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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表演取消了,国民卫队抵达时,主要是清理建筑,而不是逮捕人犯。奥利挡住新刺党成员,让人偶剧团有时间收拾装备。他跟剧团的人一起猫着腰绕过殴斗的人群,从后台离开。此刻的打斗多半已是因为酗酒,而不是出于政治上的敌意。
出门之后,他们来到一条小巷,身上虽沾着血渍,却发出阵阵笑声。他们大部分是剧团的人,正将演出服塞入毡袋,但也有一两个像奥利那样的旁观者。天刚下过雨,但今晚很暖和,因此,地上那层水就像是城市出的汗。
负责旁白的佩特隆·卡里科斯扯掉小胡子,嘴唇上留下一层隐约可见的胶水。他将胡子黏到小巷里唯一的一张海报上。那海报宣传的是一名复古主义者的演讲,如今他多了两条又粗又浓的眉毛。奥利跟着他和另外几个人前往卡德米安街。然后他们调头往回走,去往萨拉克斯区车站的方向,这样就不必再经过法利拜格娱乐厅的大门。
等到稍晚些时候,萨拉克斯区和啸冈区交界处的街道中挤满了人,街角还有国民卫队。这里有逛街的,有去看戏的,有在留声机亭跟前听音乐的,还有几个魔像,仿佛超大号人偶,系着主人的饰带。奥利在人群中穿梭。墙上有许多记号,以涂鸦的方式标示出地下画廊与剧院,以及艺术家的集会地,只有圈内人才能看懂。一到周末,萨拉克斯区本身就成了流浪者的殖民地。总有一些有钱人冒充贫民。纨绔子弟中的不良少年为了寻求廉价的满足感或颓废感而来到此处,但如今,他们的造访变得十分短暂,就像是游客。奥利对此十分鄙视。随着经纪人和商人不断涌入,画家和音乐家开始外迁,即使工业发展陷入挫折,房租依然在上涨。因此他前往啸冈区。
霓虹灯招牌发出黄绿色的光,不停地闪烁,街道忽明忽暗。奥利对会议或表演中结识的熟人点头致意——比如站在银匠铺门口的女人,比如正在发传单的仙人掌族壮汉。七倒八歪的砖瓦房摇摇欲坠,互相倚靠,表面覆满金属与水泥补丁。墙上的涂鸦毫无规律,有螺旋纹理,也有污言秽语。天空中矗立着神庙的尖顶,国民卫队瞭望塔,以及一座座高楼大厦。随着深夜来临,人群变得稀疏起来。
他们搭乘高架列车在屋顶之间穿行,抵达斯莱车站后,下车换乘。奥利与朋友们互道晚安,最后连佩特隆也去了摩格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与深夜的其他乘客为伴。这些人胡乱地瘫倒在座位上,满身酒气。几个穿工装的夜班工人故意扭过头,不去看那些醉汉。奥利从他们身边跨过,坐到一名老妇身边。他顺着老妇的视线,透过肮脏的窗玻璃望向车外,城市的建筑仿佛一片沼泽,布满星星点点的光亮。列车驶过河面。奥利意识到,那妇人眼神涣散。他也注意到,交叉路口的灯光微微一颤,城市仿佛一阵痉挛。
奥利住在悉利亚区的一条街上,那里的窗户大多没有窗帘。当他醒来,若是望向窗外,在气灯的光亮下,可以看到硕大的身影在他们自己家中静静地站立着睡觉。这条街为仙人掌族所占据。他是从一名善良而坏脾气的仙人掌族女人手里租的房。入住时,她用一只绿色的大手轻轻一提,就拎起了他的包。
凌晨的列车从灯光昏暗的窗口上方经过。南行的列车可到达唐斯,往北则是那如同巨型神经元的终点站——帕迪多街车站——一栋形状扭曲的建筑,夹在城中的两条河之间。
夜间的交易仍在继续。空气温热潮湿,可融化胶水,可侵蚀砖缝。城中最古老的部分位于索贝克十字,那里有坚实的小屋,也有藤蔓缠绕的废墟。有些家庭只能将就着睡在骨镇边缘的库房里。獾泽有许多游荡的猫,一头獾步履蹒跚地从拥挤的店面下方经过,往自己的巢穴走去。云层下,飞艇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带着怨气。
城中的两条河奔流交汇,形成古老宽广的大焦油河,湍急的水流呻吟着穿过一座断桥,以及新克洛布桑周边的棚户区,最终奔向海洋。城中的非法居民短暂地冒出头,然后又躲藏起来。即使是午夜也有商业活动。总是有人醒着,总是有无数人醒着。在高楼大厦里,在精致宅院中,在岂南的红石屋内,或者在其他族类的聚居区,在大温房,在今肯和溪滨,在那些虫首人用易碎的分泌物改造过的城区,一切仍在继续。
第二天的报纸里完全没有关于骚乱的报道。再往后也依然没有。但人们依然会听到传闻。
奥利刻意告诉一些关键人物,他当时也在场。当他经过悉利亚区的商铺和酒吧时,发现有人看着自己。他知道,其中一些人——那个女人,还有那个蛙族,还有那个男人,或那个仙人掌族男子,甚至那个改造人——是联合委员会成员。奥利并未流露出兴奋。他或许可以用拳头轻击自己的胸口,对于这隐秘的致意,他们可能不予理会,也可能同样轻触胸部作为回敬。联合委员会成员之间用复杂而快速的手势交流,奥利无法理解城区里的这种手语。他告诉自己,他们或许是在谈论他。
联合委员会在暗地里谈论他。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这一想法令他感到愉悦。没错,他的朋友们是新文化艺术家,但并非颓废的饭桶,也不仅仅满足于制造惊讶。他想象联合委员会中各派系的代表们暂停讨论反抗策略,暂停讨论如何摆脱国民卫队及其眼线,转而赞美奥利·修拉兹及其朋友们,表彰他们的成功挑衅。这种情况并不可能发生,但他喜欢想象。
在大河套码头,奥利什么样的零工都接。他会为了一点点食物和报酬搬运各种物品,包括铁灰色的军用机械部件。它们显然是要被运往海岸,然后穿越贫海和重重海峡,抵达遥远的战场。他在各种地方打工,有时参与水下打捞,有时在曼陀罗桥边替商船卸货。放工后,他跟工友们一起喝酒,暂时与他们结为朋友。
他很年轻,因此工头会欺负他,但他们很不安,时刻都处于紧张状态。到处都有麻烦,无论是泉树,回音沼,还是大河套码头,工厂里的气氛都绷得紧紧的。图森道的铸造厂旁边,奥利看到地上有火烧的痕迹,前几周这里曾驻扎着示威者。墙壁上涂满各种叛逆的标记。公牛;螳螂手没有死!;还有钢铁议员模板画。三叉角的墙上布满弹孔,不到一年前,国民卫队曾在此处镇压游行者。
事情起于帕拉多斯公司,一些职员被解雇后,引起了自发抗议,并迅速在街头蔓延开来,随着其他人加入示威,周围的一些工厂遭到破坏,而口号也从让工友复职,演变为增长薪资,然后又突然变成弹劾市长,废除选举权抽签制,要求重新选举。人们投掷燃烧瓶;国民卫队也开了枪——不知是还击还是主动开火——造成十六人死亡。路口时常有人用粉笔向死者致哀,但很快便会被抹掉。路过帕拉多斯大屠杀的地点时,奥利用拳头轻触胸口。
锁链日,他去了“杂货铺甜心”酒吧。将近八点,两名男子离开酒吧,再也没回来。其他人也看似随意地跟着走了出去。奥利喝完剩下的啤酒,假装去上厕所,但看到没人跟踪,便拐入一条满是潮斑的走廊,打开一道活板门,钻入地下。聚集在黑暗中的人们看了看他,没有跟他打招呼,表情中既有欢迎,也有怀疑。
“查弗林。”他对他们说道。这是个古老的词。“查弗林。”他们回应道——同志,地位平等的同谋。
其中有一名改造人是头一回来。他的双臂在手腕处交叉融合,他将手指张开又握起,就像是在模仿飞鸟。
还有两名编织女工,来自潜行滩高架铁路桥下的血汗工厂。另有一名码头工人,一名机械师和一名蛙族小职员。那蛙人身穿一件可以下水,但类似人类外套的浅色衣服,并配有一条缝牢的领带。一名仙人掌族男性静静地站着。用来装廉价啤酒和葡萄酒的酒桶被当作桌子,上面排放着各种反叛出版物:一份皱巴巴的《呼喊》、一份《熔炉》,以及若干份最为著名的异议报纸——《不羁叛逆者》。
“查弗林,感谢你们的到来。”一名中年男子平静而威严地说。“我也要向新朋友杰克表示欢迎。”他朝那改造人点了点头,“与泰什的战争,国民卫队的渗透,自由贸易联盟,普利尔面包房的罢工,关于这些事我都有新消息。但我先花几分钟说一说我的策略——我们的策略,‘不羁叛逆者’的策略——关于种族问题。”他瞥了一眼蛙人和仙人掌人,然后开始发表演讲。
当初吸引奥利加入“不羁叛逆者”的正是这种引介与讨论。连续三个月,他每隔两周就从黑泥地的一名水果摊贩手里买一份《不羁叛逆者》。最后,那人问奥利是否有兴趣讨论报上的内容,并将他带到秘密集会点。奥利成了常客,提出越来越多的观点和反对意见,热情也越来越高涨——但后来有所减弱——最后,在一次会议结束后,只剩下他和会议召集人,他告诉奥利,自己的真名叫科尔丁,这是一种令人感动的信赖。奥利也予以回报,但跟所有人一样,他们在会议中依然互称对方为杰克。
“是的,是的,”科尔丁说,“我认为你说得对,杰克,但问题是为什么?”
奥利摊开他那份《不羁叛逆者》,诵读其中的片段。呼吁团结一致的老生常谈,愤怒的揭露与分析,一篇篇关于罢工的专题报道。哪里有三三两两的人放下工具怠工,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哪里发生数十人或百余人的集会,哪里有半小时的联合罢工,哪里有疑似公会成员失踪。各种各样的争端,有的致命,有的琐碎。这让他感到厌倦。
一些重要的事被遗漏了。奥利对会议的不满日益增加。这里毫无生机。但其他地方有短暂的骚动。比如法利拜格娱乐厅。
他轻叩着那份《不羁叛逆者》。“公牛在哪儿?”他说,“公牛又干了一票。我听说是在岂南。他和手下人一起干掉警卫,射杀了住在那儿的民政官。为什么没有报道?”
“杰克……我们对公牛的评价很明确,”科尔丁说,“上一期的专栏里已经讲过了。我们不……这不是我们行事的方式……”
“我明白,杰克,我明白。你们持批评态度,挑他的错。”
召集人没有说话。
“公牛真的采取了行动,不是吗?他在抗争,不像你们,一味地等待。你们就这么干等着,还说他操之过急?”
“不是这样的。我不会责难任何同民政官僚,国民卫队或市长抗争的人,但公牛不可能单凭自己和几个手下改变局势,杰克……”
“对,但他改变了一些事。”
“这还不够。”
“但他的确改变了一些事。”
奥利从科尔丁的宣传册中获益匪浅,他尊敬科尔丁,不想与他疏离。但会议召集人的自满开始让他感到恼火。此人的年龄是他两倍——就是因为上了年纪吗?他俩坐在原地,沉默地互相对视,其他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事后,奥利为自己的坏脾气道歉。“我无所谓,”科尔丁说。“随便你多么无礼都没关系。但说实话,杰克”——此刻只有他俩,因此他纠正道——“说实话,奥利。我很担心。我感觉你似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你那些表演,那些人偶……”他摇头叹气,“我并不反对,我发誓,法利拜格娱乐厅的事我听说了,要知道,我认为你很棒,你的朋友们也很棒。但光是扰乱和暗杀是不够的。我来问你,你那些灵巧人偶剧团的朋友——他们为什么选这个名字?”
“你知道原因。”
“不,我不知道。我知道这是一种致敬,也很乐于看到这样的致敬,但为什么选他,而不是瑟舍奇,不是比利·勒·金森,不是坡比·路特金?”
“因为那样的话,我们会被逮捕。”
“别装傻,伙计。你明白我的意思——可选的名字很多,都能达到传递信息的目的,就像往市长的澡盆里撒尿,但你们选择了他。《不羁叛逆者》的创刊编辑——不是《熔炉》,不是《工人战争》,不是《锥刺》。为什么选他?”科尔丁用报纸拍了拍大腿,“我告诉你原因吧,伙计——不管你知不知道,只有他能让当权者害怕。因为他的观点是正确的。关于派系,关于战争,关于大众。比尔,坡比,还有耐克林·弗尔登等人——还有公牛,公牛和他的团队,甚至独臂螳螂手杰克——他们都是好人,是查弗林,但在这种事上,他们的策略连屁用都没有。本恩是对的,公牛是错的。”
奥利感觉科尔丁的语气里有自负也有担当,有热情也有剖析。虽然他很生气,但无意对这些加以区分。
“你是要嘲笑独臂螳螂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这么说……”
“老天,你以为你是谁?公牛拿出了行动,科尔丁。他在干实事。你们——你们只是嘴上说说,‘不羁叛逆者’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而且本杰明·弗莱克斯已经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你这么说不公平,”他听见科尔丁说。“嘉罢在上,你下巴上都还没长出毛来,就要跟我讲本杰明·弗莱克斯。”他的语气相当和善,不想太较真,但奥利非常愤怒。
“至少我干了实事!”他喊道,“至少我有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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