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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决策时刻(1)

1

一段海滩隔开了浪子港和它已经败落的石砌哨站,卡斯坦纳·法雷萨,荣耀堡垒。
堡垒建在荣耀港峡湾的北面;后来,鬼风群岛的财富向浪子港转移,连城市的名称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如今的堡垒听见两句脏话只怕就要垮塌,更不用说敌对势力的刀剑与弓弩了。
当初那些吝啬的石匠,他们若是听人说起荣耀堡垒的建筑很廉价,一定会觉得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应能装满几艘船的维拉花岗岩石块,却被远离家乡的经办人员变成了葡萄美酒。修建厚壁高塔的宏伟计划,先是变成一道屏障,而造出来的只是带兵营的低矮山墙;压断脊梁的最后几根稻草则是一场夏末风暴,它葬送了本该住进兵营的卫戍部队士兵。
堡垒只余下一件有用的东西,那就是距离岸边五十码的环形石头场地,它和废墟主体通过宽阔的石头堤道相连。这里设计中的用途是弩炮发射场,但弩炮也从未就位。到了今天,每当浪子港的海盗船长召开议事会讨论内部事务,总要占用这片场地,总在黄昏时分开始。船长们私下聚首,商谈生意,脚下是一个未曾存在过的维拉帝国,身旁是一个城邦的受挫梦想,七年前,他们自己的梦想随之灰飞烟灭。

2

泽米拉的记忆中,会议的起始都差不多:头顶日落时分的紫红色天空,古老石块上摆着提灯,潮湿的空气黏稠得仿佛动物的呼吸,咬人的昆虫成群结队进攻。
船长议事会没有葡萄酒,没有食物,没有座位。坐而论道让人倾向于浪费时间。不舒适的环境褫夺了众人言辞中的情绪部分,让他们立刻着手讨论问题核心。
泽米拉很惊讶,她和艾兹丽竟然来得最晚。泽米拉看看这些同伙,诚心诚意地点头致意,众人一一还礼。
罗丹诺夫,带了武器,他身旁是大副依德莲娜·科洛斯,金发碧眼,身材苗条,只比艾兹丽略高。她有职业决斗家的派头,据说宽刃杰里姆曲剑耍得出神入化。
他们旁边是皮埃罗·斯特洛奇,年届五十,光头,和蔼可亲,身边是副船长“割耳”杰克,匪号源自他喜欢击败对手后割耳朵的习惯。有人说他把耳朵晒干了串成项链,锁在舱室里不让别人看见。
兰斯也在,华泰洛守在旁边。兰斯右边下颌有几块或紫或青的淤血,但她还能自行站立,也能守住起码的礼节,泽米拉看她的时候不用杀人的目光回瞪。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杰奎琳·考瓦德,江湖人称“鬼风老妇”,虽说年已六十好几,但依然优雅端庄,前提是你愿意忽略她的灰发,并把太阳炙烤过的皮肤看做用旧的皮革。她的现任门生(亦即情人)名叫玛丽莎·文森泰,众人尚不清楚她战斗和航海的水准。年轻女人看起来应该能行。
在他们中的任何一员离开前,这个地方都是彻底与世隔绝的。每艘船都派了六七名船员来,这些人心神不定地聚在堤道尽头,船长没谈完之前不得靠近。
好吧,泽米拉心想,该怎么谈呢?
“泽米拉,”罗丹诺夫说,“要求召开议事会的是你。让我们听听你的心思。”
那就开门见山吧。
“我没什么心思可言,加夫雷,因为咱们这些人的脑袋都很危险了。我有证据,塔尔·维拉的执政官又有了让人不安的计划,他想对付我们。”
“‘又’?”罗丹诺夫攥紧双拳。“泽米拉,想出那个让人不安的计划的是博内尔。换了我们任何一位坐在斯特拉戈斯的位置上,只怕——”
“我没有忘记,加夫雷,那场战争的每一天我都没有忘记,”泽米拉觉得被触了逆鳞,尽管她打定主意要保持耐心。“你很清楚,我早就明白那是一场错误。”
“徒劳愚勇,”罗丹诺夫说。“更该叫他妈的蠢主意。当时你怎么没觉得自己在白费力气办傻事?”
“当时你为什么不少说话多做事?”斯特洛奇温和地说。“执政官的舰队乌云压顶般冲过海平线的时候,你似乎除了说话和逃跑什么也没干。”
“我从未参加你们那天杀的舰队,皮埃罗。我伸出援手,吸引了他的几艘船的注意力,我想做的仅限于此。没了我的帮助,你早就失去了上风位置,被人从北面包抄了。夏冯和我将是此刻唯一站着的——”
“别吵了,”泽米拉说。“我召集了议事会,我有话要说。不是叫你们来揭旧疮疤的。”
“那就说吧,”斯特洛奇说。
“一个月前,一艘双桅船离开了塔尔·维拉,其船长从宝剑码头偷了这艘船走。”
听到这句话,众人如炸开了锅似的又是嘟囔又是摇头。泽米拉笑了笑,这才继续说下去:“他潜入迎风岩,清空一间装满犯人的囚室,拉他们当船员。他和船员的愿望是往南走,到浪子港加入我们,扬起赤旗。”
“谁能从守卫森严的港湾偷走执政官的船?”罗丹诺夫对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半信半疑。“我想会会这位朋友。”
“你见过了,”泽米拉说。“他名叫奥林·拉维勒。”
兰斯身旁沉默无语的华泰洛忽然爆发了,“那该死的小——”
“安静,”泽米拉说。“昨天晚上丢了钱包?拉维勒手脚很麻利。手脚麻利,脑子飞快,有指挥天赋,拿起剑也像模像样。他亲手杀了四名杰里姆救赎人,借此加入我的船员队伍。”泽米拉心底里不觉好笑,科斯塔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幡然醒悟,现在却要拿这些事情糊弄别人。
“可你说他自己有船?”罗丹诺夫说。
“是的。红色信使号,今天下午刚出手给船贩子。皮埃罗,你在几天前在燃烧岬附近见过信使号,对吧?”
“一点不错。”
“我呢,本来在铜海上忙自己的,这儿那儿地寻找战利品,”泽米拉说,“碰巧撞上了拉维勒的信使号。打乱了他的计划,往简单里说。我揭出他故事中的漏洞,然后让他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有什么故事?”兰斯说话间仿佛含了一嘴小石子,但大家总算还听得懂。
“想想看,兰斯。拉维勒是什么人?单枪匹马——一名盗贼,很显然。受过训练,会许多非同寻常的事情。可是,一个人怎可能将一艘双桅船驶出戒备森严的宝剑码头港湾?一个人怎可能突入迎风岩,制服所有的看守,释放一整个囚室的犯人,把他们装上当晚才偷到手的双桅船?”
“呃,”兰斯说,“好吧,可能——”
“他不是自己干的,”考瓦德第一次开口,声音很轻,但吸引了场地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斯特拉戈斯帮他逃跑的。”
“一点不错,”泽米拉说。“斯特拉戈斯让他逃跑的。斯特拉戈斯给了他一群囚犯,这些人什么样的自由都肯要。斯特拉戈斯给了他一艘船。他自始至终都清楚拉维勒要往南走,要来加入我们,扬起赤旗。”
“他想在我们当中埋下探子,”斯特洛奇不寻常地兴奋起来。
“是的。还不止这些。”泽米拉扫视站成一圈的海盗们,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她继续说下去。“他在我们当中埋了个探子,就在我船上。奥林·拉维勒和他的同伴哲罗姆·法罗拉,他们正为执政官服务。”
艾兹丽猛然扭头,张大了嘴去看泽米拉。泽米拉悄悄捏了捏艾兹丽的胳膊。
“杀了他们,”考瓦德说。
“局势比想象中更加复杂,更加不妙,”泽米拉说。
“不妙,对你提及的两位先生而言,的确很不妙。我历来喜欢把复杂因素变成尸体。”
“我若没有戳穿骗局,他们说不定已经得手了。不过,拉维勒向我坦白了。按照他的说法,他和法罗拉被迫成了执政官的探子。斯特拉戈斯给他们服了慢性毒药,全世界只有他拿着解药。一个月之内他和法罗拉必须获得下一剂解药。”
“那么,死亡算是恩惠了,”兰斯口齿不清地说。“狗娘养的执政官只把他们当傀儡——”
罗丹诺夫挥手,要她暂且住嘴。“按照拉维勒所说,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刺探我们的情况?”
“不,加夫雷。”泽米拉背过手,在场地中央缓缓踱步。“斯特拉戈斯要我们帮他一个忙,让赤旗再次飘扬塔尔·维拉附近。”
“这说不通啊,”斯特洛奇说。
“考虑到执政官的需要,这很说得通,”考瓦德说。
“为什么?”兰斯和斯特洛奇同时开口。
“听说执政官和至高会之间关系很紧张,”考瓦德说。“如果冒出来什么凶神恶煞,吓唬吓唬塔尔·维拉的好市民,陆军和海军的评价就会随之升高。”
“斯特拉戈斯需要塔尔·维拉之外的敌手,”泽米拉说。“他要得很急,希望自己的军队能派上用场,四处出手作战。”她向船长和他们的副手展开双臂。“我们也即将成为他的箭靶。”
“和我们挑起争斗,”斯特洛奇说,“这没有好处——”
“对于拿金钱衡量好处的人而言,你很正确。然而,对于斯特拉戈斯而言,这意味着一切。在拉维勒的任务上,他赌了一艘船、一群囚犯和他的名誉。不觉得他是严肃的?让一群‘海盗’逃出他护卫的港湾,他把自己变成了大众笑柄,只有碾碎我们,他才能够挽回名声。”泽米拉一碰拳头。“这就是拉维勒的任务——说服我们、哄骗我们、欺瞒我们、贿赂我们。如果我们不愿配合,原计划中他要自己驾驶信使号动手。”
“我们的应对策略不是很明显吗?”罗丹诺夫说。“半个借口也不给斯特拉戈斯。不在他的陷阱旁边跳舞,和塔尔·维拉保持五百海里的距离,和战争之后一个样。需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蛰伏几个月。”他伸手拍拍斯特洛奇肥硕的肚皮。“靠脂肪过活。”
“如果要付出那样的代价,”依德莲娜·科洛斯说,“恕我直言,船长,您提出的证据,达拉卡夏船长——那两位先生说的话,实在无法——”
“不止是他们的话,”泽米拉说,“想想吧,科洛斯。他们有红色信使号,信使号的船员——活下来的如今是我的船员了——也的确来自迎风岩。执政官放他们出海,这点确凿无疑。”
“我不得不赞同加夫雷的意见,”考瓦德说,“躲开执政官的挑衅是最明智——”
“可能是最明智的,”泽米拉打断她的话,“假如斯特拉戈斯全是心血来潮的话。然而,他并不是突发奇想,对吧?他在为自己的生命拼杀。他快要坐不稳那个位置了。他需要我们。”
她踱回场地中央,不由记起这些年的入伙仪式,她总是扮演裁决法官,与对手展开场场“激辩”。拿腔作调真有说服力吗?她向诸神祈祷,希望如此。
“如果把拉维勒和法罗拉踹下船,就此不理不睬,”她说,“或是避开塔尔·维拉的区域,斯特拉戈斯只怕依然要动歪心眼。搞出一些诡计,骗我们挑起争斗,或者让维拉人相信是我们开启了战端。下一次,诸神怕是不会再大发善心,把他实现计划的工具送进我们手中。我们会盲目应战。”
“这假设得太遥远了,”罗丹诺夫说,“比我在联合大学听到的都虚幻。”
“红色信使号和囚犯表明斯特拉戈斯在赌博,”考瓦德说。“他赌博表明他无法公开行动,也可能得不到市民的支持。考虑到我们对于塔尔·维拉局势的影响力……我不得不说,这个威胁是靠得住的。斯特拉戈斯需要敌手,我们是唯一配得上与他共舞的对象。他还能怎样呢?和巴厘内尔开战?卡莫尔?拉塞因?卡泰因?我不认为他有那胆子。”
“泽米拉,你提议我们怎么应对?”罗丹诺夫抱起双臂,怒目而视。
“我们掌握着反击执政官的手段。”
“我们无法和维拉海军抗衡,”罗丹诺夫说。“也不能让暴风雨荡平该死的维拉城,从天际召唤闪电,还是祈祷诸神随手处理掉斯特拉戈斯?我们用什么‘反击’的手段呢?写信用脏话辱骂他不成?”
“拉维勒和法罗拉要和他直接会面,报告进展,并领取解毒剂。”
“他们能接触到执政官,”考瓦德说。“刺杀!”
“就算拉维勒和法罗拉能活下来,承担罪责的也是他们,”斯特洛奇打趣道。
“那也算他们走运了,”罗丹诺夫说。“怎么说?你希望征求我们的同意?带他们回到塔尔·维拉,放他们自由?我太他妈的同意了,要不要借一双匕首给他们?”
“从拉维勒和法罗拉的角度来说,只有一个小小的复杂因素:他们想先拿到永久性的解毒剂,然后再处理掉斯特拉戈斯。”
“哎呀呀,”兰斯说,“我们真是很少意识到自己的求生欲望——”
“告诉他们,我们有解毒剂,”考瓦德说。“说服他们,我们能让他们从当前的窘境中解救出来。然后放他们去对付执政官……无论他们能否从刺杀中活下来,我们都没有任何损失。”
艾兹丽张嘴想表达异议,泽米拉用她拿得出的最具杀伤力的眼神逼视艾兹丽。
“恶毒得无与伦比,”泽米拉确信艾兹丽能够控制自己后,这才开口,“但太巧合了。换了他们的位置,你愿意相信这样的提议吗?”
“我的脑袋开始旋转了,”斯特洛奇说。“泽米拉,你到底有他妈的什么提议?”
“我希望,”她一字一顿地说,“假如我觉得,有必要在最邻近塔尔·维拉的地方,挑起一些小小事端的话,诸位不要大惊小怪。”
“然后呢?导致我们的毁灭?”罗丹诺夫叫道。“你想看见浪子港遭致蒙蒂埃尔的命运?你想看见我们流离失所?想看见缺少护卫的航道塞满了愤怒的维拉战船?”
“无论我做什么,”泽米拉说,“都是我的谨慎决定——”
“不可能!”罗丹诺夫咆哮道。“这会让斯特拉戈斯得偿所愿,彻底碾碎自由舰队。这会毁灭我们的生活方式!”
“更可能是保住它。”泽米拉双手叉腰。“斯特拉戈斯若是下定决心要逼迫我们,他肯定能找到法子,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陪他跳舞。我要登上兰花号,以海盗的方式,以我们唯一的方式,和执政官作战。打倒了斯特拉戈斯,执政官制度也就随之瓦解。至高会统治塔尔·维拉,我们可以快活地横行海上,直到生命终结那天。”
“为什么?”斯特洛奇说,“为什么你想参与执政官的棋局,这算……哪门子谨慎?”
“拉维勒和法罗拉不是圣人,”泽米拉说。“他们不打算为了我们的利益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们想活下去,而想活下去,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如果斯特拉戈斯相信他们在替他努力卖命,他会给他们几周、几个月的时间,直到他们找到解药。另外,执政官怕是还有别的计划。”
“几周,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挑动维拉城的情绪了,”罗丹诺夫说。
“你们必须信任我的微妙手段,”泽米拉说。“作为兄弟姐妹,我只要求这么多。无论塔尔·维拉传来什么消息——请相信我的判断。”
“多奇特的请求,”考瓦德说。“不需要我们帮手?”
“我们这些人某天早晨忽然全体现身于维拉城附近,还有什么比这种事情更加缺少建设性的?执政官用不了十分钟就可以宣战。请把事情留给我吧,只让我的船去冒险。”
“好像我们没有危险似的,”罗丹诺夫说。“你要我们把我们的命运,把浪子港的命运,放在你的手心里。而且还无人监督。”
“难道说过去七年间不都是这样?”她与站成一圈的船长挨个对视。“谁不是依靠别人的慈悲过活?我们中的任何一位都可能往北走得太远,袭击载有某位达官显贵亲属的船只,屠戮太多名船员,甚至仅仅是过于贪婪,不理会其他事情。我们一直处于危机重重的环境。提前通知诸位,只是出于礼节而已。”
“你若是失败呢?”
“我失败的话,”泽米拉说,“你们也没什么惩罚好商议的。到时候我早就死了。”
“要我们起誓不干涉,”考瓦德说。“你要的是这个,对不对?要我们把剑留在鞘中,而你却要将我们……协会最重要的条例扔出兰花号的后舷窗。”
“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泽米拉说,“否则的话,是的。这正是我要求的事情。”
“如果我们拒绝呢?”罗丹诺夫静静地说。“如果我们,四对一,否定你的提议呢?”
“那么,我们就站在一条大家都不愿跨过的分界线上了,”泽米拉与之对视。
“我不反对,”兰斯说。“我发誓,泽米拉,我不会干涉你。你愿意为我的收益流血流汗,那可越多越好。若是死在了半路上,我也没什么好哀悼的。”
“我也愿意起誓,”考瓦德说。“泽米拉说得对。任何时候,我们所有人的安全都依赖于最嗜血、最疯狂的那一位。如果有机会把马克西伦踢落凡尘,我愿为你的成功祈祷。”
“显然,泽米拉·达拉卡夏赞成泽米拉·达拉卡夏,”泽米拉说,她把视线转向罗丹诺夫和斯特洛奇。
“我不喜欢这勾当,”斯特洛奇说。“但事情如果出了岔子,铜海上最快的船反正是我的鱼鹰号。”他笑了笑,捏响指节。“去他妈的,反正是你冲执政官撩裙子,看他愿不愿意上前抚弄。我是不打算呆在附近观赏的。”
“看起来,”所有人都看着罗丹诺夫,“又是我显露自己不合群的机会了。”他叹了口气,揉揉额头。“我觉得这事情彻底不明智——但既然你答应会谨慎行事,我也答应你不干涉……好吧。去施展你疯狂的计划吧。”
“谢谢你,”泽米拉登时觉得从头顶到脚底都轻松了下来。“这比咱们互相挥刀子要自在不少吧?”
“这事情不得对外泄露,”考瓦德说。“不要求你们起誓,只是希望如此。斯特拉戈斯在浪子港肯定还有耳目,如果给任何不在场的人听见了,这场会议的努力也就全打了水漂——更不用说泽米拉的计划。”
“没错,”斯特洛奇说。“沉默。诸神作我们的见证。”
“诸神作我们的见证,”其他人应答道。
“你很快离开吗?”考瓦德问。
“我的船员要上岸歇一晚,回来一趟总不能苦了他们。我把他们分为两组,轮流上岸,剩下的战利品尽快出手。两三天后离港。”
“去塔尔·维拉要三周时间,”罗丹诺夫说。
“没错,”泽米拉说。“若是害了弟兄们的性命,费这些力气还有什么意思?我想尽快行事。”她走到罗丹诺夫面前,伸手抚摸他的右面颊,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左面颊。“加夫雷,我让你失望过吗?”
“战争之后再没有,”罗丹诺夫说。“哈,去他妈的。这话说起来真难过。别再把我逼到这种位置上了,泽米拉。还有……别搞砸了。”
“嘿,”考瓦德说,“关切之情就不能分我两份?”
“我心情很好,但如果你不想丢一两只手的话,可别四处乱摸。”泽米拉笑着亲吻考瓦德满是皱纹的前额,抱了抱老妇人。拥抱只持续了片刻,因为两人身上的长剑和匕首硌得彼此都很难受。
总是这样,泽米拉说。海盗的生活,总是这样。

3

泽米拉和艾兹丽爬上剧毒兰花号,等在登船口拉她们一把的是乌特加。夜晚的第十个小时刚过了一半。
“欢迎回家,船长。事情办得如何?”
“我和船贩子还有船长议事会耍了一天嘴皮子,”泽米拉嘟囔道。“把孩子给我,还有一杯酒。艾兹丽——”
“嗯?”
“你,拉维勒,法罗拉。我的舱室,马上。”
走进舱室,泽米拉把外套、佩剑、祖灵玻璃锁子甲和帽子随便丢在吊床上。她坐进最喜欢的那把椅子,发出满意的呻吟声,帕奥罗和珂塞塔爬上她的膝头。她瞬间迷失在了孩子鬈曲黑发的气味中间,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包住两人的小小指头,顿时不禁别无所求。珂塞塔,还那么小,那么捉摸不透……帕奥罗,每个星期身量都高一些,动作都更灵活一些。诸神啊,他们长得太快,太快了。
熟悉的欢声笑语让她安静下来,安静到了骨头里;帕奥罗花了一整个下午和海员箱里的怪物战斗,珂塞塔下定决心,打算长大后当七髓王国的皇帝。泽米拉想了想,要不要解释皇帝和女皇的区别,后来觉得不值得费那番力气,和珂塞塔唱反调只会引发绵延数日的循环争辩。
“国王!七水手!”小女孩说,泽米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当了国王,亲爱的,可别忘了你的家人。”
房门打开,艾兹丽同科斯塔和法罗拉现身……该叫他什么?费拉?该死的化名,弄得她头痛。
“锁门,”泽米拉说。“帕奥罗,给妈妈拿四个杯子。艾兹丽,打开一瓶拉塞因蓝好吗?就在你背后。”
帕奥罗诚惶诚恐地完成他的任务,把四个小平底杯摆上过漆桌面。科斯塔和德·费拉坐在垫子上,艾兹丽三两下拔出涂蜡的软木塞。新鲜柠檬的气味充满舱室,艾兹丽把每个杯子都倒满到杯沿,酒呈现出深海的蓝色。
“唉,我懒得念祝酒词了,”泽米拉说。“有时候我只是想喝一杯而已。喝吧喝吧。”珂塞塔坐在她左臂中,泽米拉一口喝干净了杯中美酒,吐出辛香料和柑橘的气味,喉咙口又是冰凉又是火热。
“我要,”珂塞塔说。
“这是妈咪喝的,珂塞塔,那味道你不喜欢。”
“我要!”
“我说了——唉,好吧。不经烫怎会怕火。”她倒了几滴蓝酒,小心翼翼递给珂塞塔。女孩接过酒杯,一脸严肃神情,抬手把酒倒进嘴里,杯子叮叮当当地落在桌面上。
“和尿一样,”她大叫,使劲摇头。
“让孩子和水手长大,”泽米拉赶在杯子滚落桌面前接住它,“委实缺点多多,但她的词汇表变成这样,贡献最大的只怕是我本人。”
“尿尿尿尿尿,”珂塞塔继续嚷嚷,一边咯咯直笑,显然颇为开心。泽米拉要她安静。
“让我祝酒吧,”科斯塔笑呵呵地举起酒杯。“祝清楚的认识。在船上呆了好几个星期,我终于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船长。”
德·费拉吃吃暗笑,和他碰杯喝酒。艾兹丽的酒却摆在桌上一动不动,她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个没完。泽米拉决定要尽快结束会议;很显然,艾兹丽需要和哲罗姆单独谈谈。
“是这样的,拉维勒,”泽米拉说。“直到和他们争论,我才意识到自己赞成你的计划。”
“你要带我们——”
“回塔尔·维拉,没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细品它的滋味。“我说服了议事会,如果北面传来消息,说我们做了错事,请他们不要惊慌失措。”
“谢谢你,船长。我——”
“不要用言辞感谢我,拉维勒。”泽米拉又喝了一口酒,她放下杯子。“遵守约定中你那一方的职责就是最大的感谢。想个法子杀掉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
“遵命。”
“让我把话说清楚。”泽米拉让珂塞塔转过半圈,小女孩和科斯塔面面相觑。“船上的每个人都赌上了性命,帮你制造实现计划的机会。每一个人。”
“我……我明白。”
“如果时间过去,我们找不到法子解开斯特拉戈斯下的毒药……嗯,而你又不可能一直有接触他的机会。在此之前,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你。然而,如果到头来再没有别的替代方案,时间过完,你干掉他的唯一途径是牺牲自己——那么,我不希望再次看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到头来必须如此,”科斯塔说,“我会徒手拽他去接受诸神的裁决。我和他,一起去。”
“诸神,”珂塞塔说。“徒手!”
“尿!”科斯塔叫道,他举起杯子向珂塞塔致意,小女孩笑得几乎抖散了每个关节。
“谢谢你,拉维勒,这下子她整个晚上都要重复这句话了——”
“对不起,船长。那么,我们何时开拔?”
“一半船员今夜上岸,另一半明晚。再一天才能让醉成烂泥的船员恢复神志,那些还想和兰花号出海的船员。希望明天能处理掉赃物。那么……两天吧。也许两天半。然后让你见识见识兰花号的速度。”
“谢谢,船长。”
“就这些了,”泽米拉说。“孩子睡觉太晚不好,你们一离开房间,我就打算尽可能响亮地打鼾。”
科斯塔首先接受了她的暗示,喝完杯中美酒,站起身。德·费拉依样行事,正要离开的时候,艾兹丽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哲罗姆,能到我的房间来一下吗?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几分钟?”德·费拉一脸怪笑。“什么,艾兹丽,你何时变得如此乐观了?”
“就现在,”她的回答让他收起了笑容。他怯怯地帮她站起身。
几秒钟后,舱室门咔嗒一声关上,泽米拉和两个孩子悄然共处,这样静谧的时刻实在罕见。每天夜里都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她的想象中,兰花号既不是刚刚驶出危险,也不是正要驶向危险,她把自己看作一名母亲,而非一名船长,正怀着普普通通的关切之情,与自家孩子——
“妈咪,”帕奥罗忽然开口道,“我想学习用剑打仗。”
泽米拉惊讶得说不出话;她瞪了他好几秒钟,继而放声大笑。普普通通?诸神啊,海盗生涯中诞生的孩子哪里有什么普通而言?
“剑,”珂塞塔,七水手王国未来的国王跟着大叫。“剑!剑!”

4

“艾兹丽,我——”
他看见巴掌甩过来,却一瞬间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会被打倒在地。她绷紧全身肌肉发力,这说明了某些问题,泪水顿时遮蔽了金的视线。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
她在啜泣,第二下攻击落在他右臂上,力量毫无减小的意思。
“噢,”他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几乎在吼叫;他张开双臂,想抓住她的拳头,肋间或太阳穴神经丛却挨了一下,这下够他疼几个小时的。
“艾兹丽,求你了。告诉你什么?”他跪倒在房间里狭窄的地板上,使劲亲吻她的指尖,她使劲想摆脱他的双手。最后,他松开手,放下胳膊,跪在她面前。
“艾兹丽,想打我的话,诸神在上,尽管打。如果你就想打我的话,我连还手都不会。绝不会。只是……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
她攥紧拳头,金准备接受再一次冲击,可是,她却也跪倒在此,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热泪落在他的面颊上。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她在金耳畔说。
“你要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只是——”
“毒药,金。”
“呃,”他呻吟道,身体软软地靠在舱室墙壁上。她跌进他的怀抱。“哦,妈的。”
“你个自私自利的混球,怎么能不——”
“达拉卡夏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船长议事会,”金麻木地说。“你在场,听见了。”
“从她嘴里,而不是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艾兹丽,求你了,这——”
“你是我的唯一,”她如铁箍般勒住金的脖子,“他妈的茫茫大海上唯一属于我的东西,金·坦纳。船不是我的,妈的,舱室也不是我的。我没有财宝埋在某处。我没有家庭,没有贵族头衔,不再有了。当我终于有了一样东西——”
“而到头来我却……有一样致命缺点。”
“我们能解决,”她说。“找人,医师,炼金术士——”
“试过啦,艾兹丽。炼金术士,毒药专家。我们需要斯特拉戈斯手中的解毒剂,或是毒药的样品,好找人配置解药。”
“我难道不该知道?万一你——”
“万一我某天夜里倒地毙命?艾兹丽,救赎人若是拿剑戳穿了我的脑壳,或是我们见面那天船员要了我的性命,那怎么说呢?”
“可那不是你,”她说,“那不是你这样的人死去的方式,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艾兹丽,你见过我的每一条伤疤,你知道我不是——”
“这不一样,”她说。“这是你无法与之斗争的东西。”
“艾兹丽,我能斗争。执政官把那该死的玩意儿弄进我身体里之后,每一天我都在斗争。李奥康托和我每天倒数日子,明白吗?头几周,我每天夜不成寐,我敢发誓,我能感觉到毒药,它在我身体里干坏事——”他哽咽了,泪水同样滚滚而下。“要明白,在这里,它不存在,懂吗?和你共处的时候,我感觉不到它。我不在乎它。这……这儿仿佛另一个世界。我怎么能告诉你?我怎么能毁坏这一切?”
“我真该杀了你,”她悄声说。“斯特拉戈斯。诸神啊,他要是在我面前,我一刀就割了他的喉咙——”
“我来帮忙,相信我——”
她松开勒住他脖子的双臂,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跪着,注视着对方。
“我爱你,金,”良久,她低声说。
“我也爱你,艾兹丽。”说出这句话,他的心脏仿佛忽然减轻了许多压力;就好像在水底憋了好几个世代,终于有机会透气了一样。
“我不能让你死去,”她说。
“那不是你……你不能——”
“老娘高兴怎样就怎样,”她说。“我要带你去塔尔·维拉,帮你拖延时间,对付斯特拉戈斯。还要携手踹他的屁股。”
“艾兹丽,”金说,“达拉卡夏说得对。如果我不能从他身上拿到……杀死斯特拉戈斯是更加重要——”
“不要说。”
“我愿意,”他说。“这有道理。诸神啊,我不想干,但若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去你的,”她轻轻说,她的动作快过了他的反应,艾兹丽一跃而起,揪住他的长罩衫前襟,把他按在星舷舱壁上。“不许!我们会击败他,金·坦纳。我们能胜利。”
“但如果我没了选择——”
“狗娘养的,总有别的选择。”她用一个充满魔力的吻把金钉在了舱壁上,他的双手一路摸过她的长罩衫,她的马裤,他解开艾兹丽的武器腰带,对于腰带之外的部位,他的动作能有多么怜爱,就有多么怜爱。
她接过武器腰带,丢在浆硬的帆布墙壁上,一阵叮当乱响之后,腰带落下了地面。“如果无路可走,那就杀出一条血路,金·坦纳。这间舱室不许窝囊废乱搞。”
他抱起艾兹丽,让她坐在自己双臂搭成的座位中,金把她抡了半圈,让她的背部抵上舱壁,双脚悬在空中。他隔了长罩衫亲吻她的双乳,见她有了反应,不禁咧嘴一笑。他停下动作,把脑袋贴在她的胸口,用左面颊感觉那飞快加速的心跳。
“我本该告诉你的,”他轻声说。“以某种方式。”
“以某种方式,哈。‘男人呵,’”她说,“‘言语面前他是怎样的胆小如鼠——’”
“哈,你数落我还数落个没完没了了,李奥康托也要责骂我——”
“金,”她打断他,抱住他,让他的脑袋和她贴得更紧。“和我在一起。”
“什么?”
“这生活不错,”她悄悄说。“你适合它。我们都适合它。处理完斯特拉戈斯……和我在一起。”
“我喜欢这里,”金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可以永远留下。可是……还有别的地方我想让你看看。其他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做。”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地上的生活——”
“地上也有地上的盗贼,与海上没两样,”他在几次亲吻中抽空道。“我是其中之一。你可以——”
“停下吧。现在没必要立刻决定。只是……记住我的话。另外,我把你带进舱室不是为了谈判。”
“那你带我来做什么?”
“噪音,”她轻轻说,开始褪下他的长罩衫。“许多、许多的噪音。”

5

午夜换班之前,葛伟兰走出他的新房间,站在四个小舱室之间的过道里。他怒气冲冲,只套了一条短裤和随意穿上的马甲,他走到自己原先的房间门口。耳中塞了两坨法兰绒碎布。
他砸了几下门。无人应答,他又敲了一下,吼叫道,“特里甘尼,你个不要脸的,我要讨还公道!”

6

“兰花号准备出航了吗?”
两个男人会面的场所是一幢没有房顶的石屋废墟,这里位于城区南方,与诡异森林靠得太近,连醉鬼和凝视佬也不愿爬进来躲避风雨。时间接近子夜,温热如唾液的大雨落得正猛。
“下午把垃圾货都处理掉了。疯子似的装水和麦酒。食物也绰绰有余。明天早晨把想起身的人拽起身,我想兰花号就要出发了。”
加夫雷·罗丹诺夫点点头,第一百次地把视线投向破败的房屋和它的阴影。按照他的计算,任何人想在疾风骤雨中听清他们的说话,都得凑近到足以让他看见的地方来。
“达拉卡夏召开议事会的时候,说了些……让人不安的话。关于回到铜海后的计划,她是怎么和你说的?”
“什么也没说,”另外一名男人答道。“没什么特别的。通常她会给大家整整一周时间,任我们上岸敲破自己的脑袋,让岛把钱袋子吸得干瘪。这次她急得火烧火燎的,我们都不清楚她要干什么。”
“当然了,”罗丹诺夫说。“不上路她是不肯告诉你们实情的。她有没有提起执政官?塔尔·维拉?”
“没有。你觉得她到底——”
“她要干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只是不觉得她的计划很明智。”罗丹诺夫叹息道。“她或许会让鬼风群岛的所有人淋一头大粪。”
“那么,你——”
“好吧。”罗丹诺夫把一个钱袋递给他,摇一摇,让钱币叮当作响。“和我们讨论过的一样。仔细打探消息,记下你看见的。事后一五一十告诉我。”
“另外一桩呢?”
“这儿,”罗丹诺夫拎起一个油布背包,里头装了沉重的物事。“你确定有地方藏?这东西绝对不能被发现——”
“我的海员箱。有品阶就有特权,对吧?箱子底下是夹层。”
“那不错。”罗丹诺夫把背包递给他。
“如果我不得不……使用这东西……”
“依然和我们讨论过的一样。三倍于我刚给你的钱,你一得手就归你了。”
“我要的不止是钱,”男人说。“我要君主号上的位置。”
“没问题。”罗丹诺夫伸出手,对方紧紧握住。两人互相勾住对方前臂,行韦德兰式的握手礼。“优秀人才总能在我这儿找到位置。”
“现在难道没有位置吗?这堆事情结束之后,请让我有个家可以回。拜托了。”
阴影中,乌特加的笑容宛如最浅淡的一抹新月。

7

湿润的南风吹在星舷上,剧毒兰花号破开浪头,朝北微西方向疾驶,仿佛脱开缰绳的赛马。这是奥瑞姆月的第三天。
他们先是做了一天苦工,把船开出曲里拐弯、怪石嶙峋的商船门通道,接下来的两天耗在了躲避暗礁和岛屿上。末了,树木丛生的山坡和鬼风群岛最后一缕火山烟云终于消失在了海平线之下。
“任务是这样的,”达拉卡夏把一伙人叫到后甲板上,宣布她的计划。德尔马斯特洛、特里甘尼、葛伟兰、乌特加、娜丝琳、奥斯卡尔和几位经验丰富的副手——木匠、制帆人,等等等等。蒙钱斯在舵轮后听她说话,洛克、金和六七名不当班的水手,他们站在后甲板楼梯上旁听。虽说船长没有邀请他们听取那番小小讲演,但也没有把他们驱赶开。毫无必要,消息在船上传播的速度比火更快。
“航向塔尔·维拉,”达拉卡夏说。“帮我们的新朋友,拉维勒和法罗拉,实施岸上的偷鸡摸狗小任务。”
“赏金,”蒙钱斯说。
“他说得对,”葛伟兰说。“敬请原谅,船长,我们若是出现在了塔尔·维拉看得见的——”
“如果剧毒兰花号落锚的话,没错,我的脑袋值好大一笔钱。然而,若是给漂亮的兰花号梳妆打扮一下,改改帆图,把船尾灯换得朴素点儿,再在船尾用大大的字母画个假名字——”
“船长,该叫她什么呢?”木匠问。
“我喜欢奇美拉注释1这个名字。”
“太无耻了,”特里甘尼说。“可是,这番‘偷鸡摸狗’的勾当里,达拉卡夏,我们能分到什么好处呢?”
“成事之前我什么都不敢保证,”达拉卡夏说。“但得到的好处对所有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就这么说吧,这任务得到了船长议事会的全体祝福。”
“那他们为什么不出手帮忙呢?”娜丝琳问。
“因为最擅长这些事情的船长只有一位。”达拉卡夏行个了夸张的屈膝礼。“现在,回去做事或者回去懒散吧。把话传开去。”
几分钟之后,洛克正懒洋洋地趴在港舷栏杆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金过来占据了他旁边的位置。天空和海洋被落日烫上金色,鬼风群岛的气候让人时刻汗流浃背,此刻和暖的海风叫两人觉得心旷神怡。
“觉得有什么不对吗?”金问。
“什么不——哦,你指毒药。没有。说不准到底更好还是更坏,有段时间了。呃,假如我开始往外呕蝾螈什么的,保证想办法给你带个信。假如你听见有人敲舱室的门——”
“噢,诸神啊。你别也来凑热闹。艾兹丽险些把葛伟兰扔下艉舷——”
“哈,说真的,大家听见你们闹出的动静,一般总是认为有敌人攻击——”
“你准备遭遇意外事故吧——”
“——而且还是杰里姆救赎人骑了战马成群结队冲锋。你那些劲头究竟从哪儿来的?”
“和她在一起,自然而然,”金说。
“啊哈。”
“她要我留下,”金看着自己的双手。
“留在船上?等这些事情结束了?假设咱们还能剩下骨头渣的话?”
金点点头。“就我而言,我相信她也同样希望你——”
“哦,那是当然了,”洛克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讥讽的语气。“你怎么说?”
“我请她……我觉得她也许肯和咱们走。”
“你爱她。”洛克对自己点点头,没等金回答,他继续说了下去。“你没在海上浪费时间,止步不前,而是一头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对吧?”
“是啊,”金悄声说。
“她不错,”洛克说。“既有智慧也够火辣,拿剑指着别人的时候知道该取走什么,这在我看来简直是笔财富。她也值得你的信任,战斗时可以把后背交给——”
“我总是信任你——”
“战斗中信任我站在你的背后,没错。然而,她在战斗中也不至于让你吃窘。翠鸟号的战斗中你们俩最是出彩,而不是我。我看见她如何踢打的样子——许多人事后只怕要在吊床上瘫个几天。她太悍勇了,都停不下来。你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儿。”
“为什么听起来有她就没你呢?”
“当然不是这样的。可是,事情总会改变——”
“改变,没错。往好的方向变,但不意味着要终结别的事情。”
“把她带上?和我们一起?三个人对抗全世界?从头开始,重建匪帮?类似的对话似乎已经谈过了吧?”
“是的,可——”
“我知道,那时候我正努力变成一个醉酒混球。”洛克用左手按住金的右手。“你说得对。事情会改变,往好的方向变。我们看见过别人如何改变;也许我们能是一个例外。等罪塔尖的游戏结束,咱们的钱袋子鼓得吓人,塔尔·维拉这友善的好地方只怕不再欢迎我们,她可以跟咱们走……你也可以留下陪她——”
“我还没想好,”金说。“你我都不知道未来。接下来的旅行中,就让我们暂且忘记这问题的存在吧。”
“好主意。”
“可我想——”
“听我说。等时间到了,你愿意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不需要多考虑我,明白吗?你们俩很登对。你配得上更好的——”洛克嘿嘿一笑,金知道没必要真的敲碎他的脑壳。“——可我确实知道,她找不到了。永远也找不到。”一边说,他一边捏捏金的手。“我为你高兴。斯特拉戈斯把我们推入如此困境,你却去偷了好东西回来。要珍惜啊。”
两人没别的需要说了,于是便站在那里,聆听盘旋海鸥的叫声,眺望太阳落下远方海平线,它的鲜血流淌进大海中。长久的沉默过后,重重的脚步声在背后的后甲板楼梯上响起。
“我的好孩子,”达拉卡夏出现在他们身后,伸出双臂,搂住两人肩头,“正要找二位说话。今天下午红组当值,你们就不用去啦。”
“呃……您真大方,”洛克说。
“哪儿的话。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你们都得看木匠的脸色做事。既然兰花号要为你们溜到塔尔·维拉近旁,替兰花号改头换面的任务也就交给二位了。涂漆、雕凿、帆装——你们会很忙碌的。”
“哇啊,”洛克说,“听起来,我们这趟旅行将很是豪奢。”
事实,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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