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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天晚上,漩涡雅各布没有来救济所,第三天也没来。拉迪雅跟奥利打招呼不再带有愉快而惊讶的表情。他发现,她总是留意他,提防他贩卖毒品和私货。但他干活很卖力,让她感到更加疑惑。
颅骨日,奥利在赈济所扫地时听见有人说话。“你是放逐者吗?你是叛逆者吗?”漩涡雅各布看着他微笑道,“年轻人,又碰见你了,嗯?你——”他眨了眨眼,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又眨了眨眼。他俯身低语:“你是叛逆者。”
试一试,奥利心想。他刻意保持怀疑的态度,但也会稍微纵容一下自己。等到食物分发完毕,第一批无家可归者在经过一天的乞讨或行窃之后,陆续返回此处寄宿,奥利这才慢悠悠地走到漩涡雅各布身边。
“什么时候请你喝一杯?”奥利说,“看来你跟我志同道合,咱们可以聊一聊。关于不羁叛逆者,关于我们的朋友杰克。”
“对,我们的朋友,杰克。”
那人在毯子上躺了下来。奥利的耐心渐渐消失。漩涡雅各布掏出一小片纸,十字交叉的叠痕里嵌着泥土。他像孩子似的咧嘴一笑,然后给奥利看那张纸。
奥利步行回家,天气很凉爽。他沿着铁轨行走,层层叠叠的砖块将轨道托在瓦片屋顶上方,如同海蛇一般蜿蜒扭曲。气灯与蜡烛的光亮从列车肮脏的窗户里泄出,迫使阴影退缩到倾斜的屋顶后面,但引擎轰鸣而过之后,黑暗又悄悄地从烟囱背后爬了出来。
奥利低着头快步行走,经过国民卫队身边时,他将双手藏在口袋里。他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们很难被发现,因为制服材料中含有特殊的纱线,能吞噬光线,制造黑暗。在夜间,他们身上最明显的是武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有警棍,刺盒,匕首和左轮手枪,似乎是随机配备的。
他记得十二年前,在经济衰落之前的那场“机械战争”中,国民卫队那种隐秘的维序方式——由间谍,线人和便衣构成一张网络,在人群中散播恐惧——第一次显得不够有效,于是他们换上制服,不再躲藏。奥利不记得那次危机的根本原因。他和喧闹的伙伴们成群结队地攀上小河套和獾泽的屋顶,从焦油河北岸观望国民卫队向格利斯湾的垃圾场发起攻击。
他带着孩子会的攻击性加入到清剿行动中,追捕城中那些突然被当作敌人的机器,包括由发条或蒸汽驱动的清洁机械。人群围堵销毁各种金属装置。大多数机器遭到拆卸时,只能呆呆地等着,任由电线被扯断,玻璃配件被踩得粉碎。
但另有少数机器发起反抗,那正是战争的起因。新克洛布桑的某些机械装置中出现了不该有的程序代码,分析引擎感染了病毒,产生种种异常,形成冷酷的机器思维。对于这些会思考的机械来说,自卫自保成了原则,它们抬起木制或金属的胳膊,挥舞传输管道,反抗原先的主人。但奥利并没看见。
国民卫队夷平了格利斯湾的垃圾场。在炮击和焚烧之后,他们组成拆卸队,向融化的地表与灰烬推进。病毒程序建起的工厂被摧毁,而背后的恐怖主脑也被消灭。主谋或许是某种机械魔王或机械议会,但也有一批血肉之躯的追随者。
城中依然留有机械装置和差分引擎,但数量大为减少,准证颁发也更为严格。魔像部分取代了机械,让一些魔学士变得富裕起来。格利斯湾的垃圾场依然是一片焦黑惨白的废墟。那里成了禁区,新克洛布桑的儿童悄悄爬进去偷取纪念品,他们散布传闻,说垃圾场里有机器的鬼魂。但奥利认为,那次危机最持久的影响,就是国民卫队不再隐藏起来,直到如今。机械战争之后没几个月,大萧条引发的暴乱就开始了,鲜少有国民卫队成员再穿回便服。
奥利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反叛分子意见也不一致,这一新现象说明国民卫队是变强了还是变弱了,仍存在争议。
漩涡雅各布给奥利看的纸是一张多年前拍摄的照片,上面有两个人站在帕迪多街车站的屋顶上。照片质地很差,由于长期的光照而褪色,而且布满皱褶。画面中的人物由于曝光时间过长而导致虚化,不过依然能够辨识。漩涡雅各布留着白胡子,当时就已经显老,并且同样带着那疯子似的笑容。他身边的男子正在转头,因此面部一片模糊,他朝着相机抬起手臂,张开左手的手指。他的右臂向外展开,亮出硕大而可怕的螳螂爪。
第二天一早,当流浪者们被请出赈济中心时,奥利在一旁等候。
“漩涡雅各布,”他说道。雅各布用毯子裹住身体,伸着懒腰走出来。面对日光,老人眨了眨眼。
“叛逆者!你是叛逆者!”
奥利花费了一天的薪水。他必须叫一辆出租车,才能载着虚弱的老人来到飞地。在这里,奥利一个人都不认识。漩涡雅各布不停地自言自语。奥利在飞地国民卫队大楼底下的广场里买了早餐。数百尺高的天轨连接着这栋大楼和市中心的巨钉塔。漩涡雅各布一声不吭地吃了很久。
“抱怨太多,抗争太少,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漩涡雅各布?太多这个——”奥利伸出舌头,“——太少这个。”他握起拳头。
“要拳头,不要舌头。”那流浪汉赞同地说道,然后吃下一颗烤西红柿。
“这是杰克说的吗?”
漩涡雅各布停止咀嚼,表情神秘地抬起头。
“杰克?我就跟你聊聊杰克吧,”他说,“关于杰克,你想知道什么?”他那独特的口音一时间显得很突兀。
“杰克用的是拳头,不是舌头,对不对?”奥利说,“那不是很好吗?有时你希望有人抗争,有人干点实事,不是吗?”
“我们有独臂螳螂手杰克,”老人带着悲哀的笑容说道,疯狂的表情暂时消失了,“他是最优秀的。我爱他,也爱他的孩子们。”
他的孩子们?
“他的孩子们?”
“那些后来的人。为他们叫好。”
“对。”
“为他们叫好,比如公牛。”
“公牛?”
奥利能从漩涡雅各布的眼睛里看到真正的错乱,看到孤独与黑暗的海洋,看到冷冰冰的酒精和毒品。但他仍有思想在涌动,像梭鱼一样狡猾,体现在脸上则是抽搐的表情。他在试探我,奥利心想,出于某种原因,他要试探我。
“当时如果我再大一点,就会成为杰克的手下,”奥利说,“他是领袖,他从来就是领袖。我也会追随他。你知道吗,他死时我看到了。”
“杰克不会死,小伙子。”
“我看到的。”
“没错,他也许会那样死去,但是,要知道,像杰克这种人,他们不会死。”
“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感觉杰克正冲着你们不羁叛逆者微笑,但还有其他人。对我的朋友和同伴,他也会说,‘为他们叫好!’”
“你的朋友?”
“对,我的朋友。有很大的计划!我全都知道。一旦成为杰克的朋友,就永远是他的朋友,也是他所有亲族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什么来头?”奥利想要知道,但雅各布不愿透露。“什么计划?你的朋友是谁?”老人吃完食物,用手指刮起鸡蛋的残渣,舔了个干净。他并不在意奥利就在一旁。他往后一靠,歇息了片刻,然后看也不看同伴一眼,便蹒跚地走到阴霾的天空下。
奥利跟着他,但并不是偷偷追踪。他只是走在漩涡雅各布身后几步远处,跟着他回家。他一路上懒懒散散,沿着沙德拉奇街穿过残存的集市,来到喧闹的阿斯匹克贫民窟,然后经过若干水果铺和肉铺。
漩涡雅各布跟沿途的人们交谈。有人给他食物,有人给他硬币。
奥利观察着流浪汉的社区。这里的男男女女脸色灰暗,衣服仿佛剥落的皮肤,有的跟雅各布打招呼,有的朝着他骂骂咧咧,态度热情,宛如兄弟。在一处被烧毁的办公室中,雅各布跟阿斯匹克贫民区的流浪汉们一起喝酒,他们在焦黑的阴影里喝了一个小时,而奥利一直在试图理解他。
期间,有一群粗鲁的儿童围上来扔石子,包括一名一蹦一跳的蛙族女孩和城里的几个年轻鹰人。奥利想要走上前去,但流浪汉们大声吆喝,恐吓似的挥舞着手臂,仿佛是某种仪式。那些孩子很快便离开了。
漩涡雅各布朝着东方的大焦油河走去,那里到处是破旧的砖房,而格利斯丘原是他的栖身之所。奥利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前进,看着他在路口的垃圾堆里翻找。他看到雅各布从垃圾中拣出古怪的物品。奥利仔细打量着这些东西,仿佛漩涡雅各布是穿越时间的信件,假如他细心观察,或可破解其中的秘密,仿佛他是由血肉构成的文本。
那干瘦的身影在新克洛布桑的人流中穿行,途经的一辆辆手推车上堆满来自周围农场和旋纹平原的蔬菜。他跨过一座座拱桥,桥下的沟渠里有运送无烟煤的货船。下午的人群中有儿童,有吆喝的商贩,有乞丐,也有若干魔像。衣衫寒酸的外地店主使劲擦洗着店铺挡板上的螺旋形涂鸦和激进标语。潮湿碎裂的墙壁看起来十分脆弱,仿佛砖块正冒着泡挥发到空气中。
过了许久,天空的颜色逐渐黯淡,他们来到特劳卡车站。铁轨斜斜地穿过城市,无视下方的屋顶如何排列。漩涡雅各布再次望向奥利。
“你怎么认识他的?”奥利说。
“杰克吗?”雅各布摇晃着双腿。他们坐在黑泥地的岸边,大腿搁在栏杆底下。河水中有个黑漆漆的影子,那是一栋蛙人的房子,屋里没有亮灯。雅各布的语调轻快活泼,奥利猜想,他的家乡一定有类似的传统歌谣。“螳螂手杰克,某些人的眼中钉。他在黑夜里穿行。多年前,在你出生之前,正是他挺身而出,让本地免受梦魇症的侵蚀。许多国民卫队成员在他爪子底下丧生。”他手作剪刀状,转动手腕,“我提供给他情报。我是一名线人。”
在气灯的光照下,奥利看着那张照片。他的拇指抚过独臂螳螂手杰克的爪子。
“那其他人呢?”
“我关注杰克的所有孩子。公牛的点子很不错,”雅各布露出微笑,“假如你知道他的计划。”
“告诉我。”
“不行。”
“告诉我。”
“这不该由我告诉你。应该由公牛告诉你。”
信息在他俩之间传递——地点,日期。奥利将照片折叠起来。
新克洛布桑的报纸里充斥着公牛的故事。有人刊出想象力丰富的版画,画中是一头可怕的怪物,长着公牛的脑袋和肌肉虬结的人身。也有人描述说,在马法顿,乌鸦塔,和市中心的政府办公楼里,曾听到野牛的吼声。
公牛的事迹全都被冠以名号,记者们就像上了瘾一样,一遍遍提起。一家银行的地窖遭到入侵,涂满了口号,数以千计的金币被劫走,其中有数百枚分发给了贱地的儿童。奥利在《文摘报》中读到:
幸运的是,这桩“贱地大劫案”,跟“部长滚坠案”和“贵妇溺亡案”相比,没那么血腥。早先的案例提醒大众,这名叫作公牛的盗匪只不过是个懦弱的凶犯,唯有依靠夸张的炫耀,才能获得本地人的一点点同情。
经由新克洛布桑错综复杂的秘密情报通道,奥利打探到消息。他曾三次站在漩涡雅各布告诉他的那个街角,亦即坟滩的旧蜡像馆旁,指向克洛伏和牙道的路牌底下。他站在阳光下等待,背靠着墙上的泥灰。在此期间,不断有街头的儿童向他兜售裹在彩色纸卷里的坚果和火柴。
 
每一次,他都得花费一笔薪水,而在大河套码头的临时工招募者眼中,他的形象也会打折扣。此类行为不能太集中,不然他会饿死,女房东的宽容也会耗尽。他回到“不羁叛逆者”读书会,以杰克的名义坐在一群杰克中间,谈论城里的种种不公。科尔丁见到他十分高兴。如今,奥利即使有不同意见,也比以往沉稳得多。他心中藏着秘密,暗暗感到喜悦。我不再跟你们一路了,他心想。他感觉自己是公牛的间谍。
在街角,一个不到十岁,身穿破裙子的小女孩跟他打招呼。他靠在蜡像馆的墙上,小女孩露出残缺的牙齿,绽开可爱的微笑。她递给他一纸筒坚果,他摇摇头,但她说,“那位先生已经付了钱,说是送你的。”
他打开包装纸,即使沾有烤坚果的油,纸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我看到你在等待。从富人餐桌上取走食物和银器。下面是公牛的标记,一个带牛角的圆圈。
这比他想象的容易。他留意观察东基德的一栋房子。最后,他付钱给一个小男孩,让他打碎正面的窗户。与此同时,奥利跃过灌木丛,从花园后门闯入,攫走了厨房餐桌上的刀叉和鸡肉。狗追了过来,但奥利年轻,比狗跑得还快。
油腻腻的食物在袋子里捂了一晚上,没人会去吃。这是一次考验。第二天,他来到原地,将袋子放在脚边。当他离开时,没有带走那袋子。他非常兴奋。
他再次揭开街头食物的包装纸,里面写道:唔,很好。朋友,现在我们需要钱,四十金币。
奥利遵照指示完成了任务。他并非窃贼,但他认识窃贼。他们帮助他,或教他怎么做。一开始,他不喜欢这种无视法规的冒险,不喜欢夜里沿着小巷奔跑,手中的包晃来晃去,身后还有打扮精致的贵妇大声尖叫。
他讨厌做无业惯偷,但他明白,更高层次的犯罪会招来国民卫队。于是,他在黎明时分沿着拥挤的街道飞奔,街头的帮派按照预定计划堵住他身后的道路,国民卫队只是挥舞着警棍,象征性地闯入人群。
前两次,他几乎难以遏制战栗。他浑身充满能量,兴奋无比,因为他真正干了一番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到了第三次之后,他便不再害怕。
偷来的钱他从没动过一个子儿,而是悉数交给了隐身的联络人。他已记不清经过几次交接,劫掠成了例行事务。但他一定已经凑满四十金币:新任务出现了。这一回是一根刻有音槽的蜡管,他必须拿到留声机亭去播放。
在放音针嗞嗞的噪声中,他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小伙子很棒,这次我们来真格的,给我弄一块国民卫队的徽章。”
他每周都要见漩涡雅各布。他们发展出一种省略与回避的语言。他从不明言——他什么都不承认——而漩涡雅各布的话里依然充满捉摸不定的逻辑。奥利发现,老人的疯癫至少有一部分是装出来的。
“他们要我干一些事,”奥利说,“你的同伴。他们不太信任人,对吧?”
“对,但当他们跟你交上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朋友。我受到他们照顾已经很久。他们已经照顾我很久,我琢磨着能不能给他们介绍个人。”
奥利和漩涡雅各布以这种谨慎而隐晦的方式讨论政治。在“不羁叛逆者”的查弗林中间,奥利表现得沉稳而机警。他们的人数时而减少,时而增加。潜行滩血汗工厂的女工只剩下一个继续参与。随着见识的增长,她的话越来越多。
他带着怀旧之情一边听,一边思索:我要如何完成任务?
他去了狗泥塘,他知道那里比较难找国民卫队,但适于躲藏。经过周密计划,并花费一笔贿赂之后,他作了两次尝试,地点就在薏米桥的桥梁底下。在夜晚的黑暗中,一个街头小子气喘吁吁地引来两名巡逻队员,他说有人被扔进了水里,他的伙伴们也跟着大呼小叫。黑黝黝的水里,有个年轻的妓女在尖叫,列车从她头顶呼啸而过。她充满恐惧地挣扎扑腾(她不会游泳,但身子底下有两名娃族少年托着。他们在水中发出汩汩的窃笑声。)
第一晚的国民卫队只是站在岸边,用灯照着颠簸浮动的女子。那群儿童催促他们快点救人,他们大声呼喊,让她坚持住,然后找人帮忙去了。于是奥利现身将那名满腹牢骚的妓女拉了上来,并让大家赶紧离开。
第二晚,一名国民卫队成员脱下外衣和靴子,交给同伴照看,然后涉入清冷的水中。蛙人钻入水下更深处,那女子吓坏了,她开始下沉。水中的混乱状况并无虚假。孩子们一边喊叫,一边围着剩下的国民卫队成员转圈,推推搡搡,让他赶快帮忙。最后,他挥舞起警棍,但为时已晚。尽管同伴的衣服仍握在他手中,却已被掀开洗劫了一番。
奥利将徽章藏进一只旧鞋子,留在公牛的街角。两天后,当他回来时,有人向他致意。
老肩是个仙人掌族男子,相对其族人来说,相当瘦小,甚至比奥利还要矮。他们步行穿过肉市场。奥利发现价格仍在上涨。
“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找我们的,也不想多问,”老肩说道,“你以前是哪里的?跟谁一伙?”
“不羁叛逆者。”奥利说。老肩点点头。
“好,我不会埋怨他们,但你最好赶紧作出选择,伙计。”他看着奥利。由于多年的日晒,他苍白的脸上仅剩下少许绿色。这让奥利感觉自己太年轻。“我们的朋友行事方式很不一样。”他挠了挠鼻梁侧面,然后伸出食指和小指,比出牛角的模样,“我才不管弗莱克斯和他的追随者会怎么说。你可以跟那些卖弄大道理的人说再见了。我们对艰深的价值观不感兴趣,对什么上升下降的趋势图也不感兴趣。不羁叛逆者的理论越来越多。”
“就算他们能像大学里一样开讲座,也跟我没关系。”他们静静地站立在成群的苍蝇之间,周围尽是肉的气味和小贩的叫卖声。“我在乎的是我们能做什么,伙计。你可以为我们做什么?你可以为我们的朋友做什么?”
他们让他充当信使。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把老肩留下的包裹和信件带到城中各处,交给收件人,但不能擅自察看。那些人往往怀疑地打量他,直到打发他走之后才拆开看。
他仍去“双蠕虫”酒吧喝酒,仍与新文化艺术家们保持友谊。他仍参与“不羁叛逆者”的讨论。隐藏的历史:“嘉罢:圣徒还是骗子?”“钢铁议员:模板画背后的真相。”那名年轻而坚强的编织女工成了有威望的政治领袖。奥利感觉一切都像是隔着一扇窗户似的。
塔希斯月的第一周,天气突然转凉,老肩交给他望风的任务。直到最后一刻,他才被告知需要做什么。他再次充满了兴奋。
他们前往骨镇。随着夜色降临,他们透过骨镇之爪,亦即史前巨肋,望向青黑色的天空。此处的地名来源于这副古老的骸骨,它耸立直冲天空,高达两百余尺,令周围的房屋相形见绌。那骸骨以类似地质演变的缓慢速度崩裂腐坏,渐渐泛黄。
他们打算拦截小丑先生的物品。奥利根本看不到同伴们要在何处动手。他心情振奋,警惕地观望,然而并没有国民卫队出现。他可以看到巨骨下方的空地和城中的灌木丛,也看到杂耍艺人和印刷商在计点营业收入,他们对头顶上方那具硕大的肋骨完全不予理会。
他在狂躁中观望,希望能有一把手枪,然而此地毫无异状。一群年轻人经过他身边,打量他,但决定不惹麻烦。没人靠近他。口哨依然在他拳头里紧紧握着。他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状况,直到老肩从后面拍拍他,吓了他一大跳。老肩说:“可以回家了,小伙子。活干完了。”任务就这样结束了。
奥利说不准自己算是几时入伙的。老肩把他介绍给其他人,让他加入低声的讨论。
在酒吧里,在覆盖着焦油的棚屋里,在坟滩迷宫般的街道里,奥利跟公牛的手下一起谈论策略。他仍是见习人员。他的新伙伴常常嘲笑联合委员会——称其为“人民吹嘘委员会”——或者嘲笑“不羁叛逆者”。每当此时,他都有一种不安的负疚感。他仍会去酒吧地下室参与“不羁叛逆者”的讨论,但跟以往的那段日子不同,他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新行动所产生的效果。因为报纸里有刊载。奥利参与望风的那次行动被称作“骨镇勒索案”。
他每次参加行动,都会收到报酬。数量不多,但足够补偿他缺失的工资,甚至还要多一点。在“双蠕虫”酒吧和法利拜格娱乐厅,他常常慷慨解囊,请大家喝一杯,新文化艺术家们举杯为他祝酒。这让他有点怀念昔日时光。
在坟滩,他有了新伙伴——老肩,尤里安,露比,依诺克,基特。公牛的侠盗集团充满活力。他们的生命与常人不同,更丰富,也更脆弱,因为他们处在风险之中。
如果他们现在逮住我,那就不只是关起来那么简单,奥利心想。毫无疑问,至少会把我变成改造人,也许还会杀死我。
大河套码头大部分日子都有罢工。烟雾弯也有麻烦。新刺党攻击了溪滨的虫首人聚居区。国民卫队进入狗泥塘,河衣,啸冈,带走了一批工会成员、小偷和新文化艺术家。最著名的滴水派诗歌倡导人在其中一次突袭中被殴打致死,他的葬礼演变成一场小规模骚乱。奥利也去了,跟其他送葬者一起扔石块。
奥利感觉自己正在苏醒。他的城市就像是一幅幻象。他能在空气中尝出兴奋,也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他每天都路过示威的人群,与他们一起念诵口号。
“进展很顺利,”老肩语气欢快地说,“等到我们达成目标——等到我们的朋友克服困难,呃,跟那个人见面……”
众人互相使眼色,奥利看到有人偷眼瞟他。他们不太确定是否能在他面前说话。但他们也难以保持沉默。他十分谨慎,虽然很想问,谁?那个人是谁?却没有说出口。
然而老肩凝视着街边的张贴栏,那粗硕的立柱上覆满层层叠叠的旧海报。其中有一幅印刻的照片,上面是一张熟悉的脸,老肩说话时一直盯着它看。于是,奥利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要把这件事办到底,”那仙人掌族老者说道,“等到我们的朋友遇见那个人,我们将改变一切。”
他好几天都没见到漩涡雅各布。最后,奥利追踪到他时,那流浪汉显得心不在焉。他已经很久没去栖身之地,看上去十分疲惫,甚至比平时更加邋遢肮脏。
奥利依靠其他被遗忘的居民提供的线索,才在乌鸦塔找到了他。当时,他正在市中心的大商店之间徘徊。那里到处都是雕像,洁白的大理石墙面擦洗得干干净净。雅各布手里拿着粉笔,每走几步,便停下来喃喃自语,往墙上涂抹,淡淡地画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标记。
“漩涡雅各布。”奥利说道。年迈的流浪汉转过身,由于受到打扰,他表情震怒,吓了奥利一跳。稍后,漩涡雅各布才平静下来。
他们坐在比尔珊顿广场的杂耍艺人中间。在夜晚和煦的色调中,巨大而宏伟的帕迪多街车站耸立于他们上方,它那参差不齐的形状令人不安。五条铁轨由半空中的拱门向外伸展,仿佛星辰射出的光芒。国民卫队所占据的巨钉塔矗立于西侧,直插天空,就像车站倚靠的一根柱杖。
奥利望向巨钉塔顶端那七条高架天轨,视线顺着东南方的轨道延伸。这条铁轨越过红灯区和惩罚工厂所在的烤炉区,又越过学者聚集的獾泽,连接到另一座高塔,再往前就是斯特莱克岛和河流交汇处的议会大厦。
“是市长。”奥利说。漩涡雅各布似乎并没注意听,只是心不在焉地玩弄着粉笔。“公牛的团队对除掉国民卫队的低级成员已经失去兴趣。他们想要促成大事。他们计划干掉市长。”
漩涡雅各布看似神不守舍,但奥利留意到他的眼睛,也看到他那黏胶般的嘴一张一合。是因为惊讶吗?代表民众利益的侠盗还能干些什么?
奥利告诉自己,向漩涡雅各布透露消息只不过是出于某种责任,因为在奥利看来,作为独臂螳螂手杰克的战友,作为一名老斗士,他有权了解这件事。但其中的意义不止于此。漩涡雅各布也是参与者,他在无意中引荐了奥利,让他参与到残酷的政治解放运动中。奥利说,像这样的计划,需要胆量、实力、情报和金钱。这只是个开头。漩涡雅各布突然开口说,答应我,明天来分汤。
奥利答应了。也许他早就猜到,雅各布给他的袋子里是什么。后来,当奥利独自就着烛光在自己房间里打开袋子,他忍不住发出惊呼。
钱,一卷一卷的钱,一大堆硬币和纸币,来自不同地区,包括各式各样价值不一的硬币,最新的也有数十年历史。但也有通用货币,比如卢比,沙币,神秘的半便士币,方形币,以及沿海地区的锭状货币。它们来自尚克尔,来自佩里克岛,来自许多奥利都不太确定是否存在的城市。这是劫匪或海盗一生的积攒。
“这是我的捐献,”袋子里的纸条上写道,“为了一个杰出的计划。为了纪念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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