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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卫斯普 1-3

1

烛光摇曳,炉火成灰,两名御剑士依旧在门口如石像般屹立不动,毫不疲倦。安布罗斯王在椅子上瘫了下去,那双锐利的眼睛隐藏在帽檐下。瑞德的故事应该到了尾声。
“所以我把自己的堂哥杀了。”瑞德语气平淡,“而且一点不后悔!我想,正常的孩子遇上那种状况应该会歇斯底里、充满罪恶感吧,可我当时已经没法感受什么了,只有一种残忍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小小年纪扳倒那样一个大个子很了不起。我甚至没有把船掉过头去看看他怎么了,反正无法挽回,就算他不是很快被冻死,也会被礁石刺穿身体,附近没有别的船了。”
卫斯普不免思索,有多少十三岁孩子遇上瑞德当晚的遭遇还能幸存下来?换作自己铁定没办法,就算是现在他都没把握。
国王发出一声闷哼,“指挥官!去找大师来,顺便把文书长、仪式长都找来。”蒙普司对着门外的御剑士下令。国王又对着瑞德皱起眉,“你还是没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到玺维来?”
“是盖斯特爵士的主意,陛下。后来我在小船舱里找了些衣服披上,躲在里面休息,直到日落才醒过来。盖斯特握着舵,他告诉我说:‘你应该可以把船开到玺维去吧,年轻人?我一整天都在让它朝东南方前进。’
“那个年纪的我怎么都行,况且风不强的时候那艘船确实很好操纵。”瑞德耸耸肩,“不过我没告诉他,那种小船遇上大浪就会翻,天气不好也可能会沉。我问过为什么要到玺维去,他也告诉我他的想法。我相信他……其实我别无选择,只有他可以信赖,只有他可以让我依靠。盖斯特说我们两个不能回双港,因为那艘船本是偷来的,甲板上沾了血,又有三个人失踪。同时,我也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谋杀,长大之后还有血仇要报,而不管凶手是谁,他们一定也想对我下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回双港,也不能去找肯朵芬阁下求援,就算我很想也不行。
“回渥罗堡对我来说也有风险。”他又说,“辛沃夫掌权,一定会追问自己儿子的行踪。就算军团把他赶下台,也难保下任郡长不会把亲王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盖斯特说,关键就在我母亲身上了。他听到房子烧掉之后,附近的人民哀悼国王跟王后去世,可他强调不能确定我母亲是否还在人世。我只看到父亲的尸体,却没见到母亲在哪里。如果她还活着,就有可能跟着自己的哥哥回玺维去;就算她没回去,我在玺维的亲属总比在贝马克多,潜伏的敌人也比较少。他答应会照顾我几个星期,直到了解事情后续为止——两国和谈到底成不成功、谁接替我父亲成为国王和郡长、我母后到底有没有逃过一劫等等。我的地位跟玺维的王储不同,并不能直接坐上王位,可是我身为开特家最后的子嗣,等我年纪够大、拥有成为国王的资格时,对贝马克的政局就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活下去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因此我们朝玺维进发。”
瑞德继续说:“船上存粮不够,饮水桶也快空了,幸好船头那边藏了很多货物,里头有些东西可以吃,像橄榄、栗子,还有上好的白酒。我们的航线或许不是最快的路径,不过总算是抵达了。”
这时,国王脸上露出一个轻笑,整个晚上他第一次有了赞许的神情。瑞德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跷起了腿,他可能没注意到自己有这举动,否则在一国之君面前这算大不敬。事实上,能在国王面前坐下,已经是莫大的礼遇了。
“当时战争还没结束,但我把头发盖住也就没引来麻烦。盖斯特爵士装作一般商人,把船上的东西卖出一些换了钱来用,这样一路沿海岸来到普雷镇。路上并没有遇到贝马克海盗,但其实我心里是希望能遇上的,毕竟我还是个孩子。
“到了镇上,盖斯特租了两匹马,我们便骑到铁堂来。铁堂是我绝佳的藏身之处。他说我躲在这儿的时候,他就去宫中打探消息。能够进入铁堂,对一个莽撞的十三岁少年来说,吸引力自然很大。我们从那扇门进来,可他跟大师密谈时,叫我在外面等。我不清楚他对大师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们先前捏造的故事是根据我母亲教我的玺维语腔调,把我描述成来自西壤郡的孤儿。大师测验过我的灵敏度之后,就接受我进来受训。
“盖斯特的想法是,就算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到了铁堂、接受了五年顶尖训练之后,至少也有在这世上保命的能力。他说他会回来找我。”瑞德耸耸肩,“不过他消失了。早先他写给我一封信,说我双亲都死了,大伯还没被推翻,如果有更多消息再告诉我。可他并没有继续跟我联络,就这样过了五年,我想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了吧。”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好像在等国王响应,不过国王什么都没说。
“后来两国和约也传到铁堂这里,于是,贝马克的事又坠入五里雾中,政治课堂上好像只提过两次。”瑞德若有所思地问,“这么说,我大伯真的还在位?”
安布罗斯点点头,“我们情报来源说他干得还不错,你父亲死后不久就有人挑战他,可议会站在你大伯这边。看来他地位很稳固,贝马克国内情势也相当平稳。”
“只有一个人向他挑战?那我真看错他了。话说回来,他要是没本事,我父亲应该不会一直留他在身边。我的故事就到这儿了,陛下。”
房里一片沉默。卫斯普想到自己的家族也是被一把火烧尽,不过,他既没看见亲生父亲被人割开喉咙,也没穿越火场、全身衣服化成灰烬。身为王子却在铁堂经历小子生涯……
“很精彩。”国王说,“你的确是个遭遇不凡的年轻人,外甥。”
“多谢陛下。”
“罗尼·肯朵芬去年冬天过世了。”国王说。
“我听说了,陛下。我其实只跟他见过那么一面,非常仓促。”应当也很少想到这个人吧——即便在最困苦的时期,瑞德还是没投靠玺维的亲戚,“我也听说他儿子继承了肯朵芬族长的头衔,是位跟我差不多大,名叫鲁柏的先生?”
“嗯。你大概是第二十五顺位的王位继承人。”安布罗斯想了一会儿,“当然,议会恐怕不会让贝马克人当国王……无所谓,你是我们的亲戚,也可能成为我们友邦的君主,所以我们接纳你,而你的苦难遭遇也值得我们同情。”
“陛下恩惠——”
“不过你重返人世,这件事得谨慎处理。就像你之前所说的,如果你贸然进入王宫,白色姊妹一定会被你吓得花容失色。”国王那对琥珀色小眼珠转头看向卫斯普,似乎这才想到他还在场,而且觉得他是多余的。
卫斯普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而国王接下来说话时,眼睛没离开他身上。
“你说的盖斯特……我根本没派御剑士跟肯朵芬大使一起去贝马克。我不知道他是单纯用了假名,还是——”
有人敲了房门,国王闷哼一声站起来,两个年轻人也赶快起身。门口出现的是被国王招来的几个长官,从蹒跚的脚步看来他们似乎才睡醒。可这些长官本不应当比国王早就寝,所以可能是在等候时忍不住打起瞌睡了。仪式长还在扣上衣,大师也用手指压着蓬乱的头发,三人站成一列向国王恭敬行礼。如果不是自己处境堪忧,卫斯普或许会觉得这幅画面很好笑。
“啊,大师,”国王用低沉的声音说,“抱歉把你吵醒……我听了候补,唔,瑞德的说辞,他的情况比较特别,应该说是非常特殊,所以他拒绝为御剑会效命是可以理解的。”
大师脸上浮现出放心和惊讶交织而成的怪异神情,“我很高兴能——”
“没错,但有件事情需要厘清。”安布罗斯的威严目光扫过房间,“他说带他到铁堂、把他推荐给大师的,是一位叫盖斯特的前御剑士,可我和指挥官蒙普司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国王这句话其实是质问大师。大师抓了抓头发,“我也不记得这名字,也没听前任大师说过……”他声音渐渐变小,大家的目光朝文书长身上集中。
现任文书长也上任不久,他年约四十,身材高瘦,但手指上已有墨渍,而且有了与这份工作相称的驼背和近视,以及一贯的困惑表情。看到国王皱眉头,他人都快软了,“对于各位候补受训前的状况,我们并不加以记录,陛下。唔,我们受到规范,铁堂规章明确,带他们前来的人也不能留下姓名。盖斯特?没听过这个人,不过我可以查一查,年纪大约是?”
“我想,如果真有这个人存在,你应该会记得。这恐怕要成为一个谜团了。”现在没有人能将盖斯特之谜作个交代,前任大师、文书长、肯朵芬阁下全过世了。“他应该是假冒的吧!”
卫斯普不免想,如果是假冒者,怎么会对大使接受的指示如此清楚?那些可是国家机密!
“他身上有把猫眼石宝剑,”瑞德轻声说,“而且看起来很像御剑士。”
“那把剑真正的主人可能已经死了!”国王怒目而视,这表情据说能使墙壁上的油漆都剥落下来。
可瑞德同样出身王室,这时脸上倨傲不屈的表情又出现了,“当然,那柄剑原本的主人可能已经死了。但那把剑叫作迷幻,我在这里五年了,还没见它被送回来。”
他这番话在房里掀起一阵涟漪,几人挑起眉毛或撅起嘴唇。卫斯普想了一下终于搞懂瑞德的弦外之音:按惯例,御剑士得到佩剑之后会为其取名,兵器长不仅会在剑身上刻下剑名,也会将剑名记录下来,同时保留的数据有制约的日期及护主何人。这些文件平常自是机密,不过对于一个如瑞德般的有心人来说,五年时间总会查出些什么。翻阅记录本、按照年代找到一把名为迷幻的剑并不需要多少时间。这么说来,瑞德对于盖斯特所知恐怕比目前透露的更多。
“无关紧要!”国王大吼一声,可怕的眼神又转回卫斯普身上,“他这段故事跟你说过多少?”
“没……没提过,陛下!”
“唔?”
“我一个字也没提过,吾王。”瑞德也喃喃道。
国王嘟着嘴,“嗯?那也许你不像我之前想的那么笨。草桥镇的威尔,看样子你这朋友需要带一两个可以信赖的剑士在身边。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也顺便请你闭上嘴巴……候补骑士卫斯普,最后一次问你:你的君主需要一位御剑士,你准备好了没有?”
太好了!“准备好了!准备好了!陛下!”卫斯普连忙跪下,“谢谢您,陛下!我准备好了!”他捧起国王的手亲吻起来。
瑞德不太高兴,张开嘴想阻止,可卫斯普已经答应了,他终究要成为卫斯普爵士。
马上就要。

2

当晚刮着大风,又冷又暗,卫斯普身体里涌动着无数个念头,不过他不会让人知道的。其实他觉得自己看来应该挺有信心,反倒是一旁的瑞德比他还焦躁不安。
“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御剑士!你是我朋友,不是帮我咬人的狗。”
平常他不会这么粗鲁地说话。现在他们往“熔炉”走,文书长和仪式长提着灯笼,用晃动的光线引路,大师跟在国王身边。而平常应该随侍国王两侧的蒙普司跟简威,现在却尾随瑞德和卫斯普。更糟的是,他们靠得很近,所以听得到瑞德说御剑士是狗。
卫斯普忍不住脱口而出:“你非得制约我不可,野蛮的贝马克人!”他大叫,“不然安布罗斯会把我送进大牢活埋在地底!”
“他何必这么做?”瑞德还想争辩,可他其实明白现在谁也反抗不了安布罗斯,“把你这小鬼踢出铁堂不就得了?何必下制约?怕浪费一个御剑士?我的血缘又不是很近,这样没道理啊!”
但如果安布罗斯打算将瑞格亲王当作政治傀儡,所以要确保卫斯普不会说错话呢?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一次不合常规、临时起意的制约仪式会钳制住卫斯普,安布罗斯了解这一点。
“还有,”瑞德咕哝说,“你家发生那种事,难怪你会怨恨贝马克人。但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你真的可以接受自己被制约给一个贝马克人吗?我常听你诅咒全天下的贝马克人,说我们是最低贱的人渣,应该通通打进地狱。”
卫斯普听了身体一震,他想到自己说过些什么。过去五年来他到底说了多少过分的话?“你怎么忍过来的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很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把你跟贝马克人联想在一起。可能玺维人也一样糟糕吧!”
瑞德在他手上轻轻捶了一下,“这是真的。我可以跟你说很多贝马克的事,让你三天吃不下饭。所以你最好赶快决定,你真的要把下半辈子用来保护一个贝马克人吗?”
“你不是‘一个贝马克人’,你不一样。”
“没有你想的这么不同!铁堂是教会了我一些玺维人的礼仪,而且我在血缘上其实是玺维多过于贝马克,但我骨子里还是个贝马克人啊,卫斯普。你这辈子都得接受一个贝马克人制约!”
“没有我更喜欢的对象了。”卫斯普仿佛看见了狂野的未来,“不过,今晚有件事情请你帮忙,海盗王子殿下……请你答应我,不要让我等,动作快一点!我发过誓之后就立刻刺穿我的心脏!”
瑞德苦笑道:“我看我们迟早会后悔的。戳进去就回不了头了啊!”
吸气!“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是说你成了私人护卫,就是一辈子的承诺了。”
但卫斯普实在很想找到下半辈子的生命归属。
 
铁堂的“熔炉”是个一半埋在地底的大洞穴,地板上有八角阵,周围有八座铁炉、八座石槽,石槽内有泉水可供熄火,铁炉前也有八架铁砧用以铸造镶上猫眼石的宝剑。中心处有第九座铁砧,是铁堂的力量核心,也是御剑士接受制约的地点。通常制约仪式开始时,除火焰跳动之外,会有上百名男孩在一旁士气抖擞地齐声高歌;但今晚炭火的光芒似乎更亮,在场只有八个人——其中七个人是协调的合唱,只有国王的调子上上下下老跑调,他的声音倒很宏亮,可这么一来反倒更令人没信心了。
卫斯普见识过不下一百次制约,自己却没参与过。他当小子的时间异常短暂,不过才六天,而他原本是马勒瑞的三席、瑞德的次席,机运却引领他直接登上舞台。他一向对圣灵力量不敏锐,但站在魔法阵中央还是感觉有所不同,魔力聚集时他汗毛直竖。他有些怀疑那是因为他发冷——他、瑞德、蒙普司得在四个石槽中轮流沐浴,现在也不能套上衣服裤子。
仅着短衫短裤的他一边发抖一边站到了“死”的方位,对面瑞德站在“爱”的位置。蒙普司在他右侧,吟唱出漂亮的男高音,简威则在左侧以低音衬托。简威很让人放心不下,他盯着瑞德的眼神一直怀有敌意。虽然他在仪式中的地位并不重要,可法术是依靠圣灵力量的平衡,很容易因为一丁点儿不和谐之处遭到破坏。说起来,简威这个人一直很乖僻,去年接受制约后就更显如此。
会出问题的环节还不止简威一个。一般制约都是在午夜进行,但现在已近清晨。卫斯普对于誓词做出少许更动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没有人能保证这点。也就是说整个仪式有诸多漏洞,大师、仪式长在指导时都提过——
他的剑!平常都是由小子念诵献剑贺词,今天却是由安布罗斯王本人带着剑进来,将剑放在铁砧上。这是兵器长特别替卫斯普打造的兵刃,理所当然是柄细刃长剑——好一柄长剑!猫眼石的光辉有如烧熔的黄金般刺眼,剑身发出月色般淡淡的幽蓝光彩。这把剑看得他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这就是他的剑!会陪他度过往后的每一天!就算他死了,这把剑也会悬挂在“剑空”以纪念他的一生。转头面对简威时,他的目光还是离不开那把剑。接着,简威帮他解开扣子、脱下上衣,蒙普司在他肋骨上找出心脏位置、用炭笔做记号时,他都忍不住一直偷看。他差点就没注意到指挥官对他像是鼓励般眨了眨眼,应该是好意吧……
卫斯普终于可以上前,亲自握住那把剑。剑长三尺,他从没拿过这么轻巧的武器!好像在手上浮动一样……可惜他没时间好好看清楚,便连忙跳上铁砧对瑞德宣誓,瑞德脸上写满忧虑。
“俄雷德之子,瑞格!”过去五年他在梦中反复演练这个场面,但没想到会是他最好的朋友站在那里——当然也没想过对方居然是个贝马克人。“我,古老忠诚御剑会之卫斯普,在弟兄们见证下,以自身灵魂对瑞格阁下起誓:时时刻刻保您不受敌人所伤,并以此身为盾为您免除苦难。请以此剑贯穿我心完成誓约:若我所言不真,诛我于剑下;若我所言属实,圣灵赐我重生,并令我竭力服侍,死而后已!”
瑞德听得出他故意漏掉一些誓词,瞪大眼睛大步往前,卫斯普将剑递上,跳下来坐在铁砧上,张开双臂等待。蒙普司跟简威应当要上去扶着,否则卫斯普可能会挣扎受伤,但他们完全没想到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
瑞德早做好准备。“抗命者死!”他大喝一声,整柄剑当即贯入卫斯普心脏,护手打在他胸口才收手。
哦,可恶!
卫斯普没想过会这么痛,而且一把剑插在胸口,他根本叫不出声,只能咬紧牙关,拱起背脊。简威跟蒙普司还来不及抓住他,瑞德已经一把抽出长剑,剧痛此时戛然而止。卫斯普低头看着伤口愈合,大功告成。
如果是平时,在场所有观众会为新御剑士疯狂喝彩,但今晚偌大的洞穴中没有观众,只有新出炉的御剑士仰头狂啸,还有他的护主发出贝马克战嗥。两人拥抱后牵着手在魔法阵旁边跳来跳去,庆祝这场胜利。不过,瑞德手里还拿着长剑,舞得旁人退避三舍——这的确不是一场正常的制约仪式。
卫斯普爵士,现在是古老忠诚御剑会的一员!是瑞德的御剑士!哦,这感觉好棒!
这时候卫斯普终于可以拿回他的兵器,那是件完美无缺的杰作,与他的手掌、手臂、惯用的姿势都完美吻合。他专注地凝视着钻石般的剑身——上面还沾了他的鲜血——还有银色护手、指环、皮握柄,更重要的是剑柄那颗圆形猫眼石,这么大的宝石应该会使得重心向后,可是却不感觉笨重。更不可思议的是,猫眼石里头居然有两道金光在闪耀!
“你看!”卫斯普小声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宝石!”
瑞德也一脸兴奋地看着朋友的剑,“当然喽,这是特别为你做的,这两道光是属于你的,卫斯普爵士!嗯,这把剑真漂亮!你要给它取什么名字?”
“没有。”
“没有名字?这样有点——”
“不是没有名字,是它就叫作‘没有’。”卫斯普还在受训期间就酝酿这个点子很久了,“所以我的护主当然没有救啦!”
瑞德听了捧腹大笑,“还好兵器长睡了,不然要他在这剑上刻下‘没有’两个字啊?”
等他们终于警觉到还有六个人的眼睛盯着自己时,脸上的笑意才终于冷却下来。蒙普司和简威靠得最近,一眼就知道他们对于有人在国王面前手持武器相当反感。不过要说表情凶恶,还是要以站在后头的安布罗斯为最。
“恭喜你制约成功,卫斯普爵士。”
“谢谢陛下。”
“不过我们是不是听错了?”国王透出怒气,“你好像把标准誓词内容给删了一些?”
卫斯普装出一头雾水的样子,“没有吧,陛下?”
被他刻意漏掉的一段其实是“而至高之忠诚归于吾主吾君”。卫斯普之所以刻意不说这一段,当然是因为一个人只对一个君主忠诚,而有一天他的护主却会成为贝马克国王。事已至此,胖子安布罗斯也无计可施,只能吹胡子瞪眼看着新出炉的御剑士。
“唔,亲王殿下?”
瑞德连忙转身,“陛下什么事?”
“希望你在我把这浑小子掐死前赶快把他带走。朕想请你移驾系山宫接受我们的款待,并在那边停留几天,让朕与枢密院商议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卫斯普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视觉好像出了毛病。
瑞德一鞠躬,“陛下宽厚,我很乐意前往系山宫。”
卫斯普揉揉眼睛。
国王闷哼一声:“指挥官?”
“陛下有何吩咐?”蒙普司回话时,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没有”。
“你刚刚说你跟简威爵士都没用过晚餐,我想你就带新任御剑士和他的护主去厨房找点东西填饱肚子,然后由简威爵士带他们去系山宫。”
“我们可以多调度一点人手,陛下。”
“这件事愈少人知道愈好。外甥,我相信您应该不介意到了系山宫,我们先将你安置在守卫室一阵子吧?”
瑞德又一次鞠躬表达谢意,卫斯普也再次揉眼睛看清楚,一切都没有改变,不过,“熔炉”的中心不再是铁砧,而是瑞德;他还是一头红发,白肤,脸有雀斑,身上也是同样的短衫、短裤,可是这瘦高年轻人现在比熊熊炉火更为耀眼,夺目程度超越任何光芒。这就是卫斯普的护主,他成了卫斯普的世界、甚至是宇宙的中心——护主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圣灵在上!原来成为御剑士是这种感觉!
可卫斯普还感觉到另一种异样气氛,有一个人的身体似乎散发出阵阵黑暗与恶意。几分钟前卫斯普还没发现那个人包裹在这样一团影子里,现在他相信御剑士的确有种特殊禀赋,能察觉护主遭遇的危机。他跟简威的感受相同——只是所见景象正好相反:这个令他汗毛直竖的人,竟是玺维国王安布罗斯。

3

约莫一小时后,甫受制约的御剑士带着饱满的胃和凝重的心骑马朝黑水河走去。新月升起,但时常隐于夜云之中,晚间这片大漠更显苍凉,岩山如鬼魅般忽隐忽现,沼池、泥塘和石子地连成一片。
道路崎岖不容马儿奔驰,瑞德很快就嘀咕起来。卫斯普本能地挡在护主和简威中间,简威则想切入他们。最后他们终于彼此妥协,简威在前面带路,瑞德稍微靠后一些,卫斯普则在最后看着护主。
离开铁堂时指挥官蒙普司祝他们一路顺风,但他可不是个简单角色,纵使国王说简威一个人可以应付,但他若没有自己偷偷跟来,一定也派出了些好手。所以现在十面埋伏、草木皆兵,这是卫斯普始料未及的,自然也不喜欢,但既然别无退路,护主有性命之虞——他顾不得是什么原因、什么手法,那不重要——身为御剑士也就身不由己。他们在铁堂受训时,刚升到“娘们”的年岁就会听师长教诲:御剑士没有是非之别。平日他们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那其实也只是因为不遵守规矩,就会危害到护主。换句话说,要是护主有危险,他们会不顾一切,也唯有豁出一切才能达成任务。
月光比较明亮时,瑞德会让简威骑马走在前面,自己落后些与卫斯普闲聊。他说了些安布罗斯不想听的细节,例如他父亲到底是如何将母亲从婚礼上拐走,使他成为玺维国王的远房亲戚。
“在开特郡王宫的墙上收藏了很多年代久远的纪念品,比如贝金布的头盔、思米怀的战斧等等。你指着一样东西,旁边的诗人就会唱起那样东西的故事,就算他们不知道也会捏造一段。有一把没什么特色、看起来是便宜货的长剑,那是魏阁家的杰哈德杀死威法特的武器,也是一切事情的开端。我爸爸以前指着那把剑跟我说,要不是因为那把剑,我就不会在这儿了。然后我问他:那不然我会在哪儿呢?他跟我说,我哪儿也不会在。”
挺有趣的。此刻,“没有”就悬挂在卫斯普腰际。他终于不必再用劣等品了!不过,“没有”受到考验还真快,卫斯普心想。如果他怪异的直觉没弄错,恐怕史上没有其他御剑士曾跟他一样,这么快就得面对致命威胁——从制约那一刻开始。许多成为禁卫军的人十几年都没有理由拔剑……不过,他现在的直觉也可以说是臆测,凭着这种心思就要动手杀人吗?
“你为什么会一直留下来呢?”卫斯普开口问,“既然认为盖斯特已不会回来,你怎么不离开?”
瑞德耸耸肩,“去哪儿?已经没有我会在乎的亲人了,你和其他人才是我的朋友。当然我回贝马克的话也还有些朋友,可在那边也有很多敌人,更不用说我怎么过去。国王说我偷学了这世上最精湛的剑艺是没错,但我们这些野蛮人哪儿会感到羞愧?我当然是等长大了、可以行使我应有的权利,才有理由回贝马克去。”
“你现在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是吗?给我一把好剑,我的确可以对付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贝马克人——一对一的话。不过卫斯普啊,贝马克可不是一个大家整天打打杀杀的竞技场,那里是有法律的。虽然跟玺维有所不同,但贝马克不是个没文化的地方。铁堂教会我的技术还不足以让我一路杀进去,把挡在王座前的所有人都宰了。还有,你也会引发很多问题。”
天色暗下来,他们又往前骑了一会儿。风声和马具沙沙作响,马蹄踏在石头上发出嗒嗒声。
卫斯普最后还是闷闷不乐地道:“我还以为我可以解决问题呢!”
“别误会,我相信你在合适的状况下会帮我解决很多问题。能有你陪伴,我相当高兴,之后的日子应该很有趣吧!但你想想看,要是我成了武士,对军团长提出挑战,你有办法站在一旁看我跟人厮杀吗?”
卫斯普想了一下,差点没大叫起来,“不!不行!怎么可以这样?”
“懂了吧?”瑞德说,“武士、船长、军团长、郡长、国王……得照这样的顺序来才行,不能走快捷方式。我还没想到要怎样既留你在身边,又能得到王位。我觉得,也许这就是安布罗斯要赏我御剑士的原因?”
“说不定是其中一个因素。”但如果真有人以为自己了解那个老奸巨猾的国王的盘算,那人一定比三月的野兔还疯癫。
一行人下坡走进一段幽暗的谷地,月亮探头出来,他们已接近拿匕村路口。这也是候补骑士平常骑马最远可以到的地点。当然,大家都会偷偷去黑水河或拿匕村一两次,但因为身上没钱,也没办法弄出什么乱子。
乱子?想到这个,卫斯普觉得他们得赶快摆脱简威的监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善用的是细剑。如果他像沃夫拜特或费兹洛一样,十八般武器无一不精,或是像布鲁灰那样精于砍劈,那他的“没有”应该不只有剑尖而没有剑刃。可惜“没有”就是没有,虽然他可以闪电般刺向敌人,却没法挑断简威坐骑的腿筋。不过天色这么暗,本来也很难下手。
“天快亮了,”瑞德不免打个哈欠,“你们两个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简威听到之后回头说:“因为我们是御剑士。”
卫斯普怀疑地看着他,“你是说我们不太需要睡觉吗?”
“我们根本不用睡觉。要睡也可以,只要我们确定护主安全——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禁卫军都是轮班,国王也很少让御剑士单独行动。你想想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十二个半月……卫斯普爵士,你都不用睡了。”简威语气里一点同情都没有。
“那上厕所呢?”瑞德也问。
简威扯开喉咙笑道:“要是有地方给他进去,他就会跟着你进去了,至少刚开始几个星期是这样。放御剑士一个人的话,他会发疯的。”
他们已经到了河边,月亮很快西沉。卫斯普先下水,他骑的马安然渡河,走到对面没出什么问题,可是另一边的坡地太陡,他就往下游走了点,找了个比较缓的坡,只是上头很多小石子,也不是很安全。他自个儿先上坡去,在上头要另外两个人小心。
卫斯普在上头坐立不安的样子像个新生儿的妈妈,等瑞德也安全上岸才放心。简威在后面跟上,爬上缓坡时他的马匹脚步不稳,虽以骑术稳住了重心,可是在卫斯普看来,他的速度实在不快——铁堂教练都认为卫斯普步法粗野、剑招杂乱,而且常常太莽撞,但就算是鼎鼎大名的杜朗达爵士,也无法在速度上超越卫斯普。简威上半身左侧在一瞬间露出破绽,手肘也移开胸前,下一刻,“没有”已经在这天第二次贯穿人类心脏。
这一次并非仪式,而是真的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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