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GION军团2 第三部分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走出房子的正门时，艾薇跑到我身边。“这是最好的方法了，艾薇，”JC说，“我们没有调查新线索的时间。尸体在艾克塞尔科技手里。我们需要查清它在哪儿，然后把它偷回来。 ”
我点点头。“帕诺思密钥的下落难以断定，但如果我们毁掉尸体，密钥就不重要了。”我拿起手机，注意到我错过了勇的一次来电。我朝 JC点点头，示意他注意周边，同时发信息让威尔逊来接我，接着给勇回了电。
勇接起了电话。“嘿，”我说，“我 ——”“我没多少时间了，”勇打断道，嗓音含糊不清，“情况很糟糕，军团。非常糟糕。 ”我身体发冷。“发生了什么？”“帕诺思，”勇语速飞快，口音也在匆忙中加重了，“他放出了什么。该死的。那是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勇？”我绷紧身体，艾薇和托比亚斯也凑上前来，想要听清他的话，“勇！”我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说话声，以及随后的刺耳响声。“他们要逮捕我，”片刻过后，勇说，“消息的进出也会禁止。他们会拿走我的手机。 ”“勇，帕诺思究竟放出了什么？”我问。“我们不知道。政府的人意外打开了他电脑上的某个隐藏文件。它删除了所有数据，还跳出一个窗口嘲讽我们，说他已经释放了传染病。他们吓坏了。其余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我要你做的那些事呢？”“做了一部分。剩下的正在进行。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完成。 ”“勇，我的性命可能就取决于你能不能——”“所有人的性命都有危险，”勇厉声道，“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这可是一场灾难。该死！他们进来了。找到尸体。弄清楚那个人做了什么！”
手机里再次发出沙沙声，随后陷入沉寂。我不禁觉得，勇没有挂断——是有人夺走了他的手机。政府的人现在多半知道我也有份参与了。我放下手机，看着我的化身们，这时威尔逊的车子停在我面前。在我身后，迪翁双手插在口袋里，跟出了屋子。他露出不安的表情。“我们该行动了，”去警戒周边的 JC跑了回来，说道，“泽恩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这儿。 ”
“如果她出现，”我说，“马赫拉斯太太就会有危险。我惊讶的是，泽恩到现在还没现身 ——就算她不来，艾克塞尔科技的其他走狗也应该会来，”我皱起眉头，“我觉得我们被对手领先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
我没去理会正在等我们的车，也几乎没注意到朝这边走来的迪翁。我反而闭上了眼睛。“托比亚，”我低声说，“你注意到这边的风景有多美了吗？”
托比亚斯说：“那些是球根秋海棠，种植难度很高的花卉，尤其是在这个地区。它们需要充足的阳光，但又不能是直接照射，而且对霜寒非常敏感。噢，我想起了一个关于它们的故事……”
他滔滔不绝。其他化身安静下来，而我们开始共同思考。我的思维停滞不前，有种遗漏了某件事的感觉。我们之一本该注意到的某件事。 究竟是什么呢？
“泽恩，”JC突然插嘴道，“她的埋伏。 ”
“人们要比他们的加密手段，”我低声说着，睁开双眼，“松懈得多。”我把手伸向自己的肩膀 ——泽恩在小巷里就是抓住我的那个部位，把我拖离大楼的 ——然后摸索自己衬衣的领子下方。我的手指拂过了金属。
“噢，活见鬼！”JC说。
泽恩给我装上了窃听器。小巷里的袭击为的就是这个。那次行动并没有她伪装的那样鲁莽。我思绪飞转，而 JC向其他化身解释了状况。我把哪些话说出口了？泽恩知道些什么？
她听到了我闯入艾克塞尔科技的企图。但我发送给勇的那些指示呢？她知道内容了吗？
我回溯着自己的记忆，汗如雨下。不。我只把那些信息写在了电子邮件里。但她的确知道我对马赫拉斯太太说过什么。她知道我走进了死胡同。
“我真是个白痴，”JC说，“我们在餐馆那件事以后还想过检查窃听器，和杀手真正接触以后却忘了这回事？”“她把意图藏得很好，”奥黛丽答道，“伪装成了不顾一切想弄到 U盘的企图。 ”“至少现在我们不用担心她会来伤害马赫拉斯太太了。 ”也许吧。我盯着手机。我们怎么会遗漏这种事？
“冷静，斯蒂芬，”托比亚斯说着，一手按在我的肩上，“人人都会犯错，就连你也一样。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那个杀手正在窃听，但她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我们可以操纵她。 ”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泽恩知道我渗透艾克塞尔科技的计划，这代表我不能这么干了。我需要个更好的新计划。
这意味着我得指望让勇去办的那些事。让艾克塞尔科技的所有者陷入疯狂，然后加以利用。为什么最近的工作总是朝这种方向发展？我抬头看着我的化身们，然后做出了决定，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串号码。有人接了电话。“噢，宝贝儿，”电话那头有个风骚的嗓音说，“我正指望你今天给我打电话呢。 ”
“比安卡。”我说。
托比亚斯呻吟起来。“别是她。”
我充耳不闻。“我需要情报。”我对电话那头的女人说。
“没问题，甜心。”她说。她是怎么发出那种喉音的？我开始怀疑她用了某种音效处理设备了。“关于什么的？你……昨天晚上的约会？我可以告诉你，是哪些人算计了你。 ”
“我要问的不是那个，”我说，“有一家名叫新新信息的公司，还有它的对手公司艾克塞尔科技之间发生了某些事。我认为他们也许释放了某种致命的病毒。你知道这回事吗？”
“唔……我可以查查看，”比安卡说，“也许要花些时间。 ”“无论查到艾克塞尔科技的什么事，我都会致以衷心的感谢。 ”“当然，”她说，“还有宝贝儿，如果你想找人约会，干吗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很生气，因为你根本没考虑过我！“说得好像你会出现似的。”我说。三年了，我从没见过比安卡本人。“至少我会考虑一下，”她说，“好了，现在你得给我些新闻材料才行。关于你那次约会怎么样？”“帮我弄到艾克塞尔科技的情报，”我说，“我们再来交换。”我挂了电话，回过头去，这时迪翁沿着人行道来到我身边，一脸困惑。“你希望她帮你查出什么？”那小子问。“没什么，”我说着，心里清楚泽恩听着每一句话，“比安卡是个差劲的线人。她从没给过我哪怕一丁点有用的情报，而且每次我给她打过电话，不出几分钟，我说的大部分内容就会出现在网上。 ”“但 ——”
我打给另一个线人，用相似但慎重许多的方式进行了询问。然后是第三个。几分钟之内，我确保了一件事：所有关心艾克塞尔科技的人都会读到那家公司卷入重大公共安全漏洞问题的报道。考虑到新新信息正在接受调查，而我也有份参与，我散布的谣言中的些许真实就会引发媒体的狂热。
“你这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斯蒂芬，”等威尔逊终于停到更近处的时候，艾薇说，“泽恩的雇主之前就已经不顾一切了。等消息传出去，他们就该变成疯狗了。 ”
“你是指望他们把你放到一边，专注于挽回媒体那边的影响吗？”JC问，“这可不聪明。用鞭子抽打老虎不会让它分心，只会让它更加愤怒。 ”我没法解释，毕竟泽恩还在窃听。于是我拿出记事本，匆匆写下几条给威尔逊的指示，指望我的化身能看到和理解。令人意外的是，奥黛丽似乎是最先明白的。她咧嘴一笑。“噢噢 ……”
“危险，”艾薇说着，交叠双臂，“太危险了。 ”威尔逊摇下了乘客位的车窗。“利兹老爷？”我写完了指示，身体探入窗户，将那张纸递给他。“有些事要交给你，”我说，“我需要你留在这儿，威尔逊，并且看护马赫拉斯太太。我担心那个杀手会来找她。事实上，也许你应该把她送去最近的警察局。 ”“可谁来为您开车呢？”“我自己可以。”我说。
威尔逊一脸怀疑。“有意思，”奥黛丽评论道，“这个人相信你能拯救世界，却不相信你能自己吃饭和开车。 ”我对威尔逊露出安慰的笑容，而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指示，随后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拜托。”我对他说。
威尔逊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爬出车子。“你要来吗？”我为化身们打开 SUV的侧门，让他们轮流爬进车里，同时对迪翁说。“你刚才说人们正面临威胁。”迪翁说。“的确，”我说着，在奥黛丽上车后关上了门，“你哥哥放出的东西可能会让数百万人送命。 ”“他说过那东西并不危险。”迪翁顽固地说。
该死。这小子对我有所隐瞒。密钥在他手里吗？不幸的是，我不希望他告诉我，免得让泽恩听见。好吧，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他跟着我。毕竟我差走了威尔逊，也许用得上另一双并非虚构的手。
我坐上驾驶位，而迪翁坐到前乘客位上。“帕诺思什么都没做错。 ”“那他做了什么？”我听天由命地问。如果我不追问，在泽恩听来会很可疑。“某种事。”迪翁说。“真是令人愉快的描述。 ”“他不肯告诉我。我觉得他甚至没能完成。但它并不危险。 ”“我……”我停了口，回头看向 JC响起的手机。来电铃声是《美丽的美国》 [25] 。我摇摇头，发动车子，在 JC接电话的同时绝尘而去 ——把一脸不知所措的威尔逊留在路边。“哟，艾哈迈德，”他说，“没错，他就在我旁边。视频？交给我吧。嘿，你又要给我们做那道中国菜么？”“那是印度菜，”卡莉亚妮的声音通过免提功能传来，“为什么你会觉得那是中餐？”“里面有米饭，不是吗？”JC说着，跪在驾驶位与乘客位之间的扶手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椰子饭，还有咖喱，还有……算了。斯蒂芬先生？”
“嗯？”我说着，看了眼手机。卡莉亚妮穿着式样简单的 T恤和牛仔裤，欢快地朝我挥手。她今天的眉心痣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眉毛之间的一个小小箭头，而非传统的红色圆点。我得找机会问问其中的含义才行。
“我们刚才在谈话，”卡莉亚妮说，“然后阿尔诺说想告诉你一些事。”她把手机屏幕转向那个一丝不苟的矮小法国人。他倾身向前，朝屏幕眨了眨眼。我把时间均分给他和路况。
“先生 [26] ，”阿尔诺说，“我跟克莱夫和元美谈过了。您看，我们三个受过的教育都包括某些高水平的化学和生物学课程。但我们没法挖掘得太深，因为……好吧，您明白的。 ”
“我明白。”伊格纳西奥。他的死剥夺了我的大部分化学知识。
“总之，”阿尔诺说，“我们一直在讨论分发给我们的情报。元美态度坚决，我们最后也赞同了她的看法。尽管只是外行人的意见，但我们认为新新信息和那个名叫勇的人在对你说谎。 ”
“具体是关于什么？”
“关于放弃研究用病毒将数据送入身体的方法，”阿尔诺说，“先生，如果说研究已经叫停，那帕诺思在所谓的‘秘密’项目上投入的资源太多——进展也太顺利了。无论他们的说法如何，恐怕都在继续研究。此外，我们认为所谓的癌症威胁的可行性没有最初看来那么高。噢，理论上来说，这的确是研究可能的后果之一，但根据我们对资料的分析，新新信息的研究尚未达到那种程度。 ”
“所以他们不想告诉我真正的危机，”我说，“比如帕诺思拼接的某种有害细菌或者病毒，无论那是什么。 ”
“这就该由你来考虑了，”阿尔诺说，“我们是科学家。我们只是想说，情况并不像先前听说的那么简单。 ”
“谢谢你们，”我说，“我也在怀疑，但能确认就更好了。就这些吗？”
“还有一件事，”卡莉亚妮拿回手机，转向她的笑脸，“我想把我丈夫拉胡尔介绍给你。”有个圆脸小胡子的印度男人走到屏幕里的她身旁，朝我挥了挥手。
我背脊发冷。
“我告诉过你，他是个优秀的摄影师，”卡莉亚妮说，“但你不必非得以那种方式运用他。他非常聪明。他会做各式各样的事！他很了解电脑。 ”
“我能看到他，”我说，“为什么我能看到他？”“他成为我们的一员了！”卡莉亚妮兴奋地说，“这太美妙了，不是吗！”“能见到您太让人高兴了，斯蒂芬先生，”拉胡尔用悦耳的印度口音说，“我会帮上大忙的，我可以保证。 ”“我……”我吞了口口水，“你……是怎么……”“这可不妙，”艾薇在后座上说，“你以前无意中让化身显现过吗？”“只有刚开始有过，”我低声说，“而且必须先研究新课题才行。 ”“天啊，”奥黛丽说，“卡莉亚妮得到了丈夫，可我连只沙鼠都不能养？太不公平了。 ”
我立刻靠向路边，毫不在乎在我转弯时鸣笛的那辆车。我匆忙停下车，然后从 JC手里夺过手机，盯着那个新来的化身。这是我的幻觉的家庭成员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这似乎是个非常危险的先例。我正在失去掌控力的又一个征兆。
我挂了电话，让他们的笑脸消失不见，然后把手机丢还给身后的 JC。我将车子驶向前去，博得了另一辆车的鸣笛。我经由看到的第一个匝道下了公路，转向城区。
“你没事吧？”迪翁问。“还好。”我没好气地说。我需要找个地方待着，好好思考。某个看起来并不突兀，可以拖延时间并等待我的计划奏效，又不会引起泽恩怀疑的地方。我在一家丹尼连锁餐厅 [27] 前面停了车。“只是需要吃点东西。”我撒了个谎。这借口应该行得通，对吧？就算是正在努力拯救世界的人也得吃饭。
迪翁看着我。“你确定你 ——”
“是的。我只是需要来一份煎蛋卷。 ”
我为化身们扶住餐馆的门，然后跟了进去。这地方散发着咖啡的气味，坐着许多来吃晚早餐 [28] 的人，这点非常完美。泽恩不太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举妄动。我费了番工夫才让女招待给了我们一张六人桌；我只能撒谎说等下还会有人来。最后，我们安顿下来，迪翁坐在我对面，两边各有两个化身。我拿起一份菜单，指着其中一面上的糖浆，但没去看那些字。我只是努力平复呼吸。珊德拉没为我预想过这种情况。化身的家庭成员突然出现，而且是在没做研究的情况下？
“你疯了，”有个嗓音从我对面传来，“就像……真正的疯子。 ”
我放下菜单，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拿倒了。那小子没碰自己的菜单。
“不，我没疯，”我说，“我向你保证，我也许有点精神失常。但我不是疯子。 ”
“这是一回事。 ”
“从你的角度来看，也许吧，”我说，“我认为两者是不同的 ——但就算我们承认这个词适用于我，它也同样适用于你。我活得越久，就越是明白，所有人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患有精神疾病。我控制住了自己的疾病。你又如何？”
在我身边，艾薇对我说的“控制”这个词嗤之以鼻。
迪翁靠向椅背，咀嚼着我的话。“他们说我哥哥做了什么？”
“据说他放出了某种东西。某种病毒或者细菌。 ”
“他不会做那种事的，”迪翁立刻开口道，“他想帮助别人。危险的是其他人。他们想制造武器。 ”
“这是他告诉你的？”
“好吧，不是，”迪翁承认，“但我的意思是，不然他们干吗强迫他放弃项目？他们干吗要密切监视他？你应该调查的是他们，不是我哥哥。他们的秘密才危险。 ”“典型年轻伪知识分子的自由主义空谈，”JC在我右边看着菜单说，“我要牛排和蛋。半熟和溏心的。 ”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时其他化身也接连开口。至少那位服务生没理由抱怨我们占了那么多座位了 ——毕竟我点了五份餐点。一部分的我希望在想象化身们清光餐碟以后，他们会把饭菜拿给其他人。
我把注意力转回菜单，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饿。我还是点了一份煎蛋卷，而我和女服务生点餐的时候，那小子掏起了口袋，显然不打算让我请他。他摸出几张揉成一团的钞票，点了一份早餐墨西哥卷饼。
我等待着手机发出提示音，那代表威尔逊照我的指示去做了。但声音始终没有传来，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焦躁；我用手帕擦去鬓角的汗水。我的化身们努力帮我放松，托比亚斯聊起了薄饼这种食物的由来，艾薇配合着他，装出兴趣十足的样子。
“那是什么？”我说着，朝迪翁点点头，他正盯着在皱巴巴的纸币间发现的一小张纸条。他立刻涨红了脸，准备把它塞回口袋。
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反应快到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地步。在我身边，JC赞许地点点头。
“什么都不是，”迪翁厉声说着，摊开了手，“好吧。拿去吧。白痴。 ”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帕诺思的数据密钥不可能只是一张纸条；它肯定存在 U盘或者其他电子存储媒介里。我抽回自己的手，读起了那页纸。上面写着“ 1 Esd 4：41”。
“妈妈总在折衣服的时候把这些塞进我的口袋里，”迪翁解释道，“为了提醒我放弃不信上帝的生活方式。 ”我把纸条拿给其他人看，同时皱起眉头。“我不记得圣经里有这么一段。 ”“以斯拉记上篇，”艾薇说，“出处是东正教版《圣经》 ——它是大多数其他宗派都不会使用的‘伪经’。我没法马上想起那一段。 ”我在手机上查了查。“真相是伟大的，”我说，“亦是万物中最强大的。 ”迪翁耸耸肩。“我想我可以认同这点。即使母亲不肯承认，真相其实……”
我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我觉得自己就快想到什么了。是答案？还是真正该问的问题？“你哥哥有数据密钥，”我说，“它能揭露储存在他身体里的信息。你觉得他会不会把它给了你母亲？”
艾薇仔细观察迪翁，以确认他对密钥的话题有何反应。他没有做出我能分辨的反应，艾薇也摇了摇头。就算我们知道密钥的事让他吃惊，他也把那种情绪隐藏得很好。
“数据密钥？”迪翁问，“比如什么？”
“U盘或者类似的东西。 ”
“我不觉得他会把类似的东西给妈妈，”我们的饭菜送来时，迪翁说，“她痛恨科技和相关的一切，尤其是她认为来自新新信息的那些。如果他把类似的东西交给她，她肯定会直接弄坏的。 ”“她对我的态度相当冷淡。 ”“噢，你还指望什么？你受雇于那家让她儿子远离上帝的公司，”迪翁摇摇头，“母亲是个好人 ——可靠、正派、传统。但她不信任科技。对她来说，工作就该亲手去做，不是懒洋洋地盯着电脑屏幕。”他移开目光，续道：“我觉得帕诺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她证明某些事，你明白吧？”
“通过把人变成大容量贮存设备来证明？”我问。
迪翁涨红了脸。“为了做他想做的事，那是必要的准备工作。 ”“他想做什么？”“我……”“没错，”艾薇，“他知道些什么。天啊，这小子真不擅长撒谎。占据主导地位，斯蒂芬。说服他。 ”“还是告诉我的好，”我说，“你总得告诉什么人，迪翁。你不确定该不该相信我，但你真的应该说出来。你哥哥打算做什么？”“疾病，”迪翁说着，看着他的墨西哥卷饼，“他想治愈疾病。 ”“哪一种？”“每一种。 ”“真是高远的目标。 ”“是啊，这是帕诺思亲口说的。真正的治疗不是他的工作；他要研究的是交付方式。 ”“交付方式？”我说着，皱起眉头，“交付疾病。 ”“不。是交付治疗方法。 ”“哦哦……”托比亚斯抿了口咖啡，连连点头。“想想看吧，”迪翁说着，激动地比画起来，“感染性疾病是相当可怕的。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设计出一种能够迅速传播，而且会反过来带给人们别种疾病的免疫力的病毒呢？你会得一场感冒，然后突然间，你就永远不会患上天花、艾滋病、小儿麻痹……何必再在免疫工作上花费几十亿，跑去给每个人接种疫苗？只要运用那种手段，大自然就会帮我们完成所有工作。 ”
“听起来……不可思议。”我说。“可怕到不可思议，”JC说着，用餐刀指了指那小子，“听起来有点像是用斯马克沃去对付维克希克斯。 ”“用什么？”艾薇叹了口气，问道。“这是机密信息，”JC说，“卧槽，这牛排真不错。”他把注意力转回 食物上。
“噢，是啊，”迪翁说，“我准备帮他的忙，你明白吧？去上大学，最后和他合伙开一家新的生物科技公司。我猜这个梦想也泡汤了。”他戳了戳自己的食物，然后说：“但你要明白，每天他回到家里，妈妈都会问：
‘你今天行善了吗？’而他会露出微笑。虽然她没法理解，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很重要。 ”“我猜，”我说，“你母亲其实相当为他骄傲。 ”“嗯，也许吧。有时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相处。我们还小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干很久的粗活，就为了在爸爸死后抚养我们。我不该抱怨的。只是……你明白的，她觉得自己无所不知。 ”“跟你们一般青少年不同。”奥黛丽说着，对迪翁露出微笑。我点点头，在摆弄食物的同时看着迪翁。“他把密钥给你了么，迪翁？”我直接问他。那小子摇摇头。“不在他那儿，”艾薇说，“以我的专业判断，他撒谎的技巧太差，不可能向我们隐瞒。 ”“你现在，”迪翁说着，重新对付起他的墨西哥卷饼来，“应该去寻找某种疯狂的装置之类的。 ”“装置？”“当然，”迪翁说，“他打造了某种东西来藏它，你明白吧？你知道的，他那种手工制作的爱好。他总是把 LED灯黏在各种东西上，还会制作自己的姓名牌之类的。我敢打赌，他也是这么藏密钥的。你捡起一颗土豆，而它会碰倒一枚硬币，然后一百只鹅飞上天，密钥就这么掉到你头上。类似这样的东西。 ”
我看着化身们。他们似乎在怀疑，但他的说法或许有几分道理。并非迪翁描述的那种装置，而是某种步骤。也许帕诺思设置了某种故障保护机制，会在他死后揭示真相 ——只是出于某种理由，那套机制并未 触发。
我强迫自己吃了点煎蛋卷，但只是为了应付威尔逊不可避免会提起的问题。不幸的是，直到我们用餐完毕，我的手机还是没有动静。我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但最后觉得再待下去只会让泽恩起疑。
我率先走出餐厅，来到那辆 SUV边，为我的化身打开侧门，随后自己绕过车子，走向驾驶位。我坐上座位，开始盘算下一步行动，就在这时，我感到冰冷的金属枪管抵住了自己的颈背。
迪翁浑然不觉地坐上乘客位。他看了看我，随即凝固不动，脸色苍白如纸。我看了眼后视镜，瞥见了蹲坐在我座位后面的泽恩，还有抵住我脑袋的那把枪。
该死。所以她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等着。我口袋里的手机沉重而无声。什么事耽搁了威尔逊这么久？
“麻烦你跟我到后座上来，利兹先生，”泽恩轻声说，“小马赫拉斯，待着别动。关于我有多乐意使用暴力这件事，我想我应该不必提醒你吧？”
我满头大汗地看着后视镜，注意到 JC涨红了脸。他之前就坐在泽恩此时蹲坐的位置上，但直到现在才看到她。她两次对我们先发制人，而 JC却无能为力。她在这方面的本领远比我优秀。
JC掏出了枪，就好像有什么意义似的，然后向我点点头，示意我服从泽恩。坐到后座上只会方便我和她交流。我挪过来的时候，她移到了最远的后座上 ——把艾薇和奥黛丽挤到两边——枪口从始至终对着我。“你的武器。”她说。我像在巷子里那样摘下枪，放到我面前的地板上。我干吗还带着这倒霉玩意儿？“然后是手机。 ”
我递给她。
“你找到了窃听器，干得漂亮，”她告诉我，“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这件事，利兹先生，因为接下来我们要一起散个步。小马赫拉斯，你跟这事无关。坐到车子的驾驶位上去。等我们下去以后，你就可以走了。我不在乎你怎么做 ——想找警察就去吧 ——只要你走远点就好。我不喜欢杀目标以外的人。如果送了太多的……赠品，对生意只有坏处。 ”
迪翁飞快地动了起来，爬上驾驶位，我把车钥匙留在了那儿。
“这是好事，”JC轻声说，“她打算放过那小子，并且把我们带去空旷地带，”他的脸拧成了一团，“我想不通她干吗要做这两件事里的任何一件，但我想这代表她的上级要求她避免真的杀人。 ”
我点点头，汗水顺着我的颈背滴落。泽恩晃了晃那把枪，而我打开侧门，让我的化身们鱼贯走出，首先是 JC，然后是艾薇，再然后是托比亚斯。奥黛丽鼓励地一手按在我的胳膊上，我点头回应，随后在她前面下了车。
泽恩猛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甩回车里。她抓住车门，用力关上。
“马赫拉斯，”她说着，把枪口转向他，“开车。马上。 ”
“可是 ——”
“不开就死吧！”
那小子猛踩油门，径直碾过了停车挡板。我震惊地背靠车身，连连眨眼，努力理解刚才的事。泽恩……我的化身！
我大叫起来，转过身去，脸孔贴着窗户。艾薇和托比亚斯站在停车场里，一脸困惑。泽恩指示迪翁驶出停车场，来到街上，然后让他以正常速度前进——请别干会被警察注意的事。
我几乎没听到那句话。她引诱我的化身下了车，然后把我跟他们隔离开来。只有奥黛丽留了下来，而这也只是侥幸。再过片刻，她也会跟着下车。我不知所措转过身，看着泽恩，后者坐进车门边的座位里，枪口对准了我。“我做过研究，”她说，“顺带一提，心理学杂志上那些写你的文章相当有用，利兹先生。 ”奥黛丽无力地坐倒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双手抱膝，呜咽起来。我现在只有她，而且——等等。 JC。我刚才在窗外没看到 JC。我转身开始搜寻，然后发现了他！他正在人行道上全速奔跑，一手持枪，表情透出他的决心。他勉强跟上了我们的速度。
上帝保佑你，我对着他想。另外两个化身措手不及的时候，他却做出了反应。他在人行道上不断闪躲行人，又以近乎超人的动作跳过一张长椅。
奥黛丽振作精神，望向窗外。“哇噢，”她低声说，“他是怎么办到的？”
这辆车正以四十英里左右的时速行驶。突然间，我没法再假装下去了。 JC喘不过气来，在人行道上摇摇晃晃地停下脚步，脸颊通红。他倒在地上，因为他本不可能办到的狂奔而精疲力竭。
幻觉。我必须维持幻觉。奥黛丽看着我，然后缩成一团，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这不是她的错。我迟早会察觉我们的速度有多快的。“你，”泽恩对我说，“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拿着枪的人可不是我。”我说着，转身面向她。没有艾薇和托比亚斯帮助我和人沟通，我该如何是好？没有 JC帮我摆脱致命的处境，我该如何是好？“是啊，但我只能偶尔杀个人，”泽恩说，“你却能扳倒公司，毁掉数百人的生活。我的雇主……很在乎你所做的事。 ”“他们觉得让你抓住我就能有用？”我问，“我是不会在枪口下帮你找到帕诺思的密钥的，泽恩。 ”
“他们已经不再担心尸体的事了，”她说着，语气有些不安，“你让他们损失惨重，还让政府找上了他们。他们不想再跟这场狩猎有所牵连了。他们只希望……把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 ”
真棒。我的计划奏效了。
奏效过头了。
我努力思考能说的话，但泽恩却转开视线，给迪翁下达了一系列驾驶的指示。我又去找她说话，但她拒绝开口，而我也不打算尝试物理性手段。至少不是在没有 JC提供建议的情况下。
也许……也许其他化身会设法前往他们要去的地方。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他们或许真能办到。我不确定需要多久。
在车子行驶的过程中，奥黛丽始终坐在我们座位之间的地板上，抱着双腿。我想跟她聊聊，但又不敢在泽恩的监视下说话。这个杀手觉得她把我和所有化身隔离开来了。如果我让她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就会失去巨大的优势。
不幸的是，车子开到了城市郊区的某处。这里有几家新开张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这座城市的悄然扩张正在缓慢吞噬乡村地区 ——但也有大片的田野和树林，等待着建造大楼和加油站。泽恩指挥车子驶入某片林木繁茂的地带，而我们沿着泥土路前行，最后来到了一座独栋房子——建筑风格是那种“我的祖祖辈辈都耕耘过这片土地”的类型 ——那里。
这里离住宅区很远，叫声传不过去，枪声也会被人认为只是在驱赶害兽。不妙。泽恩押着迪翁和我来到一扇装在地板上的地窖门前，命令我们走下楼梯。在地窖里，能看到靠着墙壁的麻袋，撒落在地的土豆看起来年代久远，没准亲眼见证过内战。一颗毫无遮掩的灯泡在天花板中央闪闪发亮。
“我要去报告了，”泽恩拿走迪翁的手机，对我们说，“随便坐吧。照 我的估计，你们得在这儿住上几个礼拜，一直等到我那些雇主的风波平息。 ”
她爬上楼梯，给地窖门上了锁。
迪翁长出了一口气，背靠向煤渣砖墙，然后无力地坐倒在地。“几个礼拜？”他问，“跟你一起困在这儿？”
我停顿了片刻，这才开口。“嗯。真够惨的，是吧？”
迪翁抬头看着我，而我诅咒起没能立刻回答的自己来。这小子一脸疲惫 ——他多半从没体验过被枪指着开车的感觉。第一次的感觉向来是最糟的。
“你觉得我们不会在这儿待上几礼拜，对吧？”迪翁猜测道。
“我……对。 ”
“可她说 ——”
“这是他们惯用的说法。”我说着，从领子下面摸出泽恩的窃听器，然后砸碎了它，以防万一。我在地窖里走来走去，寻找出口。“永远要把关押时间往长了说。这会让俘虏放松下来，让他们构想计划，而不是立刻尝试脱逃。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让俘虏走投无路，因为走投无路的人是无法预测的。 ”
那小子低声呻吟起来。我大概不该跟他解释的。我体会到了艾薇不在身边的影响。即使她没有直接给我指示，有她跟着也会让我和人交流的时候更加顺畅。
“别担心，”我说着，跪了下来，查看地板上的排水口，“我们多半不会真的有危险，除非泽恩决定带我们单独到林子里去‘审问’。这代表她接到了处决我们的指令。 ”
我戳了戳铁格栅。很不幸，排水口太小，没法爬进去，它的另一头似乎也只是个石头砌成的小坑而已。我继续向前，不由自主地希望听见化身们对眼下处境的分析，告诉我该去调查什么，并从理论上阐明该如何离开。但我听到的却只有呕吐声。我转向迪翁，震惊地发现他正把胃里的东西倾泻在地窖的地板上。
他非要自己付钱买的早餐卷饼落得这种下场。我等到他吐完，然后走过去，从某张满是灰尘的桌子上拿起一块旧毛巾，盖在呕吐物上，以掩盖那股气味。我跪倒在旁边，一手按在那个年轻人的肩上。
他脸色很差，双眼发红，皮肤发白，额头渗出汗水。该怎么跟他交流？我该说什么？“抱歉。”听起来很蹩脚，但我能想到的只有这句话。“她想杀了我们。”年轻人低声道。“她也许会动手，”我说，“但话说回来，她也可能不会。杀人可不是小事，她的雇主未必乐意这么做。 ”当然了，我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了。而走投无路的人……好吧，是无法预测的。我站起身，走向奥黛丽，留下那小子独自痛苦。“我需要你帮我们摆脱这种状况。”我低声对她说。“我？”奥黛丽问。“我只有你了。 ”“可在这次之前，我只参加过一次工作！”她说，“我不了解枪支、打斗，还有脱逃。 ”“你是密码学方面的专家。 ”“专家？你只读了一本密码学的书。而且密码学又能有什么用？来吧，让我为你解读墙上的刮痕吧。它的意思是我们死定了！”
我沮丧地丢下因担忧而颤抖的她，强迫自己继续检查这个房间。没有窗户。煤渣砖墙上有几块塌陷，露出光秃秃的泥土。我试着挖掘其中一块，却听到了头顶地板的嘎吱声。这可不是好主意。
我尝试了另一条出路，爬上楼梯，用肩膀推门，确认它有多结实。 不幸的是，门关得很严，而且没有可以撬的锁 ——挂锁位于门外，而我够不到。也许我能找到充当撞锤的东西，尝试破门而出，但那样肯定会惊动泽恩。我能透过地板听到她在上面的说话声。听起来是在用手机进行简明扼要的对话，但我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我再次扫视房间。我遗漏了什么吗？这点我可以确定，但究竟遗漏了什么？没有化身陪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孤单一人让我心神不宁。经过迪翁的时候，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很陌生，而我难以分辨他的情绪，正如难以分辨烂泥里的煤块。那个表情意味着幸福，还是悲伤？
停，我汗流浃背地告诉自己。你没那么差劲。艾薇不在我身边，但这并不会让我突然间无法跟自己同物种的成员交流。应该不会吧？
迪翁很不安。这点显而易见。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几张小纸片。那是他在口袋里找到的另外几段经文，同样出自他母亲之手。
“她只留下了章节号，”他说着，看了我一眼，“所以我甚至不知道那些经文讲的是什么。反正也派不上用场。呸！”他攥紧拳头，丢掉揉成一团的纸条。它们在空中散开，然后像彩色纸屑那样飘舞落下。
我站在那儿，感觉就像迪翁看起来那样难受。我得说点什么，得设法和他打好关系。我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我突然十分渴望这么做。
“你就这么怕死吗，迪翁？”我问。或许措辞有些不当，但开口总好过一言不发。
“我为什么不能怕死？”迪翁说，“死亡就是终结，虚无，彻底消失。”他看着我，就像是在挑衅。见我没有立刻作答，他续道：“你该不会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话吧？妈妈总说好人会有好报，但帕诺思就是个好人。他毕生都在努力治愈疾病！看看他吧。死于一场愚蠢的事故。 ”
“为什么，”我说，“你会觉得死亡就是终结？” “因为它就是，你瞧，我不想听什么宗教——”
“我不打算向你传教，”我说，“我也是个无神论者。 ”
那小子看着我。“是吗？”
“当然，”我说，“差不多百分之十五 ——虽然我得承认，我的几个部分会争辩说，他们其实是不可知论者 [29] 。”
“百分之十五？这不算数。 ”
“噢？所以你有资格判断我的信仰，或者说没有信仰喽？你能决定哪些‘算数’，哪些又不算？”“不，但就算真能行得通 ——就算真有人能成为百分之十五的无神论者——你的大部分也是相信的。 ”“正如小部分的你仍旧相信上帝那样。 ”他看着我，然后涨红了脸。我坐在他身边，面对着他刚才那起小小的事故发生的位置。
“我明白别人为什么相信上帝，”迪翁告诉我，“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任性的小孩。我思考过，也询问过。只是上帝在我看来不合理。但有时候，看着无限之物，又想到自己会……不复存在，我就能理解人们选择相信的理由了。 ”
艾薇肯定希望我说服这孩子皈依，但她不在这儿。于是我问了个问题。“你觉得时间是无限的吗，迪翁？”他耸耸肩。“来吧，”我催促道，“给我个答案。你想要安心？我也许能解决你的烦恼——至少我的化身阿尔诺也许可以。不过首先，时间是无限的吗？”
“我觉得没人能确定，”迪翁答道，“不过没错，我猜它是。即使在我们的宇宙终结以后，还会有别的东西出现。就算没出现在这儿，也会出现在其他次元，其他场所，其他大爆炸 [30] 。物质，空间，它们都会继续存在，没有尽头。 ”
“所以你是不朽的。 ”
“我的原子也许是，”他说，“但我不是。别跟我扯那些形而上学的废——”
“不是形而上学，”我说，“只是个理论。如果时间是无限的，那么一切能发生的事都会发生 ——而且曾经发生过。这代表你以前也存在过，迪翁。我们都一样。就算没有上帝存在 ——就算没有什么答案，也没有什么神——我们也是不朽的。 ”
他皱起眉头。
“想想看吧，”我说，“宇宙掷出了它的宇宙骰子，然后得出了你 ——半随机组合的原子、突触和化学物质。它们共同创造出了你的个性、记忆和存在本身。但如果时间会永远继续下去，那种随机组合迟早会再次出现。也许需要耗费数百万亿年，但它终究会再次出现。你。拥有你的记忆，你的个性。小子，在无限的时间里，我们会继续活下去，一次又一次。 ”
“我……真的不觉得这种说法让人安心。即使它是事实。 ”
“是吗？”我问，“我倒是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在无限的情况下，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会成为事实。所以你不但会回来，你的每一个迭代的可能性都会重演。有时候你会成为富人。有时你会成为穷人。事实上，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因为某种大脑缺陷，未来的你会拥有现在的记忆，即使你在未来从未有过那些经历。所以你会成为完整的你，但不是因为什么神秘主义的扯淡理论 ——而是因为简单的数学。就算再小的概率，乘以无限以后也等于无限。 ”
我站起身，然后又蹲坐下来，看着他的双眼，一手按着他的肩膀。“每一种可能性都包括在内，迪翁。在某个时候，你——同样的你，有同样的思维过程 ——会在富裕的家庭出生。你的父母会被杀，而你会决定起身对抗不公。这件事发生过，也将会发生。迪翁，你想要安心？好吧，等死亡的恐惧掌控你的时候 ——当阴暗的想法涌现的时候 ——你可以回瞪黑暗，然后告诉它：‘我不会听你的话，因为我是无限蝙蝠侠。 ’”那小子眨眼看着我，“这……是我听过的最诡异的话。 ”我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留下他独自思索，自己走回奥黛丽身边。我不确定自己对那番话相信多少，但我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宇宙是否真能让每个人都成为无限蝙蝠侠。或许上帝的意义就是阻止这种荒谬的事发生。我抓住奥黛丽的胳膊，轻声说：“奥黛丽，专心看着我。 ”她看向我，连连眨眼。她刚才在哭。“我们需要思考，现在就要，”我告诉她，“我们会搜罗已知的一切，然后找出摆脱这种状况的方法。 ”“我办不 ——”“你办得到。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参与了整件事，你能取用我的潜意识，你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她对上我的双眼，而我的一部分自信似乎转移给了她。她猛地点点头，换上了彻底专注的表情。我朝她露出鼓励的微笑。上方那栋房子的门打开，然后关上。快点，奥黛丽。泽恩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然后她摆弄起地窖的门锁来。快……奥黛丽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我知道尸体在哪儿了。 ”
“尸体？”我说，“奥黛丽，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它不在泽恩的公司手里，”奥黛丽说，“也不在新新信息手里。那小子什么也不知道。我知道它在哪儿。 ”
通向地下室的门开了。光线涌入，照出了泽恩在上方的轮廓。“利兹先生，”她说，“为了单独审问你，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 我全身发冷。
“噢，见鬼，”奥黛丽说着，连连后退，“你得做点什么！别让她杀你。 ”
我转身面对泽恩 ——这女人穿着时髦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曼哈顿区某家出版公司的财务总监，而非雇佣杀手。她走下楼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种态度，再加上她之前通话时的紧张语气，让我明白了一切。
她打算干掉我。“他们真打算这么做？”我问她，“这会留下问题的。大问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掏出了枪。“泽恩，我们就非得玩这种游戏吗？”我说着，疯狂地寻找拖延的方法，“我们都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真的想服从这么没脑子的指令吗？这会让你陷入危险。人们会好奇我去了哪儿。 ”“我猜也会有同样多的人庆幸摆脱了你这个眼中钉。”泽恩说。她拿出一只消音器，装到枪上，彻底放弃了掩饰的打算。奥黛丽呜咽起来。值得称赞的是，迪翁站起身来，不打算坐着赴死。
“你把他们逼得太狠了，疯子先生，”泽恩说，“他们觉得你一门心思想摧毁他们，所以做出了每个被人推搡的恶霸都会做出的反应。他们尽可能用力地挥出拳头，希望能解决问题，”她举起了枪，“至于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但多谢你的关心。 ”
我低头看着枪管，汗如雨下，满心恐慌。没有希望，没有计划，没有化身……但她并不知道这点。“他们就在你身边。”我低声说。泽恩犹豫起来。“根据某些人的理论，”我说，“我看到的东西是鬼魂。如果你读过关于我的报道，就会知道这件事。我能做到本该做不到的事，知道本该不知道的东西。因为我有帮手。 ”
“你只是个天才。”她这么说，目光却转向旁边。没错，她读过关于我的报道。她了解得很深，毕竟她知道怎么才能甩掉我的化身，然后开车离开。
但在深入挖掘我的世界以后，任何人都会变得有点……神经质。
“他们追过来了，”我说，“他们就站在你身后的台阶上。你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吗，泽恩？能感觉到他们看着你吗？能感觉到你脖子上的双手吗？如果你除掉我，又该拿他们怎么办？你打算这辈子都让他们跟在你身后吗？”
她咬紧牙关，似乎正强忍着回头张望的冲动。这招真的成功了？
泽恩深吸一口气。“他们不会是唯一缠着我的幽灵，利兹，”她低声道，“如果有地狱，我恐怕早就在那儿赢得了一席之地。 ”
“你说是这么说，”我答道，“可你真正好奇的是这件事：我是个天才。我知道本不该知道的事，所以此时此刻，我为何要让我们站在这儿？我为什么希望你站在这儿？”
“我……”她举枪对着我。一股凉风从她身边吹过，让装土豆的旧麻袋的袋口沙沙作响。
我的手机在她的衣袋里响了起来。
泽恩跳了起来，名副其实地头撞天花板。她咒骂一声，满头大汗地按住衣袋。她猛地拿枪对着我，然后开了一枪，胡乱开了一枪。我边上的支撑梁木片横飞。迪翁扑向掩体后面。
泽恩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我能看见她瞳孔周围的眼白 ——用颤抖的手举着枪，紧盯着我。
“看看手机，泽恩。”我说。
她一动不动。
不！这样可不行。太险了！必须让她——
另一台手机响了起来。我猜这次是她的手机，正在她的另一个口袋里嗡嗡作响。泽恩踌躇起来。我对上她的视线。在那个瞬间，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正处于疯狂与疯癫的边缘。
而且不是平时那个疯子。
她的手机铃声停止了，随后传来了短信提示音。我们在冰冷的地窖里面面相觑，等待着，最后泽恩终于掏出手机，盯着手机画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干笑。她退回楼上，拨出一串号码，低声交谈起来。
我呼出这辈子最长的一口气，走向迪翁，将他扶起。他抬头看着泽恩，后者又笑出了声，这次更加响亮。“怎么回事？”迪翁问。“我们安全了，”我说，“是这样吧，泽恩？”
她发出狂乱的咯咯笑声，然后挂了电话，直视着我。“您说了算，长官。 ”“……‘长官’？”迪翁问。“艾克塞尔科技立足不稳，”我说，“我放出传闻说，它正在接受联邦调查，然后又让勇在经济方面操作了一番。 ”“为了让他们走投无路？”迪翁问。“为了让那家公司破产，”我说着，回到泽恩那里，从一头雾水的奥黛丽身边经过，“这样我就买得起它了。这本来应该是勇负责的事，但他只完成了一半。我只好让威尔逊去做剩下的部分，打电话给几个艾克塞尔科技的投资人，买下他们的股权。”我朝泽恩伸出手。
她把我的手机还给了我。“所以……”迪翁说。“所以我现在拥有这家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我说着，确认威尔逊发给我的信息，“还把自己选为了董事会主席。这么一来，我就成了泽恩的老板。 ”“是，长官。”她说。她努力恢复了不少镇定，但我能从她仍旧颤抖的双手，还有过于僵硬的表情看出些许慌乱。“等等，”迪翁说，“你刚刚用恶意收购击败了一个杀手？”“我只是用了发给我的手牌，但这场收购或许算不上特别恶意 ——我猜牵扯进来的人都急着想跟它划清界限呢。 ”“您当然明白，”泽恩流畅地说，“我不可能真的朝您开枪。我只是想让您担心，以便让您吐露信息。 ”“当然。”这是官方说辞，为的是保护她和艾克塞尔科技避免谋杀指控。收购协议里应该包含有阻止我起诉他们的条款。我把手机装回口袋，从泽恩那里拿回我的手枪，然后朝奥黛丽点点头。“我们去取回那具尸体吧。 ”
我们发现马赫拉斯太太还待在院子里。她跪在那边的地上，栽种，培植，照料。我走上前去，而从她看我的眼神，我怀疑她明白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了。但我仍旧跪在一旁的地上，把她准备拿的那盒半开的花儿递给她。
警笛声在远处响起。“有这个必要吗？”她头也不抬地问。“抱歉，”我说，“但的确有。”我知道政府的人会比我更早察觉真相，所以给勇发了一条信息。在我身后，奥黛丽、托比亚斯、艾薇和垂头丧气的 JC朝这边走来。在我的眼里，将逝的夕阳光辉令他们投下了影子，也挡住了站在后面的迪翁。在距离泽恩藏身处几英里远的地方，我们发现他们正沿着道路走着，试图赶到我身边。
我好累。天啊，我真的好累。有时候，在事态最紧张的当口，你会忘记疲劳。但等到压力结束的那一刻，它就会席卷而来。
“我早该料到的，”艾薇交叠双臂，又说了一遍，“真的。大多数正教分支都尖锐地反对火葬。他们将其视为对尸体的亵渎，而尸体本该等待复活才对。 ”
我们太过在意藏在帕诺思细胞里的信息，没想过或许有人会出于截然不同的理由偷走尸体。这个理由非常有力，甚至足以说服那位原本遵纪守法的女子和她的牧师策划一场劫案。
在某种程度上，这让我印象深刻。“你年轻的时候是个清洁女工，”我说，“我真该跟迪翁详细打听你的生平和工作的。他提到过重体力工作，以及多年养育他和他哥哥。我没问你究竟干什么工作。 ”
她继续往自己儿子的坟墓——它就藏在院子里 ——上面种植花儿。
“你扮成了在停尸房工作的那个清洁女工，”我说，“我猜你买通了她，然后代替她上工 ——而且事先让牧师把胶带贴在了门上。那就是他本人，不是冒充者。你们两个不惜采用极端手段，就是为了阻止你儿子的尸体遭到火化。 ”
“我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在逐渐接近的警笛声中，马赫拉斯太太问。
“你精准地模仿了真正的清洁女工的做事方法，”我说，“精准过头了。你打扫了盥洗室，然后在挂在门上的那张表里签了名，证明已经打扫过了。
“我把莉莉娅的签名学得一点儿不差！”马赫拉斯太太说着，头一次看向了我。
“是啊，”我说着，拿起一张写着经文章节号的纸条，就是她放进她儿子口袋里的那些，“但你把打扫时间也写在了那张表上，而你没有模仿过莉莉娅写数字的方式。 ”
“你写的‘ 0’非常有特色。”奥黛丽解释道，神情无比得意。结果密码学没能成为这次破案的关键，需要的就只是一点点优秀而传统的笔迹分析而已。
马赫拉斯太太叹了口气，把铲子插进泥土，垂下头，无声地祷告起来。我 ——还有艾薇和 JC——同样低下头来。托比亚斯没有动。“所以你们又要带走他了。”马赫拉斯太太祷告完毕，低声说。她看着面前如今种植着花朵和番茄的土地。
“是的，”我说着，爬起身来，拍掉膝盖处的灰尘，“不过至少，你所做的事不会带来太大的麻烦。政府并不将尸体视为财产，所以你的行为算不上盗窃。 ”
“这算不上什么安慰，”她嘀咕道，“他们还是会带走他，然后他们会烧掉他。 ”
“的确，”我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了，谁知道你儿子的身体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他一直在把秘密信息拼接到自己的 DNA上，恐怕把各种各样的秘密都藏在了那儿。在恰当时机做出的恰当暗示也许会促使政府展开一场非常、非常漫长的研究。 ”
她抬头看着我。
“科学家们对于人体细胞的总数尚存争议，”我解释道，“但至少数以万亿计。或许远多于此。要搜索全部恐怕会花费数十年，我不认为政府愿意做这种事。然而，如果他们认为其中或许藏有重要信息，很可能就会把尸体储存起来，以备需要彻底搜寻的情况出现。
“这不会是你希望的体面葬礼 ——但也不会是火葬。我记得教会特意制定了条款，鼓励人们为帮助他人而捐献器官？或许以那个角度考虑会比较好。 ”
马赫拉斯太太似乎陷入了深思。于是我转身离开，而迪翁走上前去安慰她。我的建议似乎起了作用，这让我困惑不解。比起让家人的尸体永久冷冻，我宁愿选择火化。然而，当我走到屋边、回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马赫拉斯太太明显打起了精神。
“你是正确的。”我告诉艾薇。
“我有过不正确的时候吗？”
“这可不好说，”JC说，“不过有时候，你在感情方面确实会做出相当差劲的选择。 ”
我们全都看向他，而他立刻涨红了脸。
“我说的是她甩过我，”他抗议道，“还有一开始没选择我！”
我露出微笑，然后率先走进厨房。他们的归来让我很高兴。我沿着挂着照片的小小走廊走向前门。我想在门口迎接那些赶来的政府人员。
然后我停下了脚步。“墙上有一块空白。看起来很怪。这地方的所有平面，包括桌面和墙面，都摆满了粗糙的装饰品。除了这儿。”我指了指那些家人的照片，然后指了指那两幅圣徒画像。空白处只有几根小小的钉子。艾薇当时说，马赫拉斯太太或许取下了帕诺思的守护圣徒的画像，准备在葬礼时使用。
“艾薇，”我说，“你觉得帕诺思知道如果他死掉，他们就会取下这张照片，跟他的尸体陪葬吗？”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我伸出手，拔起了那根钉子。它以古怪的方式进行着抵抗。我更加用力，而那根钉子脱离了墙壁 ——但它的另一头却连着一只旋钮和一根细线。
墙壁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咔嗒”。
我看着化身们，突然担心起来，直到旁边墙上的电灯开关 ——包括后面的金属板之类 ——旋转而出，仿佛汽车仪表板里的隐藏式杯架。藏在墙内的那部分的两侧有闪闪发亮的LED灯。
“活见鬼，”JC说，“那小子说对了。 ”
“注意用词。”艾薇咕哝着，仔细打量起那个奇妙的装置来。
“你怎么不用未来的骂人话了？”奥黛丽说，“我还挺喜欢那些的。 ”
“我意识到了一件事，”JC说，“我不可能是跨次元时空游侠。因为如果我是，也就代表你们全都是。这就有点太蠢了，我可没法接受。 ”
我把手伸进那只钻出墙壁的托架，取出了一枚 U盘。写在标签上的是几个字。
“1 Kings 19：11–12 [31] 。”我念道。
“于是耶和华说，”艾薇用平静的嗓音引用道，“你出来站在山上，站在我面前。那时耶和华从那里经过，在他面前有烈风大作，崩山碎石，耶和华却不在风中；风后地震，耶和华却不在其中；地震后有火，耶和华也不在火中；火后有微小的声音。 ”我看着化身们，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我把 U盘塞进口袋，把托架推回墙内，然后去和政府人员碰面。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点点头。“帕诺思密钥的下落难以断定，但如果我们毁掉尸体，密钥就不重要了。”我拿起手机，注意到我错过了勇的一次来电。我朝 JC点点头，示意他注意周边，同时发信息让威尔逊来接我，接着给勇回了电。
勇接起了电话。“嘿，”我说，“我 ——”“我没多少时间了，”勇打断道，嗓音含糊不清，“情况很糟糕，军团。非常糟糕。 ”我身体发冷。“发生了什么？”“帕诺思，”勇语速飞快，口音也在匆忙中加重了，“他放出了什么。该死的。那是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勇？”我绷紧身体，艾薇和托比亚斯也凑上前来，想要听清他的话，“勇！”我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说话声，以及随后的刺耳响声。“他们要逮捕我，”片刻过后，勇说，“消息的进出也会禁止。他们会拿走我的手机。 ”“勇，帕诺思究竟放出了什么？”我问。“我们不知道。政府的人意外打开了他电脑上的某个隐藏文件。它删除了所有数据，还跳出一个窗口嘲讽我们，说他已经释放了传染病。他们吓坏了。其余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我要你做的那些事呢？”“做了一部分。剩下的正在进行。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完成。 ”“勇，我的性命可能就取决于你能不能——”“所有人的性命都有危险，”勇厉声道，“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这可是一场灾难。该死！他们进来了。找到尸体。弄清楚那个人做了什么！”
手机里再次发出沙沙声，随后陷入沉寂。我不禁觉得，勇没有挂断——是有人夺走了他的手机。政府的人现在多半知道我也有份参与了。我放下手机，看着我的化身们，这时威尔逊的车子停在我面前。在我身后，迪翁双手插在口袋里，跟出了屋子。他露出不安的表情。“我们该行动了，”去警戒周边的 JC跑了回来，说道，“泽恩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这儿。 ”
“如果她出现，”我说，“马赫拉斯太太就会有危险。我惊讶的是，泽恩到现在还没现身 ——就算她不来，艾克塞尔科技的其他走狗也应该会来，”我皱起眉头，“我觉得我们被对手领先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
我没去理会正在等我们的车，也几乎没注意到朝这边走来的迪翁。我反而闭上了眼睛。“托比亚，”我低声说，“你注意到这边的风景有多美了吗？”
托比亚斯说：“那些是球根秋海棠，种植难度很高的花卉，尤其是在这个地区。它们需要充足的阳光，但又不能是直接照射，而且对霜寒非常敏感。噢，我想起了一个关于它们的故事……”
他滔滔不绝。其他化身安静下来，而我们开始共同思考。我的思维停滞不前，有种遗漏了某件事的感觉。我们之一本该注意到的某件事。 究竟是什么呢？
“泽恩，”JC突然插嘴道，“她的埋伏。 ”
“人们要比他们的加密手段，”我低声说着，睁开双眼，“松懈得多。”我把手伸向自己的肩膀 ——泽恩在小巷里就是抓住我的那个部位，把我拖离大楼的 ——然后摸索自己衬衣的领子下方。我的手指拂过了金属。
“噢，活见鬼！”JC说。
泽恩给我装上了窃听器。小巷里的袭击为的就是这个。那次行动并没有她伪装的那样鲁莽。我思绪飞转，而 JC向其他化身解释了状况。我把哪些话说出口了？泽恩知道些什么？
她听到了我闯入艾克塞尔科技的企图。但我发送给勇的那些指示呢？她知道内容了吗？
我回溯着自己的记忆，汗如雨下。不。我只把那些信息写在了电子邮件里。但她的确知道我对马赫拉斯太太说过什么。她知道我走进了死胡同。
“我真是个白痴，”JC说，“我们在餐馆那件事以后还想过检查窃听器，和杀手真正接触以后却忘了这回事？”“她把意图藏得很好，”奥黛丽答道，“伪装成了不顾一切想弄到 U盘的企图。 ”“至少现在我们不用担心她会来伤害马赫拉斯太太了。 ”也许吧。我盯着手机。我们怎么会遗漏这种事？
“冷静，斯蒂芬，”托比亚斯说着，一手按在我的肩上，“人人都会犯错，就连你也一样。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那个杀手正在窃听，但她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我们可以操纵她。 ”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泽恩知道我渗透艾克塞尔科技的计划，这代表我不能这么干了。我需要个更好的新计划。
这意味着我得指望让勇去办的那些事。让艾克塞尔科技的所有者陷入疯狂，然后加以利用。为什么最近的工作总是朝这种方向发展？我抬头看着我的化身们，然后做出了决定，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串号码。有人接了电话。“噢，宝贝儿，”电话那头有个风骚的嗓音说，“我正指望你今天给我打电话呢。 ”
“比安卡。”我说。
托比亚斯呻吟起来。“别是她。”
我充耳不闻。“我需要情报。”我对电话那头的女人说。
“没问题，甜心。”她说。她是怎么发出那种喉音的？我开始怀疑她用了某种音效处理设备了。“关于什么的？你……昨天晚上的约会？我可以告诉你，是哪些人算计了你。 ”
“我要问的不是那个，”我说，“有一家名叫新新信息的公司，还有它的对手公司艾克塞尔科技之间发生了某些事。我认为他们也许释放了某种致命的病毒。你知道这回事吗？”
“唔……我可以查查看，”比安卡说，“也许要花些时间。 ”“无论查到艾克塞尔科技的什么事，我都会致以衷心的感谢。 ”“当然，”她说，“还有宝贝儿，如果你想找人约会，干吗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很生气，因为你根本没考虑过我！“说得好像你会出现似的。”我说。三年了，我从没见过比安卡本人。“至少我会考虑一下，”她说，“好了，现在你得给我些新闻材料才行。关于你那次约会怎么样？”“帮我弄到艾克塞尔科技的情报，”我说，“我们再来交换。”我挂了电话，回过头去，这时迪翁沿着人行道来到我身边，一脸困惑。“你希望她帮你查出什么？”那小子问。“没什么，”我说着，心里清楚泽恩听着每一句话，“比安卡是个差劲的线人。她从没给过我哪怕一丁点有用的情报，而且每次我给她打过电话，不出几分钟，我说的大部分内容就会出现在网上。 ”“但 ——”
我打给另一个线人，用相似但慎重许多的方式进行了询问。然后是第三个。几分钟之内，我确保了一件事：所有关心艾克塞尔科技的人都会读到那家公司卷入重大公共安全漏洞问题的报道。考虑到新新信息正在接受调查，而我也有份参与，我散布的谣言中的些许真实就会引发媒体的狂热。
“你这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斯蒂芬，”等威尔逊终于停到更近处的时候，艾薇说，“泽恩的雇主之前就已经不顾一切了。等消息传出去，他们就该变成疯狗了。 ”
“你是指望他们把你放到一边，专注于挽回媒体那边的影响吗？”JC问，“这可不聪明。用鞭子抽打老虎不会让它分心，只会让它更加愤怒。 ”我没法解释，毕竟泽恩还在窃听。于是我拿出记事本，匆匆写下几条给威尔逊的指示，指望我的化身能看到和理解。令人意外的是，奥黛丽似乎是最先明白的。她咧嘴一笑。“噢噢 ……”
“危险，”艾薇说着，交叠双臂，“太危险了。 ”威尔逊摇下了乘客位的车窗。“利兹老爷？”我写完了指示，身体探入窗户，将那张纸递给他。“有些事要交给你，”我说，“我需要你留在这儿，威尔逊，并且看护马赫拉斯太太。我担心那个杀手会来找她。事实上，也许你应该把她送去最近的警察局。 ”“可谁来为您开车呢？”“我自己可以。”我说。
威尔逊一脸怀疑。“有意思，”奥黛丽评论道，“这个人相信你能拯救世界，却不相信你能自己吃饭和开车。 ”我对威尔逊露出安慰的笑容，而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指示，随后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拜托。”我对他说。
威尔逊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爬出车子。“你要来吗？”我为化身们打开 SUV的侧门，让他们轮流爬进车里，同时对迪翁说。“你刚才说人们正面临威胁。”迪翁说。“的确，”我说着，在奥黛丽上车后关上了门，“你哥哥放出的东西可能会让数百万人送命。 ”“他说过那东西并不危险。”迪翁顽固地说。
该死。这小子对我有所隐瞒。密钥在他手里吗？不幸的是，我不希望他告诉我，免得让泽恩听见。好吧，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他跟着我。毕竟我差走了威尔逊，也许用得上另一双并非虚构的手。
我坐上驾驶位，而迪翁坐到前乘客位上。“帕诺思什么都没做错。 ”“那他做了什么？”我听天由命地问。如果我不追问，在泽恩听来会很可疑。“某种事。”迪翁说。“真是令人愉快的描述。 ”“他不肯告诉我。我觉得他甚至没能完成。但它并不危险。 ”“我……”我停了口，回头看向 JC响起的手机。来电铃声是《美丽的美国》 [25] 。我摇摇头，发动车子，在 JC接电话的同时绝尘而去 ——把一脸不知所措的威尔逊留在路边。“哟，艾哈迈德，”他说，“没错，他就在我旁边。视频？交给我吧。嘿，你又要给我们做那道中国菜么？”“那是印度菜，”卡莉亚妮的声音通过免提功能传来，“为什么你会觉得那是中餐？”“里面有米饭，不是吗？”JC说着，跪在驾驶位与乘客位之间的扶手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椰子饭，还有咖喱，还有……算了。斯蒂芬先生？”
“嗯？”我说着，看了眼手机。卡莉亚妮穿着式样简单的 T恤和牛仔裤，欢快地朝我挥手。她今天的眉心痣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眉毛之间的一个小小箭头，而非传统的红色圆点。我得找机会问问其中的含义才行。
“我们刚才在谈话，”卡莉亚妮说，“然后阿尔诺说想告诉你一些事。”她把手机屏幕转向那个一丝不苟的矮小法国人。他倾身向前，朝屏幕眨了眨眼。我把时间均分给他和路况。
“先生 [26] ，”阿尔诺说，“我跟克莱夫和元美谈过了。您看，我们三个受过的教育都包括某些高水平的化学和生物学课程。但我们没法挖掘得太深，因为……好吧，您明白的。 ”
“我明白。”伊格纳西奥。他的死剥夺了我的大部分化学知识。
“总之，”阿尔诺说，“我们一直在讨论分发给我们的情报。元美态度坚决，我们最后也赞同了她的看法。尽管只是外行人的意见，但我们认为新新信息和那个名叫勇的人在对你说谎。 ”
“具体是关于什么？”
“关于放弃研究用病毒将数据送入身体的方法，”阿尔诺说，“先生，如果说研究已经叫停，那帕诺思在所谓的‘秘密’项目上投入的资源太多——进展也太顺利了。无论他们的说法如何，恐怕都在继续研究。此外，我们认为所谓的癌症威胁的可行性没有最初看来那么高。噢，理论上来说，这的确是研究可能的后果之一，但根据我们对资料的分析，新新信息的研究尚未达到那种程度。 ”
“所以他们不想告诉我真正的危机，”我说，“比如帕诺思拼接的某种有害细菌或者病毒，无论那是什么。 ”
“这就该由你来考虑了，”阿尔诺说，“我们是科学家。我们只是想说，情况并不像先前听说的那么简单。 ”
“谢谢你们，”我说，“我也在怀疑，但能确认就更好了。就这些吗？”
“还有一件事，”卡莉亚妮拿回手机，转向她的笑脸，“我想把我丈夫拉胡尔介绍给你。”有个圆脸小胡子的印度男人走到屏幕里的她身旁，朝我挥了挥手。
我背脊发冷。
“我告诉过你，他是个优秀的摄影师，”卡莉亚妮说，“但你不必非得以那种方式运用他。他非常聪明。他会做各式各样的事！他很了解电脑。 ”
“我能看到他，”我说，“为什么我能看到他？”“他成为我们的一员了！”卡莉亚妮兴奋地说，“这太美妙了，不是吗！”“能见到您太让人高兴了，斯蒂芬先生，”拉胡尔用悦耳的印度口音说，“我会帮上大忙的，我可以保证。 ”“我……”我吞了口口水，“你……是怎么……”“这可不妙，”艾薇在后座上说，“你以前无意中让化身显现过吗？”“只有刚开始有过，”我低声说，“而且必须先研究新课题才行。 ”“天啊，”奥黛丽说，“卡莉亚妮得到了丈夫，可我连只沙鼠都不能养？太不公平了。 ”
我立刻靠向路边，毫不在乎在我转弯时鸣笛的那辆车。我匆忙停下车，然后从 JC手里夺过手机，盯着那个新来的化身。这是我的幻觉的家庭成员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这似乎是个非常危险的先例。我正在失去掌控力的又一个征兆。
我挂了电话，让他们的笑脸消失不见，然后把手机丢还给身后的 JC。我将车子驶向前去，博得了另一辆车的鸣笛。我经由看到的第一个匝道下了公路，转向城区。
“你没事吧？”迪翁问。“还好。”我没好气地说。我需要找个地方待着，好好思考。某个看起来并不突兀，可以拖延时间并等待我的计划奏效，又不会引起泽恩怀疑的地方。我在一家丹尼连锁餐厅 [27] 前面停了车。“只是需要吃点东西。”我撒了个谎。这借口应该行得通，对吧？就算是正在努力拯救世界的人也得吃饭。
迪翁看着我。“你确定你 ——”
“是的。我只是需要来一份煎蛋卷。 ”
我为化身们扶住餐馆的门，然后跟了进去。这地方散发着咖啡的气味，坐着许多来吃晚早餐 [28] 的人，这点非常完美。泽恩不太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举妄动。我费了番工夫才让女招待给了我们一张六人桌；我只能撒谎说等下还会有人来。最后，我们安顿下来，迪翁坐在我对面，两边各有两个化身。我拿起一份菜单，指着其中一面上的糖浆，但没去看那些字。我只是努力平复呼吸。珊德拉没为我预想过这种情况。化身的家庭成员突然出现，而且是在没做研究的情况下？
“你疯了，”有个嗓音从我对面传来，“就像……真正的疯子。 ”
我放下菜单，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拿倒了。那小子没碰自己的菜单。
“不，我没疯，”我说，“我向你保证，我也许有点精神失常。但我不是疯子。 ”
“这是一回事。 ”
“从你的角度来看，也许吧，”我说，“我认为两者是不同的 ——但就算我们承认这个词适用于我，它也同样适用于你。我活得越久，就越是明白，所有人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患有精神疾病。我控制住了自己的疾病。你又如何？”
在我身边，艾薇对我说的“控制”这个词嗤之以鼻。
迪翁靠向椅背，咀嚼着我的话。“他们说我哥哥做了什么？”
“据说他放出了某种东西。某种病毒或者细菌。 ”
“他不会做那种事的，”迪翁立刻开口道，“他想帮助别人。危险的是其他人。他们想制造武器。 ”
“这是他告诉你的？”
“好吧，不是，”迪翁承认，“但我的意思是，不然他们干吗强迫他放弃项目？他们干吗要密切监视他？你应该调查的是他们，不是我哥哥。他们的秘密才危险。 ”“典型年轻伪知识分子的自由主义空谈，”JC在我右边看着菜单说，“我要牛排和蛋。半熟和溏心的。 ”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时其他化身也接连开口。至少那位服务生没理由抱怨我们占了那么多座位了 ——毕竟我点了五份餐点。一部分的我希望在想象化身们清光餐碟以后，他们会把饭菜拿给其他人。
我把注意力转回菜单，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饿。我还是点了一份煎蛋卷，而我和女服务生点餐的时候，那小子掏起了口袋，显然不打算让我请他。他摸出几张揉成一团的钞票，点了一份早餐墨西哥卷饼。
我等待着手机发出提示音，那代表威尔逊照我的指示去做了。但声音始终没有传来，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焦躁；我用手帕擦去鬓角的汗水。我的化身们努力帮我放松，托比亚斯聊起了薄饼这种食物的由来，艾薇配合着他，装出兴趣十足的样子。
“那是什么？”我说着，朝迪翁点点头，他正盯着在皱巴巴的纸币间发现的一小张纸条。他立刻涨红了脸，准备把它塞回口袋。
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反应快到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地步。在我身边，JC赞许地点点头。
“什么都不是，”迪翁厉声说着，摊开了手，“好吧。拿去吧。白痴。 ”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帕诺思的数据密钥不可能只是一张纸条；它肯定存在 U盘或者其他电子存储媒介里。我抽回自己的手，读起了那页纸。上面写着“ 1 Esd 4：41”。
“妈妈总在折衣服的时候把这些塞进我的口袋里，”迪翁解释道，“为了提醒我放弃不信上帝的生活方式。 ”我把纸条拿给其他人看，同时皱起眉头。“我不记得圣经里有这么一段。 ”“以斯拉记上篇，”艾薇说，“出处是东正教版《圣经》 ——它是大多数其他宗派都不会使用的‘伪经’。我没法马上想起那一段。 ”我在手机上查了查。“真相是伟大的，”我说，“亦是万物中最强大的。 ”迪翁耸耸肩。“我想我可以认同这点。即使母亲不肯承认，真相其实……”
我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我觉得自己就快想到什么了。是答案？还是真正该问的问题？“你哥哥有数据密钥，”我说，“它能揭露储存在他身体里的信息。你觉得他会不会把它给了你母亲？”
艾薇仔细观察迪翁，以确认他对密钥的话题有何反应。他没有做出我能分辨的反应，艾薇也摇了摇头。就算我们知道密钥的事让他吃惊，他也把那种情绪隐藏得很好。
“数据密钥？”迪翁问，“比如什么？”
“U盘或者类似的东西。 ”
“我不觉得他会把类似的东西给妈妈，”我们的饭菜送来时，迪翁说，“她痛恨科技和相关的一切，尤其是她认为来自新新信息的那些。如果他把类似的东西交给她，她肯定会直接弄坏的。 ”“她对我的态度相当冷淡。 ”“噢，你还指望什么？你受雇于那家让她儿子远离上帝的公司，”迪翁摇摇头，“母亲是个好人 ——可靠、正派、传统。但她不信任科技。对她来说，工作就该亲手去做，不是懒洋洋地盯着电脑屏幕。”他移开目光，续道：“我觉得帕诺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她证明某些事，你明白吧？”
“通过把人变成大容量贮存设备来证明？”我问。
迪翁涨红了脸。“为了做他想做的事，那是必要的准备工作。 ”“他想做什么？”“我……”“没错，”艾薇，“他知道些什么。天啊，这小子真不擅长撒谎。占据主导地位，斯蒂芬。说服他。 ”“还是告诉我的好，”我说，“你总得告诉什么人，迪翁。你不确定该不该相信我，但你真的应该说出来。你哥哥打算做什么？”“疾病，”迪翁说着，看着他的墨西哥卷饼，“他想治愈疾病。 ”“哪一种？”“每一种。 ”“真是高远的目标。 ”“是啊，这是帕诺思亲口说的。真正的治疗不是他的工作；他要研究的是交付方式。 ”“交付方式？”我说着，皱起眉头，“交付疾病。 ”“不。是交付治疗方法。 ”“哦哦……”托比亚斯抿了口咖啡，连连点头。“想想看吧，”迪翁说着，激动地比画起来，“感染性疾病是相当可怕的。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设计出一种能够迅速传播，而且会反过来带给人们别种疾病的免疫力的病毒呢？你会得一场感冒，然后突然间，你就永远不会患上天花、艾滋病、小儿麻痹……何必再在免疫工作上花费几十亿，跑去给每个人接种疫苗？只要运用那种手段，大自然就会帮我们完成所有工作。 ”
“听起来……不可思议。”我说。“可怕到不可思议，”JC说着，用餐刀指了指那小子，“听起来有点像是用斯马克沃去对付维克希克斯。 ”“用什么？”艾薇叹了口气，问道。“这是机密信息，”JC说，“卧槽，这牛排真不错。”他把注意力转回 食物上。
“噢，是啊，”迪翁说，“我准备帮他的忙，你明白吧？去上大学，最后和他合伙开一家新的生物科技公司。我猜这个梦想也泡汤了。”他戳了戳自己的食物，然后说：“但你要明白，每天他回到家里，妈妈都会问：
‘你今天行善了吗？’而他会露出微笑。虽然她没法理解，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很重要。 ”“我猜，”我说，“你母亲其实相当为他骄傲。 ”“嗯，也许吧。有时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相处。我们还小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干很久的粗活，就为了在爸爸死后抚养我们。我不该抱怨的。只是……你明白的，她觉得自己无所不知。 ”“跟你们一般青少年不同。”奥黛丽说着，对迪翁露出微笑。我点点头，在摆弄食物的同时看着迪翁。“他把密钥给你了么，迪翁？”我直接问他。那小子摇摇头。“不在他那儿，”艾薇说，“以我的专业判断，他撒谎的技巧太差，不可能向我们隐瞒。 ”“你现在，”迪翁说着，重新对付起他的墨西哥卷饼来，“应该去寻找某种疯狂的装置之类的。 ”“装置？”“当然，”迪翁说，“他打造了某种东西来藏它，你明白吧？你知道的，他那种手工制作的爱好。他总是把 LED灯黏在各种东西上，还会制作自己的姓名牌之类的。我敢打赌，他也是这么藏密钥的。你捡起一颗土豆，而它会碰倒一枚硬币，然后一百只鹅飞上天，密钥就这么掉到你头上。类似这样的东西。 ”
我看着化身们。他们似乎在怀疑，但他的说法或许有几分道理。并非迪翁描述的那种装置，而是某种步骤。也许帕诺思设置了某种故障保护机制，会在他死后揭示真相 ——只是出于某种理由，那套机制并未 触发。
我强迫自己吃了点煎蛋卷，但只是为了应付威尔逊不可避免会提起的问题。不幸的是，直到我们用餐完毕，我的手机还是没有动静。我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但最后觉得再待下去只会让泽恩起疑。
我率先走出餐厅，来到那辆 SUV边，为我的化身打开侧门，随后自己绕过车子，走向驾驶位。我坐上座位，开始盘算下一步行动，就在这时，我感到冰冷的金属枪管抵住了自己的颈背。
迪翁浑然不觉地坐上乘客位。他看了看我，随即凝固不动，脸色苍白如纸。我看了眼后视镜，瞥见了蹲坐在我座位后面的泽恩，还有抵住我脑袋的那把枪。
该死。所以她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等着。我口袋里的手机沉重而无声。什么事耽搁了威尔逊这么久？
“麻烦你跟我到后座上来，利兹先生，”泽恩轻声说，“小马赫拉斯，待着别动。关于我有多乐意使用暴力这件事，我想我应该不必提醒你吧？”
我满头大汗地看着后视镜，注意到 JC涨红了脸。他之前就坐在泽恩此时蹲坐的位置上，但直到现在才看到她。她两次对我们先发制人，而 JC却无能为力。她在这方面的本领远比我优秀。
JC掏出了枪，就好像有什么意义似的，然后向我点点头，示意我服从泽恩。坐到后座上只会方便我和她交流。我挪过来的时候，她移到了最远的后座上 ——把艾薇和奥黛丽挤到两边——枪口从始至终对着我。“你的武器。”她说。我像在巷子里那样摘下枪，放到我面前的地板上。我干吗还带着这倒霉玩意儿？“然后是手机。 ”
我递给她。
“你找到了窃听器，干得漂亮，”她告诉我，“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这件事，利兹先生，因为接下来我们要一起散个步。小马赫拉斯，你跟这事无关。坐到车子的驾驶位上去。等我们下去以后，你就可以走了。我不在乎你怎么做 ——想找警察就去吧 ——只要你走远点就好。我不喜欢杀目标以外的人。如果送了太多的……赠品，对生意只有坏处。 ”
迪翁飞快地动了起来，爬上驾驶位，我把车钥匙留在了那儿。
“这是好事，”JC轻声说，“她打算放过那小子，并且把我们带去空旷地带，”他的脸拧成了一团，“我想不通她干吗要做这两件事里的任何一件，但我想这代表她的上级要求她避免真的杀人。 ”
我点点头，汗水顺着我的颈背滴落。泽恩晃了晃那把枪，而我打开侧门，让我的化身们鱼贯走出，首先是 JC，然后是艾薇，再然后是托比亚斯。奥黛丽鼓励地一手按在我的胳膊上，我点头回应，随后在她前面下了车。
泽恩猛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甩回车里。她抓住车门，用力关上。
“马赫拉斯，”她说着，把枪口转向他，“开车。马上。 ”
“可是 ——”
“不开就死吧！”
那小子猛踩油门，径直碾过了停车挡板。我震惊地背靠车身，连连眨眼，努力理解刚才的事。泽恩……我的化身！
我大叫起来，转过身去，脸孔贴着窗户。艾薇和托比亚斯站在停车场里，一脸困惑。泽恩指示迪翁驶出停车场，来到街上，然后让他以正常速度前进——请别干会被警察注意的事。
我几乎没听到那句话。她引诱我的化身下了车，然后把我跟他们隔离开来。只有奥黛丽留了下来，而这也只是侥幸。再过片刻，她也会跟着下车。我不知所措转过身，看着泽恩，后者坐进车门边的座位里，枪口对准了我。“我做过研究，”她说，“顺带一提，心理学杂志上那些写你的文章相当有用，利兹先生。 ”奥黛丽无力地坐倒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双手抱膝，呜咽起来。我现在只有她，而且——等等。 JC。我刚才在窗外没看到 JC。我转身开始搜寻，然后发现了他！他正在人行道上全速奔跑，一手持枪，表情透出他的决心。他勉强跟上了我们的速度。
上帝保佑你，我对着他想。另外两个化身措手不及的时候，他却做出了反应。他在人行道上不断闪躲行人，又以近乎超人的动作跳过一张长椅。
奥黛丽振作精神，望向窗外。“哇噢，”她低声说，“他是怎么办到的？”
这辆车正以四十英里左右的时速行驶。突然间，我没法再假装下去了。 JC喘不过气来，在人行道上摇摇晃晃地停下脚步，脸颊通红。他倒在地上，因为他本不可能办到的狂奔而精疲力竭。
幻觉。我必须维持幻觉。奥黛丽看着我，然后缩成一团，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这不是她的错。我迟早会察觉我们的速度有多快的。“你，”泽恩对我说，“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拿着枪的人可不是我。”我说着，转身面向她。没有艾薇和托比亚斯帮助我和人沟通，我该如何是好？没有 JC帮我摆脱致命的处境，我该如何是好？“是啊，但我只能偶尔杀个人，”泽恩说，“你却能扳倒公司，毁掉数百人的生活。我的雇主……很在乎你所做的事。 ”“他们觉得让你抓住我就能有用？”我问，“我是不会在枪口下帮你找到帕诺思的密钥的，泽恩。 ”
“他们已经不再担心尸体的事了，”她说着，语气有些不安，“你让他们损失惨重，还让政府找上了他们。他们不想再跟这场狩猎有所牵连了。他们只希望……把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 ”
真棒。我的计划奏效了。
奏效过头了。
我努力思考能说的话，但泽恩却转开视线，给迪翁下达了一系列驾驶的指示。我又去找她说话，但她拒绝开口，而我也不打算尝试物理性手段。至少不是在没有 JC提供建议的情况下。
也许……也许其他化身会设法前往他们要去的地方。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他们或许真能办到。我不确定需要多久。
在车子行驶的过程中，奥黛丽始终坐在我们座位之间的地板上，抱着双腿。我想跟她聊聊，但又不敢在泽恩的监视下说话。这个杀手觉得她把我和所有化身隔离开来了。如果我让她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就会失去巨大的优势。
不幸的是，车子开到了城市郊区的某处。这里有几家新开张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这座城市的悄然扩张正在缓慢吞噬乡村地区 ——但也有大片的田野和树林，等待着建造大楼和加油站。泽恩指挥车子驶入某片林木繁茂的地带，而我们沿着泥土路前行，最后来到了一座独栋房子——建筑风格是那种“我的祖祖辈辈都耕耘过这片土地”的类型 ——那里。
这里离住宅区很远，叫声传不过去，枪声也会被人认为只是在驱赶害兽。不妙。泽恩押着迪翁和我来到一扇装在地板上的地窖门前，命令我们走下楼梯。在地窖里，能看到靠着墙壁的麻袋，撒落在地的土豆看起来年代久远，没准亲眼见证过内战。一颗毫无遮掩的灯泡在天花板中央闪闪发亮。
“我要去报告了，”泽恩拿走迪翁的手机，对我们说，“随便坐吧。照 我的估计，你们得在这儿住上几个礼拜，一直等到我那些雇主的风波平息。 ”
她爬上楼梯，给地窖门上了锁。
迪翁长出了一口气，背靠向煤渣砖墙，然后无力地坐倒在地。“几个礼拜？”他问，“跟你一起困在这儿？”
我停顿了片刻，这才开口。“嗯。真够惨的，是吧？”
迪翁抬头看着我，而我诅咒起没能立刻回答的自己来。这小子一脸疲惫 ——他多半从没体验过被枪指着开车的感觉。第一次的感觉向来是最糟的。
“你觉得我们不会在这儿待上几礼拜，对吧？”迪翁猜测道。
“我……对。 ”
“可她说 ——”
“这是他们惯用的说法。”我说着，从领子下面摸出泽恩的窃听器，然后砸碎了它，以防万一。我在地窖里走来走去，寻找出口。“永远要把关押时间往长了说。这会让俘虏放松下来，让他们构想计划，而不是立刻尝试脱逃。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让俘虏走投无路，因为走投无路的人是无法预测的。 ”
那小子低声呻吟起来。我大概不该跟他解释的。我体会到了艾薇不在身边的影响。即使她没有直接给我指示，有她跟着也会让我和人交流的时候更加顺畅。
“别担心，”我说着，跪了下来，查看地板上的排水口，“我们多半不会真的有危险，除非泽恩决定带我们单独到林子里去‘审问’。这代表她接到了处决我们的指令。 ”
我戳了戳铁格栅。很不幸，排水口太小，没法爬进去，它的另一头似乎也只是个石头砌成的小坑而已。我继续向前，不由自主地希望听见化身们对眼下处境的分析，告诉我该去调查什么，并从理论上阐明该如何离开。但我听到的却只有呕吐声。我转向迪翁，震惊地发现他正把胃里的东西倾泻在地窖的地板上。
他非要自己付钱买的早餐卷饼落得这种下场。我等到他吐完，然后走过去，从某张满是灰尘的桌子上拿起一块旧毛巾，盖在呕吐物上，以掩盖那股气味。我跪倒在旁边，一手按在那个年轻人的肩上。
他脸色很差，双眼发红，皮肤发白，额头渗出汗水。该怎么跟他交流？我该说什么？“抱歉。”听起来很蹩脚，但我能想到的只有这句话。“她想杀了我们。”年轻人低声道。“她也许会动手，”我说，“但话说回来，她也可能不会。杀人可不是小事，她的雇主未必乐意这么做。 ”当然了，我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了。而走投无路的人……好吧，是无法预测的。我站起身，走向奥黛丽，留下那小子独自痛苦。“我需要你帮我们摆脱这种状况。”我低声对她说。“我？”奥黛丽问。“我只有你了。 ”“可在这次之前，我只参加过一次工作！”她说，“我不了解枪支、打斗，还有脱逃。 ”“你是密码学方面的专家。 ”“专家？你只读了一本密码学的书。而且密码学又能有什么用？来吧，让我为你解读墙上的刮痕吧。它的意思是我们死定了！”
我沮丧地丢下因担忧而颤抖的她，强迫自己继续检查这个房间。没有窗户。煤渣砖墙上有几块塌陷，露出光秃秃的泥土。我试着挖掘其中一块，却听到了头顶地板的嘎吱声。这可不是好主意。
我尝试了另一条出路，爬上楼梯，用肩膀推门，确认它有多结实。 不幸的是，门关得很严，而且没有可以撬的锁 ——挂锁位于门外，而我够不到。也许我能找到充当撞锤的东西，尝试破门而出，但那样肯定会惊动泽恩。我能透过地板听到她在上面的说话声。听起来是在用手机进行简明扼要的对话，但我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我再次扫视房间。我遗漏了什么吗？这点我可以确定，但究竟遗漏了什么？没有化身陪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孤单一人让我心神不宁。经过迪翁的时候，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很陌生，而我难以分辨他的情绪，正如难以分辨烂泥里的煤块。那个表情意味着幸福，还是悲伤？
停，我汗流浃背地告诉自己。你没那么差劲。艾薇不在我身边，但这并不会让我突然间无法跟自己同物种的成员交流。应该不会吧？
迪翁很不安。这点显而易见。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几张小纸片。那是他在口袋里找到的另外几段经文，同样出自他母亲之手。
“她只留下了章节号，”他说着，看了我一眼，“所以我甚至不知道那些经文讲的是什么。反正也派不上用场。呸！”他攥紧拳头，丢掉揉成一团的纸条。它们在空中散开，然后像彩色纸屑那样飘舞落下。
我站在那儿，感觉就像迪翁看起来那样难受。我得说点什么，得设法和他打好关系。我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我突然十分渴望这么做。
“你就这么怕死吗，迪翁？”我问。或许措辞有些不当，但开口总好过一言不发。
“我为什么不能怕死？”迪翁说，“死亡就是终结，虚无，彻底消失。”他看着我，就像是在挑衅。见我没有立刻作答，他续道：“你该不会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话吧？妈妈总说好人会有好报，但帕诺思就是个好人。他毕生都在努力治愈疾病！看看他吧。死于一场愚蠢的事故。 ”
“为什么，”我说，“你会觉得死亡就是终结？” “因为它就是，你瞧，我不想听什么宗教——”
“我不打算向你传教，”我说，“我也是个无神论者。 ”
那小子看着我。“是吗？”
“当然，”我说，“差不多百分之十五 ——虽然我得承认，我的几个部分会争辩说，他们其实是不可知论者 [29] 。”
“百分之十五？这不算数。 ”
“噢？所以你有资格判断我的信仰，或者说没有信仰喽？你能决定哪些‘算数’，哪些又不算？”“不，但就算真能行得通 ——就算真有人能成为百分之十五的无神论者——你的大部分也是相信的。 ”“正如小部分的你仍旧相信上帝那样。 ”他看着我，然后涨红了脸。我坐在他身边，面对着他刚才那起小小的事故发生的位置。
“我明白别人为什么相信上帝，”迪翁告诉我，“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任性的小孩。我思考过，也询问过。只是上帝在我看来不合理。但有时候，看着无限之物，又想到自己会……不复存在，我就能理解人们选择相信的理由了。 ”
艾薇肯定希望我说服这孩子皈依，但她不在这儿。于是我问了个问题。“你觉得时间是无限的吗，迪翁？”他耸耸肩。“来吧，”我催促道，“给我个答案。你想要安心？我也许能解决你的烦恼——至少我的化身阿尔诺也许可以。不过首先，时间是无限的吗？”
“我觉得没人能确定，”迪翁答道，“不过没错，我猜它是。即使在我们的宇宙终结以后，还会有别的东西出现。就算没出现在这儿，也会出现在其他次元，其他场所，其他大爆炸 [30] 。物质，空间，它们都会继续存在，没有尽头。 ”
“所以你是不朽的。 ”
“我的原子也许是，”他说，“但我不是。别跟我扯那些形而上学的废——”
“不是形而上学，”我说，“只是个理论。如果时间是无限的，那么一切能发生的事都会发生 ——而且曾经发生过。这代表你以前也存在过，迪翁。我们都一样。就算没有上帝存在 ——就算没有什么答案，也没有什么神——我们也是不朽的。 ”
他皱起眉头。
“想想看吧，”我说，“宇宙掷出了它的宇宙骰子，然后得出了你 ——半随机组合的原子、突触和化学物质。它们共同创造出了你的个性、记忆和存在本身。但如果时间会永远继续下去，那种随机组合迟早会再次出现。也许需要耗费数百万亿年，但它终究会再次出现。你。拥有你的记忆，你的个性。小子，在无限的时间里，我们会继续活下去，一次又一次。 ”
“我……真的不觉得这种说法让人安心。即使它是事实。 ”
“是吗？”我问，“我倒是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在无限的情况下，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会成为事实。所以你不但会回来，你的每一个迭代的可能性都会重演。有时候你会成为富人。有时你会成为穷人。事实上，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因为某种大脑缺陷，未来的你会拥有现在的记忆，即使你在未来从未有过那些经历。所以你会成为完整的你，但不是因为什么神秘主义的扯淡理论 ——而是因为简单的数学。就算再小的概率，乘以无限以后也等于无限。 ”
我站起身，然后又蹲坐下来，看着他的双眼，一手按着他的肩膀。“每一种可能性都包括在内，迪翁。在某个时候，你——同样的你，有同样的思维过程 ——会在富裕的家庭出生。你的父母会被杀，而你会决定起身对抗不公。这件事发生过，也将会发生。迪翁，你想要安心？好吧，等死亡的恐惧掌控你的时候 ——当阴暗的想法涌现的时候 ——你可以回瞪黑暗，然后告诉它：‘我不会听你的话，因为我是无限蝙蝠侠。 ’”那小子眨眼看着我，“这……是我听过的最诡异的话。 ”我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留下他独自思索，自己走回奥黛丽身边。我不确定自己对那番话相信多少，但我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宇宙是否真能让每个人都成为无限蝙蝠侠。或许上帝的意义就是阻止这种荒谬的事发生。我抓住奥黛丽的胳膊，轻声说：“奥黛丽，专心看着我。 ”她看向我，连连眨眼。她刚才在哭。“我们需要思考，现在就要，”我告诉她，“我们会搜罗已知的一切，然后找出摆脱这种状况的方法。 ”“我办不 ——”“你办得到。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参与了整件事，你能取用我的潜意识，你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她对上我的双眼，而我的一部分自信似乎转移给了她。她猛地点点头，换上了彻底专注的表情。我朝她露出鼓励的微笑。上方那栋房子的门打开，然后关上。快点，奥黛丽。泽恩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然后她摆弄起地窖的门锁来。快……奥黛丽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我知道尸体在哪儿了。 ”
“尸体？”我说，“奥黛丽，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它不在泽恩的公司手里，”奥黛丽说，“也不在新新信息手里。那小子什么也不知道。我知道它在哪儿。 ”
通向地下室的门开了。光线涌入，照出了泽恩在上方的轮廓。“利兹先生，”她说，“为了单独审问你，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 我全身发冷。
“噢，见鬼，”奥黛丽说着，连连后退，“你得做点什么！别让她杀你。 ”
我转身面对泽恩 ——这女人穿着时髦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曼哈顿区某家出版公司的财务总监，而非雇佣杀手。她走下楼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种态度，再加上她之前通话时的紧张语气，让我明白了一切。
她打算干掉我。“他们真打算这么做？”我问她，“这会留下问题的。大问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掏出了枪。“泽恩，我们就非得玩这种游戏吗？”我说着，疯狂地寻找拖延的方法，“我们都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真的想服从这么没脑子的指令吗？这会让你陷入危险。人们会好奇我去了哪儿。 ”“我猜也会有同样多的人庆幸摆脱了你这个眼中钉。”泽恩说。她拿出一只消音器，装到枪上，彻底放弃了掩饰的打算。奥黛丽呜咽起来。值得称赞的是，迪翁站起身来，不打算坐着赴死。
“你把他们逼得太狠了，疯子先生，”泽恩说，“他们觉得你一门心思想摧毁他们，所以做出了每个被人推搡的恶霸都会做出的反应。他们尽可能用力地挥出拳头，希望能解决问题，”她举起了枪，“至于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但多谢你的关心。 ”
我低头看着枪管，汗如雨下，满心恐慌。没有希望，没有计划，没有化身……但她并不知道这点。“他们就在你身边。”我低声说。泽恩犹豫起来。“根据某些人的理论，”我说，“我看到的东西是鬼魂。如果你读过关于我的报道，就会知道这件事。我能做到本该做不到的事，知道本该不知道的东西。因为我有帮手。 ”
“你只是个天才。”她这么说，目光却转向旁边。没错，她读过关于我的报道。她了解得很深，毕竟她知道怎么才能甩掉我的化身，然后开车离开。
但在深入挖掘我的世界以后，任何人都会变得有点……神经质。
“他们追过来了，”我说，“他们就站在你身后的台阶上。你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吗，泽恩？能感觉到他们看着你吗？能感觉到你脖子上的双手吗？如果你除掉我，又该拿他们怎么办？你打算这辈子都让他们跟在你身后吗？”
她咬紧牙关，似乎正强忍着回头张望的冲动。这招真的成功了？
泽恩深吸一口气。“他们不会是唯一缠着我的幽灵，利兹，”她低声道，“如果有地狱，我恐怕早就在那儿赢得了一席之地。 ”
“你说是这么说，”我答道，“可你真正好奇的是这件事：我是个天才。我知道本不该知道的事，所以此时此刻，我为何要让我们站在这儿？我为什么希望你站在这儿？”
“我……”她举枪对着我。一股凉风从她身边吹过，让装土豆的旧麻袋的袋口沙沙作响。
我的手机在她的衣袋里响了起来。
泽恩跳了起来，名副其实地头撞天花板。她咒骂一声，满头大汗地按住衣袋。她猛地拿枪对着我，然后开了一枪，胡乱开了一枪。我边上的支撑梁木片横飞。迪翁扑向掩体后面。
泽恩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我能看见她瞳孔周围的眼白 ——用颤抖的手举着枪，紧盯着我。
“看看手机，泽恩。”我说。
她一动不动。
不！这样可不行。太险了！必须让她——
另一台手机响了起来。我猜这次是她的手机，正在她的另一个口袋里嗡嗡作响。泽恩踌躇起来。我对上她的视线。在那个瞬间，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正处于疯狂与疯癫的边缘。
而且不是平时那个疯子。
她的手机铃声停止了，随后传来了短信提示音。我们在冰冷的地窖里面面相觑，等待着，最后泽恩终于掏出手机，盯着手机画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干笑。她退回楼上，拨出一串号码，低声交谈起来。
我呼出这辈子最长的一口气，走向迪翁，将他扶起。他抬头看着泽恩，后者又笑出了声，这次更加响亮。“怎么回事？”迪翁问。“我们安全了，”我说，“是这样吧，泽恩？”
她发出狂乱的咯咯笑声，然后挂了电话，直视着我。“您说了算，长官。 ”“……‘长官’？”迪翁问。“艾克塞尔科技立足不稳，”我说，“我放出传闻说，它正在接受联邦调查，然后又让勇在经济方面操作了一番。 ”“为了让他们走投无路？”迪翁问。“为了让那家公司破产，”我说着，回到泽恩那里，从一头雾水的奥黛丽身边经过，“这样我就买得起它了。这本来应该是勇负责的事，但他只完成了一半。我只好让威尔逊去做剩下的部分，打电话给几个艾克塞尔科技的投资人，买下他们的股权。”我朝泽恩伸出手。
她把我的手机还给了我。“所以……”迪翁说。“所以我现在拥有这家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我说着，确认威尔逊发给我的信息，“还把自己选为了董事会主席。这么一来，我就成了泽恩的老板。 ”“是，长官。”她说。她努力恢复了不少镇定，但我能从她仍旧颤抖的双手，还有过于僵硬的表情看出些许慌乱。“等等，”迪翁说，“你刚刚用恶意收购击败了一个杀手？”“我只是用了发给我的手牌，但这场收购或许算不上特别恶意 ——我猜牵扯进来的人都急着想跟它划清界限呢。 ”“您当然明白，”泽恩流畅地说，“我不可能真的朝您开枪。我只是想让您担心，以便让您吐露信息。 ”“当然。”这是官方说辞，为的是保护她和艾克塞尔科技避免谋杀指控。收购协议里应该包含有阻止我起诉他们的条款。我把手机装回口袋，从泽恩那里拿回我的手枪，然后朝奥黛丽点点头。“我们去取回那具尸体吧。 ”
我们发现马赫拉斯太太还待在院子里。她跪在那边的地上，栽种，培植，照料。我走上前去，而从她看我的眼神，我怀疑她明白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了。但我仍旧跪在一旁的地上，把她准备拿的那盒半开的花儿递给她。
警笛声在远处响起。“有这个必要吗？”她头也不抬地问。“抱歉，”我说，“但的确有。”我知道政府的人会比我更早察觉真相，所以给勇发了一条信息。在我身后，奥黛丽、托比亚斯、艾薇和垂头丧气的 JC朝这边走来。在我的眼里，将逝的夕阳光辉令他们投下了影子，也挡住了站在后面的迪翁。在距离泽恩藏身处几英里远的地方，我们发现他们正沿着道路走着，试图赶到我身边。
我好累。天啊，我真的好累。有时候，在事态最紧张的当口，你会忘记疲劳。但等到压力结束的那一刻，它就会席卷而来。
“我早该料到的，”艾薇交叠双臂，又说了一遍，“真的。大多数正教分支都尖锐地反对火葬。他们将其视为对尸体的亵渎，而尸体本该等待复活才对。 ”
我们太过在意藏在帕诺思细胞里的信息，没想过或许有人会出于截然不同的理由偷走尸体。这个理由非常有力，甚至足以说服那位原本遵纪守法的女子和她的牧师策划一场劫案。
在某种程度上，这让我印象深刻。“你年轻的时候是个清洁女工，”我说，“我真该跟迪翁详细打听你的生平和工作的。他提到过重体力工作，以及多年养育他和他哥哥。我没问你究竟干什么工作。 ”
她继续往自己儿子的坟墓——它就藏在院子里 ——上面种植花儿。
“你扮成了在停尸房工作的那个清洁女工，”我说，“我猜你买通了她，然后代替她上工 ——而且事先让牧师把胶带贴在了门上。那就是他本人，不是冒充者。你们两个不惜采用极端手段，就是为了阻止你儿子的尸体遭到火化。 ”
“我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在逐渐接近的警笛声中，马赫拉斯太太问。
“你精准地模仿了真正的清洁女工的做事方法，”我说，“精准过头了。你打扫了盥洗室，然后在挂在门上的那张表里签了名，证明已经打扫过了。
“我把莉莉娅的签名学得一点儿不差！”马赫拉斯太太说着，头一次看向了我。
“是啊，”我说着，拿起一张写着经文章节号的纸条，就是她放进她儿子口袋里的那些，“但你把打扫时间也写在了那张表上，而你没有模仿过莉莉娅写数字的方式。 ”
“你写的‘ 0’非常有特色。”奥黛丽解释道，神情无比得意。结果密码学没能成为这次破案的关键，需要的就只是一点点优秀而传统的笔迹分析而已。
马赫拉斯太太叹了口气，把铲子插进泥土，垂下头，无声地祷告起来。我 ——还有艾薇和 JC——同样低下头来。托比亚斯没有动。“所以你们又要带走他了。”马赫拉斯太太祷告完毕，低声说。她看着面前如今种植着花朵和番茄的土地。
“是的，”我说着，爬起身来，拍掉膝盖处的灰尘，“不过至少，你所做的事不会带来太大的麻烦。政府并不将尸体视为财产，所以你的行为算不上盗窃。 ”
“这算不上什么安慰，”她嘀咕道，“他们还是会带走他，然后他们会烧掉他。 ”
“的确，”我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了，谁知道你儿子的身体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他一直在把秘密信息拼接到自己的 DNA上，恐怕把各种各样的秘密都藏在了那儿。在恰当时机做出的恰当暗示也许会促使政府展开一场非常、非常漫长的研究。 ”
她抬头看着我。
“科学家们对于人体细胞的总数尚存争议，”我解释道，“但至少数以万亿计。或许远多于此。要搜索全部恐怕会花费数十年，我不认为政府愿意做这种事。然而，如果他们认为其中或许藏有重要信息，很可能就会把尸体储存起来，以备需要彻底搜寻的情况出现。
“这不会是你希望的体面葬礼 ——但也不会是火葬。我记得教会特意制定了条款，鼓励人们为帮助他人而捐献器官？或许以那个角度考虑会比较好。 ”
马赫拉斯太太似乎陷入了深思。于是我转身离开，而迪翁走上前去安慰她。我的建议似乎起了作用，这让我困惑不解。比起让家人的尸体永久冷冻，我宁愿选择火化。然而，当我走到屋边、回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马赫拉斯太太明显打起了精神。
“你是正确的。”我告诉艾薇。
“我有过不正确的时候吗？”
“这可不好说，”JC说，“不过有时候，你在感情方面确实会做出相当差劲的选择。 ”
我们全都看向他，而他立刻涨红了脸。
“我说的是她甩过我，”他抗议道，“还有一开始没选择我！”
我露出微笑，然后率先走进厨房。他们的归来让我很高兴。我沿着挂着照片的小小走廊走向前门。我想在门口迎接那些赶来的政府人员。
然后我停下了脚步。“墙上有一块空白。看起来很怪。这地方的所有平面，包括桌面和墙面，都摆满了粗糙的装饰品。除了这儿。”我指了指那些家人的照片，然后指了指那两幅圣徒画像。空白处只有几根小小的钉子。艾薇当时说，马赫拉斯太太或许取下了帕诺思的守护圣徒的画像，准备在葬礼时使用。
“艾薇，”我说，“你觉得帕诺思知道如果他死掉，他们就会取下这张照片，跟他的尸体陪葬吗？”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我伸出手，拔起了那根钉子。它以古怪的方式进行着抵抗。我更加用力，而那根钉子脱离了墙壁 ——但它的另一头却连着一只旋钮和一根细线。
墙壁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咔嗒”。
我看着化身们，突然担心起来，直到旁边墙上的电灯开关 ——包括后面的金属板之类 ——旋转而出，仿佛汽车仪表板里的隐藏式杯架。藏在墙内的那部分的两侧有闪闪发亮的LED灯。
“活见鬼，”JC说，“那小子说对了。 ”
“注意用词。”艾薇咕哝着，仔细打量起那个奇妙的装置来。
“你怎么不用未来的骂人话了？”奥黛丽说，“我还挺喜欢那些的。 ”
“我意识到了一件事，”JC说，“我不可能是跨次元时空游侠。因为如果我是，也就代表你们全都是。这就有点太蠢了，我可没法接受。 ”
我把手伸进那只钻出墙壁的托架，取出了一枚 U盘。写在标签上的是几个字。
“1 Kings 19：11–12 [31] 。”我念道。
“于是耶和华说，”艾薇用平静的嗓音引用道，“你出来站在山上，站在我面前。那时耶和华从那里经过，在他面前有烈风大作，崩山碎石，耶和华却不在风中；风后地震，耶和华却不在其中；地震后有火，耶和华也不在火中；火后有微小的声音。 ”我看着化身们，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我把 U盘塞进口袋，把托架推回墙内，然后去和政府人员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