫到了舌头,嘴里啧啧怪响,形状怪异的胡须上还留着稀疏的残渣。等他吃完,他的女人们才肯吃东西。

  “我只知道,大人,”他在回答我们迫不及待的问题,“亚瑟向西走了。”

  “去了哪里?”

  “德米缇亚,大人。去见伊仑之子欧依戈斯。”

  “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大人。”

  “莫里格国王有没有为战争做准备?”我问道。

  “他确实在准备捍卫自己的领土,大人。”

  “那防卫德莫尼亚呢?”

  “除非德莫尼亚承认这世间只有唯一一个真神,”牧师一边说,一边用木勺画了一个十字,脏衣服也溅了不少麦粥,“我们的国王热衷于基督教,他的长枪绝不会为异教徒驱驰。”他抬头看了看我们在房梁上钉的一个牛头,又做了一个十字的手势。

  “如果撒克逊人占领了德莫尼亚,”我说,“格温特也不远了。”

  “基督会保护格温特的。”牧师固执己见。他把碗给了他一个女人,后者直接用脏手指拈起他吃剩下的食物。“基督会保护你的,大人,”牧师继续说道,“如果你肯谦卑地顺从他。如果你肯弃暗投明,接受洗礼,来年你必能收获胜利。”

  “那为什么兰斯洛特去年夏天铩羽而归?”夏汶反唇相讥。

  牧师用正常的那只眼睛细细打量她,另一只眼睛在阴影中游移不定。“夫人,兰斯洛特国王并不是被选中的人。莫里格国王才是。我们的经文中有言,只有一人将成为天选之人。似乎兰斯洛特国王并不是那个人。”

  “选他做什么?”夏汶问道。

  牧师盯着她不放。她仍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神采奕奕,平静似水,宛若波伊斯的启明星。

  “选他,夫人,”他继续说,“来统领全不列颠人信仰永生不灭的上帝。不论撒克逊人还是不列颠人,不论格温特人还是德莫尼亚人,也不论爱尔兰人还是皮克特人,从此都崇拜真正的上帝,永浴和平与博爱。”

  “如果我们不听命于莫里格国王呢?”夏汶问。

  “那么我们的上帝会毁灭你。”

  “你来这里,”我问,“就是来宣扬这些的么?”

  “别无他事,大人。我乃受命之身。”

  “受莫里格的命令?”

  “上帝之命。”

  “但这溪流两岸的领主是我,”我说,“南至卡丹城堡,北到萨丽丝泉,都是我的管辖范围,未经我的许可,你不得在此布道。”

  “上帝圣谕不容凡人反驳,大人。”牧师说道。

  “那这个容不容?”我拔出了海威贝恩。

  他的女人发出嘘声。牧师盯着剑,往炉火里啐了口水。“您是在招唤上帝的怒火。”

  “而你在招唤我的怒火,”我说,“如果到了明天日落时分,你还在我的管辖领土逗留,那我就要让你成为我奴隶的奴隶。今晚你就凑合着和牲畜在一起睡个觉,明天给我卷铺盖走人!”

  第二天他愤愤不平地走了,仿佛上天也要惩罚我似的,冬天的第一场雪随之早早到来。这场雪下得很早,看来今年冬天注定多苦多难。起初是雨夹雪,但随着夜幕降临,又成了鹅毛大雪,黎明时分大地便已银装素裹。接下去一周天气更加寒冷,甚至连屋顶内部都悬冰挂柱,为了保持温暖,我们也开始了同冬季的鏖战。在村子里,人们把牲畜赶到家里,挤在一起睡觉,我们则生起巨大的火焰,与苦涩寒冷的气候斗智斗勇,冰柱也从茅草上纷纷滴落下来。我们把备冬的牛群赶入牛棚,放不下的统统屠宰杀死,再像梅林储存高文的尸体一样,把它们的肉用盐腌制好。两天之后,村子里回荡着牛被强拽着置于斧头之下的哀鸣嘶叫。白雪溅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盐和粪便的味道。大厅里,火光通明,但暖意寥寥。我们醒来时依旧瑟瑟寒冷,在皮衾下颤抖不停,徒劳地期盼冰消雪融。就连溪水也封冻了,为了获取日用水源,我们不得不穿凿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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