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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决策时刻(2)

8

“陆地嗬,”前桅傍晚当值的船员叫道。“星舷船艏一个罗经点,陆地,火光!”
“火光?”洛克从他在艏楼底下铺开的牌局中抬起脑袋。“糟糕!”他把纸牌丢在甲板上,七个索拉里的赌注随即被没收。这些钱抵得上一名诚实的维拉劳动者整年的收入,在坐地分赃后的船上却只是普通水平。他们离开浪子港太过匆忙,船上还有许多钱币可供流通。
他钻出艏楼底下,险些和德尔马斯特洛撞个满怀。
“副船长,塔尔·维拉到了?”
“应该是。”
“有火光?确定有火光?”城市燃起火光说明有了灾祸,也可能爆发了内战。混乱。斯特拉戈斯也许已经死了,或是被围困了,甚至可能获胜了——因此他也就不需要洛克和金了。
“今天二十一号,拉维勒。”
“我知道今天他妈的什么日子;我只是——哦。哦!”
奥瑞姆月二十一日:艾奥诺节,肆虐波涛之父的盛大庆典日。离开了城市生活的节奏,节日的概念也随之而去。艾奥诺节上,维拉人举行仪式,焚烧旧船,借此感谢艾奥诺赐予城市的财富,数以千计的醉鬼闹哄哄地聚在码头。洛克只在罪塔尖的露台上观赏过节日胜景,可眼前上演的却是一幕幕活剧。妈的,这下溜进城区就容易多了,城卫有许多其他事情需要关注。
“全体都有!”船尾方向传来叫声。“全体水手上船腰!船长有话说!”
洛克哑然一笑。牌局进行中若是遇到全体集合的号令,牌局必须中止,桌上有赌注的人可以把赌注拿回去。他的七个索拉里马上就要回家了。
兰花号的船员闹嚷嚷地聚在船腰,几分钟后,达拉卡夏挥手要他们安静。船长在主桅旁摆了一只空木桶,德尔马斯特洛副船长跳将上去,她身穿做工精美的外套大衣,衣服来自兰花号专放上等衣装的储藏室。
“今天夜里剩下的时候,”她叫道,“我们是奇美拉号,从未听说过剧毒兰花这个名字。我是船长!有人要找我的话,我就在后甲板呆着,达拉卡夏躲在舱室里,除非事情一团糟。
“别的船招呼我们,负责应答的人是我。你们剩下这些人假装不会说瑟林语。我们的任务是让两位新朋友上岸,执行一桩对所有人都十分重要的任务。拉维勒,法罗拉——你们几周前捐了一艘小船给兰花号,今天让它送二位离开。”她停了停,等忽然爆发的交头接耳停歇。“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要下锚等待。日出前你们不回来,兰花号就离开了——我们再也不会接近维拉城五百海里范围之内。”
“我们明白,”洛克说。
“船锚落下,”德尔马斯特洛继续道,“瞭望人手就加倍。两边船身备好刀锋网,随时预备放下。戟放在船两侧,靠栏杆藏妥帖,前桅和主桅底下准备佩剑。海关或是别的船只,载了穿制服的人想登船拜访,客客气气请他们上来,留他们过夜。若是有更大的麻烦找上门,击退登船人员后,我们就升帆逃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众人一阵嘟囔,对她的想法纷纷表示赞成。
“就这些话了。航向塔尔·维拉。蒙钱斯,让我们停在距离翡翠宫一海里的地方。在艉舷扬起艾什米尔的灰色旗帜。”
艾什米尔,既没有商船队伍,也没有军舰编组,专替走私船、海盗猎手和想避税的商人注册船籍,生意做得十分红火。看见他们的旗帜,谁也不会多留一个心眼。更重要的是,谁也不会无所事事地接近他们,和背井离乡的乡下水手谈天说地。洛克表示赞同。兰花号在城区西南方向的水域落锚,方便两人摸上城堡山,无需取道人潮汹涌的码头区和主锚地。
“嘿,”乌特加拍拍洛克和金的背脊,“二位,究竟是去干什么鬼勾当?需要保镖吗?”
“有拉维勒当保镖就够了,”金的语气带着嘲弄。
“这话有道理,我同意。你们的鼻子到底探进了什么地方?危险不危险?”
“也许不危险,”洛克说。“用不了多久,达拉卡夏就会和盘托出。今天夜里嘛,你就当我俩是去执行再平常不过的任务了吧。”
“找祖母问个好,”金说。“替叔叔还赌债。去夜间市场买三条面包和一蒲式耳洋葱。”
“好吧,好吧。让秘密烂在肚子里吧。我们剩下这些人无所事事,好好看家,对吗?”
“也不尽然,”洛克说。“这艘船充满了各色惊讶之事,没错吧?”
“也是,”乌特加吃吃直笑。“说得对。好吧,当心点儿。诸神照看你们,以下从略。”
“谢了。”洛克抓抓胡子,打个响指。“嘿,险些忘了一件事情。哲罗姆,乌特加,等会儿见。”
他慢跑向后方,躲过忙碌的蓝组和无聊的红组,他们正把武器从兵器库里搬出来。他两步跳上后甲板台阶,沿升降扶梯的栏杆滑下去,用力敲打达拉卡夏船长的房门。
“门开着,”她叫道。
“船长,”洛克随手关好门,“我又要借钱了,原先我的海员箱里的那些。”
达拉卡夏正跟帕奥罗和珂塞塔躺在吊床上,给他们读一本越看越像《睿智海员之实战词典》的厚实大书。“技术上说,那些钱已经分成许多份了,”她说,“不过,我可以从金库取出等额的给你。全部都要?”
“两百五十索拉里就够了。哦,另外,呃,这些钱不会再回来。”
“多有趣啊,”她说。“‘借钱’的新定义让我忽然不怎么想起床了。出去的时候顺便关——”
“船长,斯特拉戈斯只是今晚的一半事情。我还需要安慰雷昆。如果不去的话,他一抬手就能碾碎我们的计划,和捏死一只小飞虫似的。另外——如果逗得他开心了,我忽然想到,还能从他身上榨出一件有用的好东西。”
“因此,你需要一份贿赂。”
“在朋友之间,我们管它叫补偿费。来吧来吧,达拉卡夏。就当是投资,想想可能的产出吧。”
“为了我的安宁和平静,好吧。你离开船的时候给你。”
“您可真是太——”
“我和仁慈半个辛提拉的关系也没有。滚吧。”

9

离开七周,仿佛一生。
站在港舷栏杆旁,塔尔·维拉的岛屿和塔楼再次落入眼中,洛克既焦虑又忧郁,两者犹如液体般交融混杂。城市上空,乌云压顶,映射着主锚地燃起的橘色节日火焰。
“准备好了?”金说。
“准备好了,而且浑身大汗,”洛克说。
他们身穿借来的衣物,华丽的亚麻兜帽和斗篷。斗篷穿起来很热,城里的许多区域人人都穿;斗篷意味着底下的人或许携带武器,最好不要招惹。另外,额外的衣物能遮蔽路人的视线,免得什么不适宜的人物认出他们。
“放下去,”奥斯卡尔叫道,他负责将两人的小船放下水。绳索和滑轮吱嘎作响,小船甩进夜色中,落进海里,溅起许多水花。乌特加抖开登船网,解下绳缆,准备船桨。洛克踏上登船口,正要爬下去,德尔马斯特洛抓住他的胳膊。
“无论发生什么,”她轻轻说,“带他回来。”
“我绝不会失败,”洛克说。“他也不会。”
“泽米拉要我把这个给你。”德尔马斯特洛递给洛克一个沉重的皮革钱袋,里头塞满了钱币。洛克点头表示感谢,把它塞进斗篷内侧的衣袋。
爬进小船的路上,洛克与乌特加擦肩而过,乌特加快活地敬个礼,继续朝上爬。洛克跳进小船,但没有放开登船网,免得一屁股坐下去。他抬头张望,借着灯笼的光线,他看见金和艾兹丽吻别。她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分开了。
“这比上次咱俩独自坐船要让人愉快多了,”金说,两人坐上桨手凳,把船桨插进固定座。
“你把真名告诉她了,对吗?”
“什么?”金瞪大双眼,皱起眉头。“是乱猜还是什么?”
“虽说我不是唇语高手,但她最后说的一个词是单音节的,而不是两个。”
“哈,”金说。“妈的,你这狡猾的小混蛋。”
“狡猾、小、混蛋,三个词都很正确。”
“哼哼,我一点也不后悔——”
“诸神啊,我又没生气,金。只是炫技而已。”他们开始合力划桨,船划破暗沉沉的波浪,向盖莱佐区和翡翠宫之间的水道而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划了几分钟,船桨吱吱呀呀,海水泼洒溅落,剧毒兰花号越来越远,收起的白帆消失在夜色中,最后,它只剩下了黯淡灯光拼成的形状。
“炼金术士,”洛克忽然说。
“什么?”
“斯特拉戈斯的炼金术士,他是这堆烂事的关键。”
“‘关键’是‘起源’的意思吗——”
“不,听我说。斯特拉戈斯一不小心把盛解毒剂的玻璃瓶留给了我们,或者是疏忽大意让毒药掉出他的口袋,你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好问题,”金说。“他妈的实在不可能。”
“没错,所以,等他犯错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必须接触到那位炼金术士。”
“他是执政官的个人扈从之一,”金说。“兴许是他麾下最重要的角色,如果斯特拉戈斯有给人下毒的恶习。他只怕不会凑巧住在什么偏僻豪宅里,让我们可以随时登门拜访。他大概就住在王域之内。”
“总有什么可以努力的吧,”洛克说。“那家伙也该有价码。想想看,我们在罪塔尖得到了什么,在达拉卡夏的帮助下,我们可以做到什么?”
“必须承认,这是迄今为止最像样的念头,”金说。“但似乎也就如此了。”
“仔细看,用心听,向诡诈看护人祈祷,”洛克嘟囔道。
塔尔·维拉的内港里停满了游览船、敞篷游艇和专供出租的凤尾船。有钱人(以及不在乎明天醒来时口袋里还有没有一个辛提拉的不那么有钱的人)从各个职业的新月岛聚到了翡翠宫的酒吧和咖啡馆里。洛克和金混入船群,顺流而下,左右闪避较大的船只,与坐了喧闹客人的敞篷游艇交换各色粗话、叫喊和怒视。
他们送出的侮辱要多过收到的,最后终于穿过艺巧新月岛和炼金术士新月岛之间的通道,炼金术士把蓝色和绿色的火球投掷进夜空,两人看得赞叹不已,靠着菲斯托的神力(尽管旁人谁也说不清楚),火球悬停在术士私有码头之上四五十英尺的高度。风迎面而来,洛克和金奋力划船,身后是散发硫黄气味的火花和燃烧的纸屑。
他们的目的地很容易找到;城堡山的西北角有个洞穴,通往两人曾和梅蕊因共同拜访过的祖灵玻璃洞窟,那天夜里,她受执政官之托绑架了两人。
执政官的私人码头戒备森严。洛克和金绕过最后一道转弯,进入遍布棱镜的玻璃空洞,十二名鹰眼卫士举起十字弓,齐齐在弯曲的铁盾背后跪倒,铁盾高五英尺,放在地上,遮蔽了卫士们的身体。鹰眼卫士背后是一队普通的维拉士兵,他们控制着一具弩炮,这副攻城利器发射出的十磅四角箭能把小船击得粉碎。一名鹰眼卫士的军官牵动墙洞中的铁链,大概是在敲响警钟。
“此处的码头禁止使用,”军官叫道。
“听我说,”洛克高喊。瀑布发闷的咆哮声在洞窟中回响,这时候容不得半点错误。“我们有消息给等待的女士。”
船碰上码头边缘。好生怕人,洛克心想,这么多十字弓,大大小小,就防备着两个人。鹰眼卫士的军官走过来,跪在他们身旁。金属质地的声音从面具上的洞眼里传出来。
“你们为了等待的女士而来?”
“是的,”洛克说。“请把这句话带给她:‘两颗火星引燃,两堆烈火返回。’”
“好的,”军官说。“与此同时……”
六名鹰眼卫士小心翼翼地放下十字弓,从盾牌后走出来,将洛克和金拽出小船。卫士按住他们的手脚,从上到下仔细搜身,他们拿走了靴子里的匕首,还有洛克的一口袋金币。一名卫士仔细查验,然后递给军官。
“索拉里,长官。没收吗?”
“不,”军官说。“带他们去等待的女士的房间,钱还给他们。钱要是能杀死护国大人,至高会不早就成功了吗?”

10

“你怎么了红色信使号?”
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正喝得满脸通红,他又惊又怒地叫道。执政官的衣着奢侈华贵,洛克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镶有金线纵纹的海绿色丝绸披肩,上装和长裤也同样金光闪闪。他的十根手指都戴了指环,红宝石和蓝宝石间或有之,与塔尔·维拉的城邦旗帜颇为相似。王域底层一个挂满织锦壁毯的房间里,他立在洛克和金面前,背后是一对鹰眼卫士。虽说没人允许洛克和金坐下,但也没有人把他们从椅子里拽起来。或是扔进酷热地窖。
“我们,呃,拿它和海盗成功取得了联系。”
“因为船被他们劫去了!”
“总而言之,是的。”
“卡德烈斯也死了?”
“死了一段时间。”
“请你告诉我,拉莫瑞,把这种消息带给我,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呃,当场心脏病发作大概是最好的吧,不过,允许我把话说完的少许耐性也可将就。”
“好吧,”执政官说。“说。”
“信使号被海盗劫持后,船员全成了俘虏。”洛克觉得略去减员和候补班这些细节无伤大雅。
“被什么人?”
“达拉卡夏。”
“泽米拉居然还活着?还用那艘剧毒兰花号?”
“是的,”洛克说。“保养良好,事实上,兰花号正停泊在两海里之外,呃……”他指向大概是南面的方向。“……那儿。”
“她竟如此大胆?”
“斯特拉戈斯,她用了某种名叫‘改头换面’的潜行技法。”
“那么,你是……她的一名船员了?”
“是的。她给了信使号的船员一个机会,洗劫达拉卡夏接下来遇到的猎物,借此证明我们的意愿。你再见不到信使号了,她卖给了某位,呃,旧货爵爷。然而,我们至少已经有了位置,可以让你得偿所愿。”
“真的吗?”斯特拉戈斯的表情一眨眼间便从烦闷变成了纯然的贪婪。“撇开粗话和抱怨不谈,你能报告这样的好消息,委实令吾人……心情欢畅。”
“粗话和抱怨却是我的天赋。听我说——达拉卡夏同意帮忙,挑起你需要的恐惧情绪。今晚我们拿到解毒剂,本周末就会狼烟四起,罗盘的每个角度都起了劫掠事件。就好像在公共浴池里放了条鲨鱼。”
“‘达拉卡夏同意帮忙’,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替泽米拉捏造出动机简直易如反掌,洛克连睡着了也想得出。“我和她说了实话,”他说。“剩下的易如反掌。很显然,我们若是成了事,你会派遣海军下南海,把鬼风群岛你找得到的海盗踢得十六种颜色的屎尿横流。除了真正开启祸端的那一位,她可以到别处快快活活抢钱。一旦你终结了这场可爱的小战争,她回家时会发现老对手们都躺在了海底。哎呀呀。”
“我懂了,”斯特拉戈斯说。“我并不愿意让她明白我的真实意图——”
“鬼风群岛就算有一两个幸存者,”洛克说,“她也不至于说出自己扮演的角色吧?如果没有幸存者的话……她又能和什么人说呢?”
“一点不错,”斯特拉戈斯喃喃道。
“不过呢,”金说,“如果我们俩不赶快回去,兰花号会掉头返回外海,你就失去利用她的机会了。”
“还要白白丢掉信使号,毁坏我的好名声,忍受二位的污言秽语,结果什么也得不到。好吧,坦纳,我明白你的看法,毫无疑问,你相信自己的论点不可辩驳。”
“那么,解毒剂?”
“你们还不配彻底解毒,但至少可以延缓发作的时间。”
斯特拉戈斯指指一名鹰眼卫士,那人鞠躬示意,离开房间。他几秒钟之后回来,拉开门让两个人进来。第一位是斯特拉戈斯的私人炼金术士,他手持一个加了盖子的银盘。第二位是梅蕊因。
“我们这两团明亮的火焰回来了,”她说。梅蕊因身穿长袖晚礼服,颜色和斯特拉戈斯披肩上海绿色的部分很配,盈盈一握的细腰扎了根金线饰带。她在头发中编了一圈红色和蓝色玫瑰花。
“亲爱的,科斯塔和德·费拉又能品尝一口生命的滋味了。”他伸出胳膊让她挎上,她的动作既轻盈又友善,不像是情人,而是一名伴当。
“真的吗,现在?”
“从花园回来的路上不是告诉你了?”
“斯特拉戈斯,艾奥诺节的活动吗?你没让我觉得你是喜欢热闹的那种人啊,”洛克说。
“都是为了我的军官,”斯特拉戈斯说。“替他们召开盛宴,至高会就散布谣言,说我恣意挥霍。什么都不做呢,至高会就说我一毛不拔,铁石心肠。再说了,我的部下到了城里还要受人排挤,见了那些心生妒恨的敌手,他们的能力并无用武之地。因此,我把自己的花园贡献出来,没别的原因了。”
“允许我替您的艰苦处境再洒一把眼泪,”洛克说。“残酷的环境逼得你竟要在花园举办舞会。”
斯特拉戈斯勉强笑笑,对炼金术士打个手势。那男人揭开银盘的盖子,露出两个结了白霜的高脚杯,杯中盛满了熟悉的淡琥珀色液体。
“今晚就着梨子汽酒喝解毒剂吧,”执政官说。“为了往昔的时光。”
“哈,你这老杂种,还挺好玩的。”洛克拿起一个高脚杯递给金,几口喝干自己那杯,把杯子甩向空中。
“老天!我手滑了。”
水晶高脚杯落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叮当声,并没有炸成无数碎片。杯子又跳了一跳,滚进屋角,完全没有损坏的迹象。
“炼金术士大师的礼物。”斯特拉戈斯一脸好笑的神情。“比不上祖灵玻璃,但正是应付粗鲁恶客的好东西,免得他们太过兴奋。”
金喝完汽酒,把杯子摆在光头男人手中的托盘上。一名鹰眼卫士拾起洛克的高脚杯,银盘重新盖回原处,斯特拉戈斯挥挥手,让炼金术士下去。
“我……呃——”洛克说,可术士已经走出了房门。
“今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斯特拉戈斯说。“梅蕊因和我还有庆典要参加。科斯塔,德·费拉,你们前面还有任务中最重要的部分。让我开心……兴许我也会让你们满意。”
斯特拉戈斯带着梅蕊因走向房门,扭头对一名鹰眼卫士说话。“把他们在房间里锁十分钟,然后带他们回船上去。把随身物品还给他们,看着他们上路。别拖延时间。”
“我……可是……妈的,”门在两名鹰眼卫士身后砰然关闭,洛克只能猛吐口水。
“解毒剂,”金说。“现在就这个最重要,解毒剂。”
“我想,”洛克拿脑袋抵住石头墙壁。“诸神啊,希望和雷昆的会面能更加顺利。”

11

“仆人出入口!不识字的小杂种!”
罪塔尖的打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一拳打得洛克喘不上气,弯腰折成两半,瘫倒在了高塔背后灯火通明的庭院的砾石地面上。洛克还没进入院子,仅仅是走进门口,他没看见任何可以轻易买通、去帮他招呼塞琳黛的人。
“噢噗,”大地张开怀抱,迎接洛克的到来。
金没有多想,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上前挡住打算让洛克再吃点儿苦头的打手。壮汉嚎叫一声,可是挥起的拳头却太过随意,金轻轻松松用右手挡住,左手掌根一击便打断了对方数根肋骨。还没等洛克说话,金又给那人腹股沟一脚,再一记扫堂腿,打手登时腾空而起。
“啊啊啊——哎呀,”大地张开怀抱,迎接打手的到来。
第二名看场子的手持利刃冲出大门,金打散他握刀的拳头,把对方摔在罪塔尖的墙上,阵势仿佛手球砸上球场的石头地面。不幸的是,接下来出现的六七名打手却都拿了短剑和十字弓。
“你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其中一人说。
“事实上,”仆人出入口响起一个粗哑的女性喉音,“我想他们知道。”
塞琳黛穿一身红蓝相配的丝绸夜礼服,衣服不会比一辆鎏金四轮马车便宜。她被毁坏的胳膊包在袖子里,袖口拉到黄铜手臂的腕口,而血肉手臂精致的肌肉和细嫩的皮肤露在外面,套了黄金和祖灵玻璃的手链。
“他们企图溜进仆人出入口,被我们逮了个正着,女主人,”一名打手说。
“我们正想走近仆人出入口,被你们逮了个正着,蠢东西。”洛克跪起来。“塞琳黛,我们要和——”
“我想也是,”她说。“放开他们。交给我处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他……诸神啊,他打断了我的肋骨,”和金照面的头一名男子气喘吁吁地说。另外一位还没恢复神志。
“如果你同意什么也没发生过,”塞琳黛说,“我就带你去见医师。刚才发生了什么?”
“呃呃呃……没有。什么也没有,女主人。”
“很好。”
她转身正要返回服务人员的专用区域,洛克这才抱着肚子摇摇晃晃站起身,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肩头。她猛然转身。
“塞琳黛,”他悄声说,“我们不能被人看见出现在赌博的哪几层,我们有——”
“没能给大权在握的人物报复的机会,那些人看见你们会十分不高兴?”她拍开洛克的手。
“请原谅。是的,正是这个原因。”
“杜伦纳和科伐略在五楼。你和我到三楼乘爬升室。”
“哲罗姆呢?”
“呆在服务人员的区域,法罗拉。”她带着两人走进仆人出入口,好让端盘子侍应生继续进进出出,他们忙着去维拉城最不拥挤的地方挣节日夜晚的小费,存心不去理会躺在地上的受伤打手。
“谢谢,”金说,他在放满未洗碗碟的高大木架中找了个比较隐蔽的位置。
“我会下令,让他们别来管你,”塞琳黛说。“只要你别去招惹他们。”
“我会当一名圣人的,”金说。
塞琳黛抓过一名没端盘子的侍应生,在他耳边简明扼要地吩咐几句。洛克听见了几个字,“游医”、“工钱”。接着,他跟着塞琳黛走进罪塔尖底层的人群,尽量锁在斗篷和兜帽底下,祈祷下一个遇见的熟人就是雷昆。

12

“七个星期,”罪塔尖的主人说。“塞琳黛确信,我们不会再见到您了。”
“去程三周,回程三周,”洛克说。“在鬼风群岛连一周都没住满。”
“看你的样子,似乎在甲板上消磨了不少时间。靠干活挣铺位吗?”
“普通水手引起的注意要比花钱的旅客更少。”
“想来也是。你的头发原来是这个颜色?”
“应该是吧。总是换来换去,我都不记得了。”
雷昆办公室东侧的宽幅露台门开着,挂了一层细纺的纱网,不让昆虫飞进屋内。透过纱网,洛克能够看见维拉城的港湾,两艘船熊熊燃烧,仿佛火炬,周围还有成百上千的微小光点,估计是看客乘坐的小型船只。
“每年烧掉四艘船,”雷昆注意到洛克在注意什么。“一个季节一艘。第三艘似乎就要烧完。第四艘很快上场,然后就大致结束了。街上的人会越来越少,赌场里的越来越多。”
洛克点点头,转头欣赏雷昆对那套椅子做的布置,也就是洛克专门为他打造的那四把。洛克花了很大力气才压住欢欣鼓舞的笑容,只作出隐隐有些赞赏的表情。四把复制品摆在一张风格相似的细腿茶桌周围,桌上有葡萄酒瓶子和精致的插花装饰。
“是不是——”
“复制品?很抱歉,是的。您的礼物让我不得不找人打造。”
“我的礼物。说到礼物……”洛克从斗篷底下掏出钱袋,搁在雷昆的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
“一份补偿费,”洛克说。“浪子港有好些个水手,他们的金币要多过打牌的本事。”
雷昆打开背包,挑起一侧眉头。“真可爱,”他说。“你费了不少力气,唯恐惹恼了我,对吗?”
“我要那份工作,”洛克说。“从没这么想要过。”
“那就谈谈你的任务吧。卡罗·卡拉斯,他还活着吗?”
“是的,”洛克说。“他就在浪子港。”
“那么,你他妈的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回来?”
“他已经他妈的疯了,”洛克说。
“他没有用处——”
“不。并非没有用处。他觉得受到迫害,雷昆。他出了幻觉,想象至高会和艺巧行会派了无数探子找他,浪子港的每个角落、每艘船、每家酒馆,全是他们的身影。他几乎足不出户。”洛克不禁沾沾自喜,他如此之快便为一个虚构人物创造了虚构生活。“可是,他在屋子里做的事情,他拥有的东西,太惊人了!锁具,成百上千的锁具。机括装置。自己铸造车间和风箱。对于老本行,他和从前一样精通。那是他和世界全部的维系了。”
“疯子的收藏品不总是很惊人吗?”塞琳黛说。她站在雷昆拥有的两幅优美油画之间,抱着双臂,靠在墙边。
“我以为自己有机会突入罪塔尖金库的时候,我试验过各种各样的东西。酸、油、磨料、各色开锁器和工具。个人认为,我在机括装置和开锁方面都算是小有造诣。那个混球能做到的事情,他建造和发明的东西,别看他疯得像只喜鹊——”洛克摊开双手,戏剧性地耸耸肩。“诸神啊!”
“如何能把他带到这儿?”
“他需要保护,”洛克说。“他不反对离开浪子港。妈的,他渴望离开。然而,他觉得到处都危机四伏。某个有权势的人伸手将他置于斗篷底下,这是他希望得到的感觉。”
“难得不能把他敲晕了,用锁链拖回维拉城吗?”塞琳黛说。
“所冒风险是永远失去他合作的意愿?更糟糕的——如何在他醒来后应付那三个星期的海上航行?他的脑子比玻璃都脆弱,塞琳黛。我可不建议敲来敲去的。”
洛克捏响指节,该下套了。
“你想让这个人回到塔尔·维拉,对吧?他会逼得你发狂——你得找护士或者照料师看管他,还必须藏好,不让艺巧行会找到他——可是,他能做到的事情值得你花一百倍的代价。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优秀的开锁人。他需要的只是相信我的确代表您说话。”
“他什么建议?”
“您的账簿和信用证上有一个蜡封印记。我存钱的时候见过。拿一张羊皮纸,盖上你的印鉴——”
“岂不把我牵连进去了?”雷昆说。“没门。”
“已经想到了,”洛克说。“别签您的名字。别写日期,别写给任何特定的人,连那个‘雷’字简称也不要用。随便写点儿泛泛好话就行。‘期待舒适和友善。’或者,‘敬请酌情考虑。’”
“陈词滥调,我明白了,”雷昆说。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羊皮纸,拿起羽毛笔,蘸了墨水,顺手写下几句话。用炼金干燥剂吸干墨水后,他抬头望向洛克。“这样幼稚的东西就足够了?”
“考虑到卡拉斯的恐惧,”洛克说,“他就是一个幼童。婴儿抓奶子的精神都比不上他想要这张纸的劲头。”
“成人不也一样?”塞琳黛嘟囔道。
雷昆不禁微笑。和平时一样,雷昆戴着手套,他取下桌上小灯的柱形玻璃灯罩,露出燃烧的蜡烛。他加热了一段黑蜡,在羊皮纸上滴下一摊融蜡。最后,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硕大的印章戒指,在融蜡上按了按。
“你的诱饵,科斯塔阁下。”他把羊皮纸递给洛克。“偷偷溜进仆人出入口,拿斗篷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说明你不打算在城里逗留太久,对吗?”
“船伴们正在卸下——呃——浪子港来的完全合法、可靠的货物,我们一两天后就回南方。”这条谎言很安全;每天有几十艘船进城卸货,总有几条的货物来源不那么正当。
“你会把卡拉斯带回来。”
“是的。”
“印鉴若是不够效力,随便给他许诺好了,只要合理就行。钱币、毒品、美酒、女人。男人。男人和女人。这还不够的话,那就采纳塞琳黛的建议吧,他的精神状况交给我担忧。别再空手而归了。”
“如您所愿。”
“那么,你和执政官如何了?若是有了卡拉斯,难保你不会继续执行罪塔尖金库——”
“谁知道呢?”洛克说。“我又要离开六七个星期,然后才回再次见到他;劝你还是多思考如何让我发挥才干为好。琢磨一个你觉得合适的计划。要我把卡拉斯交给执政官,让他当双面间谍?没问题。要我告诉执政官他死了或者别的……我不知道会如何。我一想事情就头疼。你是有宏大远景的人。我呢?等待你的新命令就是了。”
“如果您能一直这么有礼貌,”雷昆托起钱袋,“把卡拉斯带给我,在这堆计划中继续让我满意……替我做事的时候保你幸福美满。”
“很高兴听见这句话。”
“去吧。塞琳黛带你下楼。今天晚上我还有许多要忙的呢。”
洛克让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心诚意的解脱感。谎言织就的大网越来越复杂,分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经不起折腾,蛾子放个屁都能砸得它分崩离析——不过,今夜的两次会面也都得偿所愿。
斯特拉戈斯给了他们两个月的生命,雷昆愿意再忍耐两个月。现在只需要摸上小船,平平安安划回兰花号,千万别再起波折了。

13

“有人跟踪,”穿过罪塔尖服务人员使用的庭院时,金说。他们正沿原路返回,走向小巷、灌木篱墙、少有人迹的花园和二等赌场背后的仆人通道构成的迷宫。小船系在巨人厅廊的内部码头的锚墩上;害怕成千上万种搞砸事情的可能性,他们避开缆车和街道,而是沿了破破烂烂的梯子一路爬到黄金阶梯最高处。
“在哪儿?”
“街对面,正盯着这片庭院。我们走,他们也走。”
“妈的,”洛克咕哝道。“维拉城所有鬼鬼祟祟的混球为啥不共享一副卵蛋?可以让我一次踢个够。”
“到了庭院尽头,咱们来一次突然冲刺,”金说。“你躲起来。无论谁跟在后头——”
“都得让他吃吃苦头,解释一下原因。”
庭院尽头是灌木篱墙,高度约有洛克身高两倍。过了一道乱七八糟摆放了许多空木箱和空酒桶的拱门,暗沉沉的就是人迹罕至的黄金阶梯背面了。距离拱门还有十码,洛克和金打个手势,齐刷刷行动起来,陡然拔腿就跑。
穿过拱门,跑进鬼影憧憧的后巷;洛克知道只有几秒钟可以用来隐蔽身形。他们要尽量远离庭院,免得罪塔尖的打手不小心瞥见混战。他们奔过花园后门和墙壁隔开的草坪,瑟林世界最富有的几百号人正在这些庭院中的建筑里一掷千金,寻欢作乐。他们终于找到了最适合伏击的地点——巷子两边的空酒桶堆,如果追击的对手认定两人正在拼命逃窜,或许会疏忽大意,被打个措手不及。
金已经隐没了身形。洛克心跳如雷,他拔出靴子里的匕首,蹲在了酒桶背后,抬起斗篷下的胳膊挡住面孔,只露出双眼和前额。
皮靴敲打着石头路面,两条黑色人影冲过酒桶堆。洛克存心拖延了半次心跳的时间,让金首先出击。靠近洛克的追击者回转身,被金攻击他同伴的响动惊得呆了片刻,洛克悄无声息地跨步上前,匕首伸在前方,心头充满得意之情,这堆烂事终于快要有答案了。
他抓准了追击者的弱点,左臂绕上对方的喉头,右手在同一瞬间将刀锋抵上脖子和下巴的连接处。“放下武器,否则——”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人便做出了完全错误的反应。他朝前猛扑,试图挣脱洛克的锁喉臂,这也许只是习以为常的动作,全然未曾意识到洛克刀锋所处的位置。天晓得他究竟是乐观主义过头,还是愚蠢得不可救药,结果总之是割断了自己的半根脖子,血如泉涌,当场毙命。武器从松弛的手指中脱出,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洛克难以置信地抬起手,让尸体倒下,定睛一看,只见金的对手也躺在了他的脚边,一动不动。
“这太荒谬了,”洛克说,“难道说——”
“意外,”金说。“我拿住了他的刀,扭打中被他自己插进了肋间。”
“该死,”洛克咕哝道,他甩掉右手上的鲜血。“难得想留个活口,结果却弄出——”
“十字弓,”金说。他指指地面,洛克的眼睛适应了片刻,这才看清两把手弩躺在阴影中。后巷专用的家伙,十码内颇为有效,超过十码等于零。“拿上,说不定还有人跟踪。”
“妈的。”洛克抓起一柄十字弓,把另外一柄递给金。细小的四角箭似乎淬过毒;想到要在黑暗中操作别人的淬毒武器,洛克觉得不怎么自在。金却没什么想法:如果还有别的追击者,这点优势也是必要的。
“谨慎就留给别人消受吧,”洛克说。“我提议,咱们拔腿就跑如何?”
两人如一阵狂风般袭过黄金阶梯被人遗忘的角落,向北奔过宽阔的祖灵玻璃平台,爬下一段又一段摇摇欲坠、令人惊惧的木头阶梯,眼神疯了似的扫视上方和脚下,寻找追击者和伏兵的踪迹。到了阶梯中部,洛克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急速旋转,火光和奇异的玻璃给一切涂抹上了超现实的色泽。港湾中,节日中焚毁的第四艘(也是最后一艘)船烧到了白炽状态,木头、沥青和帆布成为贡品,成百上千的小船上挤满了祭司和狂欢者。
阶梯最低一级,两人跌跌撞撞跑过内面码头的木头平台,时而与醉汉和乞丐擦身而过,他们挥舞匕首和十字弓吓退旁人。前方就是他们系船的锚墩了,空无一人,只长长地垒了一溜板条箱。没有乞丐,没有醉汉。可怖的火光映照下,他们的小船在波浪中轻轻起伏,只剩下最后一百英尺的距离了。
成堆的板条箱,洛克想,但是,为时已晚。
洛克和金经过的阴影中,最适合伏击的地点上,两名男子悄悄现身。
洛克和金同时转身;若不是把抢来的十字弓一直拿在手中,他们根本没有掏出武器的时间。四条胳膊猛然挥起;四名男子站得极近,伸手就能触及各自的目标。四根手指微微颤抖,手指与扳机之间只隔了一滴汗珠的间距。
洛克·拉莫瑞站在塔尔·维拉城的锚墩上,船只燃烧的热风从背后吹来,上膛弩弓的冰冷箭头顶着咽喉。

14

他咧嘴一笑,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中的弩弓上,弩弓瞄准对手的左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够近,若是齐齐扣动扳机,喷出的鲜血定会洒遍对方全身。
“通情达理一些,”面对他的男人说。汗珠淌下他积满尘垢的双颊和额头,留下清晰可辨的痕迹。“请多多考虑您处境的不利之处。”
洛克嗤之以鼻。“除非您长了铁铸的眼珠,否则咱们的处境实在彼此彼此。金,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金和他的敌手,脚趾贴着脚趾,手上的弩弓交叉相对。在这个距离上,谁也不会射失,就连天上地下的神灵有不同意见也无济于事。
“咱们四个似乎都让流沙淹到卵蛋了,”金在喘息间偷空说。
身后的水面上,咆哮的烈焰正从里向外吞噬着旧帆船,旧帆船又是呻吟又是噼啪作响。几百码的范围内,黑夜亮如白昼,遍布亮黄色火线的船壳已开始分崩离析。犹如地狱缝隙的裂口中,小股小股的黑烟直往外喷,巨大的木制蛮兽颤抖着吐出它的最后一口气,在痛苦中死去。身处吸引了全城视线的强光和噪音当中,锚墩上的四个男人反倒显出了一种奇特的孤独感。小船上的观众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看在众神仁爱的分上,放下武器,”洛克的对手说。“上头交代过,能不杀你们就不杀。”
“换个场合我一准相信您的诚恳,”洛克说。他笑得越发灿烂了。“可惜我向来不敢相信拿武器对准我喉管的人。实在抱歉。”
“你的手会在我之前开始颤抖的。”
“我若累了就把箭尖撑在你的鼻子上。谁派你们来盯我们的?你们得了多少好处?我们手头也算宽裕;商量出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也不是不行。”
“实际上,”金说,“我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真的?”洛克抽空瞥了金一眼,又赶忙把视线转回对手身上。
“结果已经商量出来了,可惜实在算不上皆大欢喜。”
“呃……金,对不住,我没跟上你。”
“不对。”金向对面的男人抬起一只手,手掌向外。接着,他开始改变瞄准方向,动作既缓慢又谨慎,最后把十字弓对准了洛克的脑袋。他先前的对手大为惊讶,直眨眼睛。“洛克,我已经不跟你了。”
“金,”洛克脸上没了笑容,“这不好玩。”
“我同意。把你的家伙递给我。”
“金——”
“赶紧拿过来。动作利索点儿。你的智力是不是出了问题?还不快把家伙从我脸上挪开,给我对准他。”
金先前的对手紧张地舔舔嘴唇,但还是没有行动。金咬紧牙关。“听我说,海绵脑子的港口猿猴,我在替你干活。把你的十字弓对准我那位天杀的搭档,好让咱们离开这该死的锚墩!”
“金,我不得不说,这一番意外转折实在收效甚微,”洛克说,若不是金对面的人适时接纳了金的提议,他大概还要多说几句。
洛克只觉得脸上汗如雨下,身体里的湿气仿佛都要背叛他,赶在大难临头前各奔东西。
“好啦,三对一。”金冲锚墩上吐了口唾沫。“你让我别无选择,不得不在出发前和这两位先生的雇主达成协议——该死,都是你逼我的。真对不起。我还以为他们下手前会先有接触呢。现在,把武器递给我。”
“金,你他妈动什么——”
“闭嘴。一个字也别他妈说。别跟我耍心眼;我对你太了解了,千万不能让你开口。安静,洛克。手指从扳机上拿开,把十字弓递给我。”
洛克盯着弩箭的金属尖头,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周遭的世界皆尽黯淡下去,剩余的唯有那个小小的箭头,它倒映着洛克背后泊地的炼狱烈火,发出橘黄色的光芒。如果金在扯谎,他会给洛克一个手语信号……他妈的信号在哪儿?
“我不敢相信,”洛克说。“我只是——”
“洛克,我再说最后一遍。”金又一咬牙,稳住手腕,瞄准了洛克的两眼之间。“手指从扳机上拿开,把天杀的家伙递给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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