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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门口有一位可疑的信使

绿水河大桥,北岸要塞
古国边界的北边,正处于凛冽的寒冬之中。生活在干草原的游牧部族会在下雪前离开高原地带,迁移到下游河段,但是有一个部族,不论春夏秋冬从不远行。他们住在西北边的群山中,那是比干草原更高的地方,不骑马也不崇拜马,逮着机会还会吃马肉。
这个部族的山民与其他部族很好区分,因为他们不穿游牧兄弟们那种长长的、下摆开衩的袍子,腰间也不系绸带。他们喜欢的是紧身坎肩和马裤,还有厚厚的斗篷。坎肩和马裤是用粗粗的红线将一块块的山羊皮缝在一起而制成的,斗篷则是由阿撒斯科的毛编织而成。阿撒斯科是一种在群山之间游荡的大猫,也是这个部族得名的原因。阿撒斯科人从山涧里淘金,在出席婚礼和宴席或是死去被火葬时,便会戴上由沙金制成的沉甸甸的手镯和耳环。
阿撒斯科山民出山本身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朝东南方向跋涉数百里格之远更是少之又少。可是,在一个春天的下午,一个全身裹着毛斗篷,穿着红线缝制的山羊皮衣服的牧民突然出现在绿水河大桥北岸要塞的大门前,仿佛是从纷飞的落雪中突然冒出来一般,城楼上的护桥中队士兵们又是好奇又是警惕。这个人朝士兵们大声嚷嚷,问是否可以通过这座桥,进入古国境内。
“你不是商人,”一名年轻卫兵朝城下喊道,他已经将自己的弓弩搭在城墙上,随时可以放箭,“过桥不是为了做生意。”
“我是个信使!”牧民大叫。她比这名士兵还要年轻得多,看样子只经历过十六七次家乡的严冬。她那柔滑光亮的皮肤呈现出橡子一般的棕色,黑头发编成一个长长的发辫,在头上盘绕了好几圈,如同一顶皇冠,而她黑色的眼睛里充满恳求的意味,“我要行使信使的权利!”
“什么权利,哈拉尔?”年轻卫兵小声问他的前辈。他在护桥中队才服役十一个月,但哈拉尔资历已经很深了,她服役了二十六年。那时候,塔齐斯顿国王和萨布莉尔阿布霍森还未重整古国的秩序,整个王国一片混乱。在大复兴之前,这座桥和河两岸的要塞以及河中的堡垒常常被包围,但在那之后,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只是去年夏天,在南边出现过一次很大的乱子。
“这些部落的信使享有豁免权,可以免受战争和冤冤相报的世仇之苦。”哈拉尔说。她俯视着这位不太寻常——漂亮得不寻常——的信使,心想幸好这年轻士兵不是独自一人在此值守。桥上的过客并非总以真面目示人,有的甚至根本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有着人类的躯壳而已。“但是我不知道山民也遵循这种惯例。我以前只见过他们两三次,他们也做生意,住在北边。”
“要传消息给谁?”年轻卫兵喊道。他的名字叫阿伦辛,但是大家都喊他阿伦。
“我必须告诉你吗?”年轻的牧民问。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怪异,仿佛她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不懂如何与人打交道似的。
“先告诉我再说。”阿伦答道。他瞟了一眼哈拉尔,发现她突然直起了身体。她在朝远方张望,紧盯着雪花飘落的远处,却没有留意下方的牧民。
“好像有点儿动静。”哈拉尔说。她从腰带上取下望远镜,放到眼前。一个牧民突然间出现在大门口尚可归咎于飘落的雪花和暗淡的光线,要是再来一个,那他们就该被扣上玩忽职守的帽子了。
“好了,信息是传给谁的?”阿伦继续问。他笑着看着那山里来的姑娘,喜欢她的模样,所以忍不住心中的欢喜,“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消息要带给住在冰雪中,能未卜先知的女巫,”那山里来的牧民不太情愿地回答,“我的名字……我没有正式的名字。”
“那别人怎么称呼你?”阿伦问。他又瞟了一眼哈拉尔,她已经放下了望远镜,但是仍旧眯着双眼眺望着远方。雪下得越来越大,光线也随之越来越暗,能见度正在降低。
“有的人叫我翁皮,”那姑娘说道,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大概是想起了快乐的事情,“现在能让我进去了吗?”
“我看——”阿伦刚开口就停住了,因为哈拉尔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用望远镜指着远处。
在纷飞的雪花和渐渐四合的暮色中,出现了三个人影。其中两个骑着马,是游牧民,他们穿着常见的黑灰色羊毛长袍,长袍的两侧开着叉,腰部还系着彩色的绸带。看一眼绸带的色彩和图案,熟悉的人便能判断对方来自哪个部族。
但他们不是普通牧民。其中一个是巫师,脖子上戴着银环,一根银色的铁链从银环上垂下来,铁链另一头被另一个人抓在手里,那是巫师的主人。
就算看不见脖颈上的银环和银色铁链,哈拉尔和阿伦马上也知道这些游牧民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因为他们当中的第三个既没有骑马,也不是人类。
那是一个木怪,一种用硬木草草切割、雕刻和连接而成的怪物,有马儿两倍高,畸形的巨眼中闪耀着炽烈的红色火焰,这说明有一个肆行魔法生物被囚禁在那粗陋的形体中,而且正在巫师的驱使下全速行进。许多普通武器都伤不了木怪,但也有例外,所以木怪不算是多么可怕的敌人。还有比它恐怖得多的肆行魔法造物,比如石头雕凿而成的魂行卒。不过,这还是叫人心生恐惧。谁知道那巫师还可能有些什么样的法力和仆役呢?
“卫兵!警报!警报!”哈拉尔将双手环在嘴边,抬头冲着中心瞭望塔大声喊道。几秒钟之后,她才听到从高处传来一阵号角声,又过了四五秒钟,从河中堡垒处传来了回响,那儿已经被大雪挡住了视线。然后,从更远处的南岸要塞再次传来了一声号角。
“让我进去!”山里来的牧民急得大喊起来,同时也在不断地回头望。那只木怪已经大踏步地走在两个游牧民前面,那长长的树根一般的双腿伸得很直,双臂朝前伸出,以保持身体平衡,怪异的火焰从它的双眼和嘴里喷射出来,仿佛燃烧着的眼泪和口水。
那名巫师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为了确保肆行魔法灵体不对主人进行反扑,主人要有极强的意志力。这位巫师受到那巧妙铰接的亮银色圆环所控制,如果他想让这肆行魔法怪物对付自己的族人,或是按照他自己的心意行事,主人只要拉紧这个环,便可以使巫师窒息。
不过那位主人似乎不害怕巫师会背叛自己,只见她将那铁链固定在自己的马鞍上,双手挽弓搭箭,做好了放箭的准备。可是,她瞄准的目标仍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尤其是在雪花仍在不断落下的情况下,进入射程后,她至多只能射出两到三支箭,弓弦就会被弄湿。说不定只来得及射出一箭。
“现在不能放行!”阿伦喊道,他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弓弩,“发现敌情!”
“可是他们追的是我!”
“这可不好说,”哈拉尔吼道,“谁知道你们耍什么花样,说不定只是想骗我们敞开大门。你说过你是信使,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他们会的!”翁皮大声疾呼。她从背后的匣子里拿起自己的弓,又从腰间的小匣子里拔出一支奇怪的箭,箭的尖端裹着一层皮革,皮革被牢牢绑在上面。她用左手拿着弓和箭,解开了绑着皮罩的细绳,把它拔下来,露出了黑玻璃做成的箭镞,它隐隐透着火光,一缕白色的烟从尖端升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刺激性气味,非常强烈,一小会儿便飘到了高墙上士兵们的鼻子里。
“肆行魔法!”阿伦大喊一声,迅速拿起十字弓,冲着下方射了一箭。幸亏哈拉尔突然将他的弓往下压了一压,那箭才没射中女孩的肚子,可即便如此,它还是射中她左脚脚踝附近,白色的积雪上立刻溅上了鲜红的血点。
翁皮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看到哈拉尔制止了阿伦,让他无法继续搭上下一支箭。腿上的疼痛让她咬紧了牙关,可她仍转身去面对那只木怪。那双粗陋的腿支撑着它,把身后的巫师甩在了几百步开外,而且它仍在不断加速。它的双眼发出耀眼的火光,就像刚刚点燃的涂满沥青的火把,它头上那姑且可称之为嘴的巨大豁口中,吐着一道长长的火焰。
翁皮拉开了她的弓,然后一松手,动作一气呵成。闪耀的玻璃箭镞如同夏日篝火中冒出的火星,径直击中了木怪的身体。一开始,木怪似乎毫无知觉,但是紧接着,这怪物的脚步就变得蹒跚起来,它跌跌撞撞地走了三步,然后便一动不动了,这时候,它看上去更像一棵支离破碎的树,而不像一只可怕的怪物。木怪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一道白光从红光中一闪而过,它的身体瞬间燃烧起来,熊熊的火焰,升起一股浓浓的黑烟,吞没了落下的雪花。
远处的巫师尖叫起来,叫声里愤怒和恐惧兼而有之。
“肆行魔法!”阿伦嚷嚷道。他仍在不依不饶地挣扎着,直到哈拉尔使出一招锁臂勾腿,将他摔倒在城垛后面,这才彻底制止住了他。“她是一个女巫!”阿伦喊道。
“不,不,小伙子,”哈拉尔的语气很轻松,“那是一支灌注了灵体的玻璃箭。没错,那是肆行魔法,但那是受遏制的肆行魔法,而且只能使用一次。这种箭很稀有,牧民们很珍惜,因为他们只有用这种箭才能杀死巫师或是巫师使唤的怪物。”
“可她还是有可能——”
“我不这么认为。”哈拉尔说。一支巡逻队正在踏上台阶,很快城墙上就会有二十多个士兵站岗值勤,“不过中队长的助手可以用咒契魔法测试她。如果她真是从山里来的,而且有消息要送给珂睐,我们必须知道。”
“珂睐?”阿伦问道,“哦,冰雪中的女巫,能够未卜先知——”
“反正比你知道的要多。”哈拉尔打断他,“我可以松手了吗?”
阿伦点点头,放松下来。哈拉尔松开了手,迅速起身朝城墙外张望。
翁皮已经不见了。木怪正在燃烧,散发出让人窒息的滚滚黑烟。巫师和他的主人瘫倒在雪地上,已经死了。他们的眼睛里插着普通的箭,在昏暗的光线中,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放箭人的箭法之好,可见一斑。他们的马儿受到鲜血和死亡的惊吓,已经各自跑开了。
“她去哪儿了?”阿伦问。
“可能没走远。”哈拉尔满脸严肃,专心致志地盯着地面。雪地上有一摊与手掌差不多大小的血迹,还有许多硬币大小的猩红色斑点,沿着河边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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